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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硬核夫夫 暴躁超度

    第24章


    若水镇其实不算太大, 顾宁初与赢周二人离开周宅附近,又细细逛了一圈之后,再没再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见天色不早了, 便回到了客栈。


    虽然是傍晚,太阳还未落山, 但客栈里光线也不太好,有些昏暗,仅有几个烛台点着火, 也不太旺盛。店里的伙计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前台空荡荡的,顾宁初叫了两声也没见有人出来,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算了,他们厨子做的菜也不好吃。”


    这时, 游星明扶着醉醺醺的王中意也走了进来。王中意不知喝了多少酒, 整个人都站立不稳, 歪靠在游星明身上。游星明只是一个弱质书生, 撑着一个比自己胖了快一倍的成年男子感到十分的吃力。


    “哎呀王兄,小心脚下,小心——”


    王中意兴致高昂, 还在叫着:“游兄,我们再喝, 再喝!相信我,我的预感绝对没错,这次我定然能够高中。到时候, 就把我家那个不下蛋的母鸡给休了!帝都有的是达官贵人榜下捉婿,嘿嘿……”


    “哎呀王兄, 莫要酒后胡言。再说,嫂夫人已经为你生下三个女儿,哪来的不下蛋的母鸡。”


    王中意似乎是被戳中痛处,大叫:“女儿算什么东西!能给我王家传宗接代吗?”


    游星明不想与一个醉酒之人争执,只能顺着他:“好好好,等你高中再说吧。”


    顾宁初在房门口将他们二人的话听了个明白,冷哼一声:“负心多是读书人,说的便是那个王中意吧。”


    赢周不是很懂他们说的意思,上下打量了一番王中意那矮胖的模样,还有些疑惑:“传宗接代?他……有什么值得传的吗?”


    顾宁初没忍住笑出了声。


    入夜,顾宁初很早便觉得困倦,只略微吃了点晚餐便早早地睡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又一次噩梦缠身,这一次,他梦见了七岁时,父亲的死。


    冰冷的手掌,一地的鲜血,不管怎样呼喊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父亲。


    “赢周,这不正常。”


    顾宁初喘着气靠在赢周肩上,他是被赢周叫醒的,此时此刻仍旧有几分心悸,梦中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若再不醒……他甚至在想,他还能醒来吗?


    赢周轻轻地拍着顾宁初的背安抚着他,神情漠然而冷厉:“该把那东西找出来了。”


    天亮了,王中意死了。


    是孙庆第一个发现的,王中意的尸体不知被什么东西扭断了浑身的骨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软趴趴地浮在井中。整张脸已经泡涨了,好在从衣着打扮上,还能确认是他。


    游星明十分悲痛,他跪在井边大哭:“都怪我,我怎么就睡都得这么死,都没发现他何时出的门……”


    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孙庆,则是一脸呆滞,垂着手站在一旁,他像是多日未曾喝水,嘴唇都干裂出血了,他也毫不在意,只不停地摇头:“又来了,它又来了……”


    顾宁初听到了他的呓语,刚想问问他,客栈里的伙计听到声音已经赶来了。


    这一次,他们倒是来得十分及时,在确认井中泡着的确实是王中意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快,去告诉族长!”


    “你们看起来很高兴啊!”


    山骨猛地两步窜到伙计面前,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伙计的衣领,他生得高大,竟将那人直接提了起来:“要给谁报信?”


    “不……不是……救……救命……”


    连着两个人出事,一死一伤,在场的人再笨,也觉得这个客栈不寻常了。见山骨出头,其他几个人互相看看,默契地没有开口。


    那个伙计被山骨钳制住,渐渐呼吸不上,双手双脚乱蹬,另一个伙计则吓得不敢上前,趁机一溜烟儿跑了。顾宁初也没有阻止,有些时候,是需要一些非常手段,才能让躲在暗处的幕后之人走到灯下来。


    “救……”


    就在那伙计的挣扎越来越弱的时候,客栈里终于走进了一大帮人,为首是一位头发花白,身穿蓝金绸衫,手握红木福头拐杖的老人。身后几乎都是些衣着体面的男子。


    “客人受惊了!我是本镇周姓族长周昌隆,这云间客栈也是我开的。真的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憾事,我也是刚刚知道,方才那个伙计也是要给我报信而已。”老人客气地向在场众人行了一礼,脸上是无奈又悲痛的神色,举止有度,一看就是一个端方有礼的人。


