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作品:《朱衣补阙

    【第六十四章】


    烛火燃尽,天光渐亮。


    程瑾独自在房中坐了整整一夜。她保持着端坐的姿态,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实则内心翻江倒海,一刻未停。


    愤怒——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愤怒,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空仓,假囤,持续数年的蛀蚀,一个年轻官员绝望的坚守……这些字眼反复灼烧着她的理智。有那么几个瞬间,“立刻开仓,当众揭穿”的念头如同猛兽般冲撞着她的克制,强烈得几乎要破腔而出。


    但旋即,“大局”“法度”“打草惊蛇”“保全人证”这些词又会像沉重的锁链,将那股冲动死死拖回。她反复推演:若此刻骤然发难,吴晋等人会如何应对?矢口否认?煽动胥吏对抗?甚至……狗急跳墙,对李清不利?仓中罪证,是否会被他们抢先一步转移或彻底毁掉?仅凭李清一面之词,如何应对他们可能准备好的、更“完美”的反击?


    两种力量在她脑中激烈撕扯,让她几乎无法进行真正冷静、连贯的思考。她只能凭借本能,死死守住那份在最后一刻展现给李清的、作为按察使必须有的镇定外壳。


    天色大亮时,阿穆轻手轻脚进来,见她仍是昨夜离开时的姿势,不由一惊:“世子,您……一夜没睡?”


    程瑾缓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嗯。去请四位先生,还有洪队长过来。就说……本官要商议下一步巡察方略。”


    众人陆续来到程瑾房中。房门紧闭,无人知道里面具体商议了什么。只见众人进去时神色如常,出来时也未见太大波澜,仿佛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的短暂碰头。衙中偶有经过的吏员,也只当是按察使团队内部寻常议事,并未在意。


    然而,若有心人仔细观察,或许能发现:几人出来时,神色虽大致如常,但眉宇间都笼着一层罕见的沉凝,步履间也带着不同往日的审慎。


    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棋局上的棋子,正按照新的指令,开始悄然移动。


    县衙东厢,吴晋值房。


    晨光透过窗棂,将值房内照得半明半暗。吴晋独坐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貔貅,眼神却幽深莫测。


    这貔貅是钱县令离任前所赠,说是“招财镇宅”。如今想来,只觉得讽刺。


    他与钱县令经营多年,靠着对粮价涨落的精准拿捏,在常平仓上做足了文章——粮价高时悄悄售出获利,粮价低时再购入暗中补回。他们向来谨慎,每次只动部分存粮,总会留足底数以备真正的平粜之需。加之这些年京畿未遇大灾,需真正开仓赈济的时候极少,这套“高卖低买”的把戏,竟一直运转得悄无声息,十分顺利。这本是一条滚雪球般的生财之道,也助钱县令凭此“卓越政绩”得以高升。当然,这“政绩”背后,自然少不了上下打点、左右疏通。多年的经营与孝敬,终于换来了吏部一纸调令。


    可人算不如天算,升迁的时机却如此不巧。前一轮高位出货的粮款尚未完全落袋为安,低价补仓的窗口也未等到,仓廪已然半虚,离任交接的“交割勘验”迫在眉睫。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行此险招——以假囤充数,先蒙混过关。这本是权宜之计,想着待钱县令在州府站稳脚跟,再设法筹措钱粮,或利用新一年的籴入指标慢慢填补。


    交割勘验那日,吴晋全程陪同,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幸而京兆府派员和李清均被那“完美”的账册与仓口刻意堆放的真粮晃了眼,只做了最浅表的抽查,便在那份意味着责任转移的文书上落了印。那一刻,他心中石头落地,只觉天衣无缝,来日方长。


    谁曾想,李清上任不久,便遇上前年春旱,这年轻县令竟当即便想动用常平仓,虽然他用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总算将李清的念头按了下去。那次之后,李县令似乎“听话”了许多,真的没再行动常平仓的心思,却也堵死了利用正常程序想办法“填坑”的路径。更何况,粮价并未如预期般快速回落,反而因为局部灾害有所波动,补仓的成本远超预计,这个坑就拖到了现在。


    直到风声传来——京畿按察使即将巡察诸县,重点便是仓廪!


