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深渊基地，“心脏”腔室。


    从那条如同怪兽肠道般的废弃管道，到充斥着不明粘稠流体和搏动管道的“次级循环区”，再到布满闪烁晶体和复杂生物电路网络的“节点控制层”……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在噩梦的脏腑中穿行。


    依靠索菲越来越镇定、也越来越精确的路径指引，以及顾三平“影武者”的强力突破、拉法叶的冷静指挥和瓦西里精准的火力掩护，四人小组艰难地穿透了层层或机械、或生物、或两者诡异融合的内部防御。


    他们遭遇了更多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介于生死之间的“守卫”。有些是完全失去人类痕迹的机械-血肉混合体，有些则还保留着部分人类特征和痛苦的眼神，如同之前遇到的那个。


    每一次遭遇，对索菲都是一次精神上的凌迟。但令人惊讶的是，她似乎在这种持续的高压刺激下，完成了一种痛苦的淬炼。


    她的恐惧并未消失，但被她用更强大的、冰冷的分析能力和赎罪的决心死死压制。她不再颤抖，指引路径的声音越来越平稳，甚至开始能提前预判某些防御机制的类型和触发条件，仿佛她正在重新拾起并反向利用那些被植入她脑海、又最终被剥离的、关于这个系统的一部分“知识”。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标。


    穿过一道由无数蠕动发光纤维构成的、仿佛活体闸门般的屏障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球形腔室。


    腔室的“墙壁”并非固体，而是由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半透明的“根须”纵横交错编织而成，根须内部流淌着散发各色荧光的粘稠液体和能量流。整个空间被一种朦胧的、不断变幻的冷光所照亮，光源似乎来自腔室中央。


    而在腔室中央，悬浮着一个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诡异而壮观的造物。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由纯净能量和某种未知物质构成的缓慢旋转的几何多面体。


    它像是水晶，却又在流动；像是光团，却又有着清晰的实体边界。多面体的每一个面上，都流淌着瀑布般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的数据流和全息影像——全球洋流图、大气环流模型、地热分布、生态热点标记，亚马逊、格陵兰、南极……、以及无数生物信号的监控图谱。它无声地旋转着，散发着磅礴的能量波动和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


    而在这个多面体的下方，与腔室底部连接处，是一个更加恐怖的景象——那里仿佛是一个“脐带”或“根茎”的源头，无数粗壮的能量导管和物质输送管道，如同巨树的根系，深深扎入下方涌动着炽热红光的地热井口。


    整个腔室的搏动，似乎都源于此。


    “检测到极端能量反应……这就是控制中枢！不，这本身就是能源核心和控制中枢的结合体！”索菲的声音带着震撼，“它在直接汲取并转化地热能，驱动整个基地，并向那些‘节点’和外部被控制的生物发送指令！”


    就在他们被眼前景象震慑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个缓缓旋转的多面体能量核心，其中一个面对准了他们的方向。表面的数据流骤然变化、凝聚，最终形成了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人形全息影像。


    卡斯帕·冯·艾森伯格。


    或者说，是他意识的投射。


    影像中的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带有旧时代欧联贵族审美的西装，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碧蓝的眼睛却不再有上次在铂金塔顶那种带着嘲弄的慵懒，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近乎非人的……狂热与悲悯交织的冰冷。


    “欢迎。”卡斯帕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回响在腔室的空间中，甚至仿佛直接在他们脑海中低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经过修饰的磁性，“欢迎来到‘盖亚之脐’，人类文明自我救赎的……起点。”


    他的影像微微侧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四人身上，尤其在顾三平和索菲身上停留。


    “顾三平，李萍的儿子，李振华的外孙。你身上带着那把‘钥匙’，我能感觉到它的微弱脉动。真是讽刺，李振华那老顽固用来锁住‘可能性’的枷锁，最终却指引你来到了这新世界的门前。”


    “还有你，我亲爱的索菲。”他的目光转向索菲，声音带上了一丝仿佛真切的惋惜，“我本以为你会是理解者，是先行者。我清除了你过去的软弱，赋予了你新生的力量和更清晰的视野。可惜，你还是选择了回到羊群。”


