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闻雪熄(一)

作品:《飞鹰

    尚书台如帝国永不熄灭的心脏,夜雪肆虐,而灯如昼。


    在卫尉府前幸存的郎官们先伏序一步而来,与王秀林早在此处布下的心腹卫士交接,掌管了尚书台的防卫。


    使持节由两名郎官共架,送进了尚书台中。


    室外一左一右两盏灯烛的光微弱,风雪侵袭不进灯罩,却仍把灯扰得东倒西歪,暗影频繁地闪动,在伏序的视野里黏稠着蠢蠢欲动的红,她在一簇灯火急促的跳动后,突横刀一劈,灯的石座应声分割成两半,脱落于壁的部分静静滚进雪中。


    她身后的亲卫迅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将佩刀甩给同伴,僭越上前跪于地。


    “君侯今夜疲累,属下为君侯奉刀。”


    他双膝皆跪地,两手高举过头顶等着接刀,头深深垂地。


    伏序眉头紧紧拢在一起,尚书台的灯光如血水入涟漪,蔓延出一圈又一圈逐渐加重的水红色,她胸腔内的暴虐犹未平息,伸手在眼皮上不甚轻柔地擦了数下,色仍不改。


    尚书台中几名值夜的尚书郎早闻南宫混战,卫士郎官还在悄无声息的调遣时,他们已收拾好加急奏疏封事、将典籍文书归拢。原有的几名守卫护在尚书郎之前,见使持节浴雪被送来,面面相觑后伏跪下去,等南宫今夜的胜者来发号施令。


    伏序远远望进去,见其中一名被簇拥为首的尚书郎,正捋着自己老迈而长的白须,无惧无畏地与她对望,见她眸光,反撇开脸去看他处。


    她额上冒出一排深而有力的青筋,拇指抵在弯刀柄处,一只眼睛觉得此处红至灼痛,一只眼睛觉得红尚不够鲜艳。


    于是伏序停在尚书台外,草草解下甲胄,任一身单衣融雪中,而后将弯刀交到了亲卫的手上。


    另有一名亲卫从后绕至伏序右手侧,手持佩刀,将同伴的刀佩左腰间,落后伏序半步入尚书台。


    伏序踏入尚书台,守卫与尚书郎们慢慢后退,直至阶下,年资最长的尚书郎缓缓道:“下官拜见伏侯,伏侯戴罪在身,绶印皆缴于我尚书台,陛下恩赦诏书未下,私入宫禁乃大逆。伏侯夜访我尚书台,倘若为叩罪陛下而来,解刀卸甲后应跪平城门下!”


    他挺着胸膛,并不正视伏序,身侧的同僚听他话语铿锵,腰都折了一半。


    伏序面色无变化,伸手往腰间一捞捞了个空,才攥拳不语,先深喘几口气,眼中赤色还在弥漫,立于尚书郎们之前的守卫觑她的眼眸,手中刀不敢见锋芒,只能紧贴着同僚挪步尽力后退。


    室中两名郎官摇响使持节,伏序侧眼看去,手心微松。


    “尚书郎年迈,风雪中听不见刀剑来往是福气,可天子所赐持节在此,若耳聩眼花,应请辞天子,而非忝居尚书台。”


    她不想打唇枪舌战,“陛下有旨,卫尉岑会丰不敬、敢率卫士入禁中,召本侯与尤庭春入南宫护驾,现天子圣驾安好,请各位拟诏告天下,黜岑会丰卫尉之职。”


    其余尚书郎们手脚忙乱,似动非动。


    而这位年迈的尚书郎拨开后辈与守卫,几步上前与伏序面对面,腰杆似风干的竹节,弯曲中透着绝不屈服的直:“下官今已耳顺之年,请辞是早晚的事。不敢忝居尚书台,却敢腆着老脸对伏侯说一句,伏侯年轻气盛,不知老者耳目,可老者、却极懂青年之事。”


    “下官敢问,这是天子之意,还是左右奸佞蛊惑之言!”


    “放肆!”


    伏序又在腰间抓空,赤红的眼几乎眯成一条缝,眼尾翻着锐利的杀意:“尚书郎是为谁叫屈!是为冒犯天子的岑会丰,还是岑会丰一党的什么人!”


    尚书郎没被伏序喝退,反而又进一步。


    “伏侯说话藏头露尾,下官来直言!下官是问,伏侯究竟是为了匡扶天子,还是为了除大司马在天子左右,好做个权臣当道!”


    他话落,亲卫腰侧一轻,佩刀利落出鞘。


    刀锋架在颈上,这尚书郎言辞依旧不停:“下官说过,下官老迈,可既从青年时走来,便知青年事!少者易受旁人鼓动,掣肘亲族、好友,而陛下御极至今,深居禁中,大事多少不沾手,身边宦官、外戚、孤臣环伺!”


    “天子究竟何意、传进下官耳中又是何言,下官确不能知是非真假!”


