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舌辨

作品:《帝台春暖

    民间只知宰辅江钺被罢官、抄家,从此销声匿迹,却无任何知情者敢将其身遭大辟、举族流徙的真相透露半分。


    即便曾有从龙之功,又可堪称世代忠良,兴京江氏依然逃不过如此下场。


    “难道这江娘子还真有啥来头?连县太爷都不敢查她!”


    “你莫在那乱说话,当心官老爷听到要赏你板子!”


    “我看这田大人是想多啰……”


    “就是嘛,大户人家的女娃哪能当郎中哦!”


    “你个没见识的东西!人家跟普通郎中不一样嘞!生意做得老大!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比个屁哦!”


    见这公堂上都“威武”老半天了居然还在扯家常,围观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大梁历经四世帝王,到如今已然建立起完善的监察制度,各分道监察御史在巡按期间还可以微服暗访,向平民百姓了解当地官员的口碑。


    届时若给人戴上顶“畏强欺弱”的帽子,必会被视为德行有亏,再遇到个把较真的言官,高低也得参他一本。


    田庸为自己的莽撞举动感到有些懊悔。


    可江楚禾此时却像是终于等来出手的时机,她躬身一拜,道:“大人容禀。”


    声音平稳如常,态度不卑不亢。


    此言一出,从堂上官吏到围观百姓,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她的身上。


    江楚禾明白自己的处境,眼下若是径直以“查案不明恐祸及己身”之类的话来威胁田庸,非但不易成事,还会激得他警铃大作,将自己视为敌对的一方,届时刘县尉和廖捕头要再瞅准机会掺和进来,她恐怕是更没活路。


    可此事说来也不该难办,毕竟李全之死的确与她无关,只要说动田庸做主彻查此案,个中嫌疑误会定都能涣然冰释。


    眼下,她只需打动田庸那副还不算太硬的心肠,让他自愿产生“要为民做主”的念头。


    江楚禾想,若要达成这个目的,最好还是先将流民的身份咬死,如此一来,既能够激发田庸的怜悯之心,又可引得百姓共情,方便借势舆论。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又不可给众人留下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形象,毕竟此番若不至没命,之后还得将生意做下去,所以“一个因兵祸而家道中落,因此被迫流亡的苦命少女”便是她为自己选定的角色。


    江楚禾思忖片刻,决定将这个半真半假的戏本走下去:“民女出身边城,自幼苦于战祸,及笄之年失恃失怙,奔逃千里只为求条生路。幸蒙圣上恩赦,与同道流民在郾州编户落籍,又得青囊山庄宗庄主慷慨垂教,授我以岐黄之术,这才得以凭医道立世。”


    一语方毕,两行泪珠自面颊缓缓滚落。


    廖庆再度见鬼。


    “唉哟喂!她还真是个流民啊!”


    “是的吧……不然这种事情怎么会乱说哦,怪丢面子的……”


    “哎哟,一个小女娃娃,还真是造孽哟……”


    “就是,怪不得她那么厉害!”


    “年纪轻轻……屋头也没得个撑腰的,不凶点怎么成哦……”


    “说的也是,不然咋活得下去嘛!”


    “你别说,她还真是不容易,一个小女娃能学出这么身本事,肯定吃过不少苦头!”


    听得堂外百姓的议论,江楚禾心知自己这一步走得不错。


    但是,还远远不够。


    她要在这把秤上再添些砝码。


    江楚禾微微蹙起柳眉,环顾四周,朗声道:“民女正因少时沦落,体味过以微末之躯苟活于世的辛苦,方知暗室逢灯、绝渡逢舟的可贵。是以,在两年前宁州突发大疫之时,民女才会主动请缨前来,深入疫区,以解乡民之困。”


    她这番话提醒了围观的百姓,众人如炸开锅一般议论起来。


    “那年我们全家都遭了瘟病,阿翁被拖去善堂好些天,官府都没得法子……要不是江娘子……”


    “我家里也是!先是涝灾,屋头早就穷得叮当响,要不是归元堂肯赊药给我们……哪里还有我们一家人哦……”


    “就是嘞!也就她肯救我们这些穷骨头的命……”


    “说真的,江娘子还真是做过不少善事嘞!”


    “那可不!南山堂里卖八文钱的药,她家只收三文!活菩萨转世嘛这是……”


    “三文钱!啊哟!菩萨娘娘显灵咯!”


    围观者说到激动处,已然开始双手合十、对天跪拜,刘亢见田县令半天不敲惊堂木,急得直冒汗,可田庸不仅并不在乎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反倒是带着慈祥的微笑和一脸为人父母的欣慰。


    最后还是廖庆从刘亢那里接了个眼色,适时冲堂外大喝一声:“喂!你们几个当这里是你家后院啊!升堂让你们来看,那是让你们长见识、受教育来的!不是方便你们嚼舌根的!”


    见本县第一凶神发话,围观百姓立即住嘴。


    廖庆瞧自己说话这般好使,难免有些得意忘形,转头又对江楚禾嚷道:“还有你,好好交代,不要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还提什么大疫期间的事情,你想干嘛?嗯?你说你一个女娃家家,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还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撞运气医好了几个人,这就来邀功请赏了?”