    满墙的油灯似乎烧得更加旺盛了,百来盏灯火,快要将整个大厅照亮一般。


    游星明擦了擦眼泪,起身还了一礼:“族长客气了,我这朋友……我……”


    山骨将手中的伙计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族长,你这客栈不太干净啊。”


    周昌隆面不改色,微笑道:“客人哪里的话,云间客栈已经开了十多年,不曾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情。倒是,自从你们来了之后……”


    他刻意停下,随即环视了一番在场的众人。一具泡在井里的尸首,一个痛哭流涕的书生,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一对事不关己的夫妻,还有一对……模样过于出挑的兄弟,其中一个还是个瞎子。


    除了面前这个高大的,有些咄咄逼人的异族人,其他人,呵呵,不过是一群聒噪的外乡人罢了。


    想到这里,周昌隆拢了拢袖子,提高了声音说道:“当然,我是族长,不会坐视不理。在我的客栈出了这样的意外,这赔偿嘛自然是不会少……”


    这摆明了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王中意是准备上京赶考的,与游星明结伴而行路过这若水镇,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这赔偿谁又敢替他拿呢?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昌隆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大家放心,来者是客。过几天就是我们若水镇一年一度的湖神娘娘诞辰,大家一定不能错过。这几日在客栈的花销,通通免费,就当是我给大家受惊赔个不是。”


    “族长真是大度。”


    “还是族长处理地周到……”


    顾宁初静静地听着周昌隆一干人的表演,注意力则放在了那一墙的油灯上。先前他没有注意,此刻在他的眼中,那并不是一墙油灯,而是数不清的火——灵火。


    通常灵火是人的颅顶之火,死后即熄灭。赢周跟他说是一墙油灯的时候,他也没多想。先前灵火不旺的时候,与一般灯火无异,故而没有发现。全赖方才周昌隆走进来时,这墙灵火分明是骤然涨大了一圈,激烈地上下跳动着,他才注意到。


    这一墙烧得旺旺的灵火是怎么回事呢?


    正想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孙庆忽然直直地往外走,口中说道:“不,我不等你们那劳什子湖神娘娘了,我得回家!我要回家!”


    “嗯?”


    周昌隆身后的那一群人顿时纷纷上来阻拦:


    “哎呀,回家不急这一时。”


    “来都来了,定然要开开眼界再走。”


    “一年才有一次的热闹……”


    孙庆被他们抓住迈不动步子,他抬起头,嘴唇干裂出血,眼中布满了血丝,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像是多日不曾睡过觉一样,憔悴不已。他拼命往外走,急得大喊:“等不得了!再等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族长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抬了抬下巴,与他一道来的那些人便将孙庆团团围住。一个个嘴上说着“怎么可能”、“你定然是被吓到了”之类的劝慰话语,可手上一点也没有松懈,孙庆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孙庆像是发了狂,喉头滚动,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拼命地想要推开哪些人,忽然,他猛地停止了挣扎,不知道被谁制住,整个人软倒在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


    “哎呀,看这位客人的样子,应该是太累了,没有睡好吧。”族长捏着花白的胡子一脸担忧,“我们还是先把他送回房里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回家也不迟。”


    “是啊是啊……”那几个男子抬起孙庆便送回了房。游星明已经看傻了,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语无伦次道:“那个……王兄的尸体……那个……”


    族长和蔼地将游星明扶起来,笑道:“不要担心,会处理的。你受了惊吓,还是回房休息吧。”


    “休息,休息……”游星明哆哆嗦嗦地,由人搀扶着回了房。


    贺启新被这一出接一出的变故搅乱了头脑,孙庆的疯癫之状,再加上先前文月岚的意外,让他不由得对这个若水镇产生了恐惧。孙庆那个模样,哪里是休息,分明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他思来想去,不如趁人不备之时,夜里悄悄离开。


    想到这里,他低声对身旁的妻子说:“月岚,听我说,我们不如……”


    话未说完,文月岚却像是知晓他的想法似的,扶着隆起的肚子,轻柔一笑:“相公,我们不走。”


