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路

作品:《黑山夜话

    我的心其实一下子就放下了一半。


    我根本不知道教授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但是他的接近的感觉并不让我抵触。特别是报号码的这件事,让我莫名其妙觉得他应该是来救命的。


    我想和他说一下现在的事情,但他按着我的时候非常用力,我都快被他揉进泥地里了,嘴巴都张不开。


    “听我说,“他说,“我背你,但是我们都不能看,把你的眼睛闭紧。”


    我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本能就先服从了他,我一下子闭上了眼。


    “等下你到我背上来,”教授也伏低身子,他似乎是怕我突然间跳起来,用的这个力气,让我觉得是威震天正在按着我,“最重要的是不能看,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其实心里很没底。


    每个人应该都听说过一些这样的故事,大概是某个人叫你不要回头,你回头了,然后一系列糟糕的事情就此发生。看故事的时候肯定每个人都在想故事里的人实在是蠢得可怜,像是刻意为了剧情推进发展的炮灰一样,死得是完完全全毫无价值。


    但是真的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才知道“不回头”“不要看”这个简单的命令到底有多难做到。回头察觉某些危险简直是刻在DNA里的,你是在跟你的本能作斗争,一旦稍微松懈,便会一败涂地。


    教授把我背了起来,我死死地闭上眼,两条手臂拼命环着他的脖子。他背人很熟练,不知道背过多少个这种误入歧途的年轻人,现在用手托着我,还拉了一条背带把我捆上两圈,我几乎在他背上动都动不了了。


    “等会你可能会听见什么,”他说,“通通不要理会。”


    我连着嗯了好几声,把他抓得特别紧。


    他站起来,低伏着身子,开始奔跑。


    他应该也是闭着眼睛的,但是这根本不影响他的速度。他跑得特别快,好像根本不在乎脚底下踩的地面是怎样的,有几次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可能是踩到了比较滑的地面,陷了一下,又很快地调整过来步子继续往前跑。


    我只听见他的呼吸声,均匀的,甚至是有些平静的,和风声一起传到我的耳边。他应该是特地练习过长跑呼吸方法,在负重的情况下也非常有节奏,甚至让人觉得相当专业。


    陈宣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无论是他的名号还是他平时做事的风格,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成为一个场景中的主心骨,很快就能让混乱的一切安分下来,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领导能力。


    我们跑出了一段距离,他像在草上奔跑一样,似乎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我伏在他背上,本来什么都没有听见,过了一会之后,却渐渐注意到了一种不是很响亮,但很突兀的脚步声。


    那种声音就是脚步声,现在土地上比较潮湿,踩在地上抬腿的时候就会发出那种黏腻的声响。但我们身后都是高高的草地,想要直接踩到地面应该也不太容易。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种踏过草的脚步声是非常慢且干脆的,虽然连续不断,但每次脚落下的间隔都有至少十几秒。像是有人在散着步,却能轻轻松松地坠在我们后面,甚至不需要快步行走。


    这个东西的步伐一定非常大,我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出冷汗,那就是说,它的体型应该也不会太小。


    我不敢细想,风打在我脸上真的特别疼,耳朵都快给我剜掉了。我不敢松开手,只能本能地紧紧贴在教授背上。


    他把我往上颠了颠,我对他来说应该还算轻,他背着我对他自己的行动能力并没有影响。他和金毛的运动能力简直是怪物级别,我想追上他们就只能靠做他们的人肉背包。


    风呼呼地吹,那种断草的味道非常浓重,还有土的腥味也越来越浓,甚至有一些草叶扎到了我的脸上。我们不像是在往出口跑,更像是越走越里,进了草甸的深处。


    “那个味道!”我在风里拼命贴近他的耳朵,“越来越重了!”


    教授没有回答我,他和见到了一个特别明确的目的一样向前狂奔,不知道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还是听见了但不方便回答。


    这样奔跑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我怀疑他保证这种速度并坚持不了太久。现在他明显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来救我,我也想要帮上点忙。


    “我能不能帮你?”我在风里喊,“我想帮你!”


    “别动。”他说。


    我伏下身没有再动,他又往前跑了一段,明显放慢了速度。


    “可以睁开眼睛了。”他突然又说。


    这个时候我是没有什么自主反应的,他的声音和语调跟刚才那句话一模一样,他这么说了,我就睁开眼睛看了。


    面前的草丛差不多已经一人多高,中间有一条非常细非常细的小路。小路蜿蜒曲折,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么。只有一波高过一波的绿色草浪,沙沙作响,遮天蔽日。草叶子都比我刚才见到的时候感觉都粗壮了许多。


    小路上面草叶交错,但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灰白的底色。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教授可以跑这么快了,原来他并没有真的在草丛里穿行。


    那条路是一条水泥路。


    在草丛里面,竟然有一条修得特别平整干净,像是从其他地方截下来P进去一样突兀的水泥路。


    这条路的颜色和形状都很奇怪,我看不清它通往哪里,却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想法。


