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梧宫内，茶香袅袅。


    夜华一身玄衣，正襟危坐于主位，手中端着一杯刚沏好的云雾茶，神色淡然。白浅则慵懒地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手中也捧着一杯，眉眼间带着几分惬意。小阿离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小袍子，正襟危坐地学着大人的模样，捧着一个迷你的小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品味那茶水的苦涩与回甘。


    “父君，这茶没有娘亲酿的桃花醉好喝。”阿离咂咂小嘴，奶声奶气地发表评论。


    夜华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茶有茶的滋味，酒有酒的乐趣，不可一概而论。”


    白浅轻笑一声，接口道：“你父君这是在掉书袋了。阿离还小，自然是觉得桃花醉甜，合他的口味。”她转向夜华，“说起来，这云雾茶虽清冽，却也太过寡淡了些，不如我那桃花醉来得畅快。”


    夜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于自家夫人这偏爱烈酒的性子，他早已习惯，却也由着她。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仙官略显急促的通报声：“太子殿下，娘娘，东华帝君与连宋三殿下驾到！”


    夜华与白浅皆是一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诧异。东华帝君深居简出，向来不涉足这些俗务，今日怎会突然驾临洗梧宫，还带着连宋？


    “快请。”夜华迅速收敛心神，起身相迎。白浅也坐直了身子，将阿离拉到身边。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已出现在殿门口。为首的正是东华帝君，他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银发如瀑，玄衣胜雪，目光淡漠地扫过殿内。紧随其后的是连宋，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有些看好戏的笑容，冲夜华和白浅打了个无声的招呼，眼神里飞快地传递了一个“情况复杂”的信号。


    “帝君大驾光临，夜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夜华拱手行礼，白浅也带着阿离起身，微微颔首：“帝君，三殿下。”


    阿离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威严的东华帝君，又看看自家父君，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喊：“东华爷爷好，连宋三爷爷好。”


    东华帝君的目光在阿离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张万年冰封般的脸上似乎柔和了一丝丝，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并不多言，径直走到主位旁的客座坐下，动作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


    连宋则显得随意许多，在东华下手坐了，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才抹了抹嘴道：“哎呀，可累死我了，帝君他老人家走路带风，我这腿都快跟不上了。”


    夜华心中疑惑更甚，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帝君今日驾临，有何吩咐？”他知道东华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东华帝君端起仙娥奉上的新茶，却并未饮用，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终于落在了夜华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君今日来，是为青丘女君白凤九之事。”


    夜华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与白浅心意相通，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想。果然，屏风后传来白浅清冷的声音：“帝君大驾光临，我洗梧宫内倒是蓬荜生辉。只是，凤九的事，她自己心里有数，旁人怕是插不上手。”


    白浅款步走出，一身素白绫罗，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她知晓东华帝君的来意，大约是想借他们夫妻二人从中斡旋，缓和与凤九的关系。只是，那日九重天之上，凤九受的委屈，她这个做姑姑的可没忘。


    东华帝君看向白浅，神色依旧淡漠，却微微颔首：“白浅上神，本君知道，此事是本君对不住凤九。但事已至此，总要有个了结。”


    连宋在一旁早已坐不住，见气氛有些凝滞，立刻打圆场：“哎呀，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何况帝君与凤九殿下还有……咳咳，总之，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夜华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做长辈的，也该多劝劝年轻人。”他一边说，一边给夜华使眼色，想从这位天族太子这里找到突破口。


    夜华刚想开口，却迎上白浅递来的一个眼神。那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制止，夜华心中一凛，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三叔说的是，只是凤九性子执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连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继续软磨硬泡：“白浅上神，夜华，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们想啊，凤九如今带着孩子在青丘，虽说自在，但孩子总是需要父亲的。那白滚滚……毕竟是帝君的亲骨肉，凤九和帝君这般僵着，关系不好，对孩子总是亏欠。长此以往，孩子心里会怎么想？”


    “白滚滚”三个字一出，白浅的心果然微微一动。她可以不在乎东华帝君的颜面，可以不管天族的什么血脉，但她不能不顾及白滚滚。那孩子粉雕玉琢，是凤九的命根子，也是她白浅放在心尖上的小外甥孙。他自出生起，便未能承欢于父亲膝下，若再因父母失和而蒙上阴影，她这个做姑婆的，如何忍心？


    白浅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流苏。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东华帝君手中茶杯偶尔与杯碟碰撞发出的轻响，以及连宋略带期盼的目光。


    良久，白浅终于抬眸，看向东华帝君，语气依旧平静，却松了口：“帝君，连宋君，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凤九心结深重，我也只能尽力一试，成与不成，还在她自己。”


    东华帝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颔首道：“有劳上神。”


    连宋则大大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白浅上神最是明事理，顾全大局！”


    白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给我戴高帽。要去你们去，我只是回青丘看看我那小外甥孙。”


    话虽如此，意思却已十分明了。


    于是，东华帝君、连宋君，再加上夜华与白浅夫妻二人，一行四人，哦不，算上随后被白浅派人去叫上的、本在偏殿等候、此刻正探头探脑的成玉元君，五人一同踏上了前往青丘的祥云。


    前路如何，凤九见到东华会是何等反应，谁也说不准。但至少，他们朝着解开死结的方向，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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