    第25章


    “什, 什么?”贺启新见妻子一脸笑容,像是完全没有明白如今的情势,急道, “你不懂, 听我的,这个地方不太正常, 再待下去,我怕对你腹中孩子不利。我们今晚偷偷离开,我记得码头的位置。”


    文月岚像是没有听到贺启新的话, 她仍是笑着,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双幽井一般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丈夫的眼睛,随即一把握住了贺启新的手腕,声音仍旧温柔, 却不容抗拒:“相公, 是孩子说的, 我们不走。”


    “疼疼!什么?孩子说的?夫人?夫人!”一个柔弱的孕妇, 贺启新竟然完全挣脱不得,他握着手臂,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


    文月岚微微颔首, 充满爱意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目光轻轻柔柔地落在顾宁初与赢周的脸上, 在确定他们已经看见她之后,莞尔一笑,随即她丝毫不在意丈夫的挣扎, 拉着他,慢慢回了房间。


    只是稍微仔细看, 就会发现,文月岚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她像是踮着脚,用脚尖在走路一样,明明怀着身孕,却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


    这下,井边除了族长与他带来的人,就只剩下了山骨,顾宁初与赢周三人。


    族长看了看他们三人,并未把顾宁初与赢周放在眼中,在他眼里,高大壮硕又野性难驯的异族人,才是麻烦。但是,这麻烦也不会存在很久,不过就是让他们折腾几日罢了。


    “咣当——”


    一把大锁将云间客栈唯一出入的大门牢牢锁上,手握利刃的镇民们在族长的示意下,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


    一道声音从门外遥遥传来:“各位客人,招待不周,若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开口。相信我,湖神娘娘的诞辰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哈哈哈哈——”山骨按着肚子大笑不已,像是听见了人生中最好笑的笑话,好一会儿,他才收起笑声:“喂,小瞎子,我们?被人锁起来了?”


    顾宁初没搭理他,他看着文月岚夫妇紧闭的房门,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赢周,那个婴灵要夺舍了。”


    占据原本胎儿的躯体,吞噬原本胎儿的灵魂,怨气难消的婴灵将通过母体的献祭,带着怨恨、憎恶重新降临世间。出生的那一刻,便是母体死亡之时。


    赢周还未说话,山骨便凑了过来:“你真的想救她?”


    顾宁初不想理他,他还记得山骨之前对文月岚死活不顾下死手的样子。


    “你别不理我嘛,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呗。”


    顾宁初身上那股奇异的香气若有似无的,撩得山骨心里酥酥麻麻,他用力吸了吸,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出口的话便不受控制似的拐了七八个弯:“我帮你一起……”


    赢周只觉得这个山骨实在是让人厌烦,不愧是讨厌的九黎人。一直对顾宁初死缠烂打,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气闷,总觉得哪里都不太舒服。


    赢周心里不舒服,手上自然也不会客气,一阵妖风将山骨卷起远远地扔了出去。


    “啊——”山骨摔得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才扶着腰站起来,咬牙切齿,“赢周,你这个臭……”


    “噗~”顾宁初低下头笑出了声,唇角漾开一抹轻淡的笑容,看得山骨把自己想骂什么都给忘了。


    赢周伸手拍了拍顾宁初的脸,宽大的袖子恰好挡住了山骨灼热的视线。


    “你想如何救?”


    顾宁初略一思索,答道:“超度?不行再杀。到时候,山骨说不定真的能帮上忙。”


    其实这样对文月岚来说也挺危险,不过比起被婴灵献祭而死,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赢周点点头,不想让顾宁初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顾宁初转头注视着那一墙剧烈燃烧的灵火,他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好像有什么被他忽略掉了。


    “还会接着死人的……”


    山骨无所谓地拍了拍自己腰上的双刀,意有所指地看向孙庆的房间,说:“等着看吧,下一个死的,究竟是谁。”


    夜幕再一次降临。


    孙庆鼓胀着双眼坐在床上,他用被子将自己全身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祈祷着:“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一楼的普通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一张床。床边还有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一张干到挺括的布巾,下面放着洗脸用的铜盆,此刻里面一滴水也没有,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用过了。


    孙庆的嘴唇已经干枯开裂出一道道的裂口,死皮翻起,新鲜涌出的鲜血覆盖着干涸的血迹,在他的唇上结起厚厚的痂块。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一点伤,还在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然而,一片寂静中,突兀的水声骤然响起,钻入了他的耳朵。


