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曜迅速套上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两脚分开用力抓着地面，一只胳膊紧紧固定住枪管，另一手拧开特制的储液罐开关，将流量调至最大，然后，朝着声音来源扣动扳机。


    液体喷射而出，如泄洪一般冲击着那个外星生物，在它周身燃起一层又一层白烟，它痛苦地尖叫、咆哮，坚硬的体表开始融化，像蜡烛流下的泪痕。


    即使戴着防毒面具，冷曜依然能闻到空气中灼人的气味，这种浓度的强酸，如果不是戴着防毒面具，冷曜的呼吸道早就被烧穿了，抢救都来不及，要是不小心被溅上一滴，没有防护服的话，直接就能在身体上烧出一个洞，然后越扩越大，直到整个人被烧得灰都不剩。


    冷曜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但没想到她真的赌对了，这个不入流的武器竟然有如此威力，那个外星生物被灼烧得尖叫不止，瘆人的摩擦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机体被灼烧的声音。


    冷曜一鼓作气，举着枪管继续喷射，那东西似乎被腐蚀得失去了行动能力，连逃跑的举动都没有，只能凝固在原地痛苦地哀嚎。


    地板上也冒起白烟，武器舱内壁采用的是与防护服类似的特殊材料，具有一定抗腐蚀性，但持续喷洒液体还是有烧穿星舰的危险，冷曜的目的是制服外星生物，可不是跟它一起葬送在宇宙里。


    担心烧穿整个星舰，冷曜迅速松开扳机，关上开关，退到武器舱外，趁那个外星生物还在痛苦哀嚎之际，她手动降下另一道备用舱门并上锁。


    “凯旋”号的先进性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为了预防突发事件，设计师特意在重要舱室规划了多个舱门，怕的就是一旦舱门被毁，危险将无法封存。


    备用舱门闭合的那一刻，冷曜的心脏仍旧在剧烈跳动，她站在舱门外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稍微平复下来，但现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她得想办法恢复自己的视野。


    冷曜循着记忆，在控制室里找到急救灯，相比查清断电原因，急救灯才能让她更为快速地了解“凯旋”号的所有情况。


    她以极快的速度巡视了星舰一圈，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体遍地，死状极其凄惨，浓烈的腐臭味弥漫，空气都变得污浊。


    不过冷曜已经闻不到了，在刚才的战斗中，即使戴了防毒面具，她的呼吸道依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虽然可以治愈，却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嗅觉。


    闻不到才最好，这些人活着脏，死了更脏，她当然


    知道那些人罪不至死，但他们不死，之后死的很可能就是她自己，怜悯应该给予值得的人，而不是这些牲口不如的东西。


    她麻木地继续往前走，看见了霍尔的尸体，很惨烈，很血腥，整个人被摧残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表皮连接着，恐怕就是一堆碎尸块。


    冷曜忽然有点感激那个外星生物，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它也是替自己把霍尔千刀万剐了。


    她原地欣赏了片刻，然后从霍尔的残尸上跨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睫毛在轻轻颤动，但不是因为地上的残尸，而是悲悯她的过去，八年的婚姻，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她今天死了，那她整个人生里，将近四分之一的时光都是和一个人渣度过的，这让她如何不悲悯于自己的过去？


    霍尔的确死了，死的又何止是他，更有曾经那个天真到相信这个男人爱她的自己。


    今天是星历2057年12月15日，18：23，整个“凯旋”号全军覆灭，死在星空之巅。


    今天同样也是冷曜的重生日，她既然能克制那个屠杀所有星舰军的外星生物，她就一定能活着回到星联，哪怕会面临监管部门的质询，她也一定能回答得滴水不漏，证明自己的清白，再说她本来就是清白的。


    一圈遛下来，整个星舰的情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能源所剩无几，供能系统瘫痪，星舰AI主机受损，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逐一解决这些问题，思考如何在能源紧缺的情况下，跃迁到最近的能源补给站，否则等到氧气彻底耗尽，她还是要直面死亡。


    好在有准备的人总是能抓住机会，冷曜好学，也学得快，她不仅是外星生物学和宇宙物理学双料博士，更自学了星舰工程学和人工智能学，考取了这两项的高级技能证书，虽然不保证一定能修好供能系统，但至少有希望。


    冷曜开始借着应急灯的光源，在“凯旋”号各个位置忙碌，接下来的她似乎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着，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供能系统和星舰AI都被修复，让她可以更好地处理接下来的问题。


    在一艘巨大的星舰上，能源紧缺是致命的，“凯旋”号是整个星联最先进的星舰，这也就意味着它需要的能源也是最多的。


    冷曜命令星舰AI开启终极节能模式，她自己则思考着能源问题的解决办法。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因为一直忙于修复供能系统和星舰AI，她忘记去查看那个外星生物到底死没死了。


