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长安同行

作品:《归真记

    辰光未明,四周仍沉浸在浓雾一般的黑暗之中,唯有远处的天际隐隐泛出一抹白色。凌二三拿出火石,点亮了屋中唯一一盏灯火。


    二人仍是回到了那件猎户小屋。


    鱼乔凝视着跃动的火光,潜心思索一番,终于向凌二三开口询问:“那日没来得及细问,不知凌郎君来李府中寻找的是什么物事?”


    她神色淡淡,却意向已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回到长安。朔西距长安近万里之遥,途经无人沙漠,荒废城镇,又有乱兵盗匪等诸多阻碍,路途不可谓不凶险,若雇佣保镖伴当难免暴露身份,或许……不如这白衣少年来得稳妥。


    借着微弱的火光,鱼乔缓缓打量着眼前少年的身影,此人与她共同亲历了那一日的惨案,是目击一切的证人。虽有些小偷小摸的癖好,人却还不错,也有几分本事,作为同伴,是当下最好的人选。


    难的是此人桀骜不驯,既不受礼法约束,又难以受财物所诱,就连此刻沉浸在黑暗中的白衣,也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引诱擒拿他,来供自己驱策。


    凌二三亦是打量了她一会儿,支开师弟去打水煮茶,瞧着小沙弥走远才开口道:“我在找一本记录着胡人仆从及歌伎的花名册,偶然得到了些线索,说可能收藏在朔西的大户人家中,兴许就在你府上。”


    鱼乔沉默不语。


    这种名册,她确定府中没有。


    深吸了口气,她缓缓开口道:“记载胡人奴籍的名册?我在家里好像确实见过一份类似的东西,只可惜我所有家当已被烧毁,不过……”


    她顿了顿,又说:“像是这种名册,多半会留有备份,我想……兴许我在长安的本家还有一份。凌郎君或许可以去长安找找?”


    “是吗?”


    窗外忽有一声凄厉的猫叫,鱼乔心神不定,被惊得浑身一激灵。


    衣料窸窣微响,凌二三略微倾身向前,一半的容颜被烛火照亮,另一半仍旧隐没在黑暗中。他面无表情,唯有黑漆漆的眼珠像两颗棋子,死死盯着鱼乔。


    不知怎么的,这个人平日和言细语,不笑的时候却有些渗人,眼中似藏着无限秘密。


    或许是自己实在不擅长说谎的缘故,鱼乔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困难,只觉他周身袭来的压迫感有如实质。她语气平平地说:“是啊,长安虽远,但无论找名册还是找人,没有比那里消息更灵通、更方便的了。我家在长安略有些人脉路数,或许可以助你。”


    她竭力压制着翻涌的心绪,勉强平静地将话说完。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掌心里全是指甲印痕。


    他会相信吗?


    鱼乔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除了最初相遇时假扮新娘捉弄人,凌二三对她可谓诚心以待,短短相处几日,她在心中已经将他认作了朋友,除非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对朋友说谎。


    可若不这样,那还能怎么办?自己孤身一人,如何能抵达长安?


    茶案另一侧,凌二三亦是沉默。


    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面上虽不显,心中已然怒极。


    最初潜入李府,就是为了寻找这本名册,假扮新娘不过是顺带的恶作剧罢了,不想却目睹了这起灭门惨案。这几日为了帮助鱼乔而四处奔波,也是出于一点好奇与恻隐之心。


    那日独自被锁在新房中的半个时辰内,他已将李府上下翻了个遍,确信整座宅子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眼下鱼乔这般说谎,他只想冷笑几声,狠狠嘲讽几句。肉食者鄙,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哪怕一时落魄了,骨子里的恶毒却不会改变。


    可眼瞧着此人眼圈发红,惊惧不安的样子,难听的话却也说不出口。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尽量平静地开口道:


    “这么说,你也要去长安吗?”