    “滴答、滴答……”是水滴滴入铜盆里的声音,一滴,又一滴,重重地砸在光滑的铜盆里。孙庆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水珠砸入干涸的铜盆,摔成七八瓣儿的样子。


    但是……房间里哪来的水滴呢?孙庆一时脖颈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他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嗓子像被刀片划过一样火辣辣的疼。是啊,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喝过一口水了。不是他不想喝,而是他……不敢。


    从目睹了文月岚摔倒在井边的那时起,他再也不敢碰这里的水。


    “滴答、滴答……”水滴滴落的声音清晰又规律,一滴一滴的,冰凉的,砸入孙庆的耳朵。


    “啊——”孙庆大叫,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裹着被子贴到房门上,惊恐地看着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濡湿的水渍,正在床单上渐渐漫延。


    “来了……来了……救命!救命啊——”


    孙庆不敢再待在房间里,急忙打开房门想要跑出去,不管怎样,不管是哪里,只要远离那些水,远离那口井!


    “你要去哪里?”


    黑暗中,一个女人正站在孙庆的房门前。她一身杏黄衣裙十分显眼,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幽深如古井。腹部高高隆起,正是文月岚。


    孙庆腿一下子软了。


    他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文月岚磕头,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不救你,我是不敢啊——我不敢啊——井里的东西,不是人啊——别怪我,别杀我……”


    文月岚只是轻轻掀起眼皮,漠然地看着地上那个磕头的男人,冷冷地说:“它饿了……”


    “该死——”


    顾宁初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双手仍然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赢周轻轻拍着顾宁初的背,给他顺气,也是一脸凝重。因为他发现,他们根本无法阻止顾宁初入睡。


    赢周是妖鬼,不被这诡异的入梦所影响,可顾宁初是人。今晚天刚黑的时候,顾宁初便控制不住地陷入沉睡,任赢周如何呼喊,他都没有反应,直到他经历了噩梦中的种种,才被焦急的赢周唤醒。


    顾宁初很是懊恼,自从父亲去世,他符篆之术大成之后,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束手束脚的时候。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噩梦,无一不是窥伺着我的内心……”


    不用顾宁初说,赢周也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因为方才,沉睡的顾宁初一直皱着眉,哭喊着:“赢周,别不要我……”


    赢周心情复杂,他伸手轻轻抚上顾宁初的手腕,温润又通透的青玉环,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件名贵的珍宝,实际上,却是他厌恶却又摆脱不了的禁锢。


    赢周一直都想要自由,但从他被逼成为傀鬼的那一刻起,高贵的九尾狐妖就成了顾宁初的奴隶。


    这么多年,不管他与顾宁初如何的朝夕相对,甚至是相依为命,不管顾宁初对他对多好,多么依赖……但只要看到那只青玉环,就会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赢周,是顾宁初的奴隶。


    没有妖会愿意成为人的奴隶。


    傀鬼契约一旦结成,无法取消。除非……当有一天傀鬼的力量超越契约的禁锢。然而这只是传说,千百年来,还从未听说过,有谁的傀鬼冲破了契约的。


    但赢周是不甘的,他与顾宁初一起行走世间,斩妖除鬼,不断地吞噬妖丹增强自己的力量,希望有一天,传说能够成为现实。当他不再是顾宁初的傀鬼,那一天……


    想到这里,赢周垂下眼睫,轻声安慰道:“只是噩梦,你放心。”


    “我都醒了,你们俩还做梦呢?”山骨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浓浓的痞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他接着说,“再不醒,那个女人可就有麻烦了。”


    顾宁初:“走!”


    满墙的灵火正热烈地燃烧着,不停地跳动,青白的火光几乎将整个大厅照亮。那口井中,正源源不绝地涌出墨黑的水,更离奇的是,那些水是有形的,犹如一条条扭动的触手,从井口中翻卷涌动出来,填满了整个大厅。


    “嘻嘻嘻……嘻嘻嘻……”有婴孩的笑声回荡,文月岚正捧着肚子站在井边,她双眼被浓黑覆盖,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她的身边,黑水包围着她游动,似乎要将她吞灭。


    “救命——救……命……”井口上,孙庆正被无数条诡异的水触手卷缚其中,柔软的水此刻变成了最可怖的怪物,孙庆的双手双脚、腰腹、脖子都被牢牢地束缚住,而那些水还在不停地、不停地收紧。


    孙庆的脸已经鼓胀得像一只充了气的皮球,两只眼珠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开来。


    “咔嚓、咔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孙庆的双脚已经高高举过了头顶,被扭曲成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他仍在哀嚎,只是声音已经是气若游丝:“对不起……救救我……”


    第26章


    顾宁初咬牙:“你就这样看着?”