    索菲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呼吸面罩里传来急促的气流声。


    那些被强行植入又剥离的记忆碎片，那些曾让她短暂迷失的、“更高效、更纯粹”的理念低语，再次冲击着她的脑海。她死死咬住嘴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至于你，拉法叶少校，欧联的忠犬，还有这位……沉默的熊国战士。”卡斯帕的目光掠过拉法叶和瓦西里，带着一丝不屑，“你们代表着旧秩序那无谓的坚持和暴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废话，卡斯帕！”拉法叶厉声喝道，尽管他知道这很可能没用，还是举起武器对准能量核心，“你的疯狂该结束了！”


    “疯狂？”卡斯帕的全息影像做出了一个夸张的、仿佛听到最可笑话语的表情，随即那表情迅速收敛，变为一种深沉的、近乎神性的悲悯，“不，拉法叶少校。疯狂的是你们，是整个人类文明。”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腔室，拥抱通过能量核心监控到的整个世界。


    “你们知道，我曾经是什么人吗？”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带着一种追忆的痛楚，“欧联环境署最年轻的署长，满怀理想，坚信科技与监管能为这颗星球带来更好的未来。“


    ”我走过无数海岸线，亲眼看着那些世代以海为生的小村庄，被逐年上涨、污浊的海水，一寸一寸地吞噬。我看着曾经充满孩童笑声的沙滩变成垃圾场，看着珊瑚礁大片大片地苍白死去。我提交了无数报告，制定了无数法规，但有什么用？资本的力量，短视的政治，人类那永不满足的贪婪……一切照旧。”


    他的影像微微颤抖，碧蓝的眼眸中浮现出真实的、刻骨铭心的痛苦。


    “直到那场海啸……我那美丽的妻子，和我刚刚学会叫我‘爸爸’的小艾米丽……她们就在那个临海的度假小镇……”他的声音哽咽了，全息影像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扭曲，“我接到了她的最后一个电话，背景是人们的尖叫和海浪的轰鸣……然后，只有忙音。”


    腔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能量核心旋转的微弱嗡鸣和地热井口传来的低沉咆哮。


    “那一刻，我明白了。”卡斯帕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钢铁，“人类文明，这个建立在掠夺、污染、短视和自私基础上的畸形产物，本身就是地球的‘癌症’。我们不是星球的守护者，我们是它的瘟疫。而你们引以为傲的科技，尤其是那些试图征服自然、重塑地貌的狂妄造物……”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深渊和海水，直指远方的新天基市。


    “……比如那座正在玷污天际线的太空电梯，比如那座填海造陆、傲慢地宣称要代表人类未来的‘新天基市’！它们就是癌细胞最恶性的转移和扩散！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地球母亲最深的亵渎和宣战！”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全息影像光芒大盛。


    “所以，我放弃了劝说，放弃了改良。我选择成为……手术刀，成为免疫系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净化序列’，不是毁灭，是治疗！是用更高效、更坚韧、能与地球能量场真正和谐共生的新生命形式！“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基地，就像外面那些正在适应、正在进化的‘孩子’们，去温和地、坚定地替代那腐朽、病变的旧肌体！”


    他指向能量核心上那些监控画面：“看！亚马逊的肺叶正在被贪婪的火焰灼烧！格陵兰的冰冠正在因你们的傲慢而融化！这里的深渊，本应是生命的摇篮和归宿，却被你们的废料和噪音污染！我的‘深渊涅盘’，只是第一步！一个示范，一个模板！证明人类可以有另一种存在方式，剥离掉贪婪、脆弱、低效的血肉之躯和混乱意识，与纯净的能量和有序的物质结合，成为地球生命网络真正的一部分，而不是寄生虫！”