    江楚禾余光扫过堂上众人。


    刘亢以帕遮面掩饰神色,田庸揣手端坐垂目不语。


    这弋陵县衙还真是名不虚传……


    她刻意收敛了几分锐气,用平静的语调向廖庆问道:“两年前,民女受令堂之邀曾为饱受疫病之苦的廖捕头开过几贴药,顺便还替你瞧了眼陈年咳疾,不知如今可曾复发过?”


    语气听着诚恳无比,就像是真的在关心他一般。


    廖庆三度见鬼。


    那时他发高热已经好些天,人都烧得说胡话了,哪里知道有谁来给自己瞧过病!


    他只记得自己在喝了几碗苦汤子后,便莫名其妙地退了热,而后就连一到换季时都会发作的咳喘也再没找上他。


    每次说起这事,他家里那个神神叨叨的老母亲都只说是天爷爷显了灵,派下神女赐药,救回了她的儿。


    开玩笑!就他家老两口那见庙就拜的毛病,鬼知道是请了哪路的神仙!


    于是,他也就没再深究,这么多年过去,且只当是爹娘让巫师跳了个大神后,自己靠运气扛过来的。


    堂上揣手看戏的县老爷见廖庆吃瘪,不禁微微一笑,道:“罢了罢了,都耐心些,听江娘子把话说完。”


    江楚禾向他拱手示意,道:“大人明鉴,民女提及此事绝无挟功邀赏之意,只为说明一点。”


    田庸一抬眉毛:“哦?”


    她微微颔首,道:“民女幸得恩人援手,才能绝处逢生,因此习得了扶危救难的君子品行,故而在上元夜偶遇李全行凶时才会出手相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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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侠义之道。”


    说到此处,江楚禾装作无意地瞟了廖庆一眼,美目流转间又噙满泪光。


    “只是……未料想到……此举竟在旁人眼中成为民女身涉凶案的铁证……实在是……好生冤枉!”


    好啊你在这等我呢是吧?


    廖庆气得险些将那对绿豆眼瞪出火来,也顾不得田庸方才的态度,径直嚷道:“冤枉?就算你上元夜时是见义勇为,那之后与死者相约码头再战又如何说?”


    “码头约架本就是李全一厢情愿,民女从未答应。”


    “嘁……”


    “更何况……民女于上元夜的次日起便随数十商户一同参加花神会遴选,直到正月十九亥时方才离开,期间皆在衙门看守之下,封闭居住于指定处所,不得自由出入。请问官爷,民女何时有空与死者再战?莫非……廖捕头连县衙自己的看守都信不过了?”


    廖庆直翻三白眼。


    江楚禾见他吃瘪,心中一乐,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转身看向田庸,拱手道:“弋陵民风淳朴、乡邻和睦,民女以为皆是仰赖田大人您这数年来的教化之功。”


    田庸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山羊胡,心中却对此言非常受用。


    “然而,若义勇之士被人构陷、祸及己身,民女不知此事传扬出去……会受到何等议论,更不知往后乡亲们在逢人遭难时还会不会愿意施以援手。”


    田庸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


    江楚禾却像是未曾发现对方的面色变化,仍自顾自地从容说道:“化民成俗非一时之功,江某蒙冤受屈尚不足为道,可民女实不忍心见大人受人蒙蔽,以至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更忧心他日御史巡按到此,会因此误解大人,惹来非议。”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面面相觑。


    田庸越发觉得这位江娘子是个妙人。


    她看似娇弱,轻蹙柳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打抱不平,但言行举止却有一股没来由的从容坚定,申辩时的态度不卑不亢,又能句句正中要害。


    可当你察觉她的行事章法似乎心机不浅时,又会在那双纯净无辜的杏眸蛊惑下,不自觉地将这般猜想抛诸脑后。


    他想,即便陶子昇没同他打好招呼,他恐怕也会被这么个小丫头的三言两语给说动了。


    刘亢看着田庸面上的神情,对自己该抛下哪个卒子的事已做出决断。


    他用帕子擦了把大油脸,堆起笑容道:“因花神会商户遴选事宜都是屠县丞一手打理,下官无从得知江娘子是否也在其中,非是玩忽职守……请大人勿要责怪。如今看来,江娘子确有冤情,可否容下官细查,再……再行审理?”


    田庸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今日本官与你一同详查,且看此事究竟何人所为。”


    这意思是今天必须得有个说法了。


    刘亢再次默默擦汗,恭敬回道:“全凭大人做主。”


    站在一旁的廖庆见他这副靠不住的样子,急得猛掐大腿。


    可田庸却像是心情不错,他满面笑容地看过去,问道:“廖捕头,此案可还有其他凶嫌?”


    廖庆眼前一黑,只好硬着头皮回复:“回大人的话,小的无能……未发现别的嫌犯。”


    所以今天详查不了,还是等我们把局做圆了再说吧!


    不料田庸却笑意渐浓,“无妨,正巧本官手上有一个,已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