    山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然呢?反正这玩意儿又没找我麻烦。”


    “你说了帮我救她!”


    顾宁初懒得再与山骨费口舌。眼下情况紧急, 赢周从二楼一跃而下,掌心狐火跃出,瞬间化作一条火蛇, 向着井口处掷去。


    黑水被火蛇钻入, 发出诡异的“嘶嘶”的声音,原本源源不断涌出的黑水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而顾宁初则再次祭出黄符, 化作一条青紫锁链,想要将文月岚从黑水之中拉出来。


    可是,当锁链靠近时, 文月岚的腹中倏然响起尖利的婴孩哭叫之声,浓烈的怨气再次释出,须臾便将顾宁初的符锁侵蚀,青紫的符光顿时熄灭,长长的锁链变回黄符, 眨眼间就被黑水卷入。


    见此, 山骨挑眉, 颇为欣赏道:“她肚子里那个婴灵, 有点本事。”


    说罢,山骨拔出腰间双刀,只见两道银光沿着刀锋划过, 锋刃便犹如开刃之时一般,隐隐散发出森寒之意。


    “开!”双刀划下, 涌向文月岚的黑水竟生生被劈断开来。


    就是现在!


    顾宁初指画虚空,祭出一道安魂定灵符:“赢周,救文月岚!”


    话音落, 赢周翩然而下,金红的狐火将其余的黑水烧得飞速退缩, 就连婴灵的怨气也无法近他的身。他手指一点,接住顾宁初画出的安魂定灵符,一掌推入文月岚腹部。


    “嘤——”婴孩发出刺耳的啼哭声,文月岚圆润的肚子像被狂风吹皱的水面一样,变得高低不平,疯狂鼓动。一张模糊的、扭曲的、婴儿的脸突了出来,像是要从腹中破出一样,拼命挣扎。


    安魂定灵符居然也压不住这个婴灵?


    文月岚捧着肚子,剧痛让她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浓墨一般的双眼之中,竟开始流下汩汩血泪。


    “孩子……我的……救……”


    山骨大喊:“别顾忌着超度了,直接灭了他!”


    再拖下去,文月岚承受不住。顾宁初当即准备再加一道杀鬼咒,谁知刚刚抬手,原本放在袖中的那枚平安锁竟然掉落出来。


    “滴嗒”平安锁下坠着一串小小的铃铛做成流苏,因为掉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原本燥烈难驯的婴灵,居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文月岚再也承受不住,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另一边,孙庆则彻底被水触手卷入井中。很快,原本浸满整个大厅的黑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墙上的灵火也停止了跃动,静静地燃烧着。


    赢周探头往井中一看,然后说道:“死了。”


    孙庆死了。他就像一团骨头被碾碎的烂肉块一样,漂浮在井里,因挤压而爆裂的双眼挂在肿胀的脸上,空洞无神。


    山骨一屁股坐到井壁上,往下看了看,一脸嫌弃:“这东西的吃相真的太难看了。”


    这客栈里只有他们几个外地人,白天撕破了脸皮,连伙计都跑了。可现在井里只有孙庆一个人的尸体,王中意的不见了。看来族长说的“会处理”的倒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王中意的尸体是被“谁”给处理了。


    文月岚双眼紧闭着靠在一旁,顾宁初走近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她的气息安稳而绵长,并无大碍,只是陷入了昏睡之中。那个附身在她腹中的婴灵,一改之前的暴戾,怨气尽敛,像一个真正的婴儿一样,安静地团着身体。


    顾宁初疑惑地抖抖手里的平安锁,流苏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犹如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奇怪,安魂定灵符都镇不住他,是因为这个锁?”


