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锦如这些夜里辗转反侧，前些日子官兵前来收布，她躲在房内，看着村里的女人们用颤抖的双手将布帛递俸给官兵，手都抬不稳了，还恭敬地弯腰等他们检阅织布。


    柳锦如心里很是难受，宁纺村是平京城外有名的纺织村，村里的女人各个织得一手好布，针线细密，布料绵软。


    女人们这些天没日没夜地织着，手上的伤一道接着一道。


    “官爷，前几日不是刚收了布吗，往年也不是如此啊…”鲁大娘壮着胆子问着，声音有些颤抖。“村里的女人们手都织破了，真不能织下去了。”


    “织不来？织不来就交钱，废什么屁话，就你们手娇嫩，这个不行，给我重织！”官吏将面前老妪捧着的布帛扫在地上，粗糙的布料倒在地上，击起一地尘土。


    柳锦如看不下去了，覆了面纱便打算出去，温济舟已经冲上前去。


    “不是刚收过一批吗！才没隔几天，怎么又来了！”温济舟很不耐烦，看到这一张张走狗的嘴脸，他止不住地恶心。温济舟说着，正欲掏出身后一个月的饭钱。


    柳锦如匆忙过去止住他，眼神示意他不可，偷偷从他里面拿出一些银两，递给官员。


    “官爷，都是些苦命人，您通融些，这是我们一个月的饭钱了，求您行行好，我看这也够这老妇人的布钱了。”柳锦如极其可怜地望着收布的官员，乌黑的双眸盈亮，就算覆着面纱都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官员不耐烦，“行行行，我下次再来，都给我好好做！再有哪个做成这鬼样子，老子把你脑袋打开花！”这官员一面说着，一面去踩老人掉在地上的粗布。


    温济舟恨得牙痒痒，手上的拳头似铁般坚硬，柳锦如轻轻覆上去按住他，冰凉的双手紧贴上发烫的坚硬拳头，止住了他忿怒的冲动。


    官员走后，柳锦如转身去将老妇的粗布捡起，老妇瘦弱矮小，身子像一轮弯月，怎么都挺不起来，柳锦如将粗布交给她时，无意间碰到了她可怕的红手，手皮往外翻着，通红的软肉外露出来，显得极其可怕。


    柳锦如眼里湿润了。


    她转身朝着温济舟走过来，“能否借我些银两，来日还你”


    温济舟看了看弯月身子的老人，将身后的饭钱全部递给了她。


    柳锦如走过去，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人群已经散去，柳锦如将破布袋里的钱全给了老人，嘱咐她藏好。


    老人含着泪水把袋子推给她，几次后，又见柳锦如态度坚毅，才颤抖着收下，连连道谢，老人转身抱着布离开，用沾着黄土的破麻布擦拭浑浊的泪水。


    “这些钱是我问你借的，我这些天想办法还你。”柳锦如有些愧疚地说着。


    “不必了，我方才竟然差点给了那个贪婪小人！”“他若是收了这些钱财，肯定又会再要，还是你脑子转得快，拦住了我，真是想想都恶心！”


    两人相顾无言，温济舟仰着头望天，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凶热的烈阳。


    这夜，柳锦如怎样辗转都睡不着，她下床挑灯，随手拿起卷书册读着，以缓焦虑，书里的之乎者也让她心中烦闷更益，看着满篇的贤词雅句，只叹道不出乱世百姓的悲戚。


    柳锦如放下书卷，拿起一旁温济舟外出时带回的《九洲风云集》，她最初只当是些江湖人的趣闻轶事，没能细细端看，如今想着看看解闷，从首处开始仔细阅读。


    「江湖风榜：……


    九州金榜……」都是些无聊的江湖排名


    「江湖头报：丐帮李帮主街头卖艺，古稀老人扮猴耍棍，旁立一木板：二十文一掌，打后随心议价，不服来打！（下画一白发老翁破衣红脸简画草图）


    玉林庵天才大弟子玉瑶杀夫碎尸，悬首北野，面刻“负心汉”三字，字迹娟秀，刻法深入，北野一屠户私自收回首级，不少名家赏钱一观，只求学其字法。后一人作：严寒世态凭银两，脑袋可卖几文钱！（又有一人后批一行小字：甚么屁诗！）（此图不作展示，想阅者携八文于××处可观）