    我一下子想到了以前分析爱丽丝梦游仙境这个故事的一个视频。里面说爱丽丝跳入了兔子洞,那个洞的效果就是把人和物缩小,兔子洞里的那个“仙境”也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一个充满古怪规则的小世界。


    视频分析得头头是道,特别引用了爱丽丝和柴郡猫的对话,讲的就是爱丽丝问柴郡猫她要去往哪里,而柴郡猫说她往哪去都无所谓,但只有一直走才能到达那个地方。


    最后爱丽丝回到了现实世界,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个梦,这似乎是最方便,最好用的解释了,如果我要和后人说的话,我也会把这一切解释成一个梦。


    所以,现在看来,这个故事的灵感或许来自于一些人的亲身经历,被作者加工后化作了一个风靡世界的童话。


    它的本质,很有可能就是一次与现在类似的接触。


    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兔子洞,绿野仙踪里的黄砖路,还有现在我们脚下的小路,都是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序章。而如果不小心进入了异世界的,或许它还能带你回到自己的家中。


    所以并不是草越长越高,而是我们陷入了深层的接触中,人的体型也随着对这些异常事物的接触变化了…?


    我非常疑惑,不知道这种猜测有没有道理,就还想要细看一下。


    但两边的草叶突然像活过来一样簌簌作响,我没有反应过来,它们就突然间一下子躁动了起来,变成了一锅翠绿到让人窒息的沸水。


    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带着生命的绿色就在飞快地吞没着那条灰色的小路。草墙向我们飞速压来,在移动的同时也在拔高,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波浪般涌动的草浪不断向前,疯狂地想要碾碎我们。


    “闭上眼睛!!”


    教授厉声吼道。


    我又赶忙闭上眼,草生长的声音非常嘈杂,零零碎碎的拔高伸展声带着古怪的音调,像有人我耳边窃窃私语,忽远忽近。我吓得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跟小学课堂上被骂了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整个人的脑子都因此停转。


    但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我被骗了。


    教授仍然沉默着奔跑,但是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知道是小路消失还是草丛疯长造成的。


    “不能再睁开眼睛了,”过了一会之后,教授说,他的呼吸已经有点乱了,“否则我们会死在这里。”


    我的脑袋很乱,而且非常非常自责。我总是被古怪的东西欺骗,很明显叫我睁开眼往后看并不是教授的指令,这条路可能只能在被蒙上眼的时候行走,一旦被见证,它就会像现在这样消失。而我被诱导睁开眼,很可能就导致了这条路的消失。


    “对不起,”我磕磕巴巴地在他背上道歉,“我听到你说让我看,我被骗了…对不起。”


    教授没有说什么,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人我也会很生气,甚至他现在把我扔下我都无话可说,我理解他的想法。


    但是他没有,还是带着我这个累赘。接下来的奔跑再也没有那么顺利了,在被我看到之后,那条水泥路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变得特别特别的窄,草叶全都扎到我身上来。教授几乎是靠身体挡开来通行,两边的叶子倒伏,摇摆着阻碍我们的前进。


    他往前走了一段,速度渐渐地慢了。过了一会,他停下了脚步,把我放在了草地上,让我坐下。


    我还紧紧地闭着眼睛,他的手从我身上撤下来,我在空中抓了他两下,没有摸到人。


    我相信他不会把我扔了,但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确实是有点害怕。我正准备开口叫他,就又摸到了他的衣摆。


    “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说,“路已经走不了了。”


    我开始还是有点不敢,教授叹气,又说了一遍没关系,我才睁开眼。这里是草甸中央,这一块的草似乎被割断了,变成了大约有两三个平米的一片空地,地上都是短短的草茬子,周围被长草紧紧围绕,不知为何空出了这样的一片地面。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教授穿着的衣服。他没有戴眼镜,穿着一身非常利落的冲锋衣,身上粘着许多草叶,甚至头发上都有草的碎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张了张嘴,想要再次道歉,却喉咙干涩,没能说出话来。


    我真是不应该卷进这些事情里来的,我早就知道了我根本没有那个心理素质,还总是招惹上奇怪的东西,每天除了拖后腿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教授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没有生气,”他一直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现在也如此,“这不全是你的问题。”


    我觉得说再多对不起都没有用,事实上我是拖累了他,他如果不进来救我,把我扔在这,他肯定不会涉险。


    “我…”


    我不想找理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了一会,都没说出下一句话来。


    “你记得我说的吗,”教授说,“你比较敏感,所以你会更容易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这是天生的。”


    “但是这种情况下,要学会辨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继续说,“时刻提高警惕,不要轻信。”


    我勉强点点头。我很久没被人这样说过了,那种感觉很复杂,你知道他是对你好,也知道你做错了事但是他没有怪罪你。但是就是那种对你好的感觉让我特别不适应,我的人生是蛮失败的,很少人会这样顾及我,为我找理由回避责任。


    在那个时刻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精神很疲惫,像是回到了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时间,有的时候就想要毫无意义地崩溃流泪,这些东西就是这样影响人,把人逼疯的。


    教授看着我,他把自己肩膀上的草叶弄下去。“刚刚接触这些,你的表现已经不错了。”他说,“我们会找到路的。”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他走过来,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根能量棒,塞进了我手里。