    “嗯,长安是我本家,除了回家,眼下我也不知该去哪里。”


    “长安距朔西接近万里,你知道一路上会遇到多少麻烦危险吗?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别的不说,你的身份就是个问题,没有公验过所,你连朔西都出不了。”


    凌二三不愿再说,放下茶碗起身出门:“官有官道,民有民路。想去长安,等你弄到过所再说吧。”


    鱼乔哑然。


    如同凌二三所说,想要在不同城市行走活动,则需要一张“过所”,这是通过关戍时的通行证,又叫做通关文牒,若是没有,一路上可谓寸步难行。


    一年前从长安迁往朔西时,路途虽遥远,仪仗、仆从、护卫一应俱全,又有哥哥可以倚仗。过所这种小事,自己从未考虑过。此时自己孤身一人,怎么弄到这张通行证,确实是个大问题。


    鱼乔凝神思索了一番。


    此事虽难,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说到底,过所不也是一张纸吗?


    她立即起身,追着凌二三的背影高声问道:“若我能弄到过所,你便答应与我同去吗?”


    “行啊,就这么说定了。”凌二三回头冷笑道。


    迎着初升的第一缕朝阳,他不再掩饰鄙夷,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今日,倒要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李刺史究竟有什么本事。


    暮色四合时,小沙弥依言带回了鱼乔索要的几样物事。笔墨纸砚、朱砂印泥,另有一个刚刚拔出、沾着湿润泥土的大萝卜。


    凌二三将萝卜提到鱼乔眼前,挤眉弄眼地揶揄道:“原来鱼郎君属兔,无论何时也不忘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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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乔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接过萝卜,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手起刀落,削去外皮切为方形,又在四方截面上细细雕刻起来。


    片刻后,提着萝卜印章蘸取朱砂印泥,在白纸上盖了几回,拿出小沙弥度牒上的官印,将两枚印章细细对比一番,点头道:“九分像,尚可。”


    凌二三顿时瞪大了双眼。


    鱼乔取出一张过所专用的黄藤纸,对着小沙弥所持度牒上的字迹,仿写道:


    贞元二十二年朔西府民鱼氏请过所牒……


    此为一种字迹。


    她放下笔,重新拿了支分叉秃头毛笔,将墨汁兑了些水,另起一行,又写道:


    鱼乔,家住朔西郡内,同行者有凌二三、妙言和尚二人特请过所……


    此为第二种字迹。


    继续换了支粗些的毛笔,写上长官批复:


    任去


    六月二十六日朔西刺史李鹤真


    这是最熟悉的哥哥的字迹。


    一份过所,是由若干官员手书,以及几枚不同印章组成的。


    自己从小模仿哥哥的笔迹写字,早已熟极而流,此刻模仿起他人的笔迹,也是信手拈来,并不算什么难事。


    撰写完毕,盖下萝卜章,最后认真对比查验一番后,将印章切碎,并半个萝卜一起扔进邻家鸡舍中。群鸡纷纷上前啄食,顷刻间就已消灭得干干净净。私刻公章,伪造过所之事,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小沙弥睁圆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惊叹一声:“鱼郎君这手艺,若是去仿造飞钱银票,指定要发财了!”


    鱼乔骤然失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伪造飞钱可是杀头的大罪,大大的划不来。”


    小沙弥抓了抓脑袋,心想:伪造飞钱是大罪,难道伪造官府文件就是很小的罪吗?


    鱼乔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凌二三,展颜一笑道:“官有官道,你这话说得不错,现在怎么样,能过关了吗?”


    凌二三一手按着眉心,只觉心中大悔。


    他原本想以过所为借口劝退鱼乔,却忘了此人曾涉足官场,熟悉公文流程不说,竟还有这手天衣无缝的伪造文件的本事。


    早知道就不该这么草率地答应他。


    可事已至此,又还能说什么?自己向来守信,不愿违背承诺。


    他心中烦闷至极,默了半晌,只得郑重道:


    “丑话说在前头,我得先提醒你一声,我生来就命硬,是能把人克死的那种命硬,也常常倒霉,若和我一起上路,总会招惹些怪事上身,你想清楚了吗?”


    “……明白了。”


    那又能如何,总好过孤身上路。鱼乔心中喟叹,自己也实在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