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血夜别院
作品:《不第河山》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灌满了地窖。陈砚秋背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匕首紧握,掌心渗出细汗。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也能听到身旁沈括压抑不住的、带着恐惧的粗重喘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跃动的火光。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走下,手中举着火把,照亮了他半张凶悍的脸和手中明晃晃的钢刀。火光摇曳,将地窖内杂乱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那人下到窖底,火把四处照了照,首先看到了角落草堆上凌乱的痕迹和几点新鲜的血迹(是沈括刚才移动时蹭到的)。他眼睛一亮,低声道:“大哥,下面有血迹,人肯定在……”
话音未落!
陈砚秋如同蛰伏的猎豹,从石阶下的死角猛然窜出!他没有攻击对方持刀的手,也没有攻击要害,而是身形一矮,匕首疾如闪电,狠狠扎进了对方大腿外侧!
“啊——!”惨叫声凄厉地响起,在密闭的地窖中格外刺耳。那人吃痛,手中火把和钢刀同时脱手,火把掉在地上,滚了几滚,火苗舔舐着干燥的草屑,瞬间引燃了一小片;钢刀则“哐当”一声落在石板上。
陈砚秋一击得手,毫不停留,顺势抓住对方因剧痛而弯腰的肩头,用尽全力向下一按,同时膝盖猛地上顶!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更凄厉的嚎叫。那人鼻梁塌陷,满脸鲜血,软软倒地,昏死过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老五!”地窖口传来惊怒交加的吼声,“下面有埋伏!快下去!”
又有两人持刀冲了下来,看到同伴惨状和开始蔓延的小火,又惊又怒,举刀便向陈砚秋砍来!窖底狭窄,避无可避!
陈砚秋抓起地上还在燃烧的火把,不退反进,朝着当先一人面门猛地掷去!那人下意识挥刀格挡,火星四溅,暂时挡住了视线。
就在这一瞬间,陈砚秋矮身滚地,险险避过另一人横扫的刀锋,手中匕首划出一道寒光,割中了那人的脚踝!
“呃!”那人脚下一软,攻势顿挫。
陈砚秋趁机跃起,却已气息不匀。他毕竟是个文官,虽有武艺傍身,但久疏战阵,又已不年轻,方才几下迅猛搏杀,已消耗了大量体力,左臂之前被弩箭所伤的旧处也隐隐作痛。
剩余那个未被伤到的汉子见两个同伴瞬间被废,又惊又怒,眼中凶光毕露,看出陈砚秋力竭,狞笑一声,挥刀猛扑:“狗官受死!”
刀风凛冽,直劈陈砚秋头顶!
陈砚秋勉力举匕首格挡,“铛”的一声巨响,匕首险些脱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人也被震得踉跄后退,撞在墙上,气血翻腾。
那汉子得势不饶人,踏步上前,又是一刀横斩,要将陈砚秋腰斩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支弩箭从地窖入口处疾射而入,精准地没入了这汉子的后心!箭头透胸而出,带出一蓬血雨!
汉子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冒出的染血箭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中钢刀“当啷”落地,人也向前扑倒,抽搐两下,不动了。
火光与烟雾中,陆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地窖口,手中劲弩犹自冒着青烟。他身后,还有两名皇城司护卫,持刀警戒。
“提举!”陆深看到陈砚秋血迹斑斑、背靠墙壁的狼狈模样,心中一紧,迅速冲下,扶住他。
“无妨,皮肉伤。”陈砚秋喘着粗气,摆了摆手,看向那堆破烂家具后面,“沈括!”
沈括哆哆嗦嗦地从家具后面爬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地上三具尸体和蔓延的火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此地不宜久留!上面还有人吗?”陈砚秋急问。
“入口处解决了两个,外面应该还有放风的,但听到动静可能跑了,也可能在集结。”陆深语速极快,“火要烧大了,快走!”
一名护卫上前,粗暴地扯起还在哀嚎的那个断腿汉子(第一个下来的),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谁派来的?外面还有多少人?”
