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除了我,她还在骂谁?

作品:《秦淮烟雨遇故人

    把曾倩和刘白打出门后,李雯坐在沙发里哭。人在难过的时候,人生就会从头开始在脑海中重新上演,每一段已经掉色到几乎隐去的悲伤画面,又会重新鲜艳活泼过来。从小时候被抢走的布娃娃开始,到现在破烂不堪的自我,一帧又一帧地击溃你的防线,在你的心脏中央,重演那种剜肉削骨的残忍和疼痛,一遍又一遍。


    宿命就是一种诅咒,像一个琥珀壳子,把你和你的人生深深困在里面。但琥珀又有一个极美的说法:你看见的,是几千万年前的时光啊!


    可当我们看琥珀里的虫子、树叶、泥土时,从来没想过,如果那个虫子就是我,那些树叶泥土和那些凝固在胶体里的风雨,就是我的一生,一生就是一出戏,琥珀壳子里,是永不落幕的戏台子,你不能退场,不能休息,跳不出来,也改不了戏,即便你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错,但还是改不了这个错……这时候,我们还会觉得,它极美么?


    杜华年看着李雯哭,看着她哭得鼻青脸肿,哭到满目疮痍。她想起了自己的琥珀,里面就是满目疮痍。我们哭,因为我们的人生永远困在琥珀里,不论看向哪里,都是废墟。


    但她也知道,这时候的李雯才令人终于放心,因为这样哀哀的低泣,没什么声音的,但面目朝天,满眼绝望,泪水汹涌,和着声声凄厉的叹息,可比她傍晚跪在草地上的哭嚎要震耳欲聋多了,这才是一个混在红尘世俗里的成年人,痛苦时的样子。


    不堪重负。


    李雯在沙发里睡着了。杜华年回楼下取来了华丽娟的信。老刘头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是一封抄送,内容是十年前的,竟然还是何文谦发给老刘头的:


    老刘,


    你好。


    从毕业一别,已近二十年,我从未与你再联络过,我想此刻你看见这封信,应该知道我为何而发。


    你说对了。不得不承认,年少时我们都意气风发,谁也不服谁,可是你还真的是懂我,我的孩子果然就是来讨债的。


    我做了一件事,但产生了连锁效应,现在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我不同意我女儿出版她的小说,但她用了她学校里一个研究生学姐的名字出了这本书。我打听了,这个研究生一身正义感,同情她,自愿帮她。


    但,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个女孩子她将来不会倒打一耙呢?毕竟作假的是她们两个人,我的女儿未来势必是要成为著名作家的,到时候,她贪图我儿的名声响亮,把这段过往拿出来公之于众,或者以此来要挟我儿,那就真的完了。


    人性啊,现在的孩子哪里懂?可是老刘,我们那会子过来的人,可是太懂了,没有人在巨大的利益或者压力面前还能不动摇,动摇的人里,能有几个坚持道德?我不敢赌啊!


    我动了点关系,敲打了一下那女孩的导师,导师是个很圆滑的人,用了一个学校里出国的机会来换她的硕士学位。我想应该没问题了,可是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来找到了我。


    我没有隐瞒,告诉她我的担忧。可她很不同,比起为何我要打压她,她更关心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的孩子。嘿,老刘,我又见到一个像你一样的怪胎,她来问我要公平。


    唉……老刘,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我突然想和你坐在一起,喝点酒,说会话。


    就到这吧。


    祝:


    一切好!


    何文谦


    2014年5月3日夜


    杜华年很震惊,但又不那么震惊。只是她的琥珀也开始升温,里头的舞台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她的人生也开始一帧一帧活过来。她慢慢地开始哀泣,面目朝天,满眼绝望,泪水汹涌。


    热泪纷纷滚过面颊,烫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也哭到了鼻青脸肿,满目疮痍。


    李雯的电话突然亮了起来,宋林来电。杜华年接了起来,还带着哭腔,“沈荷在哪里?”


    宋林那头一顿,反应过来是杜华年的声音,他更意外的是,杜华年竟也是会哭的。更没想到,杜华年已经猜到他和沈荷有关系,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害怕。


    “她在哪?”杜华年加重语气,怒问。


    “还在公司。”


    “嘟嘟嘟嘟——”


    她飙车来到天地文化楼下,这栋大楼黑乎乎的,像个巨兽,只有高层几扇窗亮着灯,像巨兽的眼睛。


    “华年姐……”


    身后传来一个低微的男声,回过头,她看见了宋林。她大步走上去,语气凌厉,“说你和沈荷的关系!”


    宋林轻轻闭了闭眼,“沈荷是我继母。”


    没有想象中那么意外,杜华年锐利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的脸,“她掌握了你的把柄还是你的财产?”


