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终局·血诏龙庭 (下)
作品:《荆棘王冕》 太极殿前的白玉阶上,血迹已干涸成深褐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萧麟独自站在殿门阴影里,手中仍握着那柄“承影”剑,剑尖垂地。他看着那个白衣玄氅的身影一步步走近,看着月光照亮那张与父皇有三分相似、却更年轻冷峻的脸,看着那双眼中交织的悲恸与凛冽的杀意。
他知道,自己该死了。
弑父,通敌,祸乱朝纲——哪一条都够他死一百次。更何况,站在他面前的是萧璟,那个被父皇选中继承江山的人,那个……他曾经最嫉妒、最想除之而后快的“叔叔”。
萧璟在台阶下停步,抬眸看他。两人之间隔着九级台阶,仿佛隔着天堑。
“太子殿下。”萧璟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萧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靖王叔……不,现在该称您……陛下?”
萧璟没有接话,只缓缓踏上台阶。一步,两步……脚步声在死寂的殿前格外清晰。萧麟握剑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动——不是不想,是知道反抗毫无意义。连慕容玄都接不下萧璟三拳,他又能如何?
终于,萧璟站在了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萧麟能清晰看到萧璟额间那道殷红如血的龙纹,能看到他眼中压抑的赤金光芒,能感受到那周身萦绕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但他忽然不怕了。死到临头,反而有种解脱般的平静。
“动手吧。”萧麟闭上眼,“替我……向父皇赔罪。”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萧璟只是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了那卷染血的遗诏。展开,借着月光,一字一句看完。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当他看到“废为庶人”四个字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当他看到“待靖王入京,再行国葬”时,眼眶骤然红了。
当他看到最后那句“凡抗新君者,天下共讨之”时,终于……泪如雨下。
泪水滴在遗诏上,晕开了早已干涸的血迹。
萧麟睁眼,看到这一幕,愣住了。
“皇兄……”萧璟攥紧遗诏,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到最后……您还是把所有的骂名、所有的罪孽……都自己担了……”
他抬头,看向萧麟,眼中是翻涌的、复杂的情绪:“你以为,皇兄写‘废为庶人’,是真的要弃你于不顾吗?”
萧麟怔住。
“他是在救你。”萧璟一字一句,“只有将你‘废为庶人’,你才不再是太子,不再有继承江山的资格。这样,我将来登基,才没有理由杀你——因为一个庶人,威胁不到皇位。”
他顿了顿,声音更涩:“他连自己的死……都算进去了。他故意激你动手,故意让你背上弑父的罪名,这样天下人的怒火都会对准你,而不会去质疑遗诏的真伪,不会去质疑……我继位的合法性。”
萧麟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撞在殿门上:“不……不可能……父皇他……他明明……”
“他明明对你严厉,明明更看重我,明明要传位于我——是吗?”萧璟打断他,眼中悲悯更甚,“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担不起这江山。但他从未……从未不爱你。”
他抬手,指向殿内:“你进去看看。看看龙椅左侧第三个暗格,里面……有你十岁那年写的第一篇策论,父皇用朱笔批了‘尚可’,却偷偷珍藏至今。看看御书房书架最上层,那个紫檀木盒里,装着你每年生辰时送他的礼物——哪怕只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香囊,他也留着。”
“再看看……”萧璟声音哽咽,“他枕边那本《帝范》,里面夹着的……是你三岁时,用毛笔在他袖子上画的一只乌龟。他说……那是你送他的第一幅‘画’。”
萧麟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他想起很多画面——父皇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时严厉却温柔的侧脸;他生病时父皇彻夜守在床边,眼中布满血丝;他第一次射中靶心时,父皇眼中闪过的骄傲……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被嫉妒蒙蔽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爱你,麟儿。”萧璟看着他,第一次用了这个亲昵的称呼,“只是他的爱……是一个帝王对储君的爱,严厉,克制,期望太高。而对我……”他苦笑,“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纵容,是愧疚,是补偿,是……想把所有亏欠的,都加倍给我。”
“所以他不怪我?”萧麟嘶声问,“我害死了他,我勾结外敌,我差点毁了天璇……他不怪我?!”
