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兑奖时刻

作品:《大宋文豪

    陆北顾按照赵抃信笺上所书的地址,从小甜水巷向内城西侧行去。


    因为他们是上午到的开封城,陆北顾中午出门的时候就在寺庙里先吃了顿饭,所以哪怕走了很远,但在赵抃家里喝茶歇了会儿之后,他的体力便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如今已是十月,深秋的日照时间不算长,还没到黄昏,天色就有了渐暗的趋势。


    好在,开封城在真宗朝末期,就废除了宵禁制度。


    因此陆北顾也不用担心天黑以后来不及回天清寺,走在街上会被巡城士卒给抓捕起来。


    越靠近内城西北角,道路愈发宽阔规整,两侧的宅邸也愈发轩昂气派。


    街道被洒扫得干干净净,偶有装饰华美的马车辘辘驶过,驭者沉稳,马匹神骏,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不凡。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小甜水巷的闲适市井气息,而是一种寂寥氛围下的威仪感。


    宋庠的府邸位于天波门内大街附近,此地毗邻宫城,是字面意思上的“天子脚下”,权贵多云集于此。


    这也是大宋高级文官的福利之一能做到两府相公的人,基本上都会获得官家赏赐的府邸,不用自己花钱买。


    当然了,要是想要换自己喜欢的装修风格肯定是要花钱的,而且日常维持一座庞大府邸的运转也需要不小的开销。


    不过,对于高级文官们的俸禄来讲,不算什么难事就是了。


    按照赵抃所写推荐信的地址,陆北顾在一处高门大院前停下脚步。


    朱漆大门紧闭,这正是宋庠府邸。


    门前没什么访客,这有些出乎陆北顾的意料。


    不过想想也合理,现在正是文彦博等人权势煊赫之时,大家都知道宋庠跟文彦博等人关系很差,所以也不敢冒着得罪宰相的风险,来拜访闲居在家的宋庠。


    陆北顾整了整衣襟,上前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片刻,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陆北顾,见陆北顾虽衣着普通,但气度从容,不似寻常寒士,便客气问道:“小郎君何事?”


    陆北顾拱手,声音清朗:“烦请通禀宋公,泸州举子陆北顾,奉小宋学士之命,特来呈递家书一封。”


    “小宋学士?”


    门房的眼神瞬间凝重了几分,态度也更添恭敬。


    “可是宋祁宋子京学士?”


    “正是。”


    陆北顾从怀中取出那封珍而重之的家书,给门房看了一眼。


    “此乃小宋学士于江陵府夜宴上亲笔所书《与兄书》,托晚生面呈宋公。”


    门房目光扫过家书,然后对陆北顾道:“小郎君稍候,容我即刻通禀管事。”


    说完,侧身让陆北顾在门房稍坐,自己则快步向内宅走去。


    宋府很大,但门房内布置简洁,墙上悬着几幅字画,气息古雅。


    茶是没有的,陆北顾就这么静坐等候,心中却难以完全平静。


    宋祁那封饱含深情的家书分量有多重,他是知晓的。


    而他此刻即将面见的,是那个“连中三元”后于宝元、皇祐年间两度拜相,并于庆历年间两度拜枢密使,于两府中皆坐到过人臣之极位置上的人物。


    其弟宋祁在词章上已是天纵之才,作为兄长,更是文坛巨擘,他的目光会如何审视自己这个来自蜀地的无名小卒?


    陆北顾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


    门外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车马声,更衬得门房内寂静的空气如同凝滞。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位门房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敬意:“管事讲,阿郎已在书房相候,小郎君请随我来。”


    陆北顾点点头,起身跟随门房穿过一道门,步入府邸。


    与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同,宋庠的府邸布局疏朗大气,处处透着文人的清雅。


    庭院开阔,青石铺地,几株高大的松柏苍翠挺拔,枝叶间筛下细碎的光。


    曲折的回廊连接着几进院落,廊下悬着鸟笼,清脆的鸟鸣更添几分幽静。


    门房引着陆北顾来到一处临池的轩榭前,轻声道:“阿郎,小郎君到了。”


    “进来吧。”


    一个不算高的声音从轩内传出。


    陆北顾迈步而入。


    轩内陈设素雅,一桌、一榻、数椅,靠墙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塞满了书卷。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一位身着深青色常服、须发已见花白的长者,正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池塘中几尾悠闲的锦鲤。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略显清瘦,但那挺直的脊背,却让人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一座沉默的山岳。


    听到脚步声,宋庠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与宋祁有五六分相似,同样清癯,同样带着文人的风骨,但眉宇间的气质却截然不同宋祁的慵懒风流在他脸上不见分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宦海浮沉、阅尽人间沧桑后的通透。


    宋庠的那双眼睛尤其深邃,目光平和,却仿佛能洞穿眼前人的心思。


    “晚生陆北顾,拜见宋公!”


    陆北顾心头一凛,不敢怠慢,深深作揖行礼。


    宋庠的目光落在陆北顾身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位被自己那性情疏狂的弟弟托付家书而来的少年郎。


    身量挺拔,眉目清朗,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锐气,举止从容有度,不卑不亢,仅凭这份初见的气度,便已胜过许多浮躁的年轻举子。


    “不必多礼。”宋庠抬了抬手指头,“把信给我就坐吧。”


    陆北顾把宋祁的家书双手交给宋庠,随后依言坐下,但只坐了椅子的前半部分,脊背挺直,双手置于膝上。


    轩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窗外鸟鸣啾啾,池塘水波微澜。


    看着家信,宋庠的目光,渐渐地有些飘忽不定。


    他似乎回到了记忆里那遥远的童年时光,枣树下的翘首期盼,寒夜里的咿唔诵书,破寺中的齑饭共衾那些深埋心底被岁月尘封的温情画面,被弟弟的笔触重新唤醒。


    片刻,宋庠的目光重新聚焦,那丝温情悄然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深邃。


    “你既是泸州举子,此番进京,是为明年春闱?”


    “正是。”陆北顾答道,“晚生侥幸得中嘉祐元年泸州解元,特来东京应嘉祐二年礼部省试。”


    “子京在信中,盛赞你词作不凡,‘月是故乡魂’一句,道尽游子情肠,更暗含天地逆旅、光阴过客之思,颇有老杜遗风他性子疏阔,极少如此推崇后辈。”


    陆北顾连忙谦逊道:“晚生一时感怀,信笔涂鸦,蒙小宋学士谬赞,实是惶恐。”


    “不必过谦。”宋庠微微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能令子京动情,写下那般肺腑之言的家信,已是难得,他信中所述少时旧事.亦让老夫心绪难平。”


    见状,陆北顾立刻从怀中取出赵抃的推荐信。


    “晚生在四川时,蒙今殿中侍御史赵公不弃,亦曾指点迷津。赵公闻知晚生奉书前来,特命晚生将此信一并呈予宋公。”


    宋庠看完赵抃的推荐信之后,沉吟了片刻,说道。


    “老夫自布衣时便已颇有文名,及中进士,又于馆阁翰院任职多年,至老仍读书不倦,也算是有几分学识闲居在家教个学生,不算什么难事。”


    陆北顾心中一喜,知道这便是宋祁那封家书的兑奖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