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船火

作品:《刑侦:别信你自己

    第35章船火


    凌晨两点零七分,东江旧港,雾气像没拧干的纱布,一层层缠在桅杆与锈链之间。沈鸢蹲在8号码头引桥尽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手里攥着一只黑色防水袋,袋口露出半截塑封袋,里面装着母亲昨天还戴在右手的小指。指根齐关节而断,创面整齐,明显是专业解剖刀一次完成;指甲缝里有船底漆和柴油,还有一粒只产于马来椰林的红泥。对方在告诉她:你妈被带上了船,且船即将出海。


    “沈法医,我们到了。”顾淼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沙音。她坐在三百米外的箱式货柜顶,电脑屏幕上是港区热成像——九个红色轮廓分散在船舱、甲板、吊机,唯独没有第十个。第十个应该是母亲,被刻意屏蔽了体温。


    “收到。”沈鸢压低嗓音,“林骁?”


    “在。”另一侧,林骁的呼吸像被冰水滤过,短促却稳,“我潜到船尾,外舷焊了防爆网,两分钟内切开。你确定要一个人上去?”


    “他们点名让我换我妈。”沈鸢把防水袋塞进防水背包,拉上拉链,“周野想要我,就得按他的规则来。”


    林骁沉默半秒,“规则是用来炸的。”


    沈鸢没再回答。她站起身,沿着引桥走向那艘编号为“崇光号”的散装货轮。船身漆成暗绿色,吃水线深,明显压了重货;舷梯口站着两个穿黑色雨衣的人,帽檐低压,手里端着的是05式微冲——制式,却卸掉了编号。周野一向喜欢用“干净”的枪。


    “人到了。”其中一人朝耳麦低语。红外点落在沈鸢胸口,像一颗未燃的子弹。


    沈鸢举起双手,“我要先见人。”


    黑衣人没说话,侧身让开舷梯。沈鸢踏上去,铁梯发出受潮的**。刚上甲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不是单纯的人血,是混合了鱼血、舱底污水和高温铁锈的臭气,像某种活物钻进鼻腔,死死扒住喉壁。


    甲板中央,周野穿着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把玩一把解剖刀——她认得出,那是她大学时期送给母亲的六十岁生日礼物,钨钢刀身,尾端刻着“Q.E.D”。现在刀尖上挑着一片指甲,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沈法医,时间紧,我长话短说。”周野抬眼,声音像钝刀划玻璃,“你母亲在我手里,活的。把U盘和种子原液交出来,我让你们走。”


    沈鸢盯着他,“先见人。”


    周野抬手,吊机上的探照灯刷地打向船楼二层。那里焊着一只铁笼,笼内一张折叠椅,母亲被绑在椅上,嘴封着黑色胶带,右手掌裹着纱布,血已渗透成玫瑰色。她看见沈鸢,猛地挺身,椅子吱呀,探照灯跟着晃,像要把她摇进海里。


    沈鸢的视线在母亲断指处停留半秒,心脏仿佛被人用钳子扭了一下,但她声音依旧平静,“笼子打开。”


    “东西。”周野伸手。


    “同时交换。”沈鸢拉开背包,取出一只金属冷藏盒,打开,冷气翻出,里面是一排小指大小的玻璃管,淡金色液体在灯下像融化的琥珀。她把盒子高高举起,“种子原液,只有这一份。我毁了,你再也配不出天使骨二代。”


    周野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上铐。”


    左侧雨衣人上前,冰冷的钢圈锁住沈鸢双腕,背在身后。另一个接过冷藏盒,插入便携恒温箱。周野抬手,吊机操作员会意,铁笼缓缓降至甲板。笼门开启,母亲被推到周野身前,他一手抓住她后颈,刀尖贴上她颈动脉,“可以放了,但得按我的节奏。”


    沈鸢眼底映着刀光,“你要什么节奏?”


    “我要你。”周野用另一只手掏出一只银色手环,表面闪着蓝光,“零号线圈,连接你的心脏起搏器。只要你离开船,线圈就会释放脉冲,烧毁你心室传导束。简单讲,十秒内猝死。”


    “然后?”


    “然后你留在船上,陪我走一段公海,把天使骨生产线做完。你妈坐救生艇离开,我保证不追。”


    母亲剧烈挣扎,胶带里发出呜呜声。沈鸢听得出,她在喊“别答应”。沈鸢垂眼,睫毛在探照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让林骁走。”她抬眼,目光穿过周野,看向船尾那片漆黑——林骁应该已切开口子,只要再有三分钟,就能把母亲塞进救生通道。


    周野笑出声,“你果然还惦记那废物。”他抬手,朝耳麦下令,“把林骁请出来。”


    下一秒,船尾“砰”一声爆响,火球撕开夜幕,气浪掀得甲板上众人趔趄。火光里,林骁戴着潜水面罩,拖着一只黄色橡皮艇翻身落水;艇上躺着一个人——同样身材削瘦,同样满头灰白卷发,却不是母亲,而是周野的副手老猫,被胶带捆成粽子。火光的倒影中,沈鸢看见林骁对她做了个口型:三、二、一。