    “你管这个叫‘治疗’？”顾三平终于开口，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他指着周围那些蠕动、搏动、将人和机械扭曲融合的恐怖景象，“你把这些被你剥夺了意志、变成怪物的生命，叫做‘新生命形式’？你把用疯狂技术改造自然、制造出这种不伦不类的地狱，叫做‘和谐共生’？卡斯帕，你只是个被悲痛摧毁了理智，然后把你的偏执和仇恨，用最极端、最邪恶的科技包装起来的疯子！”


    “偏执？邪恶？”卡斯帕像是被刺痛了，影像骤然逼近顾三平的方向，“看看你们自己！为了所谓的‘任务’，深入这连你们自己都恐惧的深渊，带着武器，准备破坏这孕育着新希望的胚胎！谁更偏执？谁在维护真正的‘邪恶’……那个不断吞噬星球、也吞噬了我和无数人幸福与生命的旧世界？”


    他猛地转向索菲，声音充满蛊惑：“索菲，你感受过的，对吗？那种剥离了凡人琐碎情感和肉体羁绊后的……清晰与力量。虽然你背叛了，但那份记忆还在。回来吧，回到真正的进化道路上。帮助我，引导这些迷途的‘孩子’（卡斯帕指那些被控制者），完成这伟大的蜕变。这才是对你过往痛苦、对你被浪费天赋的真正救赎！”


    索菲猛地抬起头，面罩后的脸因激烈的情绪冲突而扭曲。


    卡斯帕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撬动着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不堪的回忆。


    是的，她感受过那种“清晰”，那种芯片带来的、剥离情感的、高效而冷酷的思维方式，甚至一度让她觉得……轻松。


    她也曾为极地组织那些描绘的、“纯净”的未来蓝图而心动过。看着周围这些被改造的、失去自我的存在，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被救赎的另一种可能，这让她不寒而栗，也让她对自己曾与这一切产生过联系而感到无比恶心和愤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救赎……？”索菲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开始颤抖，但逐渐变得清晰、坚定，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不，卡斯帕。你给我的不是救赎，是另一种形态的奴役！你用芯片剥夺我的情感和选择，和你用这些技术改造剥夺他们的意志和形态，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你疯狂理念的傀儡和燃料！”


    她向前踏出一步，尽管腿还在发软，但背脊挺得笔直，直视着卡斯帕的全息影像，碧蓝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和觉悟的火焰。


    “我的救赎，不是回到你编织的噩梦，而是站在这里，和我的同伴一起，亲手终结它！是为我曾经的无知和软弱赎罪，也是为这些……”她痛苦地看了一眼周围隐约可见的被改造者的轮廓，“……为这些被你摧残的生命，讨回一点公道！”


    “说得好，索菲。”拉法叶沉声道，武器稳稳瞄准能量核心与地热井连接的关键节点，“可惜，对话时间结束了。启动干扰器，顾三平！”


    顾三平早已准备就绪。


    他从“影武者”背后卸下那个由伊琳娜和陈默精心准备、融合了“欢乐颂”和谐频率与“青松”平衡算法的“场共振干扰器”原型。


    它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装置，此刻正发出轻微的嗡鸣，与顾三平身上那把黄铜钥匙产生着微弱的同步脉动。


    “阻止他们！”卡斯帕的影像发出愤怒的尖啸，卡斯帕虽然不完全理解这是一个什么装置，但出现在自己“心脏”部位的敌人，绝对不会好心带一个无用设备放置在自己面前。


    刹那间，整个“心脏”腔室仿佛活了过来！


    四周蠕动的“根须”墙壁上，猛地弹出数十条末端尖锐、覆盖着能量电弧的触须，如同怪物的口器，向四人疾刺而来！同时，从几个隐蔽的出口，涌出更多形态恐怖的完全改造体守卫，嘶吼着扑上。


    “瓦西里！掩护！”拉法叶吼道，同时举起武器向最近的触须射击，特制弹药打在触须上爆开一团团干扰性电浆。


    瓦西里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手中大口径水下步枪喷射出致命的火舌，精准地压制着冲来的改造体守卫，为顾三平清出一条通往核心连接点的路径。