    “我曾经暗恋她。”宋林低下头,没看见杜华年极短地惊愕。


    “后来被我爸知道了。”他继续,“我爸骂我不知廉耻,我跟他吵架,还动了手,结果他气得爆血管,没救回来。”他自顾自说,手也慢慢捏成了拳头,到这里,他顿了顿。杜华年皱起了眉,判断他的话有多真。


    “那时候我年纪小,很害怕,所以就跑了,跑到欧洲,一大摊烂摊子没人管,是沈荷接管了我爸的所有产业。后来我回国,就认识了雯雯……雯姐。”


    “什么时候的事?”杜华年心里骂李雯这个体质,吸的不止是渣,简直就是邪。


    “五年前,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就开始关心我了,翻我的日记。那时候我才二十一岁,除了怕,就是自责、后悔……这些情绪我根本承受不了,只能想到逃走。”


    杜华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亲妈什么时候没的?”


    “我很小的时候,可能只有八岁吧。”


    “你追求李雯,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是真的喜欢她!”宋林激动起来,抬起头睁大眼望着杜华年。


    “不是沈荷设的局吗?”杜华年问得很慢。


    “不,绝对不是。我回国的时候,她还没有重新联系我。真的,我没骗你。我没必要啊,今天我可以不来找你的……”他越发激动,语无伦次起来。


    杜华年一抬手打断他,“你为什么喜欢李雯?”


    宋林被迫冷静下来,“因为她不像我……我是说,她一点都不像我们这种人,说好听是富二代,说难听点,就是废物,你们文化人说的纨绔。”


    “你和沈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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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她刚刚来,正好是我们教授的助理,那时候她和现在一点也不像,但是好像经历了很多伤心事,又神秘又简单,又脆弱又坚强……我追她,可她根本不理我,我就想尽办法出现在她视线里。我一直追了一个学期,她才勉强和我成了朋友。我本来高兴得不得了,以为可以慢慢让她对我改观,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说她要回国,我怎么挽留都没用,然后就单方面和我断开联系。可是还没等我缓过来呢,我爸就把她带回来跟我介绍,说是给我找的后妈,呵……”


    杜华年看着宋林陷入回忆的脸,心中慢慢勾勒着沈荷这些年的人生路途。


    杜华年叹气,“沈荷是什么时候来找你做的局?”


    宋林回过神来,“我们从贵州回来的时候。”


    和杜华年推断的差不多,她又想:我不澄清这件事,到底哪里刺激到她了?同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所以,你借李雯那笔钱,是真的搞自己的画室?”


    “当然,这件事我没骗她,我从头到尾也没想骗……”


    “这些你就不用跟我说了,跟我说说沈荷,你对她还了解多少?”


    宋林又落寞下去,“我只知道,她这次再出现,和从前几乎完全不同了,就像两个人。”


    “她和你父亲感情怎么样?”


    “不知道,她住进我家后,我就更加不常回去了,每天都和朋友在外头玩,今天睡哪里,明天在哪里醒来都不知道。”


    “她用什么要挟你,让你帮她骗李雯?”


    “没有,是我一念之差,”宋林声音更低了,“我不想看见沈荷,不想和她待在一个城市,我想带雯雯走,但她就是不听我的,一定要和你搞这个工作室……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她是斗不过沈荷的。她也不相信我,不信我真的爱她……”


    杜华年冰冷地打断他,“我也没有看出来你爱她!”


    宋林眼皮抖了抖,没再说话。杜华年转身就走,宋林才想起自己关心的问题,“华年姐,雯雯现在怎么样?我想见见她。”


    杜华年继续走。


    “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追上去,“我以为沈荷只是拿证据要挟李东海,我也想着,如果雯雯不能如愿,就……”


    “如果她不能如愿,就会知难而退,乖乖听你的话,跟着你走了,对吗?!”杜华年突然停下来,转身逼视他的双眼,怒不可遏地吼出来,“我是真佩服你们自说自话的本领啊!你自己是一个窝囊废,受了挫折就想逃避,别人就一定要和你一样?凭什么李雯也要做个窝囊废?你是真没听进去我说的话啊,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李雯是个悲伤的小女孩?凭什么她要一直逆来顺受?哦!她原来是窝囊废,就要一直做窝囊废是吗?她就不能改,不能变好了是吗?!凭什么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就可以任意操纵别人的人生?控制别人的选择?你爱她?放你他妈的狗屁!托你的福,因为你的爱,她连要挟她爸的机会都不再有了!”骂完,她疾步走向大楼,一边颤抖,一边泪流。


    宋林被吓得愣住了,立在原地很久,才想:我们?除了我,她还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