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请您知悉

作品:《黑山夜话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的意识。


    可能是在他们开车往外冲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在他们停车之后。我隐隐约约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有人扶着我问我能不能自己下车,我回答他“你觉得呢?”


    随后我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无梦的沼泽。


    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但又其实没有完全睡着。我的感觉仍然异常敏锐,跟困得要死又喝了大杯冰美式,那些在我脑海中活跃的念头时不时地冒出来,却没有像平时一样一直攻击我的精神。


    它们只是出现,消失,像肥皂液中的水泡破裂,每个肥皂泡里都装着一些模棱两可的片段,没有后果,也毫无理由,甚至前后的关系我都记不大清楚,只知道我似乎走过这样的一条路。


    我经历了很多事,它们突然间又与我有了隔阂。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不大相信自己能活下来,即便是在意识混沌的时刻,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现在已经安全。


    在小学的时候我经常看小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冒险故事。我非常喜欢的就是主角千钧一发死里逃生之后的剧情。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所有人回到了平凡的生活中去,大家都活着,也庆幸自己还能拥有这样的生活,皆大欢喜。


    但是我真的希望这一切结束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连做个梦确定自己潜意识的想法的机会都没有。我的精神太疲惫了,连构建一个完整梦境都做不到,昏迷的这些天里我根本没有做过梦。


    我睁开眼睛,觉得身上好冷,窗外又是一个灰蒙蒙的阴天。


    我的全身疼痛症状仍然持续,躺着竟然还觉得胯骨那里有一阵一阵的疼绵延不绝,整个下半身都使不上力,嘴巴也很干,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好疼。


    我喊人,声音我自己都听不见。尝试了几次之后又想要把什么东西弄倒来告诉所有人,刚半抬起身,就有人进来了。


    她说的是普通话,我也盯着她的嘴,用视力辅助了半天才听明白。


    她在说不要我起来,要喝水的话她给我倒。“你怎么搞成这样。”她说。


    等等,这人我好像认识。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可能眼神有点不礼貌了。但对方非常善解人意,只是拿出手电检查了一下我的瞳孔,发现我真还活着,就问了一句“你还认得出我吗?”


    应该认识,我想,但是真的想不起来…这是哪…她是谁来着…?


    我费力地左右看了一下,她指着自己,说“阿娜日。”


    我沉默了一会,其实我还是没想起来,但是我大脑的一部分顺利开始运作。这个地方条件看上去简陋了点,床是铁架床,斑驳的墙,木皮剥落的柜子,还有一束特别有时代感,大红大绿的假花。


    她继续说话,“一个多月前,你撞车了,”她说,“来过这里。”


    我对“阿娜日”这个名字还是没什么印象,但是我完全想起来她是谁了。在一个多月前我把公主幡撞了,从此拉开了这个故事的序幕。


    “阿娜日,”我努力发音,声带努力配合,“水…”


    她倒了一杯水给我,把我扶起来让我喝。我喝了一小口,嘴里的疼痛跟用锥子在我嘴里剜一样,疼得我生理性地想流眼泪。


    阿娜日,现在这个名字相关的回忆一点一点从我脑海里重新浮现。我还是很渴,但是她让我再喝我又不敢喝了。她没说什么,把杯子重新放下,拉了张椅子过来和我聊天。


    我身体太难受了,思维也很迟钝,她和我说话我看似在听,实则早就魂飞天外,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说什么我都点头。


    最后她自己把自己说笑了,然后在我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状态下,突然拥抱了我一下。


    “下次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她说,“看看你的样子。”


    我样子一定糟糕透了,她的拥抱也很用力,我全身都在疼,但是我也笑了。只觉得今天起雾也很好,窗户半开着,雾里的水汽味道都额外可爱。


    我活着回来了,真好。


    我在慢慢恢复,最开始的几天我特别困倦,一天几乎只有三四个小时是清醒的,后面时间慢慢就长了一些。


    我身上的那些黑斑几乎完全褪去了,有的地方按着还有点疼,但是那种果冻融化的感觉已经不再。我甚至怀疑当时是否真的有这件事情,还是那些恶心的触感只是我的幻觉。只可惜阿娜日说老陈和周子末都先行回去搬救兵了,我没办法和他们再次确认一遍。


