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暗流围城

作品:《象牙塔之波

    随着新校园一期工程接近尾声,二期工程即将启动的风声四处流散。最后关头分得一期工程一杯残羹的许达濠得到消息后,心思便活动开了。虽然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几年,但许达濠的个人能力和公司实力同步地没有实质性的提高。现在,他还得仰仗自己的伯父——楚江大学原党委书记许继武出面为自己铺路架桥。


    吃过晚饭后,许达濠驱车来到伯父位于江边的宅邸。阔大的房间灯光暗淡,让人觉得有些暮气沉沉。许继武身体有些虚弱,正躺在按摩椅上做着理疗。看清来人后,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侧转身去背对着许达濠。


    钱曼莉似乎也没打算给这个侄儿好脸色,保养得宜的脸阴沉得能绞出水了,薄薄的嘴唇撇了一下,声音带着腊月屋檐下冰棱子的寒气:“哟,你这有两个月没来了吧?是不是不敢来见伯父伯母了?”


    看见许达濠似乎有些不明白,钱曼莉干脆挑明了:“年初你大伯给你介绍的那个工程应该竣工审计了吧?都半年了,承诺还没兑现的吧?”说罢,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签了字的白条在许达濠面前晃了晃。


    许达濠心中暗暗叫苦。几年前,自己和伯父伯母就有过“君子协定”:许继武每牵线成功一笔生意,就按照合同金额的2%作为“咨询费”作为报酬。楚江大学一期的那个项目,许达濠咬着牙兑现了七万块钱的承诺。现在伯母拿出的白条应该是年初伯父牵线的一笔90万的维修新项目。之所以迟迟没有对象承诺,是因为这个项目施工中因为质量不合格被罚了款,最后结算时并没有多少利润。本打算蒙混过关,没想到伯父伯母对这笔不到两万的“酬金”念念不忘。


    因为有求于伯父伯母,许达濠只好硬着头皮将皮包里仅有的九千块钱先行奉上,并答应剩下的一周内如数送来。许继武这才慢慢悠悠从按摩椅上坐了起来,钱曼莉转身进到厨房给侄儿倒了一杯橙汁。


    听完许达濠的来意后,许继武浑浊却并非无神的眼光瞟了他一眼:“你说得轻巧嘛。我都离开楚江大学六年了,他们还听我的?你都三十好几了,总不能靠我一辈子呀。”


    虽然伯父说话温和,但许达濠骨子里其实一直对他有些惧怕。看见他似乎没有帮忙的意思,许达濠嗫嚅着说道:“大伯在楚江大学那么多年,他们肯定会买您的账的。前年一期不就是您的一句话,秦冰纶都照办了嘛。”


    收了钱的钱曼莉心里早就绽开几朵老而弥鲜的桃花,拍了拍老公的背,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度:“老头子吔,濠儿这些年也不容易,你这当大伯的,能帮衬就帮衬一把。要不我给秦冰纶打个电话?她可是受了您的恩惠的,总不能不认的吧。”


    许继武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娘俩,一个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个是头发短见识更短。现在的秦冰纶是当年的处长吗?人家已经做了副校长,交易完成,目的达到,还会给你面子呀?


    果然不出所料,当钱曼莉自作主张带着自设的熟稔口吻给秦冰纶打去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是一种仿佛浸透了数九寒霜的冰冷。


    一旁的许继武冷嘲道:“怎么样?不听话嘛,热脸贴上冷屁股了吧?”


    秦冰纶气得咬牙切齿,将“戏子而已”隔空戴在了秦冰纶的头上。


    许达濠有些慌了神,眼巴巴地望着许继武不敢出身。许继武摆了摆手:“这还早着呢,急什么呀。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将许达濠送到门口时,钱曼莉猛地执住他的手悄声说道:“濠儿,如果大伯牵线成功了,那个比例还得照旧哈。”


    许达濠只能点头答应。


    送走许达濠后,钱曼莉脸上写着不悦,责怪许继武不该对许达濠这么冷淡。许继武瞪了老伴一眼:“你怎么也糊涂了?给秦冰纶打什么电话呀,她这才提拔一年多,怎么得也消停几年。对一个暂时无所求的人,你能指望她?”


