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深渊反击开始后，29分钟。


    地点：“开拓者号”深潜母船，后甲板作业区。


    夜色重新笼罩了太平洋，但这一次的黑暗，不再宁静。


    “开拓者号”庞大的船体，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巨兽，在无尽黑暗的海面上艰难地维持着姿态。


    四周，被卡斯帕控制的海洋生物狂潮，依然在持续不断地冲击、拍打、侵蚀着船体。沉闷的撞击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变异生物发出的诡异嘶鸣和鸣叫，混杂着海风的呼啸，构成了一曲永不停歇的、来自深渊的死亡交响乐。


    船体各处灯光全开，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附近翻涌的海面——那里满是扭曲变异的鱼鳍、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和浑浊发光的粘液。


    高压水炮间歇性地喷射，驱散着过于靠近上层建筑的飞行生物和试图攀爬上甲板的怪物，但效果越来越有限。整艘船都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微微震颤，仿佛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在后甲板那被高强度照明灯照得如同白昼的作业区，气氛却是另一种极致的紧绷与有序的忙碌。这里，成为了对抗绝望的临时堡垒。


    “海龙-IV”深潜器已经被重新安置在巨大的开放式维修架上，像一头受伤的、正在被紧急救治的钢铁巨兽。但与几小时前不同，它的外形已经发生了显着变化。


    陈默站在深潜器旁的一个移动工作平台上，眼镜片上反射着焊接的火花和屏幕的蓝光。他手里拿着一个加固型数据板，声音因为长时间指挥和缺乏睡眠而沙哑，却异常清晰：


    “外部附加装甲板焊接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五。重点强化了非耐压辅助舱段、推进器导流罩和所有机械臂基座。使用的是我们储备的太空电梯特种复合板材，抗冲击和抗腐蚀能力提升百分之三百，但重量增加了百分之十八。”


    深潜器的外壳上，原本光滑的钛合金表面，此刻覆盖上了一块块棱角分明、哑光黑色的附加装甲，像是给这头巨兽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铠甲。焊接的火花还在零星迸溅。


    “新型推进器阵列改装完毕。”一名脸上沾着油污的工程师喊道，他从深潜器尾部爬下来，“替换了两个受损的矢量喷口，并且在球壳两侧加装了四组小型应急侧向推进器，提升狭小空间内的机动性。但能源消耗会相应增加。”


    “声学和光学对抗模块已集成。”伊琳娜的声音从作业区角落一个临时搭起的、堆满各种仪器和线缆的工作站传来。


    她眼睛红肿，但眼神亢奋，手指在多个终端间跳跃。“基于对信标和生物控制信号的分析，我们开发了‘相位干扰阵列’。它可以在深潜器周围产生一个动态变化的声学-光学‘迷彩场’，干扰卡斯帕系统对深潜器的精确锁定和生物引导。但范围有限，持续时间取决于能源。”


    她面前的一个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波形模拟图，其中嵌入了经过重新编排的“欢乐颂”和谐片段频率和“青松”基础共振模型。


    “生命维持系统冗余升级完成。”另一组技术人员报告，“额外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的应急氧气和二氧化碳吸附剂储备。内部压力补偿阀全部更换为响应速度更快的新型号，以应对可能遭遇的压力陷阱。”


    “外部传感器全面加固和加装防污染滤网。”索菲·瓦伦丁也在现场，她换回了作战服，正指导着人员在一些关键传感器外部安装极细的、带有自清洁功能的金属滤网。“不能再让那些生物粘液和分泌物轻易糊住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武器挂载点重新配置。”谢尔盖粗声粗气地说，他正和几个壮硕的船员一起，将几个形状特异的、非爆炸性的水下装备固定在深潜器外壳的专用挂架上。


    “增加了高压切割射流发射器、高功率水下照明/致盲灯组，还有……这玩意儿。”他拍了拍一个看起来像大型声呐模块的装置，“陈默和伊琳娜搞的‘生物神经脉冲干扰器’试做型，据说能对一定范围内被控制的生物造成强烈神经紊乱，希望有用。”


    技术人员和工程人员几十个小时的努力，倾尽全力，在有限的资源和极端的时间压力下，将“海龙-IV”从一艘科研深潜器，紧急魔改成了针对深渊恐怖环境的特种渗透攻坚载具。每一处改装都凝结着智慧、汗水，以及对未知深渊的深深忌惮。


    母船主会议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到了极点。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因为郑船长和拉法叶少校在抽烟，烟雾缭绕，除了呛人外也增加了肃杀的气氛。


