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允恩下午的门诊有加号，急诊推过来的。


    坐在凳子上的女孩一头粉红色的头发，眼妆亮晶晶的，唇釉水嘟嘟的看着就很小。


    “请问是哪里不舒服呢？”文允恩开口。


    面前的人有点心不在焉，恍惚不已，仿佛没有听到文允恩的话一样充耳不闻。


    文允恩只好先看挂号信息。


    柳智禹，男，25岁。


    ？？？？


    性别：男！


    “我的腰跟臀部都很痛。”一开口就是带着点雄性的声音。


    却又夹了一下，如果不是“男”太显眼，她真的会认为是女孩子声音比较粗狂而已。


    身上有女性的特征。


    文允恩抬头扫了一眼就看见柳智禹消失的喉结。


    是男扮女装还是跨性别者？


    收回自己的思绪，文允恩翻看就诊记录，两年前来过仁爱。


    有骶髂关节疼痛病史。


    “方便的话躺在里面的床上，我摸一下大概位置。”


    柳智禹麻木的站起就往帘子后的病床上走，右手撑着后腰。


    躺下后一双眼睛盯着文允恩，表情看着有几分失魂落魄，肌肉状态紧绷，用力捏着的拳头有青筋暴起。


    “放松点，别害怕。”文允恩戴好手套说：“翻过身，我看背后。”


    她的指尖在柳智禹右边侧腰与屁股中间轻轻按压，这里是骶髂关节处。


    用力按压。


    柳智禹疼的抽气，额头抵着床单：“…痛！”


    就是这种酸胀麻木的感觉，让他夜不能寐。


    文允恩把手移到左边，左侧的骶髂关节同样如此。


    “好了，翻正。”


    柳智禹下身穿的半身裙，比较宽松，她看了看他的男性特征处，没有鼓包。


    “可以起来了。”


    “你做过性别重置手术吗？”文允恩语气很轻，没有任何好奇或惊讶的意味。


    仿佛在问他昨天吃了什么。


    又淡定的走到电脑前，敲起键盘。


    ……


    柳智禹抬眼看她，才缓缓开口：“今年2月份做的。”


    性别重置手术，通俗易懂点就是男变女，女变男。但目前大多数是男性选择变为女性，到现在手术也不过六个月左右时间。


    “工作是从事哪方面的。”


    “钢管舞舞者。”


    柳智禹顿了顿接着说：“一开始只是跳钢管舞做髋部旋转动作时疼，现在走路走久了，弯腰捡东西都会疼。”


    原本就有骶髂关节病史，看样子是性别重置手术后越来越严重。


    文允恩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空格键敲了敲：“你做重置手术时，有涉及骨盆周围的软组织分离或者耻骨联合调整吗？”


    他是在泰国做的手术，那边这项技术比较成熟。当时……


    “为了腔隙成型，切开过耻骨联合附近的韧带……术后康复期没按医嘱躺够时间，也上台表演过。”


    男性骨盆结构，耻骨联合间距是比女性窄的，如果手术切开后愈合不良，再加上钢管舞的骨盆前倾、髋部扭转动作持续牵拉，关节对位就乱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拍片子，要做骨盆三维重建MRI。就是在常规的MRI扫描上，利用计算机后处理技术，做成三维立体可视化模型。


    看的更清楚。


    “我建议你先办住院，明天早上拿单子去影像那边检查，看到结果我们再做决定。”文允恩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暖暖的像掌心的柔软。


    柳智禹为什么今天会挂文允恩的号，而不是专家号，甚至还等着她加号。


    就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医生。


    做完手术，他受到了太多男人的凝视与歧视。


    他总觉得女性是天生就会散发善意的，从进这间房开始，文允恩一直用赞赏跟鼓励的眼光看着他。


    柳智禹实在痛的已经无法工作才来医院：“一定要住院吗？”


    倒也不是，只是……


    “你可以选择回家，但我看了空余床位还有三张，如果明天检查后再办，你就住不进来了。哪怕没有看到影像结果，也能肯定的是……术后骶髂关节紊乱伴韧带松弛。”


    “就算是保守治疗也要办住院了做超声波理疗跟痛点注射。”


    “所以办住院是最好的，首尔能做三维重建MRI检查的就没几家医院，你如果考虑手术，我想你终究会住进仁爱。”文允恩把自己的电脑屏幕朝柳智禹的方向移了移。


    整个身体也靠他靠的更近。


    “起码住院后你不会那么难受。”能痛的好很多。


    文允恩的手指，指了指他的美甲，上面是可爱的涂鸦。


    但是下面新的指甲已经长出来，需要修剪了。


    “很漂亮，早点治疗好了去换个更漂亮的怎么样。”