    钱曼莉觉得老公说得有理,便急着问:“那……那该怎么办?我吧是真希望你能给达濠牵上线的,如果能够拿过千万的项目,那可就太好了。”


    许继武当然清楚妻子的心思,反背着手在客厅里踱起步,嘴里喃喃道:“周濂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要退休了吧?”


    钱曼莉不知何意,跟着许继武后面不敢出声,生怕漏听了老公的神来之策。


    许继武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钱曼莉:“楚江大学班子副职谁最希望自己再上个台阶呢?”


    钱曼莉不愧是机关搞政工的,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说出了“孟超”的名字。


    许继武得意地点了点头:“孟超不是新校园的总指挥嘛,这次可以从他身上入手呀。不过,这个家伙可是头饿狼,你如果不能给他足够的饵料,他是不会上钩的。”


    钱曼莉试探着问道:“要不让达濠真金白银的给姓孟的好了。”


    许继武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真金白银自然少不了,关键还得打好你弟弟这张牌。”


    钱曼莉有些担忧起来:“还有两年呀。”


    “没有让他现在封官许愿嘛。关键是用他的名头牵住孟超呀。”许继武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


    顺着许继武的意思,钱曼莉先给侄儿许达濠打去了“指导”电话。


    夜色如墨,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孟超家厚重的防盗门被轻轻敲响。孟超刚从一个应酬场合回来,酒意微醺,正准备洗漱休息,听见门响,有些不耐烦地打开了门。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被他私下里鄙夷地称为“牛皮糖”的许达濠时,圆胖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许达濠早有心理准备,不等孟超开口逐客,便侧身挤进客厅,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晚归的家人。


    孟超正要发作,许达濠却已迅速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两个用红绒布精心包裹的长条状的东西。借着玄关上灯光,他轻轻掀开一角,里面是两根黄澄澄、闪烁着诱人沉郁光泽的金条。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许达濠压低声音。


    正在里屋蒸脸的韩梅闻声走了过来,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红布上的那抹金色,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亲自给许达濠冲了一杯香浓的咖啡,顺手将桌子上的金条包好走进了里屋,还不忘在孟超紧绷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把,要他好好和许经理聊聊。


    孟超根本没讲两根金条放在眼里,加上对许达濠倚仗许继武的做法十分反感,虽然脸上勉强挤出些笑容,但嘴上打着太极并不轻易松口。


    许达濠见状,赶忙掏出手机拨通了许继武的电话,接通后将手机递给孟超。


    孟超疑惑地接过手机,听见是老书记许继武有些沙哑的声音,并部位所动,只是淡淡地问了声“书记好”。


    许继武似乎没有被孟超的怠慢激怒,语气间自带着几分亲热,先是一五一十将孟超这些年的业绩代言了一番,将孟超的心焐热后,转而说道:“孟校长,时间过得快呀,这转眼间你的副校长做了四年了吧?”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孟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猛然想起许继武的妻弟就是当今组织部大佬这件事,浑身一个激灵,态度立刻恭敬了许多。


    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许继武有意将手机交给了钱曼莉。钱曼莉可没有老公的深沉,对着手机一顿热情洋溢地“有魄力”“干实事”“少壮派”的输出后,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也不瞒孟校长,前两天我家老弟来家里看望老许,老许在他面前提起楚江大学的班子建设时特意点到了你。”


    孟超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钱曼莉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许继武愿意,是可以为自己的晋升铺路搭桥的。


    许达濠来前早就受过伯父的指教。当钱曼莉那边果断电话后,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听伯父讲过,只要楚江大学校长位子空出,他一定会全力保举你的。”


    “保举”二字让孟超心跳遽然加速,他拿起茶几边的矿泉水瓶连喝了几大口凉水,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燥热。坐回沙发,再看向许达濠时,目光已经变得柔和和亲切了许多。


    两人相谈甚欢。当许达濠起身告辞时,孟超快步走进储物间,摸出几条精美的香烟来不由分说地塞到许达濠怀里:“这个,你先带给许书记,我找时间再去家里登门拜访。”


    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随着许达濠的脚步一明一灭,映照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走到楼下,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孟超家那扇依然透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嘴角勾起一丝混杂着羡慕、嫉妒与了然的冷笑骂道:“妈的,这年头权比钱更诱人啊!”