    赢周觉得有这个可能:“方才,他像是要舍弃这个肉身破体而出,这锁的出现,让他平静。”


    顾宁初想了想:“赢周,也许这个婴灵可以超度。”


    山骨一听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长腿一翻落到文月岚身前,耳上的红宝石一晃一晃,凑到顾宁初脸旁:“不要这么早下定论吧,如果不能超度不如给我?我觉得这个婴灵不错,若是炼成鬼降威力定然不小……啊——”


    话未说完,山骨只觉得脚腕一烫,整个人顿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重重往后摔去。他急忙调整气息,才在落地时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不用猜都知道,又是赢周做的。


    “你个——”山骨气得刚想大骂,就见脚边骤然燃起一条半人高的熊熊火线,赢周冷眼一瞥,目光正落在他脸上。那里还有三道伤痕,虽然已经变淡了不少,但仍能看到浅浅的痕迹。


    山骨将要出口的骂声立时就吞了回去,嘴一撇:“好好好,你凶你凶,惹不起……”


    顾宁初掩唇轻笑,叫住赢周:“下手轻些,别把他吓跑了,等下还要他出力的。”


    “哦,好。”赢周似有些不情愿,勉强打了个响指,收回了一地的火焰。


    而听了顾宁初的话,原本有些悻悻的山骨瞬间又支棱了起来,双手抱胸得意洋洋:“是吧,果然有求于小爷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宁初面向文月岚盘腿坐下,然后右手指尖轻点,从自己眉心引出灵气一缕,在文月岚腹部轻轻划了几笔,一道暖黄的光芒缓缓亮起,随即化出一圈又一圈光圈,一点点没入她腹中。


    同时,他的左手拿着那个平安锁,有节奏地、轻轻地晃动,让它发出声音。


    整个客栈安静极了,只有平安锁的流速碰撞发出的轻轻声响。顾宁初的指尖牵引着光线,犹如牵引着一座发光的桥梁。光线的另一头,是文月岚腹中的婴灵。


    很快,顾宁初平静的脸上就有了反应,只见他一会儿轻轻皱着眉头,一会儿又展颜轻笑,一会儿又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跟那个婴灵谈判似的。


    山骨自来熟地凑到赢周身边,手肘推了推他,说:“他……对小鬼头一直这么……嗯,和颜悦色?”


    赢周嫌弃地瞥了眼山骨那不安分的手,直到对方识趣的把手拿走之后,才说:“也不是。”


    山骨睁大了双眼等待着下文,谁知那三个字已经是赢周回答的全部了。他只能颇为无聊地四处张望,二楼游星明与文月岚丈夫的房门牢牢地关闭着,方才那些巨大的动静完全没有惊扰到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还陷在自己的噩梦里。


    很快,顾宁初似乎是完成了与婴灵的谈判,只见他缓缓收回光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与厉鬼婴灵沟通颇为伤神,即便是顾宁初也感到十分地倦怠。


    赢周急忙将他扶起来:“如何?”


    顾宁初扶着赢周站稳了身形,他晃了晃头,让自己精神一些:“妥了,我答应帮她超度,送入轮回重新投胎,她保证不再蚕食文月岚腹中原本的胎儿。”


    如此甚好,否则若是真的灭杀她,兹事体大,很难保证文月岚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


    然后抬头看向那一墙浓烈的灵火,顾宁初神色有些莫名地说:“其他,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


    那是婴灵,其实能力有限,不过,从那些只言片语的鬼语中,顾宁初也知道了一些一般镇民不会告知的秘事。


    例如,若水镇并没有难产而死一尸两命的女子,不能下葬的传统习俗。


    例如,这个井下通向西江湖,而西江湖里,真的睡着一位湖神娘娘。


    例如,湖里除了湖神娘娘,还有很多很多她的小伙伴……


    “韩子姜,真的在西江湖里。还有……那个让我们一直做噩梦的东西。”


    幽深的水井,汹涌的诡异黑水齐齐退回了井中,此时此刻,只有一团腥臭的,腐败的青黑雾气,始终在井口处缭绕不散。顾宁初走近向下看去,雾气遮蔽,犹如浓重的黑夜一般。


    山骨见他那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捏着鼻子退后两大步,大喊:“你不会是想下去吧?!”


    顾宁初摇头:“不是我,是我们。你,和我,我们。”


    山骨一脸难以置信,再退一步,指着赢周:“凭什么是我?怎么不是他?”


