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希急吼吼赶回家的时候，她家房子外面已经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了。


    起因是，大队早上有人去了孙家村大队那边走亲戚，刚好赶上公安部署抓人，看了一通热闹后，那人马不停蹄地跑回来了。


    一下逮了那么多人，这可是大事儿，没一会儿功夫，整个大队就都传遍了。


    然后就有人提起，张瘸子刚被抓，现在一下又抓这么多人，一前一后的，指定是一个事儿吧。


    公安以前在别的大队也抓过赌，据说赌得久、赌得大的，要劳改好几年。


    张大铁家一听说张瘸子可能要关好几年，那可太激动了，根本坐不住，立马就想搬家把房子占了。


    等去了西头山脚下后才发现，张来弟不在家，但是院子大门敞开着，屋里有人了，还熟门熟路地在收拾东西。


    煮熟的鸭子要飞了，结果可想而知。


    眼下，外圈有些看热闹的人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只能问旁边的人，“许大山家怎么回事儿？穷疯了啊，这娘舅关系都隔了好几层了，又不是嫡亲的舅舅，怎么好意思搅和进去。”


    “谁知道，我就说李梅花那人不行吧，抠搜得要死，啥东西都想往她家里捞，这不就把手伸到没爹没妈的远房外甥女身上了嘛。”


    许希一路跑过来，刚好就听到了这句话。


    她微微喘着气，“是我借给七舅妈她们住的，我们昨天找大队长签了凭据，以后我跟七舅妈她们生活。”


    听到这话的一个二个都回了头。


    “哎哟，来弟你回来啦，啥凭据？这咋回事儿啊？你们昨天就商量好了？”


    许希没理，背着背篓往人堆里挤，“让一让让一让，叔你别堵着，让我过一下。”


    人群中央，也就是许希家院子门口，李梅花和杨翠还在对喷。


    许希一挤进去张大铁便看见了，“来弟，你……”


    他想跟侄女打感情牌，亲大伯跟远房表舅，当然是他这个大伯更亲，只不过才张口，李梅花啪地一下便给打断了，“什么来弟，来什么弟，这儿没有你们张家的来弟，只有我们许家的小希！”


    “这话啥意思？”问话的妇女同志叫许秀萍。


    许希解释道：“秀萍姨，就是我改名字了，以后叫许希，派出所都已经盖章了。”


    这话一出来，人群里立马七嘴八舌的。


    “这、这不太像话，哪有跟妈姓的！”


    在嘈杂声中，一道清亮的嗓声传来，“咋没有，我就跟我妈姓。”


    许希跟着众人的视线望去，那边站了好几个知青，一看就也是来凑热闹的。


    一个二个看着都有点眼熟，但是脸和名字不太能对上号，记忆里她来弟表姨只跟两三个条件好的女知青打过交道，其他都是上工时偶尔见过。


    说话的青年看着年纪不大，甚至还有点少年模样。


    许秀萍：“向知青，你跟你妈姓呀？”


    有大叔跟着问，“你爹入赘的？”


    向知青：“不是，我爹只是死了，没入赘。”


    他旁边另一个男知青‘噗’地一下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乡亲们：“………………”


    这话、这话听着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一些男同志们更是沉默，爹死了就跟妈姓，世上还有这种事？？


    人群莫名安静了一瞬，然后被杨翠打破了，“都不姓张了，这房子更没有这丫头片子的份儿！”


    张小红站在不远处，她双手环抱着，“大嫂这话说得，真要按姓来，大队里这么多姓张的，岂不是都有份儿？”


    杨翠很大声，“我们家建丰是亲侄子，这房子就该他接手！”


    张小红：“我们家大虎、二虎还是亲外甥呢，有你的凭什么没有我们的。”


    姑嫂俩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


    许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站到了她七舅妈左边。


    李梅花右边站着吴巧娟，就是林芳芳的妈，这对未来亲家母这会儿战线可统一得很。


    房子关乎自家闺女的人生大事，吴巧娟那臭脾气这会儿也是一点没收着，指着杨翠骂骂咧咧，“就没见过你这种不要脸的，脸皮都拿去糊墙了是吧，亲侄子了不起啊，怎么就该他接手了？看你那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建丰是你和张瘸子生出来的亲儿子呢！”


    张小红哈哈大笑，她看着张大铁，“大哥你说句话啊，是这么回事儿吗？”