“他怪。”萧璟点头,“所以他废了你。但他也原谅了你——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他上前一步,将遗诏递还给萧麟:“这遗诏,你收好。它是皇兄……留给你的护身符。”
萧麟怔怔接过,泪如雨下。
“现在,”萧璟转身,望向殿外夜空,“告诉我,你想怎么选?”
萧麟抬头:“什么?”
“两条路。”萧璟声音平静,“第一,我以‘弑君谋逆’之罪,将你明正典刑,公告天下。这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也能平息朝野非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第二,”他顿了顿,“你‘暴病身亡’,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太子萧麟。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送你去江南,或者更远的地方。你可以用余生……去赎罪,去重新活一次。”
萧麟愣住:“你……不杀我?”
“皇兄用命换你活着,我若杀你……九泉之下,如何见他?”萧璟闭目,“更何况,我答应过皇兄……不杀你。”
他睁开眼,看向萧麟:“但我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所以,‘太子萧麟’必须死。活下来的……只能是另一个人。”
萧麟沉默良久,缓缓跪地,将“承影”剑双手奉上:
“我选……第二条路。”
他抬头,看着萧璟,眼中泪水未干,却已有了决断:“但我有一个请求。”
“说。”
“让我……为父皇守灵七日。七日后,我会‘病逝’。然后……”他顿了顿,“我想去北境。去岐山,去一线天,去黑水关……去看看那些因我而死的将士们守卫的地方,去看看那些……被我辜负的百姓。”
萧璟深深看他一眼,点头:“好。”
他接过剑,却并未收起,而是拔剑出鞘。剑身在月光下泛着秋水般寒芒,剑脊上“承影”二字清晰可见。
“这把剑,皇兄赐你时,是希望你‘君子承影,不争而胜’。”萧璟缓缓道,“可惜,你走了弯路。现在,我将它收回。待你‘重生’之日……我再还你。”
他将剑归鞘,递给身后的韩青。
“韩将军,这七日,由你亲自看守太子。七日后……”他顿了顿,“按计划行事。”
韩青肃然领命:“诺。”
萧璟最后看了萧麟一眼,转身,走向殿外。走了几步,又停住,没有回头:
“麟儿。”
萧麟抬头。
“皇兄的遗诏里,最后还有一行小字……你可能没看到。”萧璟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他耳中,“朕子萧麟,虽有过犯,然稚子何辜?若其悔悟,新君当……给其生路。”
萧麟浑身剧震,猛地展开遗诏,借着月光仔细看去——在玉玺印章的右下角,果然有一行蝇头小楷,墨色略淡,显然是最后添上的。
字迹已经模糊,但他认得出,那是父皇的笔迹。
一字一句,如刀刻斧凿:
“麟儿,父皇……对不起你。”
泪水汹涌而出,萧麟跪倒在地,以额触地,终于……泣不成声。
---
七日后,腊月初八。
太极殿白幡飘荡,满朝素缟。萧琰的灵柩停于殿中,百官跪哭。萧璟一身孝服,立于灵前,手中捧着那卷明黄遗诏。
“先帝遗诏在此——”
老道肃立一旁,朗声宣读。声音传遍大殿,传遍宫城,传遍……整个京城。
当读到“太子萧麟,德不配位,勾结外敌,祸乱朝纲,废为庶人”时,跪在百官最前方的萧麟重重叩首,伏地不起。
当读到“靖王萧璟,仁孝忠勇,堪当大任,即皇帝位,承继宗庙”时,萧璟跪地,向灵柩三叩九拜。
遗诏宣读完毕,礼部尚书奉上玉玺。
萧璟接过,转身,面向百官,面向……天下。
“臣等——”韩青率先跪地,高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响彻云霄。
同日,东宫传出噩耗——废太子萧麟,因“哀恸过度,暴病身亡”。
萧璟下旨:念其终究为先帝血脉,准以亲王礼下葬,但不入皇陵,另择吉地。谥号“哀”,曰:恭仁短折曰哀。
民间唏嘘,朝野感慨,但无人质疑——太子弑父,能得全尸已是新帝仁慈。
又七日后,先帝萧琰大殓,葬入皇陵。萧璟亲扶灵柩,步行百里,直至陵墓封闭。那日风雪漫天,新帝在陵前伫立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方归,鬓角……竟染霜白。
腊月廿三,新帝登基大典。
萧璟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衣纁裳,一步一步登上太极殿前那九十九级台阶。当他终于站在最高处,转身俯瞰百官万民时,额间那道龙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淡金光泽,威严如神只。
