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夜幕降临，明月高悬。


    外卖员拎着巨大的保温袋，走进了街口一家低矮的店铺。


    这家店铺连块招牌都没有，也不知道是经营什么的。


    店铺内部不过二三十平米，灯光昏黄，墙角立着一座老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漫画书。


    中间摆了一张红木桌子，桌边都有些掉漆了，桌上毫无章法堆放着水晶球的盒子、整套的塔罗牌、八卦盘、桃木剑……


    他纳闷环视一圈，提高音量询问:“裴灵舟裴女士在吗？您的麻辣香锅外卖。”


    “诶，这呢。”


    话音未落，突然从书柜后面走出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穿了件黑黄相间的道士风睡衣，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戴着一顶毛绒女巫帽子，非常的中西结合。


    外卖员吓了一跳:“您这……这……哪门哪派啊？”


    “无门无派，你们软件的黑金vip客户。”裴灵舟接过保温袋，懒洋洋对他一点头，“辛苦了，稍后我会五星好评。”


    外卖员一头雾水地答应着，走前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拿出那份比脸盆还大的至少四人份的麻辣香锅，心中惊叹。


    了不起，居然是自己吃完这么多吗！


    “还有事吗？”感受到他的目光，裴灵舟疑惑抬头，“饿了？要不给你也夹两筷子尝尝？”


    “不不！我们不能随便吃顾客的餐食。”外卖员尴尬摆手，“我就是好奇，您这店铺是……”


    “是算命的。”


    “啊？”


    “是算命铺子，提供全方位多领域的服务。”裴灵舟随手从抽屉里拿了一张打印的价目表，头也不抬递给他，“塔罗牌测运势一次100，水晶球看未来一次200，周易八卦给孩子取名一次400，驱鬼降魔改善风水一次8000——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为什么最后一项贵这么多啊？”


    “因为最后一项我确实会。”


    “……什么？”


    裴灵舟微笑改口:“我是根据难易程度定价的，保质保量，童叟无欺。”


    不对劲，听起来挺像骗子的。


    爸妈说过，街上算命的都是骗子，像她这种有实体店的，只能是更高端的骗子。


    外卖员模棱两可“哦”了一声，转身想走，结果没走两步就听裴灵舟在身后又道。


    “这位小哥，你最近是不是住凶宅了？”


    “……”脚步被硬生生钉在门口，他震惊回头，“你怎么知道？”


    裴灵舟从椅子后面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一杯刚开封的奶茶，慢条斯理嘬了两口。


    她下巴微抬示意:“好像还是桩分尸的案子，死者正在你肩上趴着呢。”


    “！！！”


    是的，他最近确实新租了房子，因为那里实在太便宜，交通又方便，他没多想就预付了半年的租金。


    结果近半个月，他觉得房子里似乎阴气很重，自己整宿整宿失眠，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里死过人，据说是一位可怜的妻子被丈夫和情人合谋杀害，连尸体都被肢解扔掉了。


    他这两天正在和房东扯皮，并抓紧寻找其他房源，谁知送趟外卖的工夫，突然被告知，厉鬼已经上自己身了。


    “你……你别吓唬人行吗……冤有头债有主，人又不是我杀的……”


    裴灵舟叹了口气，她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给他:“来，照一下。”


    那是一面泛着微光的凹面镜，外卖员半信半疑往里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呼吸骤停，差点昏厥过去。


    “什么啊！！！”


    确实有只女鬼正趴在他肩膀上，女鬼穿着被血染透的睡裙，脖子上有一道类似缝合的痕迹，胸、肩、腹、腿等部位也全都横七竖八布满这样的刀疤，像是罩上了一张不规则的渔网，又像是被分了板块的人体拼图。


    它蓬乱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苍白肿胀，空洞的眼窝里凝结着污血，那颗溃烂的眼珠仍轻微晃动着，试图对焦裴灵舟所在的位置。


    裴灵舟起身，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女鬼。


    “怪事，都被分尸了，这位姐妹的怨气居然不太重？善良啊，善良。”


