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绘结果冰冷地陈列在眼前，整体吞并龙腾已被证明是一条看似诱人实则通往悬崖的绝路。然而，就此彻底转身离开，对那片冰封海域下的“局部活性”视而不见，又让赵江河心有不甘。北钢的征途需要战略纵深，北方工业格局的重塑需要扛鼎之力，简单地放弃，或许意味着错过一个在危局中塑造未来的历史性窗口。


    连续数日的闭门沉思后，赵江河召来了他最核心的智囊与干将：周铁林、刘启明，以及被特意要求参会的、思维缜密且熟悉复杂资本运作的集团总会计师，还有从战略投资部抽调上来的两名精干分析员。会议在集团大楼最深处、具备完善保密措施的小型战略研究室召开。


    “整体吞下，我们会被撑死，或者毒死。”赵江河开门见山，用最直白的语言总结了测绘结论，“但龙腾身上，是不是真的就一点值得我们冒险、且有希望拿下的东西都没有？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路，不追求拥有整头鲸鱼，而只像外科手术一样，精确地切下它身上那块还没有坏死、甚至对我们有用的‘肉’，同时确保手术刀不碰到致命的脓疮和血管，有没有可能？”


    他提出的这个“手术刀方案”的设想，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因庞大风险而积聚的阴霾，但也瞬间将讨论引入了更精微、更复杂的战术层面。


    “书记的意思是……资产剥离式重组？或者叫‘破产重整中的优质资产收购’？”总会计师迅速领会了核心，眉头却锁得更紧，“这理论上可行，但实操难度是地狱级别的。首先，要界定什么是‘优质资产’。龙腾的资产和负债、权益早就搅成了一锅粥，而且被多重抵押、查封。我们必须能在法律上、财务上清晰地将我们看中的部分（比如那条调质线及相关土地厂房、某些特定商标或销售渠道）从整个破产财产中‘隔离’出来，这需要极其高超的法律设计和与债权人、法院的博弈。”


    刘启明接话，语气沉重：“就算能法律上剥离，如何定价？按破产清算价值？那可能很低，但其他债权人不会答应，他们会认为我们趁火打劫。按评估价值？龙腾现在的状况，任何资产的评估都充满争议。定价公允性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收购资金哪里来？就算只买一部分，所需资金也绝非小数目，动用北钢自有资金会影响我们主业投入，外部融资的话，资本市场对这种高风险、复杂背景的交易会非常谨慎，成本可能极高。”


    周铁林则从运营整合角度提出担忧：“就算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合法合规地买下了那条生产线和旁边的地。然后呢？它还在龙河市，还在一片破产企业的废墟旁边。我们怎么管理？是派北钢的团队过去全面接管，还是保留部分原有人员？龙腾原有的管理生态、员工心态、地方关系，都会像无形的磁场一样干扰我们。文化融合的挑战，并不会因为只买了一块资产而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且，收购后如何将其融入北钢的生产体系、质量标准和销售网络？是作为独立子公司运行，还是彻底改造为北钢龙河分厂？这需要一整套后续投入和改造计划。”


    问题如连珠炮般抛出，每一个都切中要害。手术刀方案看似精巧，却要求执刀者具备显微外科医生般的稳定手法，同时还要在充满敌意与不信任的手术环境（破产程序、债权人会议、地方博弈）中操作。


    赵江河默默听着，没有打断。等大家充分发表了担忧，他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每一张凝重而专注的脸：


    “大家说的都对，每一个难点都是真实的，都可能让我们前功尽弃，甚至惹一身骚。”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坚定，“但是，如果我们因为困难就放弃思考，那么北钢永远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精耕细作，无法在行业大变局中扮演更决定性的角色。龙腾事件，是危机，也是考题。考题就是：我们有没有能力，在极端复杂的局面下，设计并执行一套精巧的、风险可控的、能够实现战略意图的交易？”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我们来尝试分解这个‘手术’。”


    “第一步，定义‘靶点’。我们必须极其明确，我们到底要什么？是那条调质线的硬件升级潜力？是龙河市的区位和物流优势？还是其在北方某几个细分市场的渠道关系？或者兼而有之？靶点必须清晰、具体、可评估。模糊的目标会导致手术失败。”


    “第二步，设计‘隔离术’。这需要最顶级的法律和财务顾问。目标资产在法律上能否被有效隔离？如何设计交易结构（是设立特殊目的公司收购，还是通过共管账户、信托等方式）来隔离龙腾原有的债务和法律风险？这是技术核心，也是最大风险点。”


    “第三步，确定‘对价与支付’。价格要经得起审计和舆论拷问。支付方式可以灵活，比如部分现金、部分承担特定债务（经过严格筛选和限额）、部分以未来收益分成挂钩？甚至可以探索引入第三方战略投资者或地方政府引导基金共担风险。资金来源要提前谋划，不能影响‘蝉翼’和创新中心等核心命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第四步，规划‘术后整合’。这不是买完就算了。收购的同时，就必须有清晰的整合路线图：管理团队如何派驻？原有员工如何甄别、安置或培训？设备如何改造升级以符合北钢标准？如何将其生产计划纳入北钢整体体系？文化融入如何逐步推进？这需要一套详尽的‘百日计划’甚至‘一年计划’。”


    他放下笔，转过身：“这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而是一个需要极端理性、极端细致、极端耐心去设计和推进的系统工程。我提议，成立一个代号‘破冰’的绝密项目小组，由我直接负责，在座各位作为核心成员。我们不对是否执行做出承诺，但要用接下来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集中最专业的内部力量和外部智囊，就这个‘手术刀方案’的可行性，进行一场最深度的沙盘推演和方案设计。我们要模拟每一个环节，推演每一种可能的风险和应对。最后，拿出一份包含详细操作路径、风险评估、应急预案和退出机制的完整方案，再决定是否、以及如何落子。”


    他看向众人，目光灼灼：“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北钢战略规划能力、复杂项目管理能力和风险驾驭能力的一次极限锻炼。即使最后我们基于推演结果决定放弃，这个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建立的思维框架，对北钢的未来也价值无量。如果推演证明有一线成功可能，且风险在可控边界内……那么，或许我们就该有勇气，去执起那把精密而危险的手术刀。”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赵江河的话语在回荡。挑战的艰巨性丝毫没有减少，但一种不同于之前迷茫的、专注于破解复杂难题的专注与亢奋，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手术刀方案，如同一道在绝壁上发现的、极其狭窄却可能通往新天地的裂隙，吸引了所有攀登者的目光。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推演与设计，将是一场智力与意志的硬仗。而赵江河，已经为他们划定了战场，并准备亲自担任这场“纸上手术”的总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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