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狼与羊

作品:《黑山夜话

    或许真的像金毛说的那样,我运气还是不错的。


    很难评价我听到他说的这个话的时候的心理活动。一方面这件事误打误撞确实算是运气好,如果它真的能带我们离开这片草原,我或许还能算是半个功臣。


    但同时我是非常抗拒这种运气的,在我看来,越在这种事情上面运气好,表明我越适合被搅入到这一滩烂泥里,之后脱身就更难了。


    黑山,一切问题的答案,一切探索的终点。在面对它的时候我已经运气好过一次了,我还是抱有侥幸,觉得它只是没能很快的弄死我,而不是它真的觉得我适合这份工作,来个Boss直聘,直接送我走上这条路。


    和金毛教授他们的想法不同,我仍然认为我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要有普通人的样子,心生退意是非常正常的选择,我平静不美好的生活也不想被轻易毁掉。


    “我们不能就此回去吗,”我说,“就此打住吧,我们谁都死不了,我觉得我能接受这个结局。”


    “你来游乐场不玩过山车就直接走?”金毛说,“那你买票干嘛。”


    游乐场玩过山车会死人吗?况且我还真不玩过山车,我害怕啊,故意吓自己不就是闲的没事找罪受吗。


    我之前都没有这么想走过,因为之前我们是被困住了,这不是想不想走的问题,而是根本走不了。而现在有了退路,还坚持和他继续深入,我不情愿的情绪就被无限放大了,这种情绪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在我心中翻腾着,烧得我难受。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绞尽脑汁又说了几句,中心思想就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金毛反应不咸不淡,我脑子一抽,说“要不你把这个给我,我自己回去,到时候找人来接你。”


    这话说的时候我完全没过脑子,就是劝着劝着直接脱口而出了。不过也很难否定说我潜意识里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我是真的很想走,再呆一秒钟都是一种折磨。


    金毛听了我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反应,他还是那个很随便的样子,在马旁边慢悠悠地走,过了一会才开口。


    “你可以回去,”金毛说,“我们可以马上兵分两路,但是这个我不能给你,你自己走,我不拦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没有带着轻蔑、威胁,或任何负面的情绪,甚至脚步也没慢下来半分。我心里却瞬间萌生了离他远点的想法,甚至本能地停顿了一下,和他拉开距离。


    他说的话让我觉得害怕,那种恐惧是你在走夜路时遇到醉汉的那种感觉,虽然知道对方有人的皮囊,但不清楚他到底现在还能不能维持人的理智。


    我毫不怀疑刚才如果我一直没有醒他会直接扔了我,跟现在我也毫不怀疑如果我想要出手抢夺,他不会手下留情。他带上我或许是觉得我有用,或许是见到我没死,准备用作备用粮。但绝不能说是把我视作了真正的伙伴,我或许还没有达到他心目中这两个字的要求。


    金毛现在就像那种杀红了眼的野兽,他所求的答案就在前方,光靠我没办法拽住他脖子上的链子。


    那一瞬间我们之间的气氛很奇怪,我有点被他吓到了,没有说话,他也就继续往前走,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环境又特别安静,我久违地感觉到了尴尬。


    至于吗,我想,说说而已,凶个什么?


    正好我这么想的时候金毛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是自己嫌弃他的样子被看见了,赶紧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没我你能走出一公里都玄,”金毛说,“宝贝,抓紧点吧,别到了天黑还没找到地方落脚。”


    这辈子除了幼儿园老师没人叫过我宝贝,看来中外文化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叫一个大男人宝贝都这么脱口而出,非常符合我对他的印象。


    我虽然还有点犯怵,但他都叫我宝贝了,我再和他闹腾什么都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只好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你对谁都这么说吗?”


