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入职场

作品:《象牙塔之波

    “金杯”像个醉汉般在武汉城郊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带着一身疲惫的尘埃,“嘎吱”一声停在了楚江大学行政楼那栋灰扑扑的水泥建筑前。


    十几位神情疲惫、带着初来乍到迷茫的新人被人引领着走进了一楼大厅。


    大厅空旷得有些寂寥,回音清晰。正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后坐着一男一女。顾明远认出他们是本科期间打过几次交道的总务处长朱政华和宿舍管理科的吴雅洁。朱政华依旧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吴雅洁还是那张仿佛谁都欠她钱的冷脸。


    两人是来分发宿舍钥匙的。钥匙分发完毕,朱政华低声对吴雅洁交代了几句,便像一阵风似的匆匆离开了,留下吴雅洁独自面对这群即将成为她“管辖对象”的年轻人。


    “跟我走。”吴雅洁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铁片。十几颗怀揣着对高校象牙塔美好憧憬的心,跟在她身后,穿过校园里还算整洁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了一栋与校园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的建筑前。


    顾明远认出这是楚江大学有名的“筒子楼”——专供青年教师和单身职工居住的一座七层建筑。与五年前相比,这栋灰黄色的建筑,墙体上贴着的马赛克瓷砖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的水泥底色如同人身上久治不愈的顽癣。窗户大多漆色斑驳,有些玻璃碎裂,用木板或报纸潦草地糊着。唯一显出生机的,是东南角屋顶上顽强探出的两丛不知名的灌木,郁郁葱葱,在这片破败中显得突兀又倔强。


    “哇……”,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失望的惊叹,随即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年轻人们脸上的憧憬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压抑的沮丧。步入楼内,光线骤然昏暗。狭窄的走廊幽深而压抑,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房门。


    “这……这怎么住人啊?!”一个女生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狭长的房间,宽度仅容两张单人床紧紧相抵,中间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放不下。人站在其中,转个身都嫌局促。


    得知大部分房间需要两人合住,本就压抑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发开来。抱怨声、质疑声、甚至带着哭腔的抗议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嗡嗡作响。


    吴雅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反应,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吵什么吵!有意见找领导反映去!钥匙都拿到了,各人自己找房间去。” 说完,她像是躲避瘟疫般,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走廊上瞬间炸开了锅。先到的新人纷纷打开自己的房门,更多人涌到走廊上,愤怒的情绪在发酵。谩骂声此起彼伏,有人吹着口哨发泄不满,有人用力踢着墙壁。


    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女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活跃。她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胡乱地挽在脑后,一张脸盘很大,眉眼却凶狠地挤在一起,仿佛时刻准备着“铰碎”一切令她不满的事物。她穿梭在愤怒的年轻人中间,气咻咻地替年轻人抱着不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旁边人的脸上。


    顾明远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名字。正疑惑间,顾明远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孩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凑近低声说道:“顾老师,离她远点!这是学校出了名的‘告状王’石凤芝,跟个定时炸弹似的,哪哪都有她,沾上就甩不掉了!”


    顾明远忽然想起大二时这个石凤芝曾经鼓动学生大闹食堂的情景,赶紧往后退了退院里石凤芝。女孩跟了过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顾老师肯定不记得我了吧?说起来我们还同过一年学呢!你大四的时候,我正好大一。哎呀,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你好风光啊,经常组织各种演讲比赛、辩论赛,是咱们学生会的风云人物呢!” 她的武汉普通话爽脆而得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熟络。


    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顾明远有些招架不住,只好顺着问道:“你是……?”