    整个康复过程里面最难熬的其实并不是身体上的伤害,而是我的嘴巴。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里长满了溃疡。


    不是开玩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面积的溃疡,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嘴巴那么疼。第一次照镜子看嘴的时候我完全被吓住了,我整个口腔几乎都是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白色烂点,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只有溃疡和溃疡之间的细细间隔是正常的口腔粉色,非常恶心。


    阿娜日有的时候趁我醒过来的时候进来,问我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刚好我满嘴溃疡也说不了太多话,就这样蒙混过关。


    她给我弄了一点蒙古族的土药,擦了一下,疼得我眼泪喷射而出。这几天我每次吃饭都是边哭边吃,太疼了,并且我怀疑有些溃疡长到我喉咙里去了,但我没勇气去确认。


    我觉得,这是周子末让我含的那个东西导致的。


    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具体是什么。他们没来,也没有给我留手机,只是在和阿娜日联系。阿娜日说他们还在处理一些着急的事情,叫我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再来一次接我回去。


    阿娜日问我有什么要和他们说的,我又觉得用别人的手机讲这些有些尴尬,就只含糊和他们说叫他们过来的时候带点西瓜霜。


    这个口腔溃疡搞得我真的有点坐立不安了,吃饭也吃不好,睡觉也睡不好。并且草原冒险的遗韵仍在我身边缭绕,有一两个晚上我想去洗手间,看到门外的那条长廊又望而却步,只能回到病房里和一个真正的病人一样用尿壶,挺不方便的。


    现在天气也冷了好多,阿娜日说这不是他们冬天呆的地方,房间里也没有供暖,我就离开被子一小会脚都冰凉。阿娜日到时候也会到冬季安置的楼房那边去,如果他们还没来的话,阿娜日说会把我送进城里。


    我让阿娜日去催,阿娜日给我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他们大概真的很忙,时常很久才回复一次。特别是老陈,一共才回复过三次。


    周子末还挺活跃,在那里说一些积极正面但没屁用的话。每次阿娜日转述我的话“林先生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周子末都回复“很快了,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们。”


    我完全没有在担心的,应该是他们担心我才对,我什么时候才能被接走,在这里我感觉日子过得很苦,没有人在乎的吗?


    我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候,这里天气突然好了。雾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天凉凉的,透着淡淡的蓝色,真的和那种玻璃一样清透,万里无云。


    我走出门外溜达,极目远眺,天空下的草场斑斑驳驳,黄绿相间,空气逐渐干燥起来,远处有一堆堆被卷起的草垛,阿娜日说那是收了的草,要卖去给牲畜过冬用的。


    是不是有一幅名画画了秋日下的麦田?好像叫《拾穗人》什么的,我曾经在美术书上看过。现在这片草原给我的就是一样的感受,宏伟而又宁静,广阔而又沉默。


    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走了,这里只剩下自然,枯黄,死亡,冒芽,生长,永恒不变的土地,辽远博大的自然。


    这就是我最初想看到的草原,兜兜转转,我绕了一条很远的弯路,但是我还是见到了这样的草原。


    我觉得这幅场景很美,就站在门外看了一会。风还是很大,冷空气毫不留情地钻进我鼻腔和喉咙。我竟然觉得还挺好,因为冻一下,嘴巴里的疼反而被转移注意力,没那么严重了。


    等我回到那间小病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我一推开门就吓了一跳,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我的床边。


    “跑哪去了。”他也听见了我的动静,转过头来,“等你半天。”


    是周子末。


    他背着光,脸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抓过发胶,看上去精神饱满,能再扛着我跑个马拉松。他就这样转过来,好像根本不惊讶我会走进这扇门。


    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好熟稔,让我有些恍惚。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在这个病房里,卫生所唯一的小病房,他和我说了一大堆疑神疑鬼的东西,我还傻傻的相信了。


    然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同样的小病房,同样的两个人,那段对话仿佛就在昨天。


    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我们并不算是久别重逢,只是一个多星期未见?他来得比我想象的早,我还没开始生气,自然也没办法流畅地说些什么。


    “啊…”


    我说。


    “我就出去走走。”


    我拖着脚步走回病床,他一直看着我,让我有点不自在。我们好像又没有很熟,我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和一些经历,救过他一命到两命罢了,感觉也没有很深入的联系。


