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医

作品:《帝台春暖

    归元堂是弋陵有名的医馆。


    其名“归元”有两层寓意,一谓“明心见性、返璞归真”,二谓“归元固本、病体康健”,实在是神形兼修,妙哉妙哉。


    当然,仅凭如此自不足以令医馆声名远播。


    里边坐堂的江娘子才是此处真正的招牌!


    其人不仅身怀妙手回春之术,还是少见的女郎中,周边诸县富户家里的夫人女郎每有身体不适,都首选来归元堂看病抓药,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便已积攒出“妇科圣手”的口碑,竟隐隐有和宁州第一医馆南山堂分庭抗礼之势。


    但若有好事者向南山堂的掌柜林伯鸿多嘴问起,林老先生定会捋着他那已然拖到前襟的雪白胡须,横眉怒目,痛斥一句“旁门左道”!


    按说江娘子的师门乃是百年医药世家青囊山庄,怎么都该是名门正派,可她经营医馆的路数却实在是野得很。


    寻常医馆赚银子无非就是靠问诊开药,可普通人家平日里有个头痛脑热多半都是自己顶一顶便过去了,最多也就开几钱银翘、柴胡、板蓝根,统共也没有几分利。


    归元堂索性就将常见疾病的诊费压低,权当做点善事博个好名声。


    而那些专骗……


    哦,是专供富贵人家的阴阳平衡、益气养血、舒筋通络、十全大补之方,才是江娘子生意的大头。


    若客官介意“是药三分毒”,归元堂还有与弋陵多家酒楼合作推出的精品药膳可供选择,譬如什么鹿茸炖鸡、灵芝捞鸭,银子到位了还能一对一量身定制配方,按需保养、未病先防。


    当然,如果江娘子只是将生意拓到这个份上,同行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忿。


    毕竟《内经》有言,“上工治未病”,谁家药房里没有几帖延年养生的方子呢?


    可人家偏还有别的花活儿!


    坊间都传,在归元堂里瞧病,那可当真是一种美的享受!


    医馆坐落在宁州治所弋陵县南城的万寿街,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宅子,庭院修得深,里面植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前院用来经营,内院则用来住家。


    常驻此处的除江娘子外,另有一位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药僮宋福,模样温良乖巧,待客体贴周到,开工不过数月就得到“送福童子”的美称,而在医馆忙时还会有或清秀或俊美的青囊山庄年轻弟子自南郊药圃轮流下山过来帮衬,四顾之下,处处都是风景。


    正所谓“赏心悦目”,这心情舒畅,还不是啥病都能立时好个大半?


    再说那掌柜的江娘子,长相更是娇美动人,平日虽几乎不施粉黛,却愈发突显出那份天生丽质,引得前来求医的女娘们纷纷讨要养颜秘方。


    她倒也不藏私,不出十日就上架了足足八种美肤奇方,气得弋陵卖胭脂水粉的掌柜想起这茬都恨得牙痒,转头还得老老实实地给自家夫人抢上几份“冰肌玉颜散”。


    有这般医术超群、心思活络的美貌娘子坐堂,医馆的生意自是没话说,莫说真有不适需要求诊瞧病,就是闲来无事也想买几包润喉茶、三红汤带回去泡一泡,只要开业的招幌挂出去,不出一刻堂内便是人声鼎沸。


    江楚禾从辰时中忙到酉时末,才终于将最后一位主顾送出门,她揉揉已然有些僵硬的肩颈,仰头瞧了瞧天色,忍不住犯起嘀咕:眼下已到傍晚,宋福那小子怎的还不回来?


    担忧刚漫上心头,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


    “江……”


    “娘……”


    “子……”


    这半捏着的嗓子和故意拖长的尾音,江楚禾立即认出来人是谁。


    她心道不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抓个帮手过来顶上,好快些溜之大吉。可还未等她起身,那五十来岁的老妇就已大步迈至眼前,身手敏捷有如束发少年,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给她。


    还能如何?硬着头皮先上呗!