    金毛侧眼看了我一下,“吃醋?”他弯着嘴角说。


    “滚。”


    我这样回答,之后也没有再提。反正跑也跑不了了,这条烂命这几天在阎王面前不知道闪回了多少次,现在基本上把握在金毛手里,我还能怎么办。


    金毛不知道是怎么通过灵魂判断肉身所在的地方的,反正他就特别胸有成竹地往前走,一点犹豫都没有。那匹马跟我们走了一段路,休息的时候自己又刨了两下蹄子跑了,我喊金毛拽住它,金毛说没必要。


    “遇到东西了它不敢跑,没遇到东西,我们快一步慢一步都没关系,“金毛说,“不是那个东西杀了它们一群马,它都根本不会帮忙。”


    虽然我理解马的做法,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势利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无私一点的人和马吗,我真的活得好累。


    我跟着金毛一起差不多从早上走到晚上,又渴又饿,腿肚子都在发抖。


    奇怪的是我在地下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觉得累,现在一回到地面上第一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疲劳,肚子也开始叫了,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限挑战后的疲惫状态里。


    我顺嘴问了一下金毛,我体感在地下最多过了三四小时,金毛说他其实走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我们的时间根本对不上。


    不过他说这种情况很常见。“有人失踪好几天被发现,尸体还热着呢,结果肚子里的东西是五六天前吃进去的,就这种我都见过好几次,”他说,“有些地方的时间和正常世界的不一样,老陈他们这些搞理论的比较倾向于越靠近黑山,时间的流逝越慢。”


    “在黑山内部,时间很可能会是静止的。”


    “黑山到底是什么,”我问了,是的,反正都到了这一步,再避讳也没什么用了,“我想知道。”


    金毛看了我一眼才说话,“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客观规律,就像万有引力一样,”他说,“或者也可以理解为类似彗星之类的东西,它不是一直停留在我们这里的,会随着周期移动。”


    “所以黑山到底是什么,”我说,“能不能通俗易懂一些。”


    我觉得讲课这些可能是教授更擅长,金毛冥思苦想也只能给我纯举例子,“比如说,万有引力,”他说话喜欢手里比划,“如果地球是一个没有万有引力的地方,所有东西都会飘起来,对吧?那如果名为''万有引力''的这个法则是会移动的,它每移动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会产生引力,这个地方的东西就会掉到地上。”


    “东西掉到地上的重力是最普通的,因为万有引力,这里还会产生潮汐,产生天体的运动…而如果你是一个一直生活在无引力状态下的人,你并不知道有万有引力这种东西,那么当你所在的地方被影响,你也会感觉惊恐万分。”


    “你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东西竟然会掉在地上,像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些东西一样。”金毛说,“万有引力会产生重力,黑山的影响,就是产生各种奇怪的东西。因为它在有规律地运行着,所以某些特定年份或者某些特定的地点会被它影响得更大,自然会出现更多这类东西。”他还特别好心地问了我一句,“明白了吗?”


    黑山是一种规律?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又好像听明白了一点,我觉得金毛不应该做老师。


    “那黑山内部又是什么意思?”我问,“万有引力还有内外之分?”


    “它也不完全是相等的,”金毛又举例子,“黑山是一个大的规律场,这个规律场是有内外之分的。在外部它只能影响现实世界,因为现实世界有自己的客观规律,它好像也无意去吞噬整个世界。而在内部,它才是主宰,我们所有摸不清的规律都在内部完美的运行。”


    “那里可能没有万有引力,但绝对巨多的怪物。”


    明白了,我没有感觉任何的饥饿劳累,大概也是因为在地下接触的时候距离那些诡异存在比较近,时间流逝得相对慢些,现在我出来了,又短暂地被现实所支配了。


    “其实跟体积越大的东西越容易受到引力支配一样,”我什么都没说,金毛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有些人就是会比较容易受到黑山的影响。”


    我很想问他我得罪你了吗?我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让你这个样子说戳心窝子的话?我大概是瞪他了,他移开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在偷笑。


    我实在渴得受不了了,金毛有一小瓶水,容量不大,有过滤层,倒出来很艰难,一瓶也没剩多少,最后那两滴都给我喝了。我嘴巴还是很干,金毛就拿着壶对着地面看,过一会蹲下,拂开长草,在那里装水。