    周子末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干嘛。”我说。


    “你失忆了吗,”他说,“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把关系这个词说得很富有暗示意味,就好像我们真的有什么狗屁关系一样。大老远的跑来又说这种话,我真的怒了一下。


    “你有病。”


    我说,因为发音太用力嘴疼得嘶了一声。


    他完全不在意,大笑着扑上来就抱我。


    他的力气比阿娜日的大太多了,挤得我发出了鸡仔一样的唧声。我本来想抱就抱了,结果他故意收紧手臂,我不得不肘了他一下,他才松手。


    “你在这挺健康的,”他放开我,又很重的拍我肩膀,烦透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先去霍林郭勒,然后飞北京。”


    “为什么要去北京?”我说,我想回家了。


    “看病啊,我们包售后的,”周子末说,“而且老陈在北京,你不去看他吗。”


    这个话说得很奇怪,好像这是属于我的什么责任一样,虽然我还是想见老陈的,但是我感觉这也不至于专门飞过去一趟,现在又不是什么原始社会,他打个视频和我聊会也行啊。


    周子末看见我的表情,很做作地恍然大悟状。“老陈住院呢,这都不看一眼吗,”他说,“你们之间的情分这么浅薄?”


    什么鬼情分,满嘴胡话,“他住院了?”我说,“怎么了。”


    “手术。”


    周子末往喉咙上比划了一下。


    “大手术。”


    大手术?


    我回忆了一下,最后一次我见到老陈他还在开车,目测胳膊腿都还在,似乎也并没有受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害。


    “做什么手术,”我说,“感觉他没啥问题啊。”


    “你没发现他后面一直没说话吗?”周子末手指在自己脖子那里从上往下划,“从这到这,声带被草叶贯穿了。”


    我靠,我抖了一下,这么恐怖。


    这个描述的画面感太强,我听得浑身发麻。那些草叶,这件事到后期我都不太记得怎么回事了,估计和我的情况一样,在黑山转身离开之后,草叶也和鼠疫一样不受控制,情况可能比我还严重。


    “那他没事吧,”我不想表达得特别关心,不然周子末又要嘴贱,“这个手术好做吗?”


    周子末摆摆手,感觉朋友受伤这个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一样,很符合我对他的看法,“他体质不一样,”周子末说,“你有空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体质不一样是这么用的吗,我在内心里对他嗤之以鼻。什么体质,被切碎了还能长回来的那种吗。


    “就是不是疤痕体质,”周子末看着我的表情,解释了一句,“长好了不留痕,懂吧。”


    这也不是留不留疤的事吧。


    我想这么说的,但只要我这句话出口,周子末必调侃我用了太多注意力在老陈身上,于是我不让他得逞,开始转移话题。我还有一些好奇的事情,刚好这次直接问问他。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周子末给我大概说了一下我们走散之后发生的事。


    他当时确实是被附身了,或者不完全算是“附身”,而是“变身”。


    日本人确实研究出了一些东西,和我们之前猜想的差不多,我们本来全部都是怪物胚子,只需要恰当的操作就可以激活,然后变成各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周子末当时应该是被黑山离开前最后那段时间爆发式的能量激活的,他说他自己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晰,只是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一个清晰的规划,告诉他要执行一件事。


    “你没去照个CT吗,”我很怀疑他是否还是个正常的人类,“这感觉不妙啊。”


    “现在都还没扑你,不是挺妙,”他说,“当时我就是觉得要做一件事,就是把其他人都带到那个发出指令的地方。”


    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具体要做什么他也不清楚,但是那就是一种强烈的、无可抵抗的感觉,告诉他是时候了,我们要去那个地方。


    然后,他越顺从这样的想法,身体的变异就越严重。


    这种情况让我觉得有点莫名的恶寒,周子末描述的时候好像是他的脑子被远程控制了。


    但这种控制又不是单纯的一个脑子控制另一个脑子,而更像是你的意识本来就和其他人的意识是一体的,你只是被分割了出来,现在,那条链接你们大脑的网线又重新被插上了。


    蜂群思维模式有点类似,但更像一种科幻中提到的意识共同体。然而这里就有很哲学的问题:到底是我们本来就是意识共同体的一部分,只是被阻隔成为了个体,还是我们是因为这种变化,才被融入到了其中?