    外卖员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他有出气没进气地哀求。


    “大……大师……别点评了，您不是能驱鬼吗？能不能帮我……”


    “可以啊，为客户服务是我的荣幸，8000块。”


    “我工资没这么高，您通融一下……打个折……”


    裴灵舟摸着下巴，估测他的消费水平:“那就4000？”


    “您能不能再……”


    “不能，再砍价，你就带着这位姐妹回家早睡吧。”


    求生欲让外卖员瞬间清醒，他僵硬地站直身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裴灵舟桌上的二维码迅速付款。


    “我给！给全款！求你了大师，我真害怕，我从小就怕鬼！！！”


    “别喊别喊。”裴灵舟无语地揉了揉耳朵，她朝女鬼一勾手，“姐妹，我客户胆子小，要不你趴我肩膀上吧？我肩膀更暖和。”


    “……”


    女鬼像是很好说话，果然就答应了，它慢吞吞离开外卖员身边，骑在了她的肩膀上。


    “感谢姐妹配合。”


    外卖员小心翼翼地问:“你纯跟它聊天啊？”


    “不然呢？”


    “难道不需要用桃木剑把它除掉，让它不再入轮回什么的？”


    “人家也没害你，就借你肩膀歇一下子，怎么就非得赶尽杀绝了？”裴灵舟把镜子给他看，“现在我已经接管了，你不用担心它再回去，也不用租新房子了，这还不够？”


    “可你动动嘴皮子，就骗走我4000块钱……”


    “这叫通灵，通灵懂吗？”裴灵舟往前一步，作势要和他碰肩，“那我退钱吧，你把这姐妹带回去，正好给你镇宅，平时还能陪你送外卖。”


    “……不必了不必了！破财消灾，是我自愿的大师！”


    外卖员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女鬼，着急忙慌就朝门外跑，中途被门槛绊了一跤，他四肢着地，爬着消失在了裴灵舟的视线里。


    裴灵舟重新关上门，她坐回桌前，继续吃自己的麻辣香锅。


    她问女鬼:“尝一口吗？”


    “不吃。”


    “你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帮忙。”女鬼一张嘴，从喉咙里往外涌气泡音，咕噜噜的含糊不清，“杀我的两个贱人，我也，把他俩撕碎了，扔进河里。”


    “那不就相当于大仇得报了？难怪没有怨气，可为什么不去轮回，反而又回来了？”


    “我也不想回来。”女鬼说，“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地狱塌了。”


    “？”


    ＊ ＊ ＊ ＊ ＊ ＊


    为了搞清楚“地狱塌了”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裴灵舟决定回一趟女鬼生前住过的那片小区。


    她一路上都在跟女鬼闲聊，试图了解更多信息。


    “只有你自己回来了？”


    女鬼咕哝着:“好多，没转世的，都回来了，有很多都在，我家附近。”


    “好端端的，地狱怎么能塌了？”


    “听说，是系统失衡。”


    “突然就失衡了？原因呢？”


    “不知道，好像不少高级的，平行空间，都失衡了。”


    哎，这女鬼懂得还挺多。


    在天道总系统的覆盖下，平行空间交叉相连，汇聚成网，其中自然也有强弱高低之分。


    低级空间千千万万，大多荒凉惨淡，或者混乱无序；


    中级空间纷争较少，最偏向于常人认知中的普通世界，平淡宜居，例如裴灵舟当前所住这一空间；


    高级空间能量波动强烈且频繁，复杂危险，多与惊悚、灾难和战争挂钩，掌控高级空间的大佬，又被称作空间主神。


    系统失衡，必将导致空间失衡，而空间一旦大面积失衡，空间网错乱，无论是正常生活的原住民，还是执行任务的穿越者，都将面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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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峻考验。


    就像现在，鬼魂们本来安分守己在地狱空间等待分配，结果莫名其妙又被传送回来了。


    裴灵舟很是同情，同情之余又疑惑：“你回家可以理解，别的鬼魂怎么也跟着你回小区？”