    这里的草挺深的,我看不见他的动作,只看见他装完站起来递给我。我想问他一句真的能喝吗,但又想想已经到现在了,难道还想喝依云吗,不渴死就不错了。


    我打开下面的那个小的滤嘴,喝了一口。满满的泥土味儿,还很奇妙的发涩,倒是没有恶心到要吐的地步,但也没好喝到哪里去。


    我问他怎么发现这里有水源的,他压低草丛给我看,我马上就吐了。


    那里密密麻麻伏着一片虻,他大概屏住了呼吸,那些小飞虫随着他的动作,化作一滩波纹起伏的水。


    “我们抓一把,到时候要找水就放掉,”金毛说,“这叫充分利用规则。”


    我还是想吐,没回答他。


    天色昏暗下来,天气感觉也比几天前要冷。我们穿的都是长袖冲锋衣,倒不是很冷,但等我们终于走到一片小树林准备休息的时候,我才发觉我的手都冻红了。


    草原上的天气就是这样,比较早的九月份就会下雪。现在距离我们出来也半个多月了,很快天气就会越来越冷,我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地方的气候实在是太恶劣,真正的旅游季只有两个月左右,剩下的时候条件比较好的本地人都会搬到安置房或者冬牧场那边。我们要是再拖下去,没准也能亲眼见证一下真正的白毛风,那是真的会刮死人的。


    我一直想着这些事,跟着金毛往树林里走。这片树林不小,基本上都是白桦树,一根根笔直地戳着天空。天色昏暗下来,白桦树上的那些纹路看上去就特别像简单手绘的眼睛,虽然我知道它们只是纹路,但还是看得有点让人害怕。


    金毛找了一片比较平整的地方,不算深入,还能勉强从树的间隙中看见平整起伏的草原。他把地方稍微收拾了一下让我坐下,然后就开始找材料生火。


    “不会把林子点着吧。”我看他把火堆弄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安心,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不能折在这种沟渠里啊。


    “放心,”金毛手脚很利落,火苗在他的拨弄下跳动,“这底下都是潮的,着不了。”


    我发现自己最近担心的事情好多,他这么说了,我又有点不愿意躺下,感觉会风湿。


    金毛其实也有很好的地方,我知道自己干活不积极,他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全部做得差不多了。可能是觉得与其在这里给我上野外求生课,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看他去弄落叶,也跟着去抓了两把,把一块地面清理出来坐下。


    我坐下之后就起不来了,整个人往后一倒意识就开始涣散。金毛好像说了几句什么,但是我太累了,根本没听清,人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期间还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了大学的时候等室友打饭回来,坐在空调房里玩游戏的事。


    可能这件事距离我生活已经太久了,我竟然梦见打完饭进来的室友是教授。他拿着两个大的打包盒,我甚至都没觉得不对劲,就问他今天吃什么。


    他说吃烧茄子,我一下子就饿了。刚准备过去打开吃口,就感觉到有人拽着我的手臂晃我,嘴里还没有尝到味道,马上就被弄醒了。


    刚醒的时候人还迷糊着,直到三四秒之后这段时间的记忆才像潮水一样重新涌入我的大脑,让人觉得怅然若失。我倒是情愿重读大学,天天吃烧茄子,也不想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缓了几秒钟,金毛又碰了碰我的手臂,“你看那里。”他低声说。


    我这才发现我们的位置已经移动了。原来我们是在更深些的树林里,现在则往草原边界挪了很多。我们现在躲在一棵比较粗壮的树下,正前方大概只有三到五棵树稀稀拉拉地遮挡着视野,然后就是月色下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


    我先是顺着金毛面向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了?”我也压低声音问。


    “林子里有东西,”他仍然凝视着前方,皱着眉头,“你真的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我又转头去看那片月光下的绿海。月色很亮,草场被风吹得波浪般起伏,一轮异常明亮的圆月高高地悬挂在薄如烟透如纱的云絮之间,那种柔和的光亮带着神秘的晕彩,在它所及之处,几乎可以看见草叶上闪亮的夜露。


    “什么东西?”我立马因为他说的话警惕了起来,前后搜索了一下,却还是只见到圆月与无际的草场,“月亮?”