    送走许达濠后,孟超脑海里开始翻江倒海,沉沉浮浮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手握招标和审计重权的副校长秦冰纶。秦冰纶分管招标工作后,与清静无为的甩手掌柜张茅完全不同,事无巨细都是亲自过问和强力掌控,让孟超明显感觉到了掣肘和不顺。现在,为了许继武承诺的政治资源,确保许达濠能在二期工程中中标是重大的政治问题。虽然离招标为时尚早,但孟超知道,早已经有刘芳、汪清早等十几头饿狼在虎视眈眈,如果现在不开始运作,只怕蛋糕早就私下瓜分完毕。


    孟超清楚,这样的运作无论如何绕不开秦冰纶。


    自从秦冰纶跻身学校领导班子之后,孟超敏锐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如同被重新调兑的鸡尾酒,色彩与层次都发生了无法忽视的转变。昔日那种恰到好处的谦卑,不经意流露出的娇媚眼神,如今也被一种平和却缺乏温度的职业性微笑所取代。当然,这种变化并非骤然的翻脸,而是一种缓慢的、精准的“降温”过程。


    现在是关键时候,孟超将担忧放在一边,精心安排了一场和秦冰纶的私密饭局。果然不出所料,觥筹交错间,秦冰纶脸上依然是灿若桃花的笑容,但骨子里的疏离也明显写在举手投足间。尤其当孟超委婉地提出想给许达濠的公司二期工程的份额时,秦冰纶根本不接话头,而是王顾左右地岔开了话题。当孟超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对翠色欲滴、水头极好的玉镯放在秦冰纶面前时,她用涂着精致蔻丹的指尖轻轻而又坚定地将它推了回去,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微笑:“孟校长的心意我领了。你也知道,戈书记现在在各种会议上反复强调‘规矩’,我也难呀。”话说得冠冕堂皇,让孟超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如今的秦冰纶已非昔日那个院长了。


    孟超的感觉是准确的。秦冰纶一直都有自己的心机:在弱势时伏低做小,去换取晋升的阶梯;如今地位稳固,羽翼稍丰,必须加快“去依附化”的进程,塑造一个独立自主的、不容轻侮的秦副校长形象。至于孟超这个确实给予过“帮助”的人,如今交易已然完成,旧账不必再提。想起前年为了挤进校领导班子自己不得不迎合许继武而委身孟超为许达濠争取项目的事情,秦冰纶更是屈辱和愤怒横生,内心打定了坚决不让许达濠涉足学校二期工程的决心。


    秦冰纶虚与委蛇的态度让孟超心中恼怒,但面上还得小心翼翼地呵护和赞美着她以免断了后路。回到办公室后,嘴里恨恨地骂几句“婊子无情”这样的话,脑子早就开组马力开始运转,琢磨能够让秦冰纶就范的招数。


    秦冰纶这边也没闲着。她深知孟超绝不会就此罢休,便想了一个利用基建处处长顾明远来制衡孟超的策略。


    招标办只是工程招标的组织单位,具体的招标条款和投标要求主要还是由基建处负责拟制。秦冰纶知道顾明远是块“硬石头”,骨子里对“程序正义”和“公平竞争”有着近乎迂腐的执拗,在工程建设理念、承包商选择标准等方面和孟超存在根本性的分歧。所有这些,恰恰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只需要巧妙引导,利用顾明远本身的性格和偏好去冲抵对抗孟超即可。


    这天午饭后,秦冰纶有意在餐厅门外“偶遇”了顾明远。在提出一起走步消食后,碍于副校长的前面,顾明远只好答应。两人离开主干道拐进了旁边的樱花林中。现在正是盛花期,满树粉白交织,层层叠叠地织成一片流动的云霞。阳光透过花隙洒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时,柔软的花瓣簌簌飘落,在他们肩头停留片刻,又打着旋儿坠入小径。整条路都被这温柔的粉白色笼罩着,仿佛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梦境。