    主屏幕上显示着母船受损情况的示意图——代表损伤的红色区域正在缓慢但确实地增加。另一个屏幕上，是那个依然在不断缩紧的、令人绝望的生物包围圈动态图。


    “……综上所述，被动防御的极限，最多还能支撑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时。”郑船长吐出一口烟，声音干涩，“主要威胁并非船体被直接撞沉，而是持续不断的侵蚀和干扰导致关键系统陆续失效，特别是推进系统和电力系统。一旦动力丧失，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方支援呢？”拉法叶少校掐灭烟头，眉头紧锁。


    “最近的友方军事力量抵达需要至少四十八小时，而且他们未必有能力应对这种……非传统的生物围攻。”沈丽芸站在屏幕前，双手撑在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卡斯帕利用信标持续发送我们的坐标，并引导生物攻击。常规的驱散手段效果越来越差。我们试过释放强效化学驱散剂，但那些生物仿佛失去了痛觉和恐惧，只是短暂混乱后就会恢复。唯一有效的办法，是打断控制源。”


    她调出深渊基地的影像，那个搏动的、令人作呕的“活体建筑”。


    “根据索菲和伊琳娜的分析，卡斯帕对如此大规模生物群的控制，必然依赖于深渊基地那个强大的能量-生物场核心。它是信号的中枢放大器。只有摧毁或严重干扰那个核心，才能解除对母船的围困，甚至可能瘫痪他对整个改造生态的部分控制。”


    沈丽芸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因此，我们唯一的生路，也是阻止卡斯帕计划的唯一机会，就是主动出击，渗透进入深渊基地，执行斩首行动。”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再次潜入那个地狱？面对那个已经惊动、必然严阵以待的恐怖存在？


    “这等于自杀。”星条联邦的汤姆森顾问的全息影像冷冷说道，“上一次你们侥幸逃脱。这一次，他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更何况，母船现在的状态，能否支撑到你们完成任务并返回接应，都是未知数。”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沈丽芸的声音斩钉截铁，“要么在这里被慢慢耗死，要么搏一线生机。A队执行渗透任务，B队坚守母船，创造接应窗口。”


    她开始宣布人员安排：“A队，渗透组。顾三平、拉法叶少校、瓦西里同志、索菲·瓦伦丁。顾三平负责突破和破坏，拉法叶少校指挥，瓦西里同志提供武力支援，索菲负责技术引导和路径分析。乘坐改装后的‘海龙-IV’。”


    “B队，母船防御与接应组。由我指挥，珍妮特·李少校负责协调防御火力并与后方保持联络，谢尔盖负责船体安保和损害管制，陈默提供全程技术支援，伊琳娜负责电子对抗和信号欺骗，尽最大努力为A队争取时间和隐蔽性。”


    “我反对！”谢尔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让索菲下去？她对那鬼地方有心理阴影！而且她不是战斗人员！还有，为什么是顾三平那小子打头阵？他的‘影武者’上次差点报废！”


    “正因为有阴影，她才最了解可能存在的思维盲区和旧有结构。”沈丽芸看向索菲，后者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至于顾三平……”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顾三平，“你的‘影武者’是唯一具备在基地内部复杂环境下独立高机动作战能力的装备。而且，你身上的‘钥匙’，可能是我们干扰甚至影响基地核心系统的唯一希望。这个任务，非你不可。”


    顾三平迎着沈丽芸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和某种下定决心的锐利。“我接受任务。”


    沈丽芸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好。A队成员，一小时后在后甲板集合，进行最终装备检查和任务简报。B队各就各位。散会。”


    人群陆续起身，气氛沉重地离开会议室。谢尔盖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瓦西里沉默地拍了拍顾三平的肩膀，拉法叶少校开始和珍妮特·李低声快速交换意见。


    顾三平正准备离开，沈丽芸却叫住了他。


    “顾三平，你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的门自动关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沈丽芸走到他面前。她的身高几乎与顾三平平视，两人站得很近，近到顾三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咖啡和某种冷冽香气的味道，也能看清她眼底深处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出的、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却不是拍肩膀或握手，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致，替他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起身而有些歪斜的作战服领口。她的手指微凉，动作轻柔而迅速，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


    “领子歪了，像什么样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依旧是那副略带沙哑的、听起来有些冷淡的语调，但顾三平分明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紧绷。


    整理好领口，她的手并没有完全收回，而是顺势轻轻按在了他的上臂外侧，隔着作战服，能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细微的力道和温度。