    “我是江小北呀!”她立刻接口,语速更快了,“历史学院,刚刚留校的!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还请顾老师多关照!” 她特意强调了“留校”两个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期待。


    顾明远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本科生留校?这在楚江大学可不多见。还没等他细想,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刚刚打个招呼的“新同事”林书锦用尖细的嗓门说道:“顾老师本科就是楚江大学毕业的。要不,你代表我们去找学校领导反映反映情况呗?这宿舍条件实在说不过去啊!”林书锦的话立刻引起了近旁几位年轻人的共鸣。石凤芝更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异常兴奋地挤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对对对!找他们去!这帮当官的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要不我给你们带路,我知道校长办公室在哪儿!”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已经石凤芝等着看戏的眼神,打了顾明远一个措手不及。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愿意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这下简直有些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骑虎难下的当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顾老师本科那会儿还是个学生呢。再说了,咱们初来乍到,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堵领导的门,不太合适吧?”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说道:“依我看啊,咱们还是先安顿下来,把窝收拾好,喘口气儿。等安顿好了,摸清楚情况了,再有理有据地反映问题,那才叫有的放矢!”


    钟德君这番话让激愤的人群稍稍冷静了一些。江小北也趁势上前,将顾明远半推半拽地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走走走,顾老师,我带你去看看你宿舍在哪儿!”


    顾明远松了口气,对钟德君和江小北的解围,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激。按照钥匙牌上的房号,顾明远来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307号宿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油漆剥落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顾明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开始动手清理床板上的灰尘。正在这时,门口探进来一颗脑袋,正是钟德君。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钥匙牌上赫然也写着“307”。


    顾明远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和这家伙的“孽缘”是躲不掉了。尽管对钟德君火车上的行径和略显粗俗的作风印象平平,但刚才他那番仗义执言和默契解围,让顾明远觉得至少不该把同事兼室友的关系弄得太僵。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主动和钟德君打起了招呼。


    钟德君一步跨进来,有些夸张地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哈哈!老顾!缘分呐!打从车站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着咱俩投缘!这下可好,真要‘同居’了!放心,以后咱就是兄弟,有我罩着,这筒子楼里没人敢欺负你!” 他刻意加重了“同居”二字,带着点市井的戏谑。


    顾明远微微蹙眉,觉得钟德君说话有些放肆。钟德君动作毛躁,拿起一个破脸盆时,不小心扯下一张糊在墙上的旧报纸,顿时灰尘弥漫,扑了他一脸,顿时火冒三丈,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哐当”一声巨响,板凳应声倒地,嘴里骂道:“操!电话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重视人才,什么改善条件,净他妈的扯淡!忽悠老子呢!”


    顾明远心底多少存着点“儿不嫌母丑”的微妙情感,语气平和地宽慰道:“钟老师,消消气。这条件……是艰苦了点。不过学校可能也有难处。这应该只是暂时的过渡,等新宿舍楼盖好,说不定很快就能搬进去了。”


    两人正在说话,林书锦带着两个陌生人闯了进来。轻蔑地说了句“就这‘土谷祠’有啥好收拾的?”,便开始介绍其另外三个人来:面庞轮廓分明、眼窝深陷带着几分混血气质的英俊男子是化学院的蒋嘉琦,他帅气地甩了一下额前的一绺头发揶揄道:“‘土谷祠’也不错呀,毕竟是大文豪作品中的地方呀”;眼珠有些外凸、身材瘦小的男子是和钟德君同在财经学院的卞同峰,他翻眼看了钟德君一眼嘟囔道:“早知道是这鬼地方,老子还不如去深圳闯荡呢!”钟德君对这位新同事似乎没有好印象,冷笑着说了声“那就去呗”。


    众人刚刚离去,门口又传来了江小北热情洋溢武汉普通话的招呼声,她径直走到顾明远面前要帮他收拾床铺。钟德君似乎看出点名堂来,故意挤眉弄眼地插话:“哟,看来我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多余?” 作势拿起地上的脸盆就要走。


    顾明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钟德君的胳膊,暗中用力捏了捏,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容对江小北说:“德君,你不是说要一起去小卖部买点生活用品。现在走吧?”


    钟德君会意,停下脚步,朝江小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白牙说道:“江老师,那你先忙你的去呗。”


    走到楼梯口,顾明远用力拍了拍钟德君厚实的肩膀,算是表达了感谢。


    钟德君嘿嘿一笑,目光带着点暧昧,压低声音道:“老顾你行啊!刚来就有这么‘飒’的师妹主动贴上来,够幸运的哈!我看那小江老师,对你可不是一般的热情哦!”