    顾宁初微笑,十分诚恳地说:“水下情况复杂,我们都不曾知晓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最厉害的,留在这里接应我们。”


    山骨用力摇头:“你放——什么最厉害的,小爷我才是最厉害的!这井里又是尸体又是小鬼的,还有个让我们做噩梦的不知道的啥玩意儿,你分明就是不想他下水!”


    顾宁初挑眉,承认了山骨的指控:“赢周不喜入水。”


    “难道我就喜欢?”山骨见自己说中了,更是气得吱哇乱叫:“小爷绝不会陪你下去的,绝不!”


    赢周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顾宁初的额头,一簇狐火从他灵台之中燃起,借着二人的契约之命,引渡到顾宁初的灵台之中。


    赢周嘱咐道:“这是火种,若有危险,千万记得放出它,在我赶到之前能保你一命。”


    顾宁初点点头。


    赢周仍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我陪你吗?他……”


    山骨一脸不忿地坐在井台上,手里抓着自己腰间的银链,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那个小银葫芦。闻言大大翻了个白眼:“怎么啦?你那是什么表情!小爷我陪他下去,安全得不得了!”


    顾宁初轻轻环住赢周的腰,周身缓缓点亮神秘的避水符文:“放心,山骨本事不小。而且……在水下你多有桎梏,不如接应我,我也安心。”


    “走了!”


    “噗通、噗通”两声,井台空,山骨与顾宁初已经坠入了深井之中。


    赢周缓缓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那一墙跃动的灵火之上:“你们,别吵。”


    第27章


    眉间火云纹燃起, 赢周眸闪金光,一道巨大的结界霎时将整间客栈笼罩了起来。那一墙跃动的灵火刹那间也静止了,犹如被冻结一般, 四下寂静。


    确认结界无误, 赢周才撩起衣袍,盘腿坐在井前, 闭目之后,只见他身后火色狐尾晃动,化出数个分身, 眨眼间便消失在夜空中。


    冷。


    浓墨一般粘稠、湿冷的水从四面八方绵绵不断地裹挟过来,即便是顾宁初事先捏了避水符咒,可以隔绝水气,在水中自由呼吸,可那种不知沉积了多少尸鬼怨气的阴冷, 却是隔绝不了的。他不由得强行控制自己, 连一丝颤抖也不能有, 否则, 这无数的阴湿怨气入体,他也要遭罪了。


    正如顾宁初所料,山骨本事不小。此时此刻, 他仿佛如鱼得水一般,不见丝毫的慌乱, 舒展地游在顾宁初前方。他的手臂、脚踝,甚至是脖颈、腰侧,但凡是没有遮蔽的肌肤, 都与在岸上大相径庭。


    像被一层薄薄的鳞片覆盖,每一寸肌肤之下, 都有东西在滑动!那不像是人的肌肤,更像是……


    “咕嘟——”


    山骨吐出一大口泡泡,说:“这水底下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我们可别撞上什么泡涨了的尸体,没几块肉的骷髅……我倒还好,可别把你吓个半死。”


    顾宁初跟在山骨之后,闻言轻哼一声:“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看得见。”


    “看得见!”这下山骨真是受了惊吓,一个翻身游到顾宁初身边,“小瞎子,你看得见什么?”


    这水有古怪,人一入水,就像陷入流沙一样不停地下坠,且水中不见一丝光亮,饶是山骨,也不过只能目及十步左右。可顾宁初,不是瞎子吗?


    此时在顾宁初的眼中,这水下并非漆黑一片,反而绿光莹莹。一开始只是一闪即逝,随着他们俩越潜越深,水中绿光也越来越盛,已经有不少婴儿的呓语声,从绿光之中传出,“咿咿呀呀”开始钻入顾宁初的耳中。


    无数的绿光渐渐开始凝结成纽带,从水底深处涌了上来。


    “没有泡涨的尸体,也没有骷髅。我们周围现在只能感受到有水鬼的怨气,一开始偶尔会有几点绿光稍纵即逝,没猜错的话,是水鬼的眼睛。不过他们离得很远,也很警觉,原本应该暂时没有靠近我们的打算。”


    “可是现在,它们汇聚起来了!”