    两种想法都很糟糕,让人不敢细想。


    周子末说后面的回忆都不甚清晰,他说自己只是跟个机器一样执行这件事,老陈当时攻击了他之后他有反击,但老陈后面跑了,他本能的觉得更有可能抓到我,所以爬去抓我了。


    我指明其实他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的,他说自己毫无恶意,只是实话实说。


    后面他也在一直找我,结果没有找到我,先找到了老陈。


    老陈那个时候在一个有一扇非常大的铁门的屋子里,这个房间结构很奇怪,整个地面是一个凹进去的,非常光滑的半圆形。这个半圆形周围还有一些废旧仪器和仪表盘,都破破烂烂的,有些已经掉进了半圆形的坑里。


    周子末进去的时候就觉得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一点,老陈就站在那个坑中间,很警惕地看着他。


    他表达自己变正常了,后面老陈就写字告诉他这里是一个阻断装置,非常强悍的阻断装置,甚至能切断黑山和前往这里的人之间的这种精神联系。就像周子末,在进去之后,几乎是马上就能不再受到那种想法的控制。


    周子末说老陈知道有这个房间,他甚至都不知道。后面老陈才告诉他,因为他级别不够,这也相当残忍了。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据说是日本人特地从本土运过来的。地面其实是一整个碗状的陨铁,追寻来源,大概是来自于某次几百年前日本海岸的海啸。


    这个事情展开可以说半天,我这里就简单提一提。当年是已经有了文字记载,这场海啸由南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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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槽的地震引发,最终席卷整个海岸,甚至引发了富士山的喷发,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亡。


    然而就在这样的一次彻底的灾难里,有一个巨大的“碗”被冲上了海岸。文字记录中说花了上百个壮丁,还要借助地势才将这个碗翻过来。碗里有很多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字,这个村子的人就把这个当作是“神的碗”,把它拖去神社里供了起来。


    随后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个碗最终被官方注意到。他们想要做一个实验,但当时似乎那个村子已经没办法满足实验需求,他们也不想在本土做这件事,于是把整个碗特地挪到了这里。


    这个碗很奇怪,根据以前的记录和一些口述资料,有些人说抚摸上面的文字可以看到神,可能是夸张,也可能是真的会致幻。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上面的字磨掉了,也并没具体记录到底说了什么。


    老陈找到了这个碗。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巨大,而且嵌入到地面的这种做法,感觉就像是想让人站在里面进行一些测试。


    只可惜没有找到相关的实验证明。地下工事出去的人死得死疯的疯,和碗相关的一些研究可能永远的就堙灭在了这个建筑里,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老陈和周子末在我直面那扇门的时间里一直都在这个房间。整个碗肯定带不走,他们凿出了一些碎片,表面金属的质感剥落之后,他们发现这个东西竟然是一片一片压成的,有点像珍珠的结构,但是要更圆滑。每一层的表面几乎都非常完美,没有什么瑕疵,比起自然形成,他们更怀疑是人造的。


    要知道,这个东西在1700年左右才被冲上岸,如果这真是人做的,那或许还有更多的秘密藏在其中,而我们连这些故事的边界都还未接触到。


    他们采样完,地下工事就坍塌了。他们跑出来,刚好抓到要掉下来的我。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听故事其实挺累,听完周子末说完这段经历之后,我也松了口气。这个故事听起来传奇得像是假的,谁能想到就前几天,我们还在故事里挣扎着?


    周子末说我出来之后晕了不只一天两天,而是足足晕了四天,他们才遇到救援。


    这四天里他们开了两天的车,周子末包里有两撮附着着灵魂的兽毛,一个是妹妹的,一个是那个姓梁的人的。两撮兽毛都一直在他们朝着某个方向的时候微微跳动,他们就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行驶。


    不知道是不是黑山余威仍在,车的油还挺经用,直到第三天才跑不动,他们俩只能轮流背着我往外走。如果不是后面遇到了恰好去追走丢了的羊的牧民,我们估计得三个人全交代在那。


    “你怎么不把我丢在原地,”我看着周子末,他听到这个很明显在指责的问题眼神也异常坦荡,真是臭不要脸,“你不是说要把我丢下吗。”


    “再次重申,”周子末举起一根手指头,“我从来没说过要把你丢下,也没说过类似的话。”