年号:承琰。
寓意:承先帝之志,守天璇山河。
登基当日,连下三道圣旨:
一、大赦天下,减免北境三年赋税,抚恤阵亡将士遗属。
二、整肃朝纲,周文渊等附逆之臣皆下狱候审,赵广义戴罪立功,暂领禁军。
三、追封已故靖王妃(虚位)为孝端皇后,立誓永不立后,不纳妃嫔。诏书曰:“朕以凉德,承嗣大统,然心有所属,魂有所归。后宫虚置,以慰泉下人。”
满朝哗然,却无人敢谏——新帝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让人想起了先帝。
当夜,御书房。
萧璟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开一封密信,是韩青从北境送来的。信上说,一个名叫“林安”的年轻人已抵达黑水关,沉默寡言,但做事勤恳,主动要求去最苦的烽燧值守。
信末附了一句:“林安让末将转告陛下:他会用余生,守护这片父皇和叔叔……用命换来的山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璟看着那句“父皇和叔叔”,眼眶微热。
他提笔,在密信背面写了一行字,封好,交给亲卫:“八百里加急,送黑水关韩将军。另……将这把剑,一并送去。”
他取出那柄“承影”剑,轻轻摩挲剑鞘。
“皇兄,麟儿他……走上正路了。”
“您可以……安心了。”
窗外,雪落无声。
---
三个月后,承琰元年春。
京城局势已稳,北境恢复生机。慕容玄余党被清剿殆尽,“玄鸟”组织彻底覆灭。西戎上表称臣,南疆庞坤被押解进京(途中“暴毙”),镇南侯沈重“病愈”复职,忠心耿耿。
一切,似乎都已步入正轨。
唯有新帝,依旧独居深宫,日夜勤政,不曾踏足后宫半步。只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他会独自登上宫城最高处,望向北方,一站便是整夜。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等什么。
只有老道知道——那夜,是龙血躁动之时。陛下在靠自己的意志压制,也在等……那个与他血脉相连、远在北境赎罪的孩子,平安度过每一次月圆。
这夜,萧璟又在批阅奏章,忽觉心口一悸。不是痛,是暖——仿佛有什么冰冷了很久的东西,正在缓缓融化。
他似有所感,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春风拂面,带来桃花的香气。
远处宫墙上,似乎有一道极淡的、熟悉的玄色身影一闪而过,如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幻觉。
那是皇兄。
来告诉他:春天到了,该……向前看了。
萧璟仰头,望向夜空。星河璀璨,明月皎洁。
他缓缓抬手,掌心向上,仿佛要接住那洒落的月光。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久违的笑意。
(全书完)
---
后记·江山无恙
承琰十年,春。
黑水关以北五十里,新筑的烽燧上,一个面容沧桑却眼神清亮的守卒正在擦拭兵器。他望着关内方向,那里农田阡陌,炊烟袅袅,孩童嬉戏。
远处官道上,一队轻骑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朴素无华,但护卫皆气息沉厚,显然不是常人。
马车在烽燧下停住。车帘掀起,一位身着常服、气度雍容的中年人走下,仰头望来。
守卒与他目光相接,浑身一震。
中年人微微一笑,独自走上烽燧。
“这些年,过得如何?”他问,声音温和。
守卒放下兵器,恭敬行礼:“托陛下洪福,百姓安居,边关太平。草民……过得很好。”
“私下里,不必称陛下。”萧璟看着他,眼中是兄长般的温和,“叫我叔叔便好。”
萧麟——如今改名林安的守卒眼眶微热,重重点头:“是,叔叔。”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这片绵延山河。春风吹过,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带来远方的歌声,带来……太平盛世的气息。
“皇兄若能看到今日,”萧璟轻声说,“定会欣慰。”
萧麟点头,泪水滑落,却带着笑。
是啊,父皇。
这江山,如您所愿。
无恙,且长宁。
(全文终)
喜欢荆棘王冕请大家收藏:()荆棘王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