    东洲四怪分崩离析，大怪和二怪媳妇私通，被二怪打废了半条腿，和二怪一样成了个瘸腿，三怪又去将二怪日日所坐的轮椅放了烧红的炭饼，把二怪的屁股烧成熟肉，四怪年纪小，将这些事情一一禀报师父，师傅一怒之下将四人逐出师门，再不授武（下写：东洲怪派绝学已流出，想要者携五两现银，xx地亲手教学又一则：四怪均已流入江湖，无人知晓相貌，各路豪杰均请小心）


    ……


    」


    柳锦如看得入迷，她只道这庙堂水深，官员交繁，今日见这江湖风云，也是不相上下，庙堂上还能用言语争条命，在这江湖之内，生死仅在一念之间，刀剑下论英雄，赤血里寻道义。


    她啧啧惊叹，又朝下看去，


    「逸闻小则：


    汀奴欲北下进攻沧元，汀奴王四寻奇丝异布，堂前欲以布帛金钱相抵，以换安宁」


    这则消息深深地击中了柳锦如的心，她双手颤抖，紧张地四处翻阅这张《九洲风云集》，深感其对天下万事的记载之详细，甚至对边疆战报都了如指掌。


    第二天，柳锦如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来竹屋找温济舟。


    柳锦如眼下乌青，眼眸却明亮闪烁着看着温济舟。


    “你…怎么了”


    “你这是哪来的”柳锦如将研究了一夜的纸张递给她，这纸都被她翻烂了，本是粗制刊印，温济舟接过微皱的纸张，盯着她乌青的眼圈发呆。


    “温济舟，温济舟”


    “啊？哦，你说这个呀，我前几日在客栈随手拿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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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在那等着无聊，就随手翻了翻，瞧着有趣，就放在你桌上了。”


    “客栈？什么客栈能放这种纸报？”柳锦如很显然只把重点放在了前几句。


    “九洲客栈啦”温济舟怕她不懂，又补充说道“就是我们江湖人的地方”说了这句，他自知她不会感兴趣，正想住嘴。


    “与我说说吧”柳锦如拉了凳子坐下，看他呆愣不解的神情，补充道“我今天有些想知道，你们江湖人到底是怎么个活法呢？”柳锦如笑着拿杯子倒茶，递给温济舟。


    温济舟盯着她的动作，灿然一笑，拉着凳子豪迈坐下，“好，那我便与这位官家小姐细细讲来。”喝了一口茶，便开始滔滔不绝。


    “江湖人多冗杂，抛开那些闲散之士不谈，剩余之人都聚集一处，那便是九洲客栈”


    “九洲客栈遍布各大洲川，由一些积怨朝廷已久的江湖人士组成，对外宣称绝不与朝廷之人做事。他们在各个洲川取一块地处，修缮加筑，筑成几层高的江湖客栈，它只做两件事，江湖传信和江湖委令”温济舟说得有点渴了，看柳锦如听得认真，自己去倒茶。


    “江湖传信首要的便是这个‘信’字，信呢，自然就有信和书了，它有四海之内最快的骏马跑腿，不到半月书信便能传阅九洲，许多边关将士也是靠着它来传家信。而书呢，自然就是印书，此地薪俸颇高，许多刻工来此做活，雕印之术极佳，写书人的书稿寄于此地即可装订成书后四散九洲，你放才拿的纸报，也是它自行发印的”


    柳锦如听得目瞪口呆，想起自己前几年写的话本，只是随便寄给一家书坊刊印，只因自己被困于飘柳院内，不知晓朝廷外的江湖信息，不然真的能借此赚一些独属自己的钱财了。


    “至于那江湖委令，正是我做的活计，无非就是些悬赏，从一到三，等级依次下跌”温济舟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壶悬着喝了起来。


    柳锦如听个大概，已全然明白。


    “我想去看看。”


    温济舟喝的水呛着了，“咳咳咳，柳，柳锦如你别吓我啊”他只当是满足她的好奇心，就全部讲给她听，谁想过她会真的想去。


    “虽然此地明面上不与朝廷做事，但我不信，没有些聪明的朝廷官员不会混进去。”柳锦如平静的语气说着，她对自己的分析非常自信。


    “有是有，但是…”温济舟有些犹豫，“你也想这样吗？”


    “我虽有入仕之心，可也没有个一官半职，有何不可？”柳锦如反问。


    “你不是有些不喜欢这些江湖人事吗，我还怕你…”


    “江湖人，也并非全是强盗怪侠，不是还有某个日日帮老人寻狗，帮娃娃找猫的闲散人士吗？”柳锦如凤眼上弯着，调笑着温济舟。


    “你…”“好，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