    “吃掉,”他说,“继续找路。”


    我说了声谢谢,接过能量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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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


    教授是个很好的领导,他的精神是非常稳定且强大的,这使得在完成一个目标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很少陷入内耗中去,而是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一起努力走出困境。


    他温和,包容,比金毛好很多倍,这让我觉得和他结婚也没那么糟了,甚至可以说是我高攀了。


    我们吃完之后又坐了一会,教授站起来,环绕着这块空地的四周走了一圈。


    “只能一点一点探了,”他说,“等一会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


    我把剩下的能量棒赶紧咽下去,点头。


    教授似乎不太放心,我在他这里已经信用崩溃了。他拉起我的手,示意我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拿起刚才用的背带,把我们的手捆在了一起。


    我们就以这个姿势拨开草丛,继续去找路。


    我跟在教授后面其实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前面披荆斩棘的力道都是他所承受的,我只需要像跟着头雁飞的小雁,跟在他后面走就可以了。


    他的体能被那一根能量棒补充了上来,现在走得照样很快。我之前一直被他背着,也还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其实在草丛中行走是非常影响人心态的一件事情。周围的景色都一模一样,你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你到底在前进,还是在原地兜圈。


    草叶扎极了,把我的脸都刮出了血痕。教授走得很快,比起我跟着他,其实更像是他拽着我,我们一前一后,劈开草浪,穿行在翠绿的碧波当中。


    突然,他停了一下,我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做了一个手势,很简明扼要的“后退”。我和他一起渐渐向后倒退,在前方的草叶合上之前,我隐约看见了让教授不再前行的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


    倒吊着的。


    尸体穿着很普通的衣服,红黑色的格子衫加牛仔裤。我们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没穿鞋只穿着袜子的脚尖笔直地伸向天空,头却在草丛里面,像有人倒提着他,在草里蘸了一下。


    教授带着我,我们两个后退了几十步,他飞快地转身,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去。


    然而还没有走出一百米,他的脚步就又慢了下来。


    又是一具尸体,身高比草丛要高一些,估计有两米左右。他的身子完全被草淹没,头却能轻松地露出草面,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你。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敢打扰他的判断,只能低声问他。


    “有的时候会这样,”教授说,“这些尸体不是人的,只是像人而已。”


    “…这是一种像人的东西?”我说,“是死了吗?还是还活着?”


    “这些尸体从来没有活着过,”他说,“这些只是''尸体'',在接触中,总会遇到这些被赋予某种意义,但又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概念的东西。”


    我根本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话,我们又换了个地方,过了一会,前方又出现了一具穿着棕色外套,四十五度角斜着身子,只露出一只抬着的手的尸体。


    教授直接又换了个方向,我跟在他后面走,觉得肚子里非常不舒服。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那么多尸体,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任何逻辑或者切实的作用,它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存在,没有任何的合理性。


    我们向着没有尸体的地方走,后来又遇到了一具在草丛上凭空躺着的尸体,和像稻草人一样伸展开双臂的尸体。教授把它们都绕过了,我们向前走时,确实觉得草越来越矮了。


    看来尸体像是路牌,只是指向的是更糟糕的地方,只有不按照这个路途走,最终才能离开。


    我们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草的高度越来越矮,终于降到了胸口以下。我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再继续往前走才发现那竟然是蒙古包。


    “我们快到了!”我说,“我看见了!”


    “慢一点。”教授说。


    明明是他拉着我,他的脚步很快,说完这句话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我快步跟着他,向着蒙古包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蒙古包越来越近,那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楚。我突然意识到那个脚步声并不一定是步伐很大的东西才会发出来的,如果尸体每隔一段路就出现一具,循环往复,估计也可以发出类似于走路的声音。


    所以这片草甸里全部都是这种诡异的尸体,而刚刚我们走在水泥路上的时候,也正是它们跟在我们后面。


    我赶紧加快了脚步,教授在前面走得特别快,除了那只手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的联系。他七拐八拐,不知道在尝试着绕过什么。我踉跄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身影就一下子消失了。


    我以为他是摔倒了,正准备伏下身拉他,却发现自己被牵着的那只手是一直向后的,这个转变非常自然,跟电影里的那种顺滑的镜头一样,我甚至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我回头望去。


    教授站在我的后面,他攥着我的手,看起来状态非常不好,脸色都是苍白的,眼睛半阖着,大概是在强撑着不丧失意识,嘴唇都有些发颤。


    而在他身后,草丛之上,倒插着密密麻麻的十几具尸体。他们的头被草丛淹没,只剩下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的身体,直挺挺地立着。


    就在我看着的时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一具穿着军大衣的尸体又被凭空插入了草丛里,发出像脚步声一样的压倒草叶的声音。


    我死命拽着教授继续往前跑,跑出十几步之后,我突然脚上一滑,摔了一跤。


    他也被我带着摔倒了,我们俩滚在一团,挣扎着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提住了我的后脖子,把我硬生生地拉了起来。


    “Fuck,”金毛说,“来人!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