    张大铁脸色胀得铁青。


    “啊啊啊啊！！”杨翠尖叫着冲向了吴巧娟，“你个不要脸的下/贱/货，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打成一团，还有一些拉架的婶子们东走西走的，场面一度很混乱。


    两边的男人堆也是剑拔弩张的，张建丰只是动了一下脚，许永国立马上前一步，“怎么？要动手啊？”


    他身后跟了自家三个兄弟还有几个本家的堂哥堂弟，以及林芳芳的哥哥弟弟，一堆大小伙子加起来，有十来个了。


    一直在人堆里的小玉珍一看这情况立马拉着妹妹挨到了她们大哥旁边，小丫头挺着胸脯仰着下巴，一脸‘干架算我一个，咱可不怕事儿’的表情。


    许希瞥到了一眼，差点被逗笑。


    看着对面的十来个人，张建丰脸上变来变去的，最后胀得他爹一样。


    男人堆没打起来，吴巧娟那边刚撕巴上便听到不远处有小孩儿喊着，“大队长和村支书来啦！”


    大队领导前面还聚在一起说过几天交粮的事儿呢，然后就被告知西头山脚下闹起来了。


    正经公事被打断，许兴德这会儿脾气可算不上好，“天天闹天天闹，一天天的，就你们事儿多，一个二个的，闲得没事儿以后都去给我挑粪！”


    李梅花可不怕大队长的臭脾气，“我们可没闹，都是她杨翠在闹。”


    许永建上前一步，他看着大队长，“张建丰前面二话没说就冲了进来，问我们为啥在他家，要把我们赶出去。”


    “我跟张建丰说了，我们和小希昨天签了凭据的，以后小希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一起生活，这房子我和芳芳结婚以后只是暂时借住，以后四姑父劳改回来也还有住的地方，我们不会占着不放的。”


    “我说得很清楚，他们不认，我把凭据拿出来，还差点被撕了。”


    到底是家里长子，平时话少，关键时候还是很顶事儿的，沉稳有条理，一下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吴巧娟满意地看着未来女婿，林芳芳也在不远处看着，眼里含羞。


    看热闹的乡亲们也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纷纷看向李梅花和许希，心里默默揣测这到底是谁的主意，谁先提的？


    昨天居然就商量好了，动作真快啊！


    许希没注意到这些视线，她也看向许永建，这就有点未来大舅的影子了，严肃能抗事儿。


    被众人盯着的许永建其实没那么自在，说完还悄悄吐了口气。


    “啥凭据？我看看。”村支书张添金先大队长一步开口。


    许永建从兜里掏了出来。


    张添金抖开纸，有几个脑袋探在他身后，伸着脖子也想看看，可惜都不咋认字，即使把字瞅出花来也还是看不明白。


    大队长亲自写的凭据，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张大铁把希望寄托在张添金身上，“书记，这事儿这么办不对吧？房子哪能丫头家来处理。”


    李梅花‘呵’了一声，“闺女处理不了，侄子能处理是吧？我李梅花不能借住，你张大铁能明抢是吧？这么多父老乡亲看着，我李梅花敢拍良心说，借就是借！他张瘸子回来肯定有住的地方，不像有些丧良心的，明着抢，也不怕你爹娘半夜爬出来找你。”


    这话可以说是指着张大铁骂了，他那一张老脸又铁青了，双眼瞪着李梅花，憋了半天一句话没憋出来。


    杨翠往院门口一杵，声音大到有点刺耳，“我不管！什么破凭据，我不认！”


    许兴德火冒三丈，“你不认，公安认，你们张家还想再进去一个是不是？！”


    说着，许兴德把冒头对准了张大铁，“你在那杵着干啥？给我当门神？还不把你婆娘拉回家去，再闹你们两口子全都去挑粪，一个月不够挑两个月，两个月不够挑三个月，挑到安分为止！”


    张小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语气阴阳怪气的，“公安算啥呀，才多大的官，哪有我哥和嫂子的心大啊，大队长你得把县长请来，把省长请来，是吧大哥？”


    一旁的王立柱都快被他媳妇儿的这张嘴吓死了，他缩着脖子悄悄拉了拉张小红衣袖，示意他媳妇儿快别说了。


    张小红很嫌弃自己男人这个怂样，干啥不让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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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要说！