那汉子疼得死去活来,又被同伴的惨死吓破了胆,涕泪横流地哭喊:“好汉饶命!饶命啊!是……是徐三爷……徐三爷让我们来的!说这废院里有肥羊……我们……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外面……外面还有两个兄弟把风……”
“徐三爷?徐家老三?”陈砚秋眼神一寒。果然是徐家!
“走!”陆深当机立断,架起陈砚秋,另一名护卫则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吓瘫的沈括,迅速冲出地窖。
地窖外,院子中果然倒着两具尸体,皆是喉间中箭,一击毙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陆深打了个短促的唿哨,分散在院落四周警戒的另外两名护卫现身汇合。
“放风的跑了,可能去报信了。此地不可久留。”一名护卫低声道。
陆深点头:“按第二预案,撤往备用地点!”
一行人不敢走正门,迅速从围墙塌陷处离开荒废别院,隐入外面更加浓重的夜色和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身后,地窖入口处冒出的浓烟越来越明显,火光也开始映亮残破的屋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刚离开不到半盏茶功夫,远处便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更多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汇聚,迅速将废弃的徐氏别院包围。徐家的人,或者徐家背后的人,反应很快。
陈砚秋在陆深和护卫的搀扶下疾行,左臂旧伤因用力过度而疼痛加剧,虎口的伤口也在流血,但他咬牙坚持。沈括被护卫半拖半架,更是狼狈不堪,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陆深安排的备用地点,是城南一处不起眼的货栈,属于皇城司在丹阳的一个秘密联络点。货栈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陆深带人深夜仓皇而来,其中还有受伤的,二话不说,立刻将他们引到后院一处隐蔽的地窖密室,并迅速取来金疮药、清水和干净布条。
密室内点了油灯,光线昏黄。陈砚秋先检查了一下沈括的伤势。他左臂的伤口很深,边缘红肿,已有轻微溃烂迹象,加上失血、惊吓和颠簸,沈括已经开始发烧,神志也有些迷糊。
“清理伤口,上药,喂他些水,看看能不能找到退热的草药。”陈砚秋吩咐道。沈括现在还不能死,他脑子里的秘密太重要。
处理完沈括,陈砚秋才坐下,让陆深帮他包扎虎口的撕裂伤。左臂的旧伤只是震痛,并未开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提举,沈括所说,可信几分?”陆深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问。
陈砚秋从怀中取出那个羊皮袋,小心打开。里面是几张质地特殊的薄纸,上面用极细的笔迹抄录着一些文字和图表。他快速浏览。
一份是几封简短密信的抄件,用的是某种暗语,但旁边有沈括用朱笔做的译注片段,内容涉及“货品”(指军械粮草)、“北边客人”(指金人)交接的时间、地点和数量。另一份是手绘的草图,标注了杭州城内两处宅院的位置和内部结构简图,旁边注有“甲库”、“暗室”等字样。最后是一份名单,列出了七八个人名,后面有官职,如“两浙路转运司仓曹参军”、“明州市舶司勾当公事”等,每个名字后面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至少这部分证据,不像是临时伪造。”陈砚秋将纸张收起,“但仅凭这些,要扳倒周焕这样树大根深的豪族兼阴谋家,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需要原件,需要能将周焕与具体叛国行动直接挂钩的铁证,还需要知道他在朝中的‘奥援’是谁。”
他看了一眼昏睡中仍不时抽搐、喃喃自语的沈括:“他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但现在他惊魂未定,且伤重发烧,不宜逼问太紧。先保住他的命。”
陆深点头:“这里还算安全,徐家的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但丹阳城里不能待了,天亮后必须转移。提举,我们是回润州,还是……”
陈砚秋沉思片刻:“不能直接回润州。周焕在江南耳目众多,我们带着沈括这个大活人,目标太大,路上恐有拦截。李纲大人那里,必须尽快知晓这里的情况和沈括的口供。”他想了想,“这样,你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人手,连夜出发,将我们在此地的遭遇、沈括的部分口供以及这些抄件,密报李大人。请示下一步行动,特别是如何安置沈括、如何利用他提供的线索展开调查。同时,请求增派可靠人手来接应。”
“是!”陆深领命。
“另外,”陈砚秋补充道,“那个被俘的混混,审问得怎么样了?”
