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心中事

作品:《九公子的剑

    云梦阁内,纱帐轻垂。


    两道纤细的身影在帐中交叠,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你的心境出了问题。”


    秦肆雪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第二梦,眉宇间满是忧虑。


    第二梦笑了笑,“无碍。”


    她转身,向正在为自己输送真气的秦肆雪投去感激的目光。


    然而,那目光中的疲惫却无法掩饰。


    秦肆雪却并未因此放宽心,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儒修的心境最为重要,你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不只是跌境那么简单了。”


    作为修行《太上忘情诀》的邀月宫圣女,她对心境的变化尤为敏感。


    尽管第二梦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她能察觉到,对方内心早已如一团乱麻,难以梳理。


    第二梦轻轻叹了口气,穿上衣衫,缓步走到窗台前。


    窗外,蒙蒙细雨如丝如缕,远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一片青翠。


    “雪儿,你说,当私心与公心冲突时,该如何抉择?”


    作为太平教总管教派事务的二先生,第二梦很少向人请教问题。


    她每天处理堆积如山的繁杂事务,却从未出过差错、抱怨过半句。


    内心沉稳如古井之水的她,总能看透虚妄,将杂乱之事梳理得井井有条。


    和弟弟谢云一样,她心怀天下之志,只是一人在太平教,一人即将步入朝堂。


    在公事上,第二梦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她眼中,多数人的利益总要高于少数人。


    ……


    然而,一个月前,两封密信打破了她内心的平静:一封来自弟弟谢云,另一封是杨明院长的亲笔。


    拆开信的那一刻,她并未过多纠结。


    文脉对于书院固然重要,但如果真如谢云所言,南方的安定显然更为关键。


    但很快,一个自甘堕落、命不久矣的身影浮现在她脑海中,让她陷入深深的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金陵的,只记得踏入书院的那一刻,便被狭隘的私心所笼罩。


    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他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


    抱着一丝侥幸,她希望书院胜出的同时,朝廷的动作不会触动南方势力敏感的神经,以免出现谢云所说的糟糕局面。


    于是,她选择站在书院这一边。


    问题也随之而来,她以公心踏入的大儒境,如今却因私心滋扰而动摇。


    人无法欺骗自己,是公是私,心中自有分明。


    “你们读书人,就是这点拧巴,总爱钻牛角尖。”


    秦肆雪没接第二梦的话茬,反而抛来一句反问,“公心如何,私心又如何?一个人心怀天下,天下就必因他而改?一个人私欲缠身,天下就定会因此变坏?”


    秦肆雪到底是豁达惯了的人,她看向第二梦,温言道:“梦梦,我懂你的志向,也知晓这些年你操持的事。”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偏生能冷不丁抛出惊人之语。


    秦肆雪走到第二梦身旁,“可有些时候,太过纠结自己一言一行一念对天下的影响,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是啊,确实傲慢。”


    第二梦指尖抵着眉心,由衷颔首。


    身居高位者,总难免陷入某种自以为是的怪圈。


    总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念,都会引动天下大势。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


    安南王府,议事厅。


    王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那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私底下锋芒内敛的父王,此刻眼底翻涌着毫不遮掩的野心。


    “大公子手书已至,诸位可有异议?”


    安南王指尖叩了叩案上密信。


    外界皆传他不慕权贵、只爱风雅,可堂下坐着的,分明是执掌一方的实权人物。


    “那妇人此举不过是试探,我等若仓促行事,恐着了道。”


    率先开口的老者白发垂肩,眼神却如稚子般透亮,显然未被京都来的密信轻易动摇。


    “书院与国子监的文脉之争尚无定数。”


    中年儒士抚着胡须分析,“若国子监胜出,自会以‘书院不济’为由堵死中枢之路,我等可暂作壁上观。”


    “兵甲转运尚未就绪。”


    披甲将军声如洪钟,粗粝的手掌下意识按上腰间刀柄,显然仍在权衡利弊。


    安南王忽然冷笑,目光如刀扫过众人:“诸位是想等大公子被那妇人圈禁至死,还是等她羽翼丰满、染指南方时,将我等斩草除根?”


    他忽而抬手,指向廊下阴影处,“若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屠洪的神策军为何每日五更便闻金铁之声?”


    厅中众人脸色微变。


    安南王瞥向身旁黑袍人,掷地有声:“把人带上来。”


    片刻后,三个被绳索捆缚的身影被黑袍人拖进厅中。


    尚未脱尽稚气的少女、身段婀娜的妇人、敷粉描眉的兔爷,此刻皆脸色惨白地蜷缩在青砖上。


    “爷爷!他们是坏人,救救您的干孙女啊!”


    少女喉咙撕裂般哭喊着,朝白发老者扑去,却被绳索勒得重心不稳,跌倒时膝头磕在砖棱上,发出闷响。


    “老爷……”


    妇人虽被缚住双手,腰肢仍有意无意地扭动,眼尾泛红的哭腔里带着三分媚色,“他们二话不说就把奴家绑来,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将军!”


    兔爷妆容糊成一片,抽噎着往披甲将军脚边蹭,“青儿每日给您炖的龙精虎猛汤,他们、他们竟说那汤里……”


    “肃静。”


    安南王指尖敲了敲扶手,朝黑袍人抬了抬下巴。


    黑袍人上前两步,粗鲁地掀开少女的袖子,苍白的皮肤上,一枚暗黑色蜘蛛纹身正盘踞在肘弯:“张大人宠爱的‘海棠’姑娘,竟是罗网‘蜘蛛’组的细作。您送给大公子的江南绣品,怕不是都带着密信吧?”


    白发老者瞳孔骤缩,尚未开口,便听黑袍人又转向中年儒士,语气里带着阴鸷的笑:“李大人,想来这妇人八岁时在漠北马匪窝里学的‘服侍人的功夫’是极好的。不过,您书房暗格里的兵防图,怕是早就被她誊抄了三份送去京都。”


    “至于将军……”


    黑袍人盯着黑脸武将,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您喝了三年的‘龙精虎猛汤’,里头掺的是慢性腐骨散。您最近晨起时咳出的血沫,可是这兔儿爷的‘孝心’?”


    厅中骤然死寂。


    “杀了。”


    目光扫光厅堂中脸色骤变的三人,安南王冷漠开口,三颗头颅应声飞起,跌到三人的脚边。


    “若被神捕司那帮鹰犬得知,滚在地上的,可就是你们的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