    听了顾宁初的话,山骨有一瞬间的是失神,很快他便笑了:“小瞎子,你的灵感很高嘛。”


    灵感,是一个人对超脱常人的神鬼感应灵敏。通常修行之人灵感会比常人高出许多,尤其是捉鬼除妖的修士,不过像顾宁初灵感这么高的,山骨也是第一次见。


    山骨也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浓烈怨气,他捏住了腰侧的那只小银葫芦,神色戒备起来,但仍好奇道:“小瞎子,你还看见什么了?”


    顾宁初停下下潜的速度,在绿光纽带快要将二人缠上之时,一道闪着紫光的符咒掷出:“敕令,焚煞!”


    “呃啊——”


    “嘤嘤嘤——”


    无数婴灵哭嚎之声骤然响起,浓烈的怨气随着绿光纽带被紫火焚煞烧得寸寸断裂,鬼哭之声刺入山骨与顾宁初二人耳中,让人头疼欲裂。


    山骨控制不住地抬手堵住耳朵,转头却见顾宁初神情如常,双手快速变换捏决:“天地无极,乾坤正道,五方真火,烧!”


    浓墨一般的深水之中,从顾宁初的身后骤然燃起一团浓烈真火,不知多少张符篆首尾相连,形成一个一人高的真火法阵,将这一方深水照亮如白昼。


    山骨这时才看清,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进入了这西江湖的深处。水中厉鬼的怨气凝结成绿光纽带,将他们二人不断往深处引导,此时此刻,在符火的攻击后,原本隐藏在水中的厉鬼婴灵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


    一张张扭曲的,甚至连人脸都算不上的婴儿面,层层叠叠地围着他们,张着血红的嘴巴,吱吱哇哇的叫着。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婴儿离开母亲的啼哭。


    因为受到重重的真火焚烧,他们的脸、身体好些都已经不完整了,就这么剩着半个脑袋,半个身体,还在哭着。在这些婴灵巴掌大小的身体上,肚脐的位置,则生长着一根肉血色的,长长的带子,齐齐延伸至西江湖底。


    顾宁初:“这下看见了?”


    所有婴灵的脐带指引之处,西江湖底,正沉睡着一个女子。所有婴灵的脐带都连接在她的腹部。那应该就是这西江湖里的湖神娘娘——韩子姜。


    山骨被周围密密麻麻的婴尸围着,表情十分难以形容,这些破碎的婴尸正是刚才顾宁初那道五方真火符打碎的,他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对上面那个小鬼头,不是这么凶的啊?”


    顾宁初耐心地解释:“不一样,她有灵。”


    细碎的婴尸,带着婴灵厉鬼独有的阴寒怨气,将顾宁初与山骨二人密密地围了起来。他们有些双眼空洞,大张着嘴巴,有些像是还未来得及出生就被堕掉,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肚子上那一根一模一样的脐带将他们连接了起来,汇聚到湖底那个沉睡的女尸上。


    顾宁初不再理会山骨的碎碎念,下巴一抬,说:“快,去湖底。”


    二人刚想继续下潜,周围的婴尸却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啼哭之声骤然提高了数倍,阻拦之势也增强了许多。山骨本在前面开路,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再进。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三番两次被阻自然恼了。冷哼一声:“小爷我不出手,真当我是什么菩萨?”


    只见山骨将顾宁初往身后轻轻一推,随即将腰间那枚小银葫芦解了下来,食指在葫芦口轻轻一按。一滴鲜血刹那间便浸入葫芦之中,银色的葫芦只这一滴血,整个葫芦便被染得血红!


    山骨将葫芦抵在眉心,不知念了两句什么咒语,那葫芦中的血色登时源源不断地涌出,不一会儿便将二人身边的黑水都染得血红一片,而随着血色蔓延所到之处,原本拥挤层叠的婴尸竟是不断后退,似是不敢触碰到一丝血色。


    很快,山骨身边围着的那些婴尸便尖叫着,飞速地后退避开他。


    山骨得意地挑眉,转头向顾宁初邀功:“怎么样,小爷没吹牛吧,你……小瞎子?顾宁初!!!”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跟在山骨身后的顾宁初竟然消失了。


    “嘻嘻嘻~”


    “嘻嘻哈哈~”


    此时此刻,被血色阻挡的婴灵们,在山骨身前漂浮着,无数张扭曲的