陆深脸色一沉:“那家伙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亡命徒,知道的不多。只说是徐家老三徐永昌,私下找到他们这一伙在丹阳地面混的泼皮,说废院地窖里藏着一个得罪了徐家的老乞丐,身上可能有点值钱东西,让他们去‘处理’掉,拿回东西,酬金丰厚。他们并不知道目标是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徐永昌应该也没告诉他们目标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们未必敢接。”
“徐永昌……”陈砚秋记住了这个名字。徐家作为丹阳地头蛇,显然已经投靠或被迫配合周焕,要除掉沈括这个隐患。沈括躲到徐家废弃别院,本是以为安全,却不料是自投罗网。这也从侧面说明,周焕对江南的控制力和清洗决心,远超沈括自己的预估。
“那个徐永昌,能找到吗?”
“弟兄们正在摸他的行踪。不过打草惊蛇,他可能已经躲起来了。”
“尽力找,但不要强求,安全第一。”陈砚秋道。徐永昌只是个小角色,关键是背后的周焕。
陆深出去安排送信和审讯事宜。密室内只剩下陈砚秋、昏睡的沈括,以及门外值守的护卫。
陈砚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短短一夜,经历生死搏杀,获取了重要线索,但也彻底暴露了行踪,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沈括这个烫手山芋,现在成了他们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麻烦。
他想起还在官驿的儿子陈珂。他们深夜外出,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以免引起怀疑,也给陈珂带来危险。他叫来一名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天亮前潜回官驿,告知陈珂:父亲因临时接到线报,连夜外出查案,需耽搁一两日,让他安心在驿馆读书,勿要外出,一切听王县丞安排(实则是麻痹王县丞)。护卫领命而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处理完这些,陈砚秋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看向沈括,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江南文宗”,此刻蜷缩在草席上,面色潮红,眉头紧锁,似乎在噩梦中挣扎。他口中含糊地念叨着:“别杀我……周焕……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韩似道……你也不是好东西……文脉……我的文脉……”
陈砚秋心中并无多少同情。沈括落到今日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这一小撮人,垄断文脉,操纵科举,结党营私,甚至不惜勾结外敌,早已将“文以载道”的初心践踏得粉碎。他们的“文脉”,是沾满铜臭和鲜血的伪脉。
但沈括此刻提供的线索,又确实可能成为刺向周焕及其背后叛国势力的利剑。这其中的讽刺与悖论,让陈砚秋心情复杂。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记录《科举罪言录》素材的小本和炭笔,借着微弱的灯光,将今夜发生的一切,沈括的供述要点,以及自己的分析与判断,快速记录下来。墨迹在粗糙的纸页上洇开,如同此刻纷乱而危机四伏的时局。
记录中,他特别提到了丹阳徐氏。一个地方豪族,敢于对致仕高官(沈括)下手,固然有周焕的指使和沈括失势的原因,但也折射出地方势力在乱象初显时的蠢蠢欲动和毫无顾忌。当中央权威衰落,法制崩坏,这些盘踞地方的豪强,便会成为最先撕破伪装的豺狼。科举弊政,田赋不公,司法黑暗……这一切都在滋养着这些豺狼,也为更大的动荡埋下祸根。
写完这些,窗外传来隐约的鸡鸣声。天快亮了。
陆深返回,禀报道:“信已派双人双路送出,最迟明日午前能到李大人手中。俘虏的泼皮处理掉了,没留痕迹。徐永昌的住处我们去看了,人去楼空,应该是听到风声跑了。官驿那边也安排好了。”
陈砚秋点头:“让大家轮流休息,保持警戒。我们在此至少待到李大人回信。”
“是。”陆深顿了顿,又道,“提举,您的伤……”
“无碍,歇息一下就好。你去忙吧。”
陆深退下后,密室内重归寂静。陈砚秋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绪,但脑海中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周焕与金人的勾结、杭州的秘密据点、转运司和市舶司的内应、朝中的奥援、徐家的背叛、沈括的惶恐与筹码……
这一切,如同一张巨大的、阴暗的网,覆盖在江南乃至整个大宋的天空。而他,正试图用一柄或许不够锋利的刀,去割开这张网的一角。
前途艰险,步步杀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不仅仅是为了肩头的职责,为了对李纲、赵明烛的承诺,更是为了无数个像周文礼一样被这黑暗吞噬的冤魂,为了儿子陈珂眼中那刚刚点燃的、对清明世道的希冀之火。
微弱,但顽强。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沈括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急促。陈砚秋过去查看,发现他额头滚烫,伤口处的红肿似乎扩大了。
“水……水……”沈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陈砚秋扶起他,喂了些水。沈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涣散,看了陈砚秋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他来,颤抖着手抓住陈砚秋的衣袖,声音微弱却带着刻骨的恨意:“陈……陈砚秋……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周焕……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还有徐家……徐家那些墙头草……也要付出代价!”