    看到杨翠那个女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可太开心了！


    张添金眼一横，“你也给我消停点！！”


    张小红啧了声，瘪瘪嘴，到底还是给了村支书面子，把嘴巴闭上了。


    张建丰瞪了他二姑一眼，然后又看向村支书。


    张添金没看他，平时要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心偏就偏了，现在人家这边有理有据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是一个村支书而已，又不是大罗神仙，何况张建丰还不是他本家侄子。


    最后这场闹剧还是结束了，杨翠被张大铁和张建丰从院门口拉了出去。


    期间张大铁还被撒泼发疯的杨翠挠了，杨翠那嘴里骂得相当难听，气得张大铁扭头就走，留下张建丰拉着他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表情相当精彩，倒是又让大伙儿看了一出好戏。


    事情都已经结束了，许希家院子门口的人却没散多少。


    这年头娱乐活动还是太少了，哪有热闹哪里就能聚集一堆人。


    何况今天又不用上工，大伙儿都闲着呢，才一两天的功夫，新鲜事儿一件接一件的，可让乡亲们看了个新奇。


    许秀萍拉住要进门的许希，“来、小希，以后你真就住大山家啦？”


    她家就在许大山家附近，她昨天其实看见这丫头在大山家进进出出了，只是当时没多想，没想到嘿，她们凑一块儿居然是在商量大事儿。


    许希还背着背篓，她点点头，“嗯，一个人住我怕有人偷我粮食。”


    “白纸黑字，这还能有假！”李梅花把许希背上的背篓拿了下来，“要唠院儿里去唠，让孩子歇一歇，背了一上午了，多累人！”


    许希朝李梅花甜甜一笑，“七舅妈，不重的。”


    好些乡亲真就跟着进了院子，许秀萍啧啧称奇，“那你这相当于多个闺女了啊。”


    李梅花笑呵呵的，“那可不咋地，小希以后就是我亲闺女。”


    有乡亲跟着笑出声，心里想的却是，谁要能把房子免费借给她家住，她也能把人当亲闺女。


    也有人对房子不是那么感兴趣，拉着许希问起了别的，“你在公社看到没有？说是孙家村大队抓了好些赌的人，你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被抓的？”


    说话的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叫张桂丽，跟张瘸子的亲戚关系已经出五服了。


    许希点头，“看到了，我听公安说，我爹好像是有牵扯在里面。”


    张桂丽：“咋还好像，你事先不知道啊？”


    许希语气没变，“不知道，我爹有啥事儿咋会跟我说。”


    旁边有好奇的大婶子插嘴，“那你前晚上咋跑派出所去了？我们都还以为张瘸子被抓是因为你跳河这事儿嘞。”


    知道内情的李梅花‘啧’了声，开始护犊子，“越说越不像话，她一个丫头家知道啥，闲得没事儿就回家扫炕去，啥事儿都打听，狗拿耗子啊。”


    许希挽着李梅花的胳膊，往人身上贴了贴，瞎话张嘴就来，“就是跟我爹吵架了嘛，没想开，跳河后发现水真凉，我就又爬上来了，本来想去公社找妇联的，她们没开门，天又冷，总不能在大街上待着，我就去派出所了，看那样子，公安应该是早就发现石子庙那边的事儿了吧。”


    谁知道孙家村大队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啊。


    反正不是她告发的，跟她没关系，她只是一个十六岁被爹逼着嫁人的小姑娘而已。


    许希这事情经过编得，很有逻辑，没人怀疑真假，只有张桂丽带着不太赞同的语气，“你这丫头，遇到事儿了你找我啊，去公社干啥。”


    公社妇联是她上级单位，越过她去找公社，这不是让人家以为她工作没做好嘛。


    许希笑得乖巧，“太晚了嘛，怕打扰婶儿休息。”


    在记忆里，她来弟表姨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张桂丽这个妇女主任帮忙，主要是这人骨子里就刻着---子女应该听爸妈的，女人应该听自家男人的。


    热心是真热心，谁家有事儿她都去，从来不推脱，有时候甚至能在人家家里一待就是大半天，解决问题一般靠劝说，中心主旨就是---以和为贵，多忍忍。


    张桂丽看着小丫头的笑脸，嘴巴动动，想说什么又憋住了。


    这话乍一听好听，但怎么莫名感觉有点不得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