    那双手，原本蜷缩的手指也伸直了。


    再来仁爱之前，他先是去家附近的社区医院看，对方一直打量他以及那轻浮的眼神让他极度不爽。首尔第一医院也是，医生会说“你这种群体”。


    他是什么群体？


    柳智禹用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在首尔有自己的舞蹈室，目前商演很多，所以…我还能跳吗？”


    “那就要等影像结果下来了，再看选择哪种方案。”


    他的病房被安排在了崔盛澈对门。


    柳智禹简单收拾了点自己的生活用品后来的医院，晚上八点多还有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提着一大堆东西来陪护。


    文允恩也在他们病房进进出出，崔盛澈的房门开着通风时看得一清二楚。


    她特意跟护士站的管床护士跟值班护士交代清楚，病患的生理性不一样，需要格外关注，但不能用有色眼镜看人。


    谁知道，护士小姐跟柳智禹聊的开心极了。


    周幼熙上夜班，她亲眼看见柳智禹卸妆摘下假发，不忙的间隙一直问人家美妆产品跟假发店铺。


    “天呐，你手指好修长啊，可以当手模了，就算不跳舞也能做美妆博主。”


    文允恩也觉得神奇：“你体脂控制的真好，以前就能保持这个身材嘛，柔软又修长，从小就开始学吧。”


    这里真的是医院吗？


    旁边整理行李的男人只觉得鼻头酸酸的，他是柳智禹的亲哥哥，柳成伊。


    崔妈妈下午见到了柳智禹进病房，她还跟文允恩打了声招呼。只是下午瞅到的还是粉头□□亮女孩，等文允恩从对面关上门出来，一晃而过的脑袋又成了个清秀的小伙子。


    是女孩子把头发剪短了吗？戴的假发。


    文允恩一出柳智禹的房间就看见了崔妈妈。


    脸上马上转换为更浓烈的情绪，甜滋滋的弯起嘴角。


    “伯母ni，今天有好好帮助我们kpop star恢复左腿嘛。”文允恩小跑着进入崔盛澈的病房。


    惹得崔妈妈一阵咯咯笑。


    病床上的崔盛澈坐着，刚刚才做完一组屈膝运动。


    “哎一古，文医生终于过来了，我看你一晚上都在对面呢，是个小姑娘生病了吗？”


    文允恩咬了咬嘴唇：“嗯…二十多岁算小姑娘吗？”


    “当然了，你现在也是小姑娘。”


    “哈哈，是嘛。”她没有提柳智禹的特殊性。


    而是走到崔盛澈床边问他：“感觉怎么样，屈膝的时候有没有昨天痛。”


    从文允恩出现开始，崔盛澈的脸上就不由自主的噙着微笑。


    “好多了，我什么时候能下地走路。”


    他觉得文允恩刚刚跑进来的那瞬间好像他的红薯（他的狗狗）。


    文允恩伸出一根手指在崔盛澈面前移动：“起码一个月哦。”


    哪有那么快行走，一个月后也是戴着支架，顶多脱离拐杖，真正想平地走，起码三个月。


    她的食指指甲上有一个贴纸，是在柳智禹病房时给贴的。


    红色的爱心款，在崔盛澈眼前晃。


    今天崔妈妈把崔盛澈的病号服给洗了，换上了自己带的睡衣，黑色的款看着比蓝白条杠帅了超多。


    凑近看，才发现……


    “是真丝吗？”


    她的眼神晃在他的衣领口，真丝的质感在光下显得他贵气不已。


    文允恩的手又放在崔盛澈的左腿：“配合抬起我看看哦，啧啧啧，这衣服摸着真舒服，你穿着也好帅，果然是艺人呐。”


    只要是这种掌心的触碰，在他腿上传递温度，崔盛澈就容易脸红。


    他根本习惯不了。


    脸部不正常潮红，看得文允恩忍不住直接摸上了他的额头。


    怦怦怦怦。


    手掌的凉意定格住崔盛澈的身体。


    “没发烧啊，衣服透气吗？”


    崔妈妈一脸疑惑：“是不是我开着门冷气跑出去了，真丝怎么会热呢？”


    空调温度27度，那的确是调的比较高。


    崔盛澈人懵了一瞬，看见文允恩的脸后又立马回神：“偶妈，有点……热。”


    “是吗？那我把门先关上。”


    文允恩知道崔盛澈每天都很认真复健，效果显著，挺能忍的。


    “再缓两天开始做直腿抬高，恢复本来就是漫长的过程。”文允恩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成员们是不是去意大利了。”