    事不宜迟，她立刻让星舰AI调取武器舱的监控，结果发现里面除了一滩浓稠的黑色液体，哪还有外星生物的影子？


    冷曜顿时汗毛倒竖，明明被灼烧得失去了行动能力，那家伙竟然还能逃脱？


    她马上让星舰AI播放供能系统恢复后武器舱的监控记录，悬着的心瞬间放松，视频里，那个类似人类形态的东西正在逐渐熔化，黑色的浓稠液体从它身上缓缓流下，汇聚成一滩黑色的黏液类物质，有些像玄墨星的液态金属。


    冷曜呼出一口气，她推测的没错，那个外星生物果然是从玄墨星上采集回来的样本，只是竟然在短时间内进化成人类的形态，简直匪夷所思，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更奇怪的是它的身体竟然会熔化成一滩黑水，那玄墨星的液态金属会不会与它有什么关联？


    就在她观察思索的时候，星舰AI突然出声：“检测到武器舱有巨量放射性元素，请做好防护。”


    嗯？冷曜悚然一惊，武器舱里除了那个强酸液压枪，再没别的武器，连威力最强、最有可能释放放射性元素的量子炮都不见了，哪来的放射性元素？


    她盯着屏幕，唯一的变量就是地板上那滩黑水，难道那就是放射性元素的来源？


    如果真有巨量放射性元素，那能源紧缺的问题就能解决一大半。事不宜迟，冷曜马上穿上防护服，收集武器舱里的黑色液体，然后进行成分检测，同时，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又给武器舱里的黑水和玄墨星上的液态金属做成分对比。


    结果很快出来，两种液体的成分及其相似，除了外星生物化成的液体含有浓度极强的酸性物质，和巨量的放射性元素外，再没有其他区别。


    另一个检测结果表面，那滩黑水所拥有的放射性元素蕴含着巨大能量，足以让冷曜完成空间跃迁，抵达最近的能源补给站。


    但冷曜没有急着行动，既然两种液体成分极其相近，那有没有可能液态金属也能转化为能源？如果这个设想可行，她就不用去能源补给站，毕竟那里也有霍尔的狂热粉，整个星联因为霍尔而嫉恨她的人可太多了，到时候极有可能发生暴力事件，她若想活下去，整个补给站的人就得死。只要有一线希望，冷曜都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她也许冷血，但绝不变态。


    实验立即开始，黑水是强酸熔化外星生物后形成的，液体成分又趋同于液态金属，那她往液态金属里加入适量的强酸会发生什么？


    冷曜根据黑水质量以及她喷射的强酸剂量，大致推断出可以引发质变的浓度，然后取几组液态金属，往里面灌入容量不等的强酸，静待实验结果。


    等待期间，她查看了危机发生前的所有视频记录。


    第二次休眠期间，霍尔果然又和所有星舰军一起口口，那些被她反复消毒冲洗的外星生物标本，再次成为他们手里的玩物，包括从玄墨星上采集的结晶物，霍尔将它放进别人体内，而后在所有人互相玩弄的过程中，那个生物标本肉眼可见地迅速扩大，星舰AI发出能源不足的提示，但沉浸在口口中的霍尔和其他人都没有在意，直到最后，那个小小一块的外星生物标本变成形似人类的形态，对所有人发动攻击。


    霍尔命令所有星舰军抵抗，武器舱里的武器被一抢而空，可无论攻击，那个人形结晶物都照单全收，毫发无伤，仿佛一个人形黑洞。


    到最后，霍尔甚至动用了量子炮，冷曜眼睁睁看着那个外星生物被锁在逃生舱里，弹射出去，承接着威力巨大的量子炮的攻击，可结果，它又出现在“凯旋”号上，对剩下的人展开血腥屠戮。


    全体星舰军一百多人，无一幸免，如果不是运气好，冷曜也会成为尸体的其中之一，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预料。


    监控记录看完，实验数据也出来了，幸运女神再一次眷顾她，有一组液态金属成功转化为和黑水一样的放射性物质，拥有巨大的能源，这意味着她可以直接开启空间折叠，迅速返回星联了！


    冷曜带着笑意将剩余所有液态金属转化为放射性物质，而后转化为能源，但就在她即将开启空间折叠之际，笑意忽然从脸上消失，这一星舰的尸体她该如何解释？怎样才能让那些对霍尔深信不疑的人相信她说的话？


    这些问题压得她快要窒息，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事情思考。


    她走出储能舱，顺着走廊一路走，尸体零零散散地出现在她脚边，这次她没有直接略过，而是静静伫立，凝视着那些尸体，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念头，但还不是很清晰。


    她继续往前走，停在了霍尔的尸体面前，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皮肤连在一起的尸块，她盯着那些残块，注意到霍尔制服上的肩章，那是身份的象征，在逃命的过程中都要穿上制服，可见霍尔有多看重舰长这个身份。