    顾明远没好气地轻轻捶了他一拳,正色道:“别瞎说!都是同事,以后这种玩笑别开了。”


    钟德君忽然想起什么,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疑惑道:“哎,不对啊老顾。江小北一个本科生,也能留校当老师?不是说这次招的都是硕士起步吗?咱们这一批,最次也得是个硕士吧?” 他指了指自己和顾明远,“这规矩到她这儿就破了?”


    顾明远对江小北的底细毫无兴趣,随口敷衍道:“学校用人自有考量吧,说明人家有过人之处呗。”


    钟德君却不依不饶,一脸笃定地分析道:“我看没那么简单!老顾,我跟你说,这女人,肯定不简单!武汉女人,精明泼辣得很,你以后跟她打交道,还真得留个心眼儿,提防着点!”


    “哪有你说得这么邪乎?”顾明远不以为然笑了起来。


    一次招聘四十名新教工,这是楚江大学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手笔。“大手笔”的主脑正是校长吴若甫。


    吴若甫儒雅中透着威严,是大家公认的复合型的领导。为了彰显自己对人才的重视以及扩大这次人才引进的影响力,在和书记许继武打过招呼后,他责成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办公室主任冯伟操办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


    冯伟是刚刚从一个边缘部门提拔到校办主任这个核心位置的,自然对吴校长的指示心领神会、言听计从。


    欢迎仪式被安排在学校最气派的“一号会议室”。为了营造出“隆重热烈”的氛围,冯伟特意主席台上方悬挂了红底黄字的“人才兴校人才强校”横幅,墨绿色的绿色绒布长桌上整齐排列精心准备的果盘专门从校外租赁了一批开得正艳的三角梅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主席台两侧和台下前排过道,姹紫嫣红,为这严肃的会场增添了几分生机。


    吴若甫深知书记许继武对自己主导的这次人才引进并不十分赞同,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让冯伟恭请许继武前来参加欢迎仪式。许继武却以马上出发到教育厅为由予以婉拒,话却说得十分漂亮:“小冯转告吴校长,务必让新老师们感受到学校的温暖。”


    九点整,在欢快的《迎宾曲》旋律中,校长吴若甫面带沉稳自信的微笑,率领着副校长江川、周濂等几位在家校领导,步履从容地走进。在冯伟眼神和手势的示意下,新人们起立爆发出热烈而整齐的掌声。


    吴若甫走到主席台中央自己的位置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地扫视着台下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频频点头致意。直到所有校领导都落座后,他才缓缓坐下。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刚刚展开,目光扫过台下前排就座的新人区域时,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标有“卞同峰”和“王垚”台签的位子是空的!


    吴若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前排就座的财经学院院长梅大镛和数理学院院长黄骅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梅院长,黄院长。你们二位,回去好好查一查,这两位新老师是什么情况呀?会后写个情况说明报到办公室。” 说道这里,目光锐利地扫视过台下所有二级学院的负责人,语气陡然加重,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守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样子!请各位院长、书记务必加强新进职工的教育和管理!”


    短短几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石头。会场的气氛瞬间从热烈转为凝重。梅大镛胖胖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黄骅则尴尬地低下了头。其他学院的领导们更是噤若寒蝉。吴若甫这招敲打,果断、精准,毫不拖泥带水,既表达了对缺席者的不满,更是到场者划了一根红线,由此重申了校长的权威。


    仪式由副校长周濂主持。周濂是吴若甫亲自从历史学院院长任上提拔上来的。他抛开讲稿,用饱含感情的语调,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吴若甫校长如何高瞻远瞩、力排众议,推动这次史无前例的人才引进计划……溢美之词充盈着每个人的耳鼓,热烈的表情将会场刚才有些冷却的气氛重新熏染得升温起来。


    冗长的开场白后,一项项既定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学院院长代表发言时,在吴若甫的授意下,有意选了楚江大学实力最强、号称“双峰对峙”的历史学院和财经学院的新提拔的副院长——秦冰纶、孟超。