    顾三平启动“影武者”的全部动力，在滑腻颤动的地面上高速突进，如同鬼魅般躲避着抽打而来的触须。干扰器在他手中发出越来越强的共鸣。


    “正前方！能量导管最密集的那个聚合点！那里是核心算法与地热能源调制的关键接口！”索菲强忍着对周围攻击的恐惧，死死盯着扫描仪，嘶声喊道，同时操作着自己携带的一个便携式发射器，释放出小范围的干扰波，扰乱了一条试图缠绕顾三平的触须。


    一条特别粗大的触须突然从侧面横扫而来，顾三平闪避不及，只能用“影武者”手臂格挡。


    “砰！”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扫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搏动的“根须”上，外骨骼内部警报凄厉响起。


    “顾三平！”拉法叶惊呼。


    “我没事！”顾三平咬牙爬起，面罩内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看准机会，双腿仿生肌肉纤维猛地收缩，再次冲向目标点。


    就在他即将抵达那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聚合接口时，一个格外高大的、全身覆盖着厚重生物金属甲壳、头部完全是多管传感阵列的改造体守卫，如同坦克般挡在了面前，抡起巨大的、如同动力锤般的拳头砸下！


    千钧一发！


    一道娇小却决绝的身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不是扑向改造体，而是扑向了旁边一根看似不起眼的、流淌着蓝色荧光的输送管道！


    是索菲！


    “索菲！你干什么？！”拉法叶大惊。


    索菲将手中一个高爆切割贴片狠狠按在了那条管道上！那是她之前偷偷准备的，源于她对极地组织旧式基地结构的记忆——这条管道输送的是维持核心区域某些精密生物组件活性的高能营养液，也是能量流的一个次级缓冲阀！


    “引爆！”她尖叫道。


    “轰！”


    不算剧烈的爆炸，但那条蓝色管道瞬间破裂，喷溅出大量荧光的液体。液体接触到空气迅速气化，形成一片带着强烈干扰性的蓝色迷雾！


    那个挡路的巨型改造体守卫，其头部多管传感阵列一接触到这片迷雾，立刻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故障噪音，动作瞬间僵直、混乱起来！


    就是现在！


    顾三平没有丝毫犹豫，从僵直的改造体身边闪电般掠过，将手中已经激活到最高功率的“场共振干扰器”，狠狠地对准那个红色聚合接口，用力插了进去！


    “不——！！！”卡斯帕的全息影像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愤怒、惊恐和不甘的咆哮，影像剧烈扭曲、闪烁。


    干扰器上的光芒暴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蕴含着复杂和谐频率的波纹，如同水波般以接口为中心，顺着能量导管和生物神经网络，疯狂地向整个能量核心、向整个基地扩散开去！


    黄铜钥匙在顾三平腰间储物格里剧烈震动、发烫！


    整个“心脏”腔室，猛地一暗！然后，开始剧烈地、无序地闪烁！那些搏动的“根须”疯狂抽搐，流淌的光流变得紊乱、倒流甚至冲突。


    能量核心那旋转的多面体开始扭曲、变形，表面瀑布般的数据流变成一片乱码和雪花！


    “基础频率……平衡算法……正在覆盖……扭曲指令……”伊琳娜断断续续、充满喜悦的声音从几乎被干扰淹没的通讯频道中传来。


    地热井口传来的咆哮声陡然加剧，变得不稳定，仿佛失去了约束。


    “基地结构稳定性正在丧失！内部压力失衡！”索菲看着扫描仪上飙升的警报数据，急喊道，“必须立刻撤离！”


    “走！”拉法叶当机立断。


    四人不再恋战，趁着基地防御系统因核心受干扰而全面瘫痪、混乱的时机，沿着索菲快速规划的、相对安全的撤离路径，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身后，是卡斯帕残影最后疯狂的诅咒：“你们阻止不了……新世界的浪潮……我会在……数据的海洋里……重生……”


    以及，那座开始崩塌、内爆、发出仿佛巨兽垂死哀鸣的深渊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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