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斋藤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相机。


    “呼——！绝对有神图！阿霁你就是我的缪斯！”


    终于拍完了。


    忍足立刻走到礁石区，朝着艰难抱着沉重湿裙往的出云霁伸出手：“小心，慢点。”


    礁石湿滑，衣服全部被打湿了，行动极其不便。


    更没想到的是，上来的时候不算高，下去的时候竟然这么不好落脚。


    出云霁有些烦躁，她可不想摔个狗吃屎。


    万一摔破相了，影响财运可怎么办？


    低头看了看忍足的手，咬了咬牙，在“麻烦房东大人”和“摔伤了进医院花钱看白大褂”的两种选择里，果断有了结论。


    面子什么的不如钱重要。


    蹲下身子，微微前倾，张开手对他低声道：“房东大人，接我一下。”


    甚至来不及反应，本能接管了身体，忍足张开双臂。


    下一秒，海水的咸腥和冰冷，裹挟着这具身躯，扑进了他怀里。


    她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呼吸靠近，肌肤的触感传递过来。


    这股从上而下的力道，不仅冲击他的身体，还冲击着他的大脑。


    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一手托住腰肢，一手穿过湿透的腿弯，将她整个人稳稳地横抱了起来。


    太过亲密，猝不及防。


    前一秒他还在埋怨她的吸引力，这一秒他已经把她拥抱入怀。


    心脏撞得肋骨疼，简直像是做梦。


    海水不断滴落，迅速浸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带来一片冰凉，却又点燃了他皮肤下的火焰。


    一步一步，抱着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实在留恋这短暂而意外的接触。


    终于踏上了沙地，忍足将她放下。


    脚一沾地，出云霁就像灵活的鱼一样，迅速地从他怀里脱离，站稳身体。


    “谢谢。”


    她已经离他几步远了，似乎刚才那个紧密拥抱从未发生。


    怀中骤然一空，让他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压下翻涌的情绪，赶紧从旁边递过早就准备好的大浴巾。


    出云霁用浴巾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被蓝色眼影晕染的疲惫眼睛。


    “辛苦啦,我的塞壬大人！”斋藤递给她一杯热饮，笑容灿烂。


    “休息十分钟，补充点热量，接下来拍视频。”


    “视频？”忍足惊讶出声，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你们还要拍？”


    看着出云霁裹在浴巾里微微发抖的样子，急切地维护，“她刚淋了那么大的浪，又湿又冷，已经很累了。”


    斋藤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每次都是这样来的，照片拍完拍视频，动态和静态感觉不一样的。”


    “我们都习惯了，对吧阿霁？”


    出云霁捧着热饮喝了一大口，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她点点头，“嗯，下水拍几个镜头。”


    “下水？”忍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指着这片翻涌着白沫，并不清澈的海水，“这里水质不行。刚淋了冷水又要泡冷水，对身体伤害很大。”


    医生的职业本能让他无法忽视潜在的健康风险。


    “哎呀，忍足君你不懂！”


    “海妖塞壬聚集引诱水手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清澈见底的玻璃海？”


    “那必须是混沌的、危险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海域才够味！浑浊才更有氛围感！”


    出云霁在旁边补充道：“下水前会穿一下防护衣的，没事。”


    忍足看着斋藤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想又不是你去泡水，是她泡水！


    万一留下什么隐患，也是她难受。


    但是，话不能多说。


    忍足知道自己和她们不算什么熟人好友，他没什么立场去批判。


    “为了艺术还真是够拼的。”


    末了，只是说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算什么！”斋藤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豪气一挥手，开始讲起光辉历史。


    “以前拍雪景，零下十几度穿着单衣，差点冻成冰雕。”


    “还有在悬崖边上拍日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腿都吓软了。”


    “为了出片，不都挺过来了嘛！”


    忍足听得心惊肉跳，看着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出云霁：“每次都是你们两个人？没有助理或者其他帮手？”


    难以想象两个年轻女孩是如何完成那些危险又艰苦的拍摄。


    “钱都用在机器上了。”


    “奈奈子哪还有钱雇佣别人？”


    “请我吃饭，还要我付钱，这事她做了八百次。”


    斋藤立刻凑上去，抱住出云霁裹着浴巾的胳膊，笑得一脸谄媚：“嘿嘿，阿霁最好了～是我的全能搭档兼金主大大～”


    看着她们互相依靠、彼此信任的样子，忍足一时无言。


    ******


    海风更大了，吹得遮阳伞猎猎作响。


    远处翻滚的乌云如同浓墨，沉沉地压向海面，酝酿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暴雨。


    忍足心里的不安迅速积聚。


    “看云层，雨真的要来了。”


    “下雨的话，海况会变差，浪会更急更大，这时候下水太危险了。”


    忍不住再次开口，指向那片压向海面的墨色，语气郑重，理智地指出危险。


    斋藤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着相机里刚才拍到的神图，闻言抬头，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眼睛一亮。


    “雨真要来了？那更不能休息了！”


    “赶紧！趁着雨还没下大，下水拍关键镜头！”