    可能是快十五了,月亮格外圆,难道这也有什么问题?


    “月亮下有什么?”


    金毛说。


    我的心提了起来,往他的地方靠近了一些,“草原?”我说,“你别吓我,我没看见。”


    金毛又沉默了一会,“你没看见,”他重复,“只有我看见了?”


    我恨不得摇晃他让他别做谜语人,但现实是我浑身冷汗,不靠他近点我感觉要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扯走,“看见什么了?”我问,“月亮下有什么?”


    “人,”金毛眉头紧锁,“一个人,穿着芭蕾舞的衣服,在月光下跳舞。”


    我他妈的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想要捂住他的嘴了,但是我的手还是没有他讲话快,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描述出了那个东西的样子。


    我有的时候真的佩服我自己的想象力,几乎在他说的同时,我脑海里就描绘出了这样的画面。


    在这片茫茫的草场上,一个年轻的,穿着白色芭蕾舞服的女子,正在月光下踮起脚尖,伴随着听不见的乐声,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


    “为什么啊?”我的声音都是紧绷的,“为什么?”


    “不知道。”


    金毛没有移开眼神,仍然在望着那边。


    我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这比看得见更让人害怕。至少我能看得见的话我能自发地逃跑,而看不见的情况下,想要判断跑的时机都很困难。


    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去拽了拽金毛的衣服。“现在怎么样?”


    金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这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一开始没有说话,等我再拽他的时候他才开口。


    “她过来了。”金毛说,“一边跳舞一边靠近。”


    我几乎马上要往后弹射出去,半个人都躲在了金毛后面,“什么鬼,”我真的吓得哆嗦,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为什么过来?”


    金毛不说话了,我缩在那里,转向另外一个方向,看都不敢再看向草地。


    虽然头顶月光明亮,但白桦林还算枝叶繁密,其中夹杂着一些其他品种的树,越往深处看,连那些酷似眼睛的树疤痕都变得若隐若现。前方一片寂静的一片漆黑,那一点光都照不到的黑暗幽深得可怕,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更让人心生惧意。


    我猛然想起金毛说林子里有东西。


    我不敢看草原,转过来之后也不敢看树林。虽然还什么具体的东西都没有见到,但我已经够害怕了,实在不想受任何没必要的惊吓,于是只闭上眼,抓着金毛的袖子,尽量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金毛也没有拒绝我的这种怂人行为,我靠近他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我眼神十分惊惧,他也就允许了这样的动作。


    我闭着眼把自己缩小,大概十几分钟过去,金毛突然说了声“消失了”。


    我这才睁开眼,他转回身来,和我一起,背靠着那棵树坐下。


    我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就轻轻地“哎”了他一声。他转头过来看我。


    “我觉得不太对劲,”金毛说,“你没看见的东西,我能看见?”


    你什么意思,我想,我看起来就活该倒霉是吗。


    但他看起来完全在思考,我原谅了他非故意的冒犯。“冲着你来的呗,”我说,“其实我觉得你的运气也不是特别好。”


    金毛还是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以前不会这样的,”他说,“基本上只有…”


    他这句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我问他“只有什么?”他没有回答,反而是扒着树继续往后看了一会。我被他搞得心慌,又问了一遍。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这类,有想要探寻的''答案''的人,受黑山影响会更大,”他说,“但每次的情况都不一样的,有些人在一些活动中比正常情况下更容易受到影响,就和游戏的主线和支线故事的区别一样,每个人的''接触''都有最关键的节点,是我们的''主线''。”


    “这次我和老陈过来,因为老陈梦到了三个人共同看见黑山的情景,”金毛说,“你是初次接触,这个场景对你来说必然关联性更大。但对我来说,除了亲眼见到黑山之外,应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他重新靠坐在树下,闭上眼,抹了一把眼睛。


    “意思是我看不见你看得见很正常,而你看不见我看得见很不正常,”他说,“这个场景我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确实有可能冲我来的。”


    他这么说比起知道这件事是冲我来的更让人害怕,我的身家性命现在全部赌在他的身上,如果金毛都能自顾不暇,我可能真的会没有小命。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这还能呆吗。”