    “你暗示要把我丢下,”说到这个我就火大,“有什么区别?不是老陈你早把我扔了。”


    我们斗了两句嘴,周子末真是死不认账,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网上说的那种家长死活不承认小时候扇过你耳光,可能他感觉有损自己永远正确的形象了。


    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毕竟最后还是靠他们把我带出来了。老陈都上医院做手术了,我觉得这几天可能还是他背我背得比较多。


    “那你现在没事吧,”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稍微关心一下他,不能被别人觉得我是什么冷血动物,“你也没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吧。”


    “感觉是解决了,”周子末说,“而且我去体检,好像力气更大了。”


    靠,这种好事从来轮不上我。


    当时他们被救了之后老陈的情况比较严重,离开那个范围,草叶不再生长,但时间停止的效用也衰退了,身体里长草必定会导致多种并发症,器官衰竭都有可能,这种抢救在卫生院肯定做不了,只能赶紧去大医院。


    我的情况反而比较稳定,周子末一个人实在是顾不来,只能把我先留下,去联系救兵,然后把老陈先送回去。


    他自己也要做检查,免得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出去。这样一来二去差不多就一个星期了,他那边的事办完,他马上就过来接我了。


    说这个事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吗?我很疑惑,感觉他莫名其妙和我邀功。


    “难道你不应该感激一下吗?”周子末靠着那张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老木头椅子,“男人对你用心是需要鼓励的。”


    “你说话好恶心。”


    我说,他哈哈大笑。


    后面他还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当时我出来的时候嘴里含的那个东西就是地下工事里那个大碗的碎片。


    他们猜测这个东西能暂时抑制这种灵异版本鼠疫的传染,结果还真被他们猜对了,它确实抑制了,甚至直接消灭了我身上的鼠疫。


    不过就和老陈所拿的那个充满辐射的碎片一样,这个东西应该也是有高强度辐射的,所以我的嘴才会烂成这个死样子。


    我虽然醒了,估计后续也要从头到脚查一遍。鼠疫死人很快,我现在没死应该没有鼠疫,但身上有没有其他的问题不知道,所以他现在要带我回去,先去把体检做了。


    “我们回去之前你要先签个东西。”


    周子末从他的包里拿出一叠特别厚的文件,他没叫我翻,直接掀到最后一页给我签名。我只看见文件最后几句话说“造成的所有后果将由乙方全权承担,请您知悉”,非常吓人。


    他终于要把我卖了吗,我想,下面是不是有一张去缅北的机票。


    “不会卖了你的,”周子末说,“你签了我们才好出你的所有费用,你现在签名,我拍给公司那边,机票都给你全款报销。”


    “你本来不就是应该报销的吗?”我大惊,“我都快死了!”


    “那你签个名嘛,”他嬉皮笑脸,把笔塞我手里,“你可以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给你解释。”


    我简单翻了翻,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是也没看得太明白。这份合同简直对乙方大利好,乙方几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就能得到很多好处,里面最吓人的就是最后那句透露一些信息招致的后果需要完全自行承担,其他根本吓不到任何人。


    我看着周子末,他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害我。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被害的,而且都相处了这么久,他能把我从草原里弄出来,我相信他也不会再费尽周折让律师把我弄死。


    我把名签了,周子末合上文件,很官方地说了句“感谢信任”。


    “没有很相信你,”我说,“人品的话我比较信任老陈。”


    “不管,”他笑着说,“你心里就这么想的。”


    我心里骂他,可能表情上表现出来了吧,他马上说“不准骂我”,我只能给他翻白眼。


    “我没骂你,”我也不承认,“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啊。”


    他笑,仿佛终于敲破了最大的那个彩蛋,打出了一地五彩缤纷的糖果一样。他突然之间变得更加愉快了,蓝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以及映照着的,我惊讶的表情。


    “老陈告诉你,他会一直做预知的梦。”


    周子末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突然有一种特别危险的感觉。


    “这么久你就没有好奇过,在追逐黑山的路上我获得了什么?”


    他咧开嘴,牙又整齐又白,像是要把我吃了。


    “你不是一直叫我金毛吗,”他轻笑着捏我的肩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就告诉你了,你的想法,我都能知道。”


    操!


    这玩意儿会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