    崔盛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只能跟着点头。


    她收到了有几位发的消息，说要给她带点伴手礼。


    文允恩笑纳了，毕竟SEVENTEEN成员们找她看病都不用挂号，直接一个电话搞定。


    看他们的照片，真是活力满满啊。


    “难怪你那么想走路，也很想去吧。”


    崔盛澈不否认，这也算一方面。还有就是，在这张床上，他想对文允恩说点什么都太不方便了……


    被禁锢，干什么都是有心无力。哪怕他有点想法，都不好表达。


    这个更让人头疼。


    “等你能走路了，我请你去一楼喝意大利浓缩咖啡，嘻嘻。”文允恩还不忘指着自己的小脸给崔妈妈看。


    “看我，用了面膜后皮肤好亮好亮。”


    “麻加（没错），更漂亮了呢文医生。”


    喝咖啡嘛…


    崔盛澈想，她真的很可爱。


    如果今天就到这里收尾，晚上睡个好觉，那将是还不错的一天。


    可惜凌晨一点，文允恩接到电话。


    【文医生，你的十二床患者，前天收的那位卢大爷人不见了。】


    ？？？？


    给文允恩吓得死踩油门。


    风风火火的穿着衣服就往医院跑，半夜起来喝水的文妈妈不明所以。


    “你去干嘛？”


    文允恩来不及解释，只留下一句：“去拯救我岌岌可危的医生生涯！”


    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崔盛澈，看了一眼空着的陪护床，他哥最近跟女朋友闹矛盾，刚刚十一点多说出去打个电话，还没打完吗？


    拿起床头的拐杖，崔盛澈自己拄着，他已经很熟练了。


    解决完出来，病房门口传来一阵霹雳吧啦的声音，像什么掉落在地上。


    崔盛澈打开房门看了一眼，短发的女生，身材细长，再捡地上的药瓶。


    还有一地的别的散落小物品。


    “要帮忙吗？”说完崔盛澈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我好像帮不上。”


    他有点害羞的摸了摸脑袋，眼睛看地上的药瓶却看的更加清楚。


    是舍曲林跟帕罗西汀。


    “不用了，我可以，谢谢。”


    ？？？


    声音有点像…男人？


    对方径直走向了他的对门，然后微微鞠了一躬后关上门。


    柳智禹认识崔盛澈，他以前给hybe的艺人伴过舞。


    腿伤了吗？


    折磨了一个多小时，文允恩才联系上病患。


    “您不能离开医院，这都属于医疗事故了。”


    离开的老人：“我人有点不舒服就回家了。”


    excuse me！！！


    什么叫不舒服回家！！


    “有点感冒发烧免得传染了。”


    文允恩真是头疼，值班的郑新宇还笑她：“不愧是你的病人。”


    她只能耐着心解释：“我们骨科也能开别的药的，感冒发烧都能看，您快点回来吧。”


    要不然，她一夜都别想睡着。


    文允恩一直等到人在儿子的带领下回到医院才松了一口气。


    她干脆在住院部晃了一圈，就看见崔盛澈的房门有昏暗的光露出来，门也留了个缝。


    还没睡吗？


    现在意大利时间是晚上七点，崔盛澈看哥哥没有回来就干脆跟成员们打了视频。


    文允恩是在门口听见了崔盛澈说“再见”才敲的门。


    “请进。”


    崔盛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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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为是护士小姐姐，但文允恩的头从墙后冒了出来。


    咦！！！


    “你不会是跟成员们在打电话吧。”


    “文医生今天不是不值夜班吗？”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后又同时开口：


    “回来有点事。”


    “刚打完。”


    moya！


    “你要早点休息才行。”


    “事情忙完了吗？”


    文允恩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先说！”


    “内。”他的脸同频复刻表情。


    “有个病人没有报备就离开医院了刚刚才回，顺便看了看你对面病患的登记表，护士做了基础疾病登记啥的。”


    想到晚上文允恩对对门的格外照顾，崔盛澈隐隐约约猜到了点什么。


    那不是女性嘶哑的声音，应该是男性成为了伟大的女性。


    “这样嘛，我刚刚起床见到了的，对方情绪好像也不是很稳定，的确需要多关心一点。。”


    情绪？


    文允恩纳闷：“你看见他哭了吗？”


    “阿尼，我看见他好像在吃舍曲林跟帕罗西汀。”