    她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风风火火地跳起来。


    忍足愕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直要被这位狂热艺术家的脑回路打败了！


    然而劝阻已晚。


    出云霁在听到斋藤指令的瞬间，一扫疲惫，立刻变得专注。


    将潜水防护裤穿好，重新抱起沉重的裙摆，大步流星地朝着泛着白沫的海水边缘走去。


    步伐坚定，没有犹豫。


    忍足心急如焚，下意识就想跟上去。


    “忍足君！”斋藤叫住了他，指了指沙滩上那个连着一台小型监视器的控制台。


    “别跟过去，视频拍摄不能有外人乱入。”


    “你守在这里帮我看监视器画面吧，角度和构图我调好了，帮我盯一下整体效果有没有问题。”


    语速飞快，交代完毕，抱着摄像机冲向了海边。


    忍足无奈，只能压下满腔的担忧，走到控制台前。


    监视器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镜头对准的画面。


    出云霁已经走进了浅海。


    她寻找到一块略微平坦、半浸在水中的礁石，慢慢向后躺了下去。


    海水包裹了她的身躯。


    枕在礁石上，墨色的长发恍若真正的海藻，在水中散开、漂浮。裙摆随着海浪的涌动起伏，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


    一只手臂搭在身畔的礁石上，另一只手臂则自然地垂落在海里，手指微微蜷曲，姿态慵懒，又蕴含张力。


    镜头采用了俯拍的角度，光线被刻意压暗。


    沉睡在冰冷海水中的女妖，被唤醒。


    眼眸睁开。


    没有情绪，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沉寂的空洞，她是被遗忘在海底万年的宝石。


    微微仰起头，投向灰暗压抑的天空，任由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打湿下颌，水珠似乎变成了泪珠，爱与恨交织。


    斋藤适时打开了手机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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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空灵飘渺、来自远古深海的女声吟唱流淌出来，神秘哀伤，融入此情此景。


    出云霁微张的唇也轻轻开合，让人错觉那吟唱正是从她口中流淌而出。


    空洞的眸子骤然聚焦，深海掠食者锁定猎物。


    目光穿透镜头，直直撞进注视着监视器的忍足眼底。


    眼神危险冰冷、直击灵魂，撕扯着凡人的理智，蛊惑他，拖着他，坠入毁灭的深渊。


    忍足下意思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


    冷静与疯狂在搏斗。


    抽身与沉沦在辩论。


    镜头推进，她的脸在监视器中慢慢放大，占据了整个画面。


    如同深渊漩涡，将人的灵魂牢牢吸附。


    空灵的吟唱声在风雨欲来的海面上回荡，犹如来自黄泉幽冥的召唤。


    “轰隆——！”


    惨白的闪电撕裂了乌云，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连成一片雨幕。


    “下雨了！”忍足从蛊惑中惊醒，对着对讲机提醒，“斋藤！快结束！”


    然而斋藤完全沉浸在创作激情中，对暴雨毫无反应，镜头还捕捉被雨水冲刷着脸庞的出云霁。


    雨水混合着海水，在妖异的妆容上肆意流淌，破碎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添了一层绝望凄美。


    “再等一下，最后一点！忍足君你先收器材！”


    忍足气得想骂人，但他知道争辩无用。


    咬咬牙，转身冲向那些暴露在风雨中的昂贵设备。


    以惊人的速度拆卸灯光架、收起反光板、将相机和镜头盖好，快速而稳健地塞进Q8宽敞的后备箱。


    雨水迅速将他全身淋透，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锻炼良好的肩背线条，眼镜上也挂满了水珠，视线变得模糊。


    争分夺秒，抢救了大部分的贵重器材。


    “收工！”


    斋藤兴奋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响起。


    忍足抬头望去，心却猛地一沉！


    只见斋藤抱着宝贝摄像机，撒丫子往车子这边狂奔。


    身后不远处，出云霁还泡在海水里，正试图从沉重得如同铅块的裙摆束缚中挣扎着站起来。


    海水和暴雨让她发抖，动作异常艰难迟缓。


    她竟然没拉她？！


    怒火混合着担忧冲上头顶。


    顾不上其他，扯下被雨水模糊得无法视物的平光眼镜，朝着她的身影冲了过去。


    ******


    雨珠砸在脸上生疼，沙滩变得湿滑泥泞。


    出云霁好不容易才在颤抖中站稳，湿裙如同枷锁，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正准备艰难迈步，一个身影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下一秒，一件同样湿透却残留着体温的外套，兜头盖脸地将她紧紧裹住。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啊！”出云霁猝不及防，冰冷的身体骤然落入坚实而温热的怀抱，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以保持平衡。


    “雨太大了！别说话！”忍足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有些嘶哑。


    没有任何反应或挣扎的机会，男人迈开长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沙滩上，朝着安全堡垒的黑色汽车，全力而去。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


    身躯加上浸泡了海水的裙摆，沉重地堪比网球负重训练，但仍旧紧紧抱着，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用力，溅起高高的水花。


    他能清晰地感受，她在颤抖，她的脸颊冰冷，抱着他脖子的指甲甚至都要掐出印子。


    心里把斋藤怒骂了一百遍。


    要是今天他没来，要是刚刚卷起海浪，那出云霁会怎样？


    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