    得知按察使将至,李清自然而然地加强了对常平仓的“关注”。这本是一个县令应有的、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上官要来查你仓癝,你当然得盯紧点。


    可吴晋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劲,说不清道不明,却像细针般扎人。还有前些日子,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守卫松懈的时机,寻着机会想在丙字廪偏僻处放一把“意外之火”,一了百了,谁料火刚起,那场憋了许久的大雨竟瓢泼而下,将火苗浇得干干净净。事后查验,只说是雷击走火,幸得大雨及时,未成灾祸。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真不知是福是祸。


    “明府。”主簿许文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贯的谨慎小心。他轻手轻脚地进来,回身掩好门,才凑到吴晋跟前,压低声音道:“按察使那边,方才聚在后园厢房里议事,刚刚散了。”


    吴晋正心烦意乱,闻言眼皮都没抬,语气带着不耐烦:“散了就散了。这时候他们聚在一处商议,不是再正常不过?你还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不成?少琢磨这些没用的,盯紧仓廪,看好账房,才是正经!”


    许文谦被他训得一缩脖子,脸上却堆起讨好的笑,顺着话头道:“是是是,明府教训得是,是小人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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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话锋却不肯停,往前又凑了半步,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那……程使君昨日问的,总不外乎是常平仓的事吧?李县令……是怎么说的?”


    吴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还是耐着性子透露了一点:“问了平粜旧事。李县令,认错认得那叫一个痛快,把‘庸懦无能’的帽子扣得结结实实。”


    许文谦一听,脸上立刻绽开喜色,一拍大腿:“哎呀!这不是挺好么!跟咱们想的一模一样啊!他自己认了怠政,使君最多训斥他几句,罚俸了事,岂不是……”


    “好个屁!”吴晋猛地打断他,简直要被这蠢货气笑了,“你动动脑子!他李清是傻子吗?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做到县令,是那种会轻易认栽、还认栽认得这么‘周全’的人吗?他越是这么‘懂事’,越说明他心里有鬼!要么是知道了什么,要么……就是在憋着什么坏!”


    许文谦被他吼得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住了,讪讪道:“不、不能吧……他能知道什么?再说了,就算他知道点什么,无凭无据的,又能怎样?”


    吴晋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跟这种人,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懒得再解释,厉声道:“少在这儿废话!赶紧去办正事!”


    他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字一句地交代:“给我把仓场围成铁桶!加双倍的人手,昼夜不停,明处要有人巡视站岗,暗处更要布下眼睛!特别是那些不起眼的墙根、背阴的通风口……这些能让人悄摸钻进去的地方,都要安排可靠的人,给我死死盯住了!记住,防的不是明着进去的人,防的就是那些想趁着夜色、借着掩护,从这些犄角旮旯里摸进去的鬼祟之徒!听明白了没有?”


    “是是是!小人明白!这就去安排,这就去!”许文谦见吴晋真的动了怒,不敢再多话,连声应着,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吴晋盯着重新关上的房门,胸口起伏。跟这群蠢货共事,早晚得被他们拖进泥潭里淹死。


    他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烦躁与不安。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也不知京兆府那边情形如何了。按察使入田玉的消息一传开,他便给已升任户曹参军的钱之江(钱县令)去了急信。可这都七日过去了,竟如石沉大海。是信未送到?还是……钱参军也觉得棘手,在观望?抑或,另有打算?


    这无声的静默,更让人心头发慌。那枚温润的玉貔貅此刻摸起来竟有些硌手,不能全指望上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守得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平县驿站一匹快马疾驰而出,程瑾的第二封密奏,已踏上了直奔京城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