    “下去之后，”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不安，有决绝，还有一些顾三平看不太分明的东西，“别逞能。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带着干扰器抵达核心区域并激活它，不是跟卡斯帕的怪物拼命。拉法叶和瓦西里会掩护你，索菲会给你指路。相信队友，也……相信大家给你改装的‘影武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却又带着沈丽芸特有的、别扭的坦诚：“我可不想……刚把你从炫光城捡回来没多久，又得去海底捞你。档案上不好看。”


    顾三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丽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抚平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但他没有动，只是同样低声地、认真地说：“知道了，头……丽芸。我会回来。档案……不能给你抹黑。”


    顾三平不想称呼沈丽芸为头儿这种略带调侃的称呼，他在两人独处时喜欢称呼沈丽芸的名字，觉得这样亲近点。


    沈丽芸似乎轻轻吸了口气，按在他手臂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瞬，然后迅速松开，退后半步，又恢复了那个冷峻干练的指挥官模样。“知道就好。去吧，最后检查一下你的装备，尤其是那把钥匙……带好它。”


    顾三平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


    一小时后，后甲板。


    改装完毕的“海龙-IV”深潜器静静地悬挂在A型架上，黝黑的外装甲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蓄势待发的深渊猎手。A队四人已经全副武装。


    顾三平穿着已经完全调试好的“影武者-深渊型”，外骨骼上每一块附加护甲都扣合紧密，背后的推进单元发出低沉的充能嗡鸣。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储物格里的黄铜钥匙和几个关键工具。


    拉法叶少校和瓦西里穿着加强型的深潜抗压服，携带了精简但威力足够的武器。


    索菲也换上了特制的深潜装具，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异常专注，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加固的数据板，里面存储着基于上次侦查数据建立的、尽可能详细的基地内部结构推测图。


    沈丽芸带着B队成员站在不远处。


    谢尔盖抱着胳膊，目光在顾三平和沈丽芸之间来回瞟，嘴角咧开一个有点古怪的、介于担忧和“看好戏”之间的弧度。


    萧暮雪面无表情，但目光一直跟随着顾三平。陈默和伊琳娜还在对深潜器进行最后的数据链路校验。


    珍妮特·李少校走了过来，对拉法叶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将一个加密数据模块递给他：“这是我们最新分析的、基地外围防御可能存在的周期性薄弱点数据，希望能帮上忙。”


    拉法叶郑重接过：“谢谢，李少校。母船就拜托你们了。”


    就在A队准备登舱时，沈丽芸突然走上前几步，不是走向拉法叶，而是径直来到了顾三平面前。


    在周围不少人略显惊讶和玩味的目光注视下，谢尔盖的眉毛都快挑到发际线了，索菲也微微侧目，沈丽芸伸出手，却不是握手，而是再次替他正了正“影武者”颈部护甲和抗压服领口衔接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褶皱。


    “这里，刚才没弄好。”她语气平淡，仿佛在检查一件普通装备，但动作却轻柔得不像她平时的风格。她的指尖再次擦过顾三平的颈部皮肤，这一次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刚才在会议室里……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顾三平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耳根有些发热，觉得所有人都有种看笑话的感觉，同时心中也在吐槽：怎么又是帮我弄衣领？


    但看着沈丽芸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和力量。


    “行了。”沈丽芸退后一步，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最后只是化为一句简短的、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小心。”


    然后她提高音量，对所有人说：“保持通讯静默，除非紧急情况。按照预定时间窗口行动。‘开拓者号’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行动！”


    “是！”A队四人齐声应答。


    顾三平最后看了一眼沈丽芸，对她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海龙-IV”敞开的舱门。拉法叶、瓦西里、索菲紧随其后。


    舱门缓缓关闭，将四人的身影与外部隔绝。A型架开始移动，将深潜器送入波涛汹涌的、被无数疯狂生物环绕的海中。


    沈丽芸站在原地，直到深潜器完全没入黑暗的海水，只剩下翻涌的泡沫和远处变异生物恐怖的影子。她挺直的背脊几不可查地微微松了一下，随即又立刻绷紧。


    谢尔盖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促狭又担忧的复杂表情：“丽芸，刚才那一下……很熟练嘛。什么时候练的？”


    沈丽芸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那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锋锐和警告意味：“谢辽嘎，如果你很闲，我不介意派你去清理左舷附着最厚的那片鮟鱇鱼群。”


    谢尔盖立刻举手做投降状，咧嘴笑了笑，但那笑容里也带着对即将深入地狱的队友们的沉重牵挂。他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向深潜器消失的海面，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的深渊。


    分离已成定局。


    生存或是毁灭，答案将在那连星光都无法抵达的最深处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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