    文允恩刚刚才看过柳智禹的过敏史以及目前是否有服药记录。


    上面写的是“无”。


    如果要动手术，舍曲林、帕罗西汀要在手术前一个星期停药。


    因为会破坏凝血功能，是必须上报的。


    而这两种药，是主治情绪疾病。


    抗恐慌症、焦虑症、抑郁症。


    为什么崔盛澈知道的那么清楚？


    文允恩依然保持微笑，却不再靠在墙上，而是朝着崔盛澈走过去。


    “他没有写服药记录，如果是他吃的，真的万分感谢你的提醒。”


    因为变性手术遭到大众的目光而焦虑并害怕，在病房面对她时，也是有紧张有不安。


    只是。


    她有种直觉，崔盛澈也吃过。


    要不然不能那么仔细的说出药名，就算是家人跟队友吃过他也不会说的那么笃定。


    所以……


    “你之前吃这两种药会不会恶心。”文允恩非常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好多人有副作用，其实吃艾司西酞普兰副作用小点。”她像个科普的好医生。


    崔盛澈只看见文允恩一屁股坐在了他床边，房间就开了一盏床头灯。


    她的身体离他就一胳膊肘宽。


    “是…嘛，我还好，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果然吃过，这话的意思就是停药很久了。


    文允恩这才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她的双眼在他腿上流转，文允恩觉得自己应该大学辅修一下临床心理学的。


    也不至于这种时候有点手足……无措。


    崔盛澈应该不会因为腿伤跟后期漫长的复健过程又焦虑…吧。


    从事表演行业的人压力好像大点。


    这么帅的脸，吃什么舍曲林。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再不回去睡觉，明天眼睛都睁不开。


    床头柜的灯是黄色的，护眼，但照在崔盛澈脸上就多了几份贵族的味道。


    他一点也不像病人。


    文允恩想，她妈平时怎么哄她爸的。


    给个拥抱给个枣，边哄边执行。


    犹豫了一瞬，文允恩缓缓张开双臂。


    没有给对方打个招呼。


    直接地却又轻轻地给了崔盛澈一个拥抱：“做得很好，舍曲林不吃是对的，你真的很厉害。”


    “一定很快就能回到舞台。”


    她的声音涓涓的流入他的耳朵。


    文允恩的也手一下接一下的拍在崔盛澈的后背，这一刻崔盛澈只觉得脑子炸了！


    因为儿子说热，崔妈妈走前把温度调到了25度，房间面积不算大，盖上被子刚刚好。


    就这样穿着短袖冷风怼着吹其实有点冷，但他的体温持续高升。


    像个低烧患者。


    文允恩就穿着一件连衣裙，她私服的样子太少见了。


    小臂紧贴着他的后脖颈，那触感让崔盛澈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能反应。


    传达了自己的鼓励后，文允恩重新站好。


    “这是医生对病患的叮嘱与祝愿哦！好了，早点休息吧！”文允恩其实抱的很空。


    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的触碰。


    有时候亲故之间见面，前后辈也会这样。


    但……


    有的人不这么想。


    崔盛澈清了清嗓子：“文医生真的是好医生，不过，文医生有男朋友吗？”


    话题跳转太快，文允恩有点愣住。


    崔盛澈的眼神聚焦在她的脸上，他轻咬着嘴唇，添了几分魅惑。


    韩剧里的男明星？


    不对，他本来就是艺人！


    而崔盛澈只想要个回答，他记得偶妈说过没有的。


    但他要的是肯定。


    文允恩诚实的摇头，是他们艺人不习惯拥抱吗？也是，人家那么大个帅哥，她抱什么抱！不知道，还以为她占他便宜。


    “没有是没有，对不……”


    没有的话，那就可以。


    崔盛澈觉得，脑子里一直摇摆不定的线终于清晰明了，他当然知道文允恩为什么抱他一下。


    是在安慰他，在肯定他。


    害怕他会因为“腿”又陷入自证。


    他前两年的确有很严重的恐慌症。


    自我厌弃，害怕人群。


    原本是想慢慢来的，等腿再好一点，再去传达自己的心意。


    也想多看看自己对她究竟能喜欢到哪个程度。


    结果一个拥抱跟抚拍就打乱他的计划。


    文允恩像晴朗的太阳，推开了他身边所有的云。


    她理智又躁动，像大海，安静又澎湃。


    总是笑眯眯的勇往直前。


    崔盛澈的唇色红的跟涂了唇膏似的：“如果没有男朋友，能不能再抱一下。”


    直接又热烈的表达他的想法。


    他的手在被窝下无意识的攥紧，连呼吸都快了几拍。


    嗯？再抱一下？


    文允恩有点疑惑，眨巴着一双眼看着崔盛澈。


    在黑夜“抱”这个字让人蠢蠢欲动。


    他毫不避让。


    “不是病患对医生的感激，就是，再……抱一下。”


    他想，感受那温暖。


    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