    我是想走,但现在前怕狼后怕虎的,往哪走感觉都不安全。


    “不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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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金毛拿定主意,“我们就在这里等天亮再说。”


    刚才我一直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金毛看上去相当疲劳,眼下有些乌黑,加上胡茬子,更显倦意。我一睡着就跟死猪一样,刚才他肯定没睡守夜了,又出现了跳芭蕾舞的女人,一直精神高度紧绷,消耗应该也很大。


    我和他说我睡差不多了,让他先睡一下,我在旁边守着。他没有和我客气,只说如果遇到事情要叫醒他,然后把衣服一拢就靠在那迅速入睡了。


    我也把脖子缩起来,靠领子挡挡风,强打精神值班。他根本不需要嘱咐我喊他,我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跳起来尖叫着四脚着地逃跑的操作都足以弄醒沉睡的大象。


    今夜天气还算晴朗,薄云被风吹动,月光被遮掩得时明时暗,远处的树木也变得有时清楚有时模糊。每次光线一暗下来我就特别紧张,身体的肌肉都蹦得紧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挪动,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


    幸亏金毛睡得特别死,不然我们靠那么近,他早就被我的小动作弄醒了。


    我夸下海口让他休息,大概也只有一个小时左右,我自己眼皮都快支撑不住了。这里很安静,但是又不至于到奇怪的地步,风吹着长草地的白噪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惬意,我仍然没有睡够,仍能强撑,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


    人在眼睛半闭半睁的时候视野会变得很模糊,我眼睛半闭半睁,从几乎入睡到勉强清醒的边缘横跳了几次,脑子里虽然想着要不要把金毛摇醒换人,神志已经很难作出快速的反应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树林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第一次我还以为是我视线不清,看错了树,没有在意。在第二次月光黑下来又重新明亮的时候,我的困意立马被吓得一扫而空。


    那棵树举起手来了,那好像是个特别特别高的,细长的人。


    我赶紧转过身去晃金毛,欣慰的是金毛还在我身边,糟糕的是他根本晃不醒。他整个人不知道进入了哪一层的深度睡眠,我特别用力地摇晃他的手臂好一阵,他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不会是死了吧。


    我伸手去测他的呼吸,发现还喘气。


    他的状态很不对,刚好这个时候月光暗了下来,我心脏砰砰直跳,等到光线再亮起,那里的黑色影子一下就不见了。


    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


    我马上转头搜寻四周,周围的景象都非常非常的平静,和刚才完全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里绝对有东西。


    经过了这么久,我再也不会怀疑我自己看错了。但是那个东西现在跑到哪去了?它是什么玩意,怎么会那么高瘦…树成精了吗?


    我脑子里飞速转动,手上还继续在那里晃金毛,我品质比他高尚得多,不可能就这么扔下他跑了。可惜金毛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我就想要不我啃他一口吧,用力点让他疼醒,也好过我们俩都在这送了。


    这人真的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我还没来得及下口,只是一边抓着他,一边把后背紧紧地贴着树。似乎刚好天上经过的云特别多,天暗下来了许久,什么都看不清楚,耳畔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现在是动还是不动?我感觉自己的胃里又开始紧张到翻腾。动,我不一定拖得动金毛,不移动的话,我已经能嗅到这里的危险的味道了,停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事。


    我吞了一下口水,心里一直在这两个选项中间摇摆,眼睛也在随时注意周围的环境。光线时明时暗让我心中非常没底,我觉得或许还是移动到更靠边一点的地方更好,毕竟这里的这个东西不知道跑哪去了,比暂时没有出现的其他东西更让人恐惧。


    这样想着,我就低头去拉金毛。


    在那一瞬间,光线大亮,我们身后的那棵树的影子被清晰地映照在地上。


    我看见,在许多白桦树细细的枝叶之间,有一对格外粗的枝干,沿着主干两旁舒展开,非常对称地向上生长着。它们看起来粗了一些,与树枝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这两条枝干末端,是人五指打开的手,清晰地映照在地面上。