陈砚秋抽回衣袖,平静地看着他:“沈文宗,你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取你或许可能的一线生机。仇恨,救不了你的命。”
沈括怔了怔,眼中的疯狂和恨意慢慢被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和算计取代。他喘了几口气,低声道:“杭州……西湖孤山脚下……‘听雨斋’……书柜后有夹层……里面有……有周焕与金国东京路(辽阳府)都统司往来更详细的信件原件……还有……他通过海商,向金人输送铁器、硫磺的账册副本……”
陈砚秋心中一震!这才是真正有分量的东西!
“听雨斋是谁的产业?”
“明面上……是一个告老杭州的富商的……实际上是周焕……在杭州最重要的秘密据点之一……看守很严……”沈括断断续续地说,“还有……朝中……他的最大靠山……是……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又急促起来,似乎用尽了力气。
“是谁?”陈砚秋追问。
沈括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却轻不可闻。陈砚秋俯身去听。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陆深的声音传来:“提举,有情况。”
陈砚秋立刻起身,走到门边。陆深低声道:“货栈掌柜刚刚收到外面兄弟传来的消息,天刚亮,丹阳县衙就贴出了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悬赏捉拿昨夜在城西废院纵火杀人的江洋大盗,形容的样貌……与提举和沈括有五六分相似。王县丞也派人来官驿问过,说陈提举深夜未归,甚是担心。”
陈砚秋冷笑。动作真快。这不仅是恶人先告状,更是要利用官面力量,名正言顺地搜捕他们,将他们打成杀人纵火的匪类。一旦被坐实,格杀勿论都有借口。
“看来,丹阳是一刻也不能多待了。”陈砚秋沉声道,“李大人回信最快也要午后。我们不能等。必须立刻转移,离开丹阳县境!”
“去哪里?”
陈砚秋脑中飞快思索。回润州路远且可能被拦截,去邻近州县也可能有周焕的眼线。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丹阳与金坛县交界处,有一片丘陵湖泊地带,地形复杂,村落稀疏,且有皇城司早年设置的一个应急隐蔽点,只有少数高级密探知晓。
“去‘鱼肠坳’。”陈砚秋决断道,“那里相对安全。立刻准备,半炷香后出发!”
“是!”陆深领命而去。
陈砚秋回到沈括身边。沈括似乎又昏睡过去,但刚才那两个至关重要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了陈砚秋的心头。
如果沈括所说属实……那周焕背后的势力,远比想象中更可怕,触角已经深入了大宋最核心的权力层。
天光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但对于陈砚秋一行人而言,危机远未过去,甚至刚刚开始。他们将带着虚弱的沈括和惊人的秘密,踏上一条更加凶险的逃亡与求证之路。
而丹阳县城门口那张墨迹未干的海捕文书,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画像上的人眼神模糊,却仿佛带着嘲弄,注视着这个迅速滑向深渊的王朝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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