    恍然间，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星舰上各个角落，只要是公共区域都有监控摄像头，星联警署特别设置了航线监督部门，负责调查航行过程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合法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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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法的，都要一一掌握，尤其是要仔细审查航行监控记录。


    那么在如此严密的监督体系下，为什么霍尔的这些烂事从来都没有被曝光过？甚至都没人委婉提醒过她？


    那群星舰军自然和霍尔统一口供，可监控记录呢？是霍尔手动篡改了监控记录，还是负责审查的人员也是霍尔的狂热粉？


    如果霍尔要篡改监控记录，必须得绕过星舰AI的数据封锁，但星舰AI对航行数据的锁定是系统设定，除非更改星舰AI的代码，否则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若想更改星舰AI代码，首先还得输入最高权限的指令密码，这种东西，霍尔绝对不可能有，他只是星联高层推出来的一个偶像舰长，远没有那么大权限，这一点普罗大众不知道，冷曜却一清二楚。


    而且，从整个星联对霍尔的痴迷程度来分析，各行各业都会有他的狂热粉。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航线监督部门包庇霍尔的可能性更大。


    也许，那些人也是霍尔的情人之一。


    冷曜捏紧拳头，似乎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艰难抵抗了这么久，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笼罩吗？那为什么又让自己一次次化险为夷？


    不可能，一定不会是死局，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抱着这个念头，冷曜走进控制室，盯着舷窗外的星河开始思考，她只能思考，不能说出来，也不能通过其他媒介梳理自己的思路，否则一旦泄露，满盘皆输。


    思考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想到一个完美的应对方式——


    既然全星联都崇拜霍尔，那她就给霍尔安个英勇牺牲的丰功伟绩；


    既然全星联都不相信她，那她就让那些人亲眼见证霍尔的无耻行径；


    既然全星联都会认定她是罪人，那何不让全星联的人为她平反？


    计划分为三层：


    第一层，她故意露出破绽引起警署怀疑；


    第二层，说些逻辑不通的故事，让警方加紧恢复监控记录；


    第三层，将自己包装成即使丈夫出轨了，依然不想让他在死后背上污名的可怜妻子。


    主意已定，冷曜按照计划损坏监控记录，又刻意假装业余没有完全损毁，紧接着她又如法炮制，让星舰AI下线，然后设定坐标，开启时空折叠，返回星联，抱着霍尔的尸体走出甲板，迎接着早有预料的恶意。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她没想到负责审查的人会是莱恩霍桑，那个以嫉恶如仇、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罪犯而著称的星联警督。


    面对这个人，她一时反而拿不定主意，是和盘托出还是继续执行计划？


    犹豫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万一莱恩霍桑和那些人一样，也是霍尔的狂热粉呢？还是让对方亲眼见证真实更为保险，虽然有可能被他识破一切都是自己的计谋，但那又如何？她只是一个不忍心让死去的丈夫背上污名的可怜寡妇，她有什么错？


    令冷曜没想到的是，计划不仅成功了，还取得了比她预设中更好的效果。


    莱恩霍桑的名声在星联有口皆碑，除了犯罪分子对他恨之入骨，其他人全都认定他是星联正义的化身，所以真相经由他说出，更有说服力，引发的轰动效果更大。


    冷曜被释放的第二天，全星联都在向她赔罪、忏悔，星网上全是关于她的词条，什么“冷曜不是敌人，她是和我们一样被人渣欺骗的可怜人”、“全星联欠冷曜好几个道歉”、“如何才能获得冷曜的原谅”等等内容数不胜数，甚至还有很多人呼吁应该授予冷曜奖章，她消灭了可怕的外星生物，发现了巨量的能源，有效缓解了星联的能源危机，她才是整个星联的大英雄。


    呼吁很快传到星联高层，他们原本就有此意，于是便借着这个理由，授予冷曜英雄勋章，还任命她为下一艘顶级星舰的舰长，享有给星舰命名的权利。


    冷曜接受了那些嘉奖，一路走来，几次险象环生，这是她应得的，她也有这个能力，至少，比那个死去的牲口强得多。


    她给星舰命名为“新生”，从星历2057年12月15日，18：23开始，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都值得她用心对待，好好珍惜。


    几天后，星联最大的星际港口，人们摩肩接踵地为他们的大英雄冷曜送行，这是她首次以舰长的身份执行系外采集探索任务，但人们都相信，以她丰富的经验和出众的才智，她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成功凯旋。


    在众人的祝福与不舍声中，冷曜挥手告别，登上甲板，然后发现，随行人员中竟然有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讶异：“莱恩霍桑警官也要跟我去执行任务吗？”


    莱恩霍桑颔首：“星联高层的安排。”


    冷曜呼出一口气，笑着伸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莱恩霍桑回握，向前一步凑在她耳边，“我发现‘凯旋’号上的故事还有另一个更真实、更残酷的版本，有没有兴趣听听？”


    冷曜全身骤然一紧，笑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