    于是她再次挤出笑脸,上前迎了过去,“是钱媪来啦!今儿个是顺路来瞧新货吗?刚巧我新制了些甘草茶,能缓解咽部不适,包几服先给你尝尝?”


    “哎呦!江娘子总是这么客气!”


    钱惠姑装模作样地挥几下手中的帕子,一股浓郁的脂粉味登时直窜脑门,江楚禾赶忙闭气,忍住那阵要打喷嚏的冲动。


    “那……老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才用凤仙花染上红色蔻丹的五指迅速伸将过来,在接过药包的同时,还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江娘子啊,老身上回说的那位陈郎,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呀?”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何她就这般没有眼色?


    江楚禾在心中大翻白眼,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客气地回道:“钱媪费心,可是……我目下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呢!”


    “嘿呀!那怎么成!”钱惠姑猛地一跺脚。


    这位钱媪是在弋陵县衙里登记在册的媒婆,于旁人婚嫁一事格外上心,每逢见到单身男女,不论对方意愿如何,总要先主动牵几条红线试试。自从知晓这位神医娘子居然年近二十仍未成婚后,便热心地为她张罗起来,隔三差五地往这儿介绍未婚郎君。


    江楚禾看她人脉广、嘴巴碎,成日将“归元堂江娘子人美心善医术佳”的口碑广而告之,活脱脱一个长着嘴的流动招牌,便不好将话说得太死,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了再去应付。


    譬如在书生张郎“久闻江娘子蕙质兰心,特来相见”时扛着柴刀调教药僮,又譬如在商户李郎送来锦缎六匹“以示诚意”时赤足散发念佛诵经,像是生怕有谁会看上自己。


    “哎呀!我的江娘子哟!”


    每当想起江楚禾的累累前科,钱惠姑都深感挫败,然而在面对这个职业生涯里前所未有的拦路虎时,她还是选择继续以情动之、以理晓之。


    敬业之心可昭日月。


    她猛一跺脚,又规劝起来:“这件事咱可拖不得呀!寻常女子及笄之年便合该婚嫁了,江娘子你如今年近双十,已算是出手晚的,若不抓紧这最后的好年华,再过几年……哎哟!你别嫌老身说话难听,咱们女儿家就跟那花骨朵一样,等过了花期那可就……”


    江楚禾看她那副欲言又止然而止也止不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钱媪说的我都明白,可我也不定非得嫁人不是?”


    “啊呦!”钱惠姑闻言大惊,这都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她半掩着嘴,摆出一副震惊神色瞠目结舌了半晌,这才继续道:“老身知道这医馆生意好,江娘子不必靠嫁汉来穿衣吃饭,可咱们女儿家总得有个归宿不是,要不然……将来这天冷夜长的,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忙活一整天下来,口干舌燥只想躺平的江楚禾忍不住腹诽:“还要说体己话?呵,我根本就不想说话!”


    钱惠姑见她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全不似方才的张牙舞爪,以为仅凭自己这几句话便轻松让她缴了械,赶忙一鼓作气继续劝道:“我听说,江娘子家里也没别人了……唉……不是老身有意挑起你的伤心事,只是……哎呀!你如今太年轻,还体会不到,等到了我这个岁数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勉强挤出两滴热泪,在用帕子抹了两下后又假作抽泣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这身边还是得有个人啊,不然……倒在哪处都没人知道的……你看二林村的那谁……”


    “东家!东家快来!”


    钱惠姑刚酝酿好情绪,准备跟江楚禾细讲这十里八乡都有谁夜半倒在家中无人知晓,就见宋福推着小车大呼小叫地冲进院里。


    “东家!有位郎君受伤倒在了綦江边上,我探了探还有气呢!”


    往日里这面容清俊的少年药僮说话可都慢条斯理的,向来是一副文雅客气的模样,怎的突然这般急躁?