    “那座小区，以前是火葬场，阴气重，它们喜欢。”


    “……行吧。”


    夜色更深，此刻大约是午夜十一二点左右。


    冬季的夜晚，很少有人愿意深夜出行，但女鬼生前居住的老小区里依然很热闹。


    至少从裴灵舟的角度来看，很热闹。


    断了腿的男鬼，慢吞吞在花坛边缘爬行；吐舌的吊死鬼穿红衣服，脖子上还系一根麻绳，臊眉耷眼地飘着走；有个鬼母亲推着小车，里面坐着一只鬼婴，母子俩的脸都青紫青紫的；除此之外，还有猫脸的老太太，少了半截身子用胳膊蹦着走的小男孩，只剩下一张骷髅脸还跳芭蕾的小女孩……


    裴灵舟裹紧羽绒服，对身边的女鬼感慨：“大冬天了，你们不冷吗？”


    “我们不会冷。”


    “如果真是为非作歹的孤魂野鬼，我一把火都烧了，倒是也轻松。”她说完，见女鬼一个劲儿摇头，连忙安慰，“不烧不烧，我就打个比方，你们也是无辜受难，咱想个别的办法。”


    女鬼提议：“让阎王大人，来救我们。”


    “不错，这想法很好，但阎王在哪？地狱空间都乱套了，还不知道来处理一下吗？他是傻瓜？”


    “不要骂，阎王大人。”


    “他又不是我上司，为什么不能骂？”


    像是为了回应她这句话，下一秒，四面风声忽起，树枝开始飒飒作响。


    全体鬼怪一瞬间都警醒起来。


    似乎是连接这里的空间通道被打开了。


    裴灵舟猛地抬头，见远处空气显现出诡异的黑色漩涡，紧接着一道白影破风而至，将目标牢牢锁定了她。


    来者不善。


    “召来！”


    随着简单粗暴的咒语，她指间那枚花纹繁复的古铜色戒指，瞬间在掌心化作了一柄金属折扇。


    眼看对方已欺近身前，她一扬手，不闪不避挡住了袭来的沉重棍棒。


    火光迸溅，这一招雷霆万钧。


    她敏捷侧身卸了力道，反手甩开折扇，迎面直击，折扇的每一道褶皱顶端都探出一截利刃，如花瓣绽开，在夜色里浮动着凛凛寒光。


    对方堪堪避过，甚至还有点狼狈。


    “卧槽老八，这丫头差点把我舌头给削掉了！”


    “活该。”


    “……有规矩吗？对待你哥就这态度？”


    裴灵舟收了武器，见柳树下有一黑一白两道瘦高人影站在那，都戴着夸张的长帽子，左边写着“一见生财”，右边写着“天下太平”，周身冷雾环绕，不像阳间人。


    女鬼趴在她身后，十分紧张，悄悄提醒：“这是七爷和八爷，你刚才，打了七爷。”


    七爷八爷，即谢必安和范无咎，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这怎么还把黑白无常招来了？”裴灵舟挠头，“我属于正当防卫，他们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


    白无常听见了，眯着眼睛耷拉舌头，一副笑里藏刀的阴森模样：“小丫头，你袭击地府公职人员，这可是重罪。”


    然而裴灵舟作为一名资深神棍，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


    “那是你们空间的规矩，你们擅闯本空间已经很失礼了好吗？死人尚且管不完，还要管活人的事儿？”


    “嘿。”白无常转头对黑无常说，“这丫头挺伶牙俐齿的，居然还敢怼我。”


    “活该。”


    “你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黑无常冷漠抬头:“殿下来了。”


    “啊？”


    此言一出，裴灵舟也好奇，而后她就看见黑白无常分立两侧躬身行礼，所有鬼怪也都惶惶然跪伏在地。


    在漩涡消失的地方，有男人金冠束发、一袭黑袍，在暗夜里气场森然，直教月光也黯然失色。


    他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