    “引爆!”沈鸢猛地弯腰,钢铐在她腕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早已用母亲教她的发卡挑开锁簧,只是假装扣死。随着她一声低喝,探照灯底部预先被林骁黏贴的C4炸成白炽碎片,甲板陷入黑暗。


    枪声、怒吼、铁器撞击,混作一团。沈鸢扑向母亲,一把将她按倒,顺势滚进舱口。子弹打在钢板上,溅起的火星像一场逆向的烟火。她扯开母亲嘴上的胶带,“妈,跟我走。”


    “手……”母亲声音嘶哑,“他们给我打了天使骨,我……感觉不到疼,但……”


    沈鸢心里一沉——天使骨早期实验版,会抑制痛觉,同时让心脏在高压下出现可逆性瓣膜撕裂。她没时间解释,拖着母亲沿梯道下行。身后脚步急促,她反手把舱门扣死,用从雨衣人那里顺来的***管别住门把。


    “去机舱,”她喘着气,“林骁会在左舷排水阀接应。”


    母亲却停住,抬头看她,眼睛在暗红应急灯下亮得吓人,“鸢鸢,我怀里……有他们塞的炸药。”她下巴点了点自己胸前的纱布,“定时,十分钟。”


    沈鸢的耳膜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她颤抖着掀开纱布,一块黑色塑料盒嵌在母亲胸骨上方,绿灯闪烁,液晶数字09:58——防水、防拆,三轴陀螺仪,一旦移动角度超过五度,立刻引爆。


    “他们要把你和船一起沉了。”沈鸢喃喃,脑子却反常地冷静。她想起父亲当年教她拆弹的笔记:陀螺仪炸弹,要么冷冻传感器,要么瞬间切断主电源,但两者都需要液氮或高频电磁刀——船上没有。


    母亲抬起那只仅剩四指的手,摸摸她的脸,“妈这一辈子,没给你留什么好东西,就留条命。”她指指自己心脏,“打这里,让船沉,你游出去。”


    沈鸢喉咙像被塞了火炭,发不出声音。耳机里,林骁的声音混着电流和喘音,“沈鸢,左舷水线已破,三十秒后船会左倾五度,你得跳!”


    “妈身上有炸弹,十分钟,陀螺仪。”她快速报出参数。


    林骁沉默了一秒,像把整个世界咽进喉咙,“去货舱底,B-3冷藏柜,我找得到液氮冷却管,赌一把。”


    “赌输了,全船炸。”


    “不赌,全船沉。”


    沈鸢看向母亲,母亲对她笑,眼角皱纹像被岁月犁过的沙滩,“去吧,妈妈相信你。”


    沈鸢深吸一口气,把母亲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抓紧我。”她拉开门,猫腰钻进更狭窄的通道。船体开始倾斜,地板渗出海水,像黑蛇一样缠住脚踝。她扶着壁板,半滑半跑,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耳膜。


    B-3货舱门口,林骁浑身湿透,手里拿着一根折断的金属管,管口嘶嘶冒着白雾——液氮。他一句话没说,把沈鸢推进去,反手关门,用管口对准炸弹侧面传感器,“三秒。”


    沈鸢抱住母亲,像小时候母亲抱她那样,用整个身体护住她。液氮喷出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抽成真空,耳膜塌陷,皮肤刺痛,绿灯闪成红光,数字停在09:01——传感器失灵。


    林骁用刀尖撬开塑料盒,剪断最后一根蓝线,数字熄灭。他把母亲扛在肩上,“走,船要翻了。”


    三人冲出舱门,船体已倾斜二十度,海水像巨手拍向甲板。远处,周野站在火光里,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枪,子弹擦过沈鸢耳廓,打穿钢壁。沈鸢回头,与他隔着火海对视,那一眼里,有十年恩仇,也有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跳!”林骁把母亲先推下舷侧,橡皮艇已自动充气,像一朵黄色菊花绽放在黑浪间。沈鸢紧随其后,入水瞬间,船腹发出垂死般的金属**,火舌舔上天空,像给黑夜开了道口子。


    冰冷的海水裹住她,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她抬头,看见崇光号缓缓下沉,看见周野仍站在船舷,像一根不肯倒下的桅杆。然后,他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火光一闪,身影倒入海中,被漩涡卷走,再没浮起。


    沈鸢闭上眼,任凭身体漂在水面,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握住她的腕——是母亲,掌心粗糙却温暖。林骁在另一侧,拖着橡皮艇,低声说:“结束了。”


    沈鸢没有回答,她望着远处天幕,那里,第一缕灰白的晨光正穿透云层,像一把迟钝却坚定的刀,把黑夜切开。她知道,真正的黑夜还没过去——周野死了,眉先生还在,天使骨还在,双Y还在。但此刻,她、母亲、林骁,都还活着,像三粒倔强的盐,落在无边黑海里,不肯融化。


    “不,”她轻声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