    钱惠姑顶不住好奇之心,也跟着江楚禾迎上去,远远看了一眼。


    那小车上正载着位不省人事的郎君,此人身量奇高,以至于被宋福用小车推来时,大半条腿都耷拉在外边,可惜脸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相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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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惠姑又向前凑近一些,这才发现他那身几乎被水浸透的素白衣裳上满满都是暗红的血迹,外袍的料子虽然看着高级得很,如今却已被兵器破坏得七七八八,如烂布般湿答答地裹在身上。


    她又顺着挽起的长袖向对方手臂看去,上面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许是因浸水太久的缘故,溃烂得已十分明显。


    “呕……”


    钱惠姑忍不住干呕一声,随即用她那方像是被脂粉腌过的嫣红帕子捂住口鼻。


    在缓了几息后,她忙不迭地道别:“江娘子你先忙,老身……这便回去了!”


    江楚禾本也无心与这碎嘴媒婆继续纠缠,眼下更是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那个受伤的无名郎君身上,她闻言草草行一个礼,然后轻推宋福一把:“你去送下。”


    钱惠姑眼神瞟过宋福手上的血污,瞬间胃液翻涌,连连拒绝道:“不必!送福童子也留步吧,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说罢,她拎起桌上的甘草茶,一刻不停地小跑离开。


    江楚禾见她跑得这般快,便也没再相送,转头就从药寮里叫来个帮手,同宋福一起将那无名郎君搬进了病舍中。


    “阿福,你细说下在哪儿见到这人,当时什么情况,你的初步诊断如何。”


    江楚禾站在病舍门口,一边指挥众人准备热水和器材,一边向宋福发问,后者正在给那无名郎君剥下血衣,听她问话,也不敢含糊,照实回道:“我路过时见他趴在綦江边上,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还当他是溺水,可凑近才发现此人只是晕了过去,应是……”


    “应是什么?”


    “应是强撑着从水中游上了岸,但因为受伤太重、失血过多,所以体力不支才晕倒的。”


    “嗯,待我检查后再看你说得对不对,若你判断准确,明日可加个鸡腿!”


    宋福闻言大喜,活儿也干得更加卖力。


    他的身量在男子当中并不算高,体格也偏瘦削,但因常年粗使的缘故,手上的力气却大得很,三两下便麻利地剥掉了那层湿漉漉的外袍。


    然后,他就发现……


    自己好像高兴的有些早了。


    谁敢信?他居然在这个环节卡了壳!


    “东家……”宋福可怜兮兮地求救起来。


    “怎么了?你快替他把这身儿脱了,我好给他医外伤啊!”江楚禾十分不解,怎么给男人脱个衣裳还值得他这般扭扭捏捏的。


    几息之后,宋福磕磕巴巴地道出实情:“这郎君……不知在里衣上穿了个啥,我……解不开……”


    她方才还沉浸在“让阿福坐堂问诊,自己躺平分钱”的春秋大梦里,现在却发现这小子居然连这点事都搞不定,心理落差委实过大。


    “不是吧你!”江楚禾掌灯凑近。


    只见那郎君在里衣之外还紧紧束着一层软甲背心,除肩部与肋下几处被尖锐兵器破坏的痕迹外,整件软甲严丝合缝如贴身寝衣,一时竟瞧不出何处才是拆解的关窍。


    江楚禾看后不免呼吸一滞,此物她再熟悉不过。


    竟是玄铁软甲!


    此种软甲由两层玄铁锁子打造,细密锁扣环环相连浑若一体,形如锁网、薄如单衣,因其坚韧且柔软的特性可贴身穿着,甚至起居坐卧之时都不必脱下。


    玄铁本身已非寻常之物,而玄铁软甲则更因原料珍贵、工艺繁琐而尤其贵重,即便是豪掷千金也无从购得,只有通过御赐这唯一途径才有可能获取。


    在江楚禾的印象中,除皇室贵胄和少数几位朝中要员外,能够得到此物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当年她的堂兄还是凭战时先登之功才获赐一件玄铁软甲。


    如此想来,这无名郎君的身份恐怕……


    兴京旧事涌上心头,江楚禾紧张得连手指都有些微微颤动。


    她深深呼吸稳住心神,这才双手举灯,望向那张被凌乱须发遮盖,又满是血污的脸。


    待看清此人容貌后,她不禁惊呼出声。


    “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