    尚书郎撅着脖子,干枯的脖子上青筋摇摇欲坠地扒在刀锋之上,刀锋寒光照透,能看见他颈上又有一道像不久前新添的伤痕。


    伏序盯着那道艳极的伤口:“尚书郎好一番为天子的大义之言,如你所说,天子不能信宦官、不能信外戚、不能信孤臣,那本侯凭什么信你的言之凿凿就是绝无私心!”


    她以刀锋贴着尚书郎衣领朝前滑。


    “你今夜对本侯说这番话,前几日卫尉以尚书台牒文阻本侯入禁中、以光禄勋郎官护卫不力申饬,敢问尚书郎,是否也厉声问过王公与岑会丰一样的话!”


    老尚书郎掷地有声:“问过!”


    “当日王公不答,今夜伏侯是否如王公一般,以刀来封口?”


    伏序的视线没从他脖子上的伤口移开,手中刀的寒光解腻,仿佛轻轻一送,就能覆盖在这片鲜红之上,让她的眼睛得以解脱。


    她的手稳如磐石,老尚书郎却觉颈边寒意时近时远,他听不见暴雪与同僚后辈的低语,一心在室中与伏序的纠缠,绝不朝外看一眼天光是否还能大亮。


    冷冰的风裹雪吹凉了她的后背,郎官们拿不稳的使持节又响了一声。


    伏序捏着刀从尚书郎颈边移开:“尚书郎居尚书台,天子少年御极,是否召过诸位去御前问经对奏?究竟是本侯要铲除异己,还是陛下有心亲政,天明即知。”


    “尚书郎说极懂青年事,是否懂青年无人体谅照拂,而天地风雨如晦、过往游人视而不见?”


    伏序将刀划入鞘中,只觉这尚书郎的脸色红地相当碍眼:“君若真心为天子,请即刻拟诏罢。”


    老尚书郎梗在室中的脊背僵直片刻,深深拜伏序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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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下官今夜助纣为虐,必在德阳殿上问伏侯!”


    他言罢,由人搀着走到使持节旁验节,无误后才定了三道诏书交予伏序手中。


    伏序便拿着诏书出尚书台,雪中两队人来报:“君侯!大司马进不了南宫,已让人去尤府和城门处!鹊鸟助廷尉左平守住了尤府,另几名城门司马借口无诏书,不肯开城门放北军入城。”


    “大司马要诏书,送给他去便是。”


    伏序道:“请王秀林奉诏书去平城门,让左中郎将跟随,再抄岑会丰的私宅。”


    一队郎官领命离去,另一队郎官上前:“君侯,陛下请君侯!”


    伏序回头,将亲卫始终跪地高举的弯刀重新佩回腰间,她放眼看南宫中一片红而模糊的雪,低声对亲卫道:“做得好,待回府领赏。”


    亲卫连称不敢。


    又拍掉膝上的雪,随伏序往却非殿的复道去。


    这条复道深长,若再朝下百阶,便入地下,四通八达,有往章德殿等殿群的通道。


    而李拓登基后,太皇太后借口修缮不便,令工匠全数封死。


    唯潜伏在工匠中的鹊鸟开了道小门,以备不时之需。


    李拓对这条路刻骨地熟悉,绝不肯入复道内的长路,身侧黄门武士与郎官也只好堵在出口。


    此时,南宫忧患已除,复道两侧灯烛皆燃。


    李拓立在暗道之中,灯火将他照如鬼魅,他那双比墨更黑的眸子紧盯长阶之上的入口,眼皮上一颗红痣叫嚣地亮。


    丹拥跪在李拓身前不敢动,双臂随时要张开。


    他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睛,看见李拓手掌晕开斑斑点点的深色,往日里中攀附在清瘦手腕上的青筋,浮动着诡异的红色。


    丹拥几乎吓到魂飞魄散,可伏序亲信的郎官在此,他不敢说话,只得结结巴巴地提醒:“陛、下……”


    李拓恍若未闻,红色的脉络从他手掌钻出,从衣襟处的脖颈爬出来,期间又甬动着无数深红的小点,在他下颔一圈摸索打转片刻,然后一路攀上了他艳丽的脸庞,绕过唇角,从眼睛中间贯穿,与他的红痣连成了线。


    丹拥颤巍巍的指尖想往上拽:“陛下!陛下……”


    他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堵在入口的郎官与武士逐一冲李拓行礼,像融化的雪水,顷刻间退了出去。回首看去,入口处有截裹在单衣下的瘦腰,腰上宝石正朝阶下追来。


    丹拥当即猛磕一个头,汗泪贴于地,抖得一派可怜。


    伏序数步合一步奔下复道,越过丹拥,一句“陛下是否受伤”还没出口,李拓看她片刻,一颗珍珠先坠了下来,而她要去接的手伸到半空,李拓将手心中的玉簪狠狠一摔!


    碎玉飞溅,在伏序的眼角处划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伏序的脸没有侧一寸,血从她颧骨蜿蜒而下,像迟来的眼泪。


    复道中窒息般的静,丹拥慢慢爬了出去,二人相对,都只有喘息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