    提前得到周濂提醒的秦冰纶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精心地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显得干练而不失妩媚;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尤其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灵动异常;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裙,将她高挑玲珑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款款走上发言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尚未开口,强大的气场和惊人的美貌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台下几个胆大的新进男教师,忍不住低声发出了“真漂亮!”“太有气质了!”的惊叹。


    这些赞叹显然大大刺激了本就喜欢成为焦点的秦冰纶的表现欲。绣口一开,声音清亮悦耳,抑扬顿挫。她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从学院悠久的历史底蕴,讲到雄厚的师资力量,再到未来宏伟的发展蓝图,字字珠玑,繁花盛开,硬是将一份学院介绍讲得如同激情澎湃的演讲。短短六分钟,艳光四射,摄人心魄。发言结束,掌声热烈。秦冰纶微微欠身致谢,嘴角噙着自信而得体的微笑,眼波扫过全场,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孟超显然有自知之明,深知在仪表风度和语言感染力上绝非秦冰纶的对手。经常组织问题活动的他也有自己的“妙招”。他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平实”路线。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语调,而是像一个邻家大叔般,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娓娓道来,将财经学院这些年引进和培养的几个青年教师如何从默默无闻到崭露头角的“小故事”串联起来。故事朴实,细节生动,充满了人情味和烟火气,展现了财经学院务实、关怀的氛围。


    在顾明远等不少新人看来,孟超这看似平淡的“讲故事”,其打动人心的力量,并未输给秦冰纶的华丽表演,至少是各有千秋。


    两位学院副院长发言完毕,接下来的新人发言环节。周濂有意采取了现场毛遂自荐的方式。然而,台下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新人们初来乍到,刚刚被校长一番不怒自威的敲打,更有两位副院长八面玲珑的表演的震慑,谁也不敢贸然做这个“出头鸟”。你看我,我看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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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别人先站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濂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僵硬。坐在正中的吴若甫,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但镜片后的目光已经微微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就在气氛即将再次陷入冷却时,第四排中间的一个身影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男子,身形像个发过头的法式面包,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显得有些紧张,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像试管里小心翼翼冒出的气泡,需要侧耳细听方能辨识清楚:“各…各位领导、老师好。我…我叫肖志阳,财经学院的。”


    这样的形象和开场白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然而,他接下来用那细弱蚊蚋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出的内容,却如同在会场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我…我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的经济学博士…毕业的。在…在《Econometrica》上发表过两篇论文…嗯…《Econometrica》…” ,似乎怕在场的人听不懂,特意解释道,“…它的中文名是‘计量经济学’…这个期刊…是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摇篮…,另外…我还拥有三项国家发明专利…。”


    “嗡——!” 会场瞬间炸开了锅!


    表达磕磕绊绊,信息实在震撼!全球顶尖学府的博士!顶级经济学期刊的论文!学经济的竟然还拥有国家专利!任何一项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傲视在场的所有人啊!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激烈的议论声和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身上。


    吴若甫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欣赏、惊喜的神色:这不是活生生的人才引进成果么?周濂看出了吴若甫对肖志阳的欣赏,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干脆直接点将自己极力举荐的“门生”顾明远。


    顾明远虽然口才不错,但最怕的就是这种庄重而又威严的官方场合。现在“恩师”已经点名,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他深吸一口气,腰板挺得笔直,平稳而有些干巴地开始了发言: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顾明远,很荣幸能重新回到楚江大学这个大家庭中。”顿了顿,将脑海里临时起草的东西,用“荣幸”、“责任”、“学习”、“期待”四个关键词拼凑成了倒也中规中矩至少逻辑清晰的发言。


    周濂对顾明远这番四平八稳、缺乏爆点的发言似乎不太满意。等顾明远回到座位,周濂拿起话筒,笑着补充道:“小顾老师挺谦虚的。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位小顾老师,本科阶段就在咱们楚江大学锋芒初露,发表了几篇有见地的学术论文!在清北攻读硕士期间,更是成功独立申报了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他的硕士论文已经成为不少名家研究引用的热门文献。后生可畏啊!”