    我尖叫着拖动金毛,他死沉得像块石头,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双手拖着他的上身,朝着树林深处的方向跑了有十几米,几乎用尽我所有力气把他拖离那棵树下。


    我不敢转身,现在月光很亮,我稍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地上的影子。树干背后的东西缓慢移动着,我猛然想起了在地下那条通道处见到的那些瘦长的黑影,似乎与这个东西很像,它手臂末端的手掌,又让我想起了地下的电视中曾经出现的,那具躯干古怪,肢体末端是蜷缩起的手的无头尸体。


    莽古斯,这个东西是莽古斯。


    这种史诗中的妖怪怎么可能不攻击人,我实在是带不动金毛,用力扇了他两巴掌又下了死劲摇晃他。他如果再不醒,我他妈的也要扔下他,我要扔下他,我要自己去活命。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金毛没有醒。


    他完全就是一种失去意识的状态,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要自己逃跑,但是手就是没办法松开他的衣服。我拼命喊他醒醒!醒醒,喊到我都能看见自己的眼泪掉到他的衣服上,他还是毫无反应。


    要死了。


    我的心脏好难受,哭起来也是完全控制不住。莽古斯已经从树后露出了半个身子,我从影子上可以看见,那细长到不成比例的身躯上有两双手臂,还连接着一个长嘴的,酷似狼的头颅。月光凶猛,连狼的毛发都纤毫毕现。


    仅仅看着那个影子,我就觉得反胃想吐。被割下脑袋的莽古斯尸体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像一段不停被拉回开头的模糊视频。


    我是可以自己跑掉的,但我的逃跑没有任何用处,它离我们太近,带来的那种强烈压迫感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呕吐感太过于强烈,我的肠胃和大腿都在抽搐,连直起身都无法做到。


    每当这个时候我最恨的就是我毫无办法。如果醒来的是金毛会不会就不是这样?如果教授在我们身边会不会就不是这样?


    而现在所有事情都只能是如果,因为只有无力的我在这里,我们要死了。


    这是我的错。


    我哭着用力抱住金毛,至少这样能减少一些我内心的恐惧。我听见树木枝叶簌簌的声响,莽古斯正在朝我们移动,它慢慢地过来,我发着抖,把自己和他死死地粘在一起。


    要死了。


    这时,我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黏腻的,手掌击打地面的声响。


    背后的声音停住了,似乎事情又有异变。我屏住呼吸,一阵寂静之后,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从我们头上不远处传来。


    “李长宏,苏娜,”他说,“钱思强,蔡明彩。”


    他就这样,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读了数十个名字。


    我的心脏已经被惊吓到几乎麻痹,听他读名字读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教授的声音,他可能就在我们附近的某棵树上。


    和他清楚的声音不同的是,那阵手拍击地面的声响变得黏腻又模糊,咕噜咕噜的,像有人想要努力讲话,喉咙里又塞了东西一般。


    他说了一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等到他开始说第三遍的时候,我听见了很明显的、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个带着四川口音的男人,是那些咕噜咕噜的黏腻声响中很明显的说话声。他刚睡醒一样,带着疑惑发问。


    “我在哪?”他问,“啊?什么?肠子?”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醒来了,他们带着五湖四海的口音发问,然后停顿,尖叫,挥舞着那成百上千的错乱的手臂,摇动着肥胖扭曲的身体,在树林中毫无目的地疯狂冲撞。


    莽古斯估计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吓到了,他可能移动了,引起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注意。


    “这是什么啊!!”


    “这是哪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肠子!!”


    “救命!!救命!!”


    “是那个!!是那个东西!”


    “救命啊!”


    “怎么弄不开?怎么弄不开?!!”


    这个混乱恶心的造物冲了过去,几十张口哭喊着,绝望地发问着,操纵着几乎无法协调控制的身躯,撞向了莽古斯。


    我闭着眼抱着金毛,错乱的声音与绝望的尖叫不停地在我耳边混响。我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为了救我们,教授唤醒了那些成为恶趣味造物的人类材料的神志。


    那头与我们我们曾在帐篷里见到的怪物相似的“绵羊”,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