    如果放在以前,秦冰纶一定会借花来暗示启发顾明远。如今花是人非,顾明远已不是当年的青葱青年,秦冰纶更不是当年内火频烧的□□,赏花的心情和浪漫的心思自然没了动能。走了几步,秦冰纶忽然停下脚步,直接将话题引向了二期工程。正愁没有话题的顾明远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最近,他一直在反思一期工程中频繁出现的问题,将原因归结于承包商的资质和能力不足。当他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秦冰纶心中暗喜:“难怪戈书记、周校长表扬你学习能力强,这近年的工夫,你现在真算得上是基建领域的专家了。”


    现在的顾明远对这种虚飘的奉承有些麻木,虚应了两句后便不作声。秦冰纶心里有些不悦,只好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期工程一定要汲取一期工程中的教训,在承包商资质这些源头问题上把好关。你们基建处作为第一道关口,能不能对竞标资质的门槛定得高一些啊?”


    顾明远这些年对秦冰纶一直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虽然对她的观点内心认同,但并不打算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答应回去后琢磨琢磨再说。


    看见顾明远这种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的态度,秦冰纶本来准备好的一些关心体贴的话干脆就懒得说出,用手拂了拂横在眼前的花枝,转身向园外走去。


    顾明远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回到办公室后,立即召集韦江龙他们开会,重点细化已经起草好了的二期工程招标文件。当他兴冲冲地带着新版的文件走进孟超办公室时,刚刚挂断韦江龙电话的孟超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子般剜向顾明远:“听说你们将二期工程的门槛加了注册资本一个亿、五年以上高校大型工程项目建设经验、近三年无任何安全责任事故这些条款?”


    韦江龙的“走漏”消息在顾明远的意料之中,正要解释,孟超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嘣嘣”作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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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简直是设置障碍,人为阻止大部分企业参与嘛。这和拒标有什么分别?嗯?!”


    准备充分的顾明远被孟超的强硬态度激起了斗志:“这些条件,都是在深刻总结一期工程教训的基础上,结合国家新修订的建筑规范和行业标准制定的。应该算是合情、合理、合规,我不觉得这是拒标,而是防止劣币驱逐良币的做法。”


    “荒谬!”不等顾明远话音完全落地,孟超抬手打断了他:“什么劣币良币?!你当这是学究的学术讨论吗?同志,我们这是工程建设,是要考虑现实情况的。” 他越说越气,手中那份会议文件“啪”地甩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沉不住气的顾明远霍地站起身,脸色因愤怒而涨红:“现实情况?孟校长,一期工程有些承包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你不是不知道的。这种现实情况如果被石凤芝她们抓住把柄,只怕是……。”说到这里,顾明远的声音突然打住。


    办公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孟超心头一震,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他何尝不知道刘芳、汪清早他们在一期工程中的这些勾当?只是没想到顾明远会这样直白地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石凤芝的名字像一根刺刺痛着他的神经。是啊,如果“现实情况”被石凤芝这根“搅屎棍”掌握并被江川利用,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孟超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顾明远欲言又止,最后疲惫地冒出一句“那你们再仔细推敲推敲吧”,挥手让顾明远退出了办公室。


    顾明远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孟超心底便翻涌起惊涛骇浪。他比谁都清楚,若真按这份招标文件执行,别说许达濠希望渺茫,就连刘芳、汪清早他们那几家公司,也注定与项目无缘。这无疑是在他命门上狠切一刀。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他“仕途”相绑、“钱途”相连的呢?


    他蓦地想起韦江龙刚才电话里传来的秦冰纶与顾明远中午在樱花园见面的消息。难道是她给顾明远递了这一招?


