密室中，寒玉床已被移到中央。


    萧景澜躺在上面，胸口的黑纹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苏淮安褪去外袍，露出瘦骨嶙峋的上身——常年试药让他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肋骨根根可见，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王妃，请将九转还魂草研磨成粉，混入创生之泉。”苏淮安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要赴死，“契约之火暂时不动，待我体内百草蛊与古神碎片达成平衡时再用。”


    林悠然的手在颤抖。玉杵与玉碗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如她此刻碎裂的心。九转还魂草在泉水中化开，散发出清冽的药香，可这香气却让她几欲作呕——这是用一个人的命，换另一个人的命。


    “苏先生……”她声音哽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苏淮安正在自己胸前绘制转移阵纹，银针蘸着特制药液，每刺入一处穴道，身体就轻颤一下。“有。”他头也不抬，“就是看着王爷死去，看着古神碎片重新活跃，看着八枚符文在血月之夜全部点亮，看着这个世界沦为混沌的猎场。”


    他顿了顿，最后一针刺入心口大穴：“那代价，我们谁都付不起。”


    阵纹完成，是一个复杂的双生莲花图案，一朵青金，一朵暗红，花茎纠缠，直指心脏。


    苏淮安躺到萧景澜身侧的软榻上，两人的手通过一根银丝相连。银丝上涂抹着九转还魂草药液，在烛光下泛着碧绿微光。


    “开始吧。”苏淮安闭上眼，“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中断。一旦中断，碎片会在两人体内同时爆发，我们都得死。”


    林悠然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造化创生之力从她掌心涌出，化作两道青金色光流，一道注入萧景澜胸前的黑纹中心，一道注入苏淮安胸口的阵纹。


    光流触及黑纹的瞬间——


    萧景澜的身体剧烈抽搐！黑纹如受惊的毒蛇般疯狂扭动，试图抵抗剥离。但造化创生之力天生克制混沌，青金光流如熔岩般灼烧着黑纹，将其一点点从萧景澜的血肉中“拔”出来。


    剧痛让萧景澜在昏迷中发出低吼，额头青筋暴起。


    而另一侧，苏淮安的情况同样凶险。阵纹亮起，在他胸口形成一个漩涡，准备接纳转移而来的碎片。但古神碎片显然不愿离开萧景澜这个更优质的“宿主”，挣扎着想要缩回。


    “休想……”苏淮安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阵纹上。


    精血融入，阵纹光芒大盛！那朵暗红莲花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舒展，散发出强大的吸力。


    黑纹终于被彻底拔出萧景澜身体，化作一道黑线，沿着银丝急速流向苏淮安！


    黑线触及苏淮安皮肤的瞬间，整个密室温度骤降。


    不是寒冷，而是一种万物凋零的死寂。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林悠然能感觉到，古神碎片进入苏淮安体内后，立刻与他体内的百草蛊展开了激烈交锋。


    百草蛊是神医谷传承数百年的奇物，由九百九十九种珍稀草药精华培育而成，能解万毒、调阴阳、续生机。但古神碎片是超越常理的存在，是混沌本源的具现。


    两股力量在苏淮安体内厮杀，他的皮肤下不断鼓起诡异的凸起，时而如虫蠕动，时而如蛇盘踞。剧痛让他面目扭曲，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惨叫——他怕影响林悠然施法。


    “苏先生！”林悠然急呼。


    “继续……”苏淮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用契约之火……压制碎片……”


    林悠然看向那团悬浮的银白火焰。火焰中心有一只狼首虚影在跳跃，那是狼神契约的具现，至阳至刚，正是混沌克星。


    但她犹豫了。


    契约之火一旦注入，固然能压制古神碎片，但也会灼烧苏淮安的灵魂。那痛苦，比凌迟更甚。


    “快……”苏淮安七窍开始渗血，“碎片要占据上风了……”


