奘望着孙悟空凝着寒霜的脸色，指尖攥着僧衣的下摆顿了顿，终究还是松了力道，垂着眼睫点了头：“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改道便是。”


    话音落时，师徒四人便错开了原先的坦途，折向右侧那一条荒草萋萋的小径。林木愈发幽深，浓绿的枝叶层层叠叠地压下来，将天光剪得支离破碎，连带着雾气也慢悠悠地漫上来。


    那呼救声却像是认准了他们的行迹一般，竟如一缕缠人的鬼魅，穿林渡雾，又飘了过来 —— 这一回听着竟近得很，似乎就藏在前方几步开外，那丛枝叶缠得密不透风的灌木后头：“呜呜…… 爹爹…… 娘亲…… 你们在哪儿呀…… 有坏人…… 还有吃人的怪物…… 我、我好怕……”


    声音中的恐惧与孤独，简直能钻进人心缝里。玄奘的脸色变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他看向孙悟空，眼中带着恳求与挣扎：“悟空……这……这若真是个落难的孩子……”


    孙悟空心中烦躁更甚。他猛地停步，低喝一声：“呆子，沙师弟，护好师父！” 话音未落，他双眸之中金光陡然大盛，如同两盏灿金明灯，直直射向那声音传来的灌木丛方向！


    火眼金睛，上察九霄，下窥九幽，能辨妖魔鬼魅，能破虚妄幻象。在孙悟空看来，任何妖怪的变化伪装，在此神通之下都将无所遁形，现出本源妖气或原形轮廓。


    然而，这一次——


    金光所及之处，灌木枝叶的纹理，土壤的颗粒，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可见。而在那灌木之后，蜷缩着的，分明是一个约莫五六岁、衣衫褴褛、满脸泪痕和污泥的男童！


    那男童正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脸上是真实的惊恐与痛苦，大眼里蓄满泪水，正无助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没有幻化的痕迹！没有邪恶的灵光！甚至连山林野兽的浊气都没有！纯净得就像一个……真正的、迷了路、受了惊吓的凡人孩童！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第一次，遇到了看不透的“东西”。


    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金光更炽，扫了一遍又一遍。结果依旧——那就是个孩子。一个出现在这绝对不该出现之地的、干干净净的凡人孩子。


    “这……怎么可能？” 孙悟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的火眼金睛从未出过错！即便强如白骨夫人、金角银角，也逃不过这双眼睛的洞察。可眼前……


    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这深山老林里，真有个倒霉孩子困在这儿？


    不！绝不可能！这山林的气机，这如影随形的声音，这完美得过了头的“巧合”……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有诈！而且是一个连他火眼金睛都暂时看不破的、极其高明的“诈”！


    男童似乎看到了孙悟空眼中骇人的金光，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往后缩：“别……别吃我……呜呜……救命啊……”


    这一哭，彻底击溃了玄奘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他翻身下马，不顾孙悟空伸手欲拦，快步朝着那孩童走去，口中急道：“莫怕莫怕，孩子，我们不是坏人，是过路的僧人，来救你的！”


    “师父！不可！” 孙悟空急喝，身形一闪，挡在玄奘面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此地绝对有古怪！这孩童……俺老孙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玄奘看着孙悟空眼中残留的金光，又看看那哭得撕心裂肺、可怜至极的孩童，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徒弟斩钉截铁的警告和屡次验证过的“火眼金睛”，另一边是眼前活生生、亟待救援的弱小生命……


    猪八戒和沙悟净也赶了上来，护在玄奘左右。猪八戒看着那孩子，又看看脸色难看的孙悟空，小眼睛滴溜溜转：“猴哥，真……真不是妖怪？可这也太巧了……”


    沙悟净紧握降妖杖，杖头青莲微光流转，他沉声道：“大师兄的眼力从未出错。此事诡异，师父，务必谨慎。”


    那男童见玄奘被拦住，哭得更凶，声音都嘶哑了：“爷爷……和尚爷爷……救救我……我的脚被藤蔓缠住了……好疼……有……有黑影在那边看着我……我好怕……”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向林子更深处的黑暗，那里影影绰绰，似乎真有东西在晃动。


    玄奘顺着男孩手指方向看去，心头一紧。再看男孩裸露的小腿上，确实有被荆棘划伤的血痕和缠绕的枯藤。慈悲之心终于压过了疑虑，他推开孙悟空的手（孙悟空并未用力阻拦），温声道：“悟空，即便真有古怪，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先救下这孩子，问明情况，再做计较。若真是妖邪，有你们在侧，料也无妨。”


    说着，他已走到灌木丛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解那男孩脚上的枯藤。男孩抽噎着，泪眼汪汪地看着玄奘，满是依赖。


    孙悟空紧紧盯着那男孩，金睛光芒吞吐不定，脑海中飞速运转。火眼金睛看不出，要么这妖怪的道行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要么……它用了某种极其特殊的方法，完全模拟、甚至暂时“成为”了凡人孩童，骗过了这双专克幻化的神眼。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前所未有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对猪八戒和沙悟净传音入密：“呆子，沙师弟，盯紧了！一旦有异动，不必犹豫，先护师父！”


    猪八戒和沙悟净悄然移动位置，呈三角之势，将玄奘和那男孩隐隐围在中间，兵刃虽未举起，但法力已然暗凝。


    枯藤解开，男孩脚踝处果然有被勒出的红痕。玄奘轻轻将他抱起，柔声问：“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娘呢？”


    男孩依偎在玄奘怀里，小脸埋在他僧袍中，闷声道：“爹爹……娘亲……带我来山里采药……走散了……后来……后来有黑风……呜呜……我就跑到这里，脚被缠住……那边……那边一直有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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