    一个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念头重新再他的脑海里浮了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临近下班时,未经预约的刘芳直接闯进了秦冰纶的办公室。


    秦冰纶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她抬头看见是刘芳,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厌恶与鄙夷,冷冷地抛出一句:“你有事应该找孟校长谈。” 语气里满是驱逐之意,冰冷而直接。


    刘芳对此视若无睹。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在江湖这所大学中早就从“充电”了察人断事的本领,对大学里这些知识分子拿捏起来早就驾轻就熟。在她看来,剥开学历和知识的光环,象牙塔里的人同样有着七情六欲,脆弱得如同窗户纸一捅就破。昨天,当孟超透露秦冰纶是自己二期工程中标成功的主要障碍时,刘芳决定会会秦冰纶这个在楚江大学呼风唤雨的“女中豪杰”。


    此刻,刘芳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未经邀请径直坐在秦冰纶对面的椅子上。秦冰纶觉得自己受了冒犯,生气地站起身来,刘芳却眼眸婉转说了句“秦校长莫急嘛”,然后从随身的爱马仕鳄鱼皮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来。


    秦冰纶以为她要送礼,毫不客气将牛皮信封推了回来:“你可别来这一套”。刘芳却笑嘻嘻地说道:“秦校长先看看嘛。”


    秦冰纶疑惑地打开了牛皮信封,几张照片从里面滑落出来。


    只看了一眼,秦冰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刚坐下的身体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剧烈得险些带倒了桌上那只昂贵的骨瓷茶杯。她甚至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恐与慌乱,一个箭步冲到办公室门口,“咔嚓”一声将门从里面关紧,然后迅速转身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自己专用的“阿胶当归茶”塞到刘芳手里。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笑容:“哎……哎呀,刘总,你看我,刚才一直在忙着处理文件,有些怠慢了哈。”


    “没事,没事,知道您忙,一直不敢打扰。今天有机会前来拜访,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秦校长不仅是成功女人,更是气质美人啊。唉,说起来惭愧,我还是书读少了,您的气质风度真是学不来啊。”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扫着桌面上的照片,脸上绽开的全是嫣然却充满胜利者的笑容。这些照片,是刘芳两个月前重金雇佣的私人侦探在几家私密会所拍下的,内容全是秦冰纶和历史学院副院长林书锦幽会的场面。这种做法在刘芳的商业圈中,简直是小儿科般的简单。


    秦冰纶此刻哪有心思享受刘芳的恭维和奉承。犹豫了几秒后,试探着问道:“刘总……你今天特意过来,是……是为了二期工程的……事吧?”


    刘芳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几分无奈和推心置腹的真诚:“唉,秦校长,难怪您是省管干部,眼光就是精准。没办法呀,秦校长,我们比不上您们这些端铁饭碗的,手下两百多号工人全都指着工程吃饭呢。这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来求您……。看在您就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高抬贵手呗。” 说罢,抄起桌上的照片,恨恨地骂了句“这都是别人整的下三滥东西”,便用力将照片撕了个粉碎,然后麻利塞进鳄鱼皮包中。


    秦冰纶怔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刘芳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说道:“秦校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有时挺替您可惜的。这么优秀、这么漂亮的女人,却一直一个人熬着日子。唉,这世道男人当道,真是可恨。我们做女人的,在官场、商场上都不容易啊。”


    说到这里,刘芳适时住口,将想象空间和情感共鸣留给了秦冰纶。事实上,刘芳这番充满“共情”的表演确实意外地穿透了秦冰纶坚硬的外壳,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痛楚、孤独和委屈。但她明白,刘芳撕碎照片只是演戏。现在,除了妥协,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在答应说服基建处修改招标文件后,刘芳变戏法撕地从皮包抽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打开看时,里面是一尊灿灿的纯金观音,起身放进抽屉后说道:“这是我专门去五祖寺给您开了光的,现在很多高官都信这个。”


    秦冰纶只能任由刘芳摆布,不敢拒绝。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屈辱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透骨的寒意。


    为了不让刘芳掀起滔天巨浪,秦冰纶只好主动找上孟超,请求他务必要加强对基建处的掌控,不能听任顾明远自作主张不切实际地抬高招标门槛。有了分管招标的校领导的支持,孟超迅速召开了指挥部的扩大会议,采取票决的形式决定招标文件中的核心条款。最后的结果,十五人中,只有两票赞成顾明远的意见。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自然是孟超和秦冰纶的心愿达成。


    墙上白板处的计票结果,像一道无声的霹雳,震得顾明远耳畔嗡鸣。周遭空气仿佛凝固,又在下一秒寸寸碎裂。他怔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在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