    林悠然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决绝。她引动契约之火，分出一缕细小的火苗，缓缓注入苏淮安心口阵纹。


    火苗入体的瞬间，苏淮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的身体弓起如虾，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裂纹中透出银白与暗红交织的光芒。百草蛊被契约之火激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硬生生将古神碎片压制到了心脏边缘的一个角落。


    成功了。


    碎片被禁锢在了那里，无法继续侵蚀，但也无法被取出——它已成为苏淮安身体的一部分。


    代价是，苏淮安的心脏被三方力量交织纠缠：百草蛊的生机、契约之火的灼烧、古神碎片的侵蚀。这三股力量达成了脆弱的平衡，但也意味着，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正如他所说：最多三个月。


    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是萧晏。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室内。


    “晏儿？”林悠然一惊，“你怎么来了？”


    “晏儿做了噩梦……”萧晏的声音带着哭腔，“梦到苏爷爷……浑身是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孩子的话让林悠然心头一紧。她这才注意到，苏淮安虽然昏迷，但嘴角、眼角、耳孔都在缓缓渗出血丝。那是内脏受损的征兆。


    她连忙上前抱起儿子：“晏儿不怕，苏爷爷在治病，很快就好了。”


    “可是爹爹……”萧晏看向寒玉床上的萧景澜。


    林悠然这才转头看去——萧景澜胸前的黑纹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眉头也不再紧锁。


    古神碎片，真的转移成功了。


    “爹爹……好了吗？”萧晏小声问。


    “快了。”林悠然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等爹爹醒了，我们一起去谢谢苏爷爷，好不好？”


    萧晏用力点头，又担忧地看向软榻上的苏淮安：“那苏爷爷……会死吗？”


    这个问题，林悠然无法回答。


    她抱着儿子走出密室，吩咐守在门外的黑鹰：“请最好的军医照顾苏先生，任何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另外，派人去神医谷、圣莲遗迹、狼神祭坛，不管用什么方法，请他们的主事人来北境——就说，有故人将死，请他们来见最后一面。”


    黑鹰红着眼眶领命而去。


    林悠然抱着萧晏走在王城的长廊里，黎明前的黑暗正在褪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怀中的儿子很快又睡着了，小脸贴着她的脖颈，呼吸温热。


    她看着远方的天空，那八枚暗金符文依然高悬，如同八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血月之夜，还有三十九天。


    而他们用一个人的命，换来了短暂的喘息。


    萧景澜在当天傍晚醒来。


    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新生的疤痕。体内原本如跗骨之蛆的阴冷与侵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轻松，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生机在缓慢恢复。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软榻上的苏淮安，以及苏淮安心口那团青金、银白、暗红三色交织的光芒。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悠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守在床边的林悠然连忙扶他坐起，喂他喝了口水。“感觉怎么样？”


    “苏先生他……”萧景澜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瘦削的身影。


    林悠然沉默了片刻，将转移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她省略了苏淮安的惨状，省略了萧晏的噩梦，只说：“碎片被压制住了，苏先生暂时没事。但我们需要在三个月内，找到彻底解决的方法。”


    “三个月……”萧景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如何？”


    “还在昏迷。军医说，三方力量在他体内达成了平衡，但也让他的身体成了战场。醒来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直到……平衡被打破。”


    萧景澜掀开被子，踉跄着下床。林悠然想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他走到软榻前，看着苏淮安枯槁的面容，看着那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忽然单膝跪地。


    这一跪，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北境王萧景澜，这辈子只跪过天地君亲师，从未向任何人下跪。


    “苏先生之恩，景澜无以为报。”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若此劫过后，你我皆存于世，景澜愿以半壁北境，换先生安度余生。若先生不幸……景澜必斩古神于剑下，以祭先生英魂。”


    他俯身，郑重三叩首。


    起身时，眼中再无迷茫与虚弱，只有冰冷的杀意与决绝。


    “传令。”他转身，声音恢复了一军统帅的威严，“召集北境所有将领，两个时辰后，议事厅集合。另外，请王妃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启程前往神医谷。”