    周濂这番话无疑是给顾明远打了广告,一时间,会议室再次响起一片惊讶和赞叹的议论声。吴若甫也忍不住伸长脖子,隔着人群将这个气质温润、腰板挺直的年轻人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历史学院的副院长秦冰纶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周濂副校长实际上为历史学院扳回一城,不免对穿着略显土气、气质却很温润的年轻人多了些好感。


    出乎意料的是,在周濂提请吴若甫讲话的时候,吴若甫却将话筒移向了旁边的莫笑非,带头鼓掌说道:“莫教授是我们楚江大学的学术上的一面旗帜,我们请他给年轻教师寄语嘛!”


    周濂见状,临时念出了莫笑非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头衔:


    “全国历史学会常务副会长!”


    “俄罗斯社会科学院外籍院士!”


    “日本朝日大学客座教授!”


    “楚江大学终身教授、唯一的博士生导师!”


    “楚江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


    ……


    每一个头衔都重若千钧,砸得台下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心神激荡!在这些光环面前,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这简直是神祇降临!随即,“哗——”的一声,掌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带着黑框眼镜的江小北,激动得小脸通红,双手拍得又快又响。秦冰纶有意将目光斜向一旁财经学院院长梅大镛的身上。梅大镛似乎一脸的不屑和不满,连手都懒得象征性地抬起,更不用说鼓掌了。如果有熟悉唇语者,大抵能从他蠕动的嘴唇中读出“狗屎”二字来。


    。


    顾明远对莫笑非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为此,大三时还专门选修莫笑非的《魏晋南北朝简史》。不过,一学期下来,觉得这位老先生讲课有些“茶壶里的水饺倒不出”的味道,中途还有意缺了几次课。即便如此,此刻的他还是未历史学院能有这样一位“大腕”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兴奋。


    在近乎狂热的欢呼和掌声中,莫笑非缓缓站了起来。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大褂,颇有几分旧时名士的风度。头发稀疏花白,向后梳拢得整整齐齐,露出宽阔而布满皱纹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并不立刻开口,而是拿起放在手边的一把素面折扇,轻轻点了点桌面。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带着魔力,喧嚣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莫笑非习惯性地用枯瘦的手指,轻轻将鬓角几根不听话的白发往脑后梳了梳,然后微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当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尖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刚才周校长介绍了很多,”他微微颔首,算是向周濂致意,随即话锋一转,语速平缓地补充道:“鄙人还是□□学位委员会历史学科评议组成员,以及……《历史研究》杂志的编委。”


    会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就像宾客们已经享用完丰盛的大餐,对主人最后端上的一碟小咸菜失去了兴致。掌声有些稀拉和潦草。


    莫笑非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孔,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森严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既然校长让我寄语。那我就说几句。年轻人嘛,做学问,首要的是沉下心来,耐得住寂寞!要学会坐冷板凳!做真学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意味,“欧阳修讲得好啊:‘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才是正道!”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讥讽和不满:“可是现在啊,我们学校甚至个别学院,心思却没有用在正道上。不好好钻研业务,提升学术水平,搞什么‘模拟经商’、‘证券投资大赛’,这还像个高等学府的样子吗?这像什么话!”他没有点名,但矛头所指,会场中人人心知肚明——除了以“经世济用”为宗旨、近年来大力推行实践教学的财经学院,还能有谁呢?


    议论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既有嘲笑大腕口误的(把韩愈说成欧阳修),也有抱怨他在借机报复财经学院的。尤其梅大镛,感觉自己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说起来,梅大镛在楚江大学也是跺跺脚震三震的人物!他和书记许继武师出同门,门生故旧遍布省厅要害部门,连校长吴若甫有时也不得不让他三分。梅大镛是出了名的“你弄皱他一张报纸,他必撕烂你整本杂志”的主儿。这些年,他和莫笑非文人相轻,“貌不合神更离”,是楚江大学人尽皆知的死对头。他怎能容忍莫笑非利用欢迎新教师这样庄重的场合,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将财经学院乃至他这个院长贬得一文不值?几次激动地举手,都被历史学院出身的主持人周濂选择性地忽视,干脆起身推开椅子,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头也不回、脚步沉重地,径直走出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