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回过神，心绪依然震动。


    陆承安这关于史前文明的述说听起来确实是天方夜谭一般。


    他不是不信，而是无法想象在这片大陆上，曾经竟然还有一个如此璀璨的文明。


    更无法想象，那个文明的种子竟然在这一世，在北齐开出了陆承安这朵最为灿烂的花。


    这个消息，着实需要消化很久。


    天子端起酒杯，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陆承安道：


    “不管先生是否来自上一个文明，至少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对于我北齐始终只有好处。”


    “朕代这天下，敬先生一杯，谢先生为九州带来如此璀璨的文脉大道。”


    说罢，天子一饮而尽。


    李天策也陪同着喝了一杯。


    陆承安点了点头，同样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杯酒，算是给自己的过去一个完整且闭环的定论了。


    从今以后，他便不会再去计较自己是否是穿越而来。


    就像他自己说的，过好当下，在现在的时光中砥砺前行，去践行自己的理想和目标。


    这就可以了。


    不管将来还能不能回得去，现在的人生和经历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早就想通了这一点，但此时经过与天子和李天策的交流，陆承安忽然感觉又轻松了不少。


    一个人的内心，如果背负了太多的秘密，活着必定会举步维艰。


    让自己的心空下来，才能装的进更多的东西。


    喝完酒后，天子看向陆承安，笑道：


    “陆先生今天来找朕，想必不只是为了来还礼吧？”


    陆承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正好，李将军也在这，有些话陆某也可以一并问问。”


    天子不自觉的端坐身形。


    “先生请讲。”


    陆承安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带着些许沉重道：


    “这几年来，我游走天下。从天都城出发，在北齐境内便走过了十三座州府。”


    “一路上所见所闻暂且不说，我要说的是北齐之外的疆域。”


    天子来了兴趣，好奇问道：


    “先生看到了什么？”


    陆承安微微皱眉，沉凝道：


    “九州七国，北齐、东吴、南楚、南离、西蜀、西梁还有北燕，因为国力强大，资源雄厚，七国之间又并未接壤，所以七国子民还算是能得一个国泰民安。”


    “只是夹在这七国之中的诸多小国，却完全是另一番场景。”


    “就说北齐东南界之外与东吴之间相隔的那七八个小国，彼此之间相互征伐，几乎就从未停过。”


    “我曾路过一座名为景宁的小国，因为常年征战，又遇天灾，朝中内政混乱不堪。”


    “方圆数百里的小国，境内几乎处处可见路边饿殍。”


    “更有饥民忍受不了饥饿，易子而食。”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说到这里，陆承安抬头看着天子，目光如刀。


    天子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桌子上的酒杯，仿佛是不想与陆承安对视。


    陆承安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低声问道：


    “陛下，这些夹在东吴和北齐之间的小国...为何会常年征伐不休？”


    “是他们的国君全都如此好战，还是因为...他们根本就身不由己？”


    天子神色微微一顿，手中酒杯瞬间被捏碎...


    李天策闻言也不由得脸色微变，随后开口道：


    “陆先生，此话言重了...”


    陆承安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天子的情绪变化，而是自顾自说道：


    “丛林法则，弱便是原罪。”


    “因为弱小，他们连向往和平的资格都没有。”


    “更遑论国泰民安。”


    “陛下或许不知道，在景宁国我曾偶然间救下了一个孩子，问他将来长大想要做什么。”


    “陛下可知那孩子如何回答？”


    天子沉默不语。


    陆承安自问自答道：


    “那孩子说...在景宁，他长不大...”


    此话一出，李天策也都沉默了下来。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所以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幅画面。


    但那又如何？他是北齐军神，天子是北齐皇帝。


    他们能考虑的能守护的只有北齐的子民。


    在这个世道，能保全自己站住脚跟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他人？


    陆承安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道：


    “陆某能理解陛下和北齐，在九州，七国为了避免霸主级的皇朝之间正面交战而损伤国运，都会故意流出一大片的疆域来培养附庸小国。”


    “让他们隔在七大皇朝之间，当做手里的刀和盾。”


    “这是身为北齐君主必然要做的事，也是为了保证北齐边疆百姓不受侵扰的最好方法。”


    “只是...”


    “陛下就当陆某是假仁假义吧，陆某看着那些小国的百姓大片大片的被屠杀，被饿死，被瘟疫缠身...”


    “陆某实在是...寝食难安。”


    说完后，陆承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饮而尽。


    随后凉亭里便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唉...”


    一生叹息，打断了沉默。


    天子站起身，走到凉亭边缘。


    看着池塘里的锦鲤神色冷漠道：


    “先生所说，朕未尝不知。”


    “只是先生有没有想过？如不是培植这些附庸小国挡在前面，那么被屠杀，被饿死、病死的，就是我北齐的子民？”


    “难道，先生是想让我北齐边境不得安宁，让我北齐边疆战士，日日夜夜都面临着马革裹尸的悲剧吗？”


    陆承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他想继续听天子怎么说。


    “近千年来，九州各大皇朝都心知肚明，包括那些被当做刀和盾的小国也是如此。”


    “若不是背靠着七大皇朝，他们说不定转瞬间就会被直接灭掉。”


    “虽然常年征战，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总好过连一处立锥之地都没有。”


    “总好过国破家亡，从此变成无名无主的孤魂野鬼要好。”


    说罢，天子转过身，目光冷冽的看着陆承安问道：


    “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承安笑了笑，站起身道：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