    林悠然一怔：“你的身体……”


    “无碍。”萧景澜按了按胸口，“苏先生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在养伤上。既然需要神医谷谷主的帮助，那我们就亲自去请。”


    “可是北境这边……”


    “黑鹰会守好。”萧景澜看向门外，“而且，我们需要主动出击了。古神既然能在江南、北境、京城同时布局，说明它的力量渗透远超我们想象。被动防守只会被各个击破，必须找到它的核心所在，一击致命。”


    他走到窗前，望着那八枚符文：“这八枚符文的位置，一定藏着线索。如果我们能破解其中的规律……”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规律……我知道……”


    两人猛地回头。


    软榻上，苏淮安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清明，而是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隐约有暗红光芒流转——那是古神碎片的影响。


    他艰难地抬手，指向北方天空：


    “九枚符文……对应九处上古战场……初代守护者与古神战斗过的地方……”


    “那里……不仅封印着古神的力量……”


    “也封印着……击败它的方法……”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陷入昏迷。


    而萧景澜与林悠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上古战场？


    击败古神的方法？


    深夜，藏书阁。


    萧景澜与林悠然在堆积如山的古籍中翻找。北境王府的藏书阁收录了三百年来所有关于古神、混沌、上古之战的记载，其中不乏初代守护者留下的手稿。


    “找到了！”林悠然从一箱尘封的卷轴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九个地点，用古老的文字写着地名。其中三个，赫然就是石头村、桦木村、柳树村的位置。另外六个，分散在大陆各处。


    “果然对应九枚符文。”萧景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江南玄武湖、京城……还有这里，西域荒漠；这里，东海孤岛；这里，南疆雨林；最后这里……”


    他的手指停在大陆中央的一片空白区域。


    地图上那里什么都没有画，只写着一行小字：“归墟之眼，万法之源，禁忌之地，生人勿近。”


    “归墟之眼？”林悠然皱眉，“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因为知道的人，大多都死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转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是王府的老管家，伺候了萧家三代人，今年已经九十高龄。


    “归墟之眼，是初代守护者与古神最终决战之地。”老管家的声音嘶哑，“那一战，天崩地裂，大地陆沉，形成了如今的‘无尽深渊’。深渊中心就是归墟之眼，传说那里是世界的伤口，也是古神被封印的本体所在。”


    萧景澜瞳孔骤缩：“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彻底消灭古神……”


    “就必须进入无尽深渊，找到归墟之眼。”老管家缓缓道，“但三百年来，所有进入深渊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悠然忽然想起什么：“苏先生说，那里不仅封印着古神，也封印着击败它的方法……”


    “是的。”老管家点头，“传说初代守护者在临死前，将自己毕生修为与对古神的研究，都封印在了归墟之眼。谁能得到那份传承，谁就能真正杀死古神。”


    他看向萧景澜与林悠然：“但代价是，传承者必须留在深渊，永世镇压古神残魂——因为古神是不死不灭的，只能封印，无法彻底消灭。初代守护者用自己永世不得超生为代价，换来了人间三百年的太平。”


    密室内陷入死寂。


    永世镇压，不得超生。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要彻底解决古神，就必须有一个人，永远留在那个黑暗的深渊里。


    萧景澜握住林悠然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谁去？


    或者说——谁能承受这样的代价？


    而就在这时，床上的萧景澜忽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下！


    “景澜！”林悠然扑过去。


    只见萧景澜胸口的疤痕处，突然浮现出一枚微小的暗红印记——那是古神碎片残留的烙印。


    烙印一闪而逝。


    但萧景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


    “古神……通过苏先生体内的碎片……感应到了我们的计划……”


    “它在警告我们……”


    “如果敢去归墟之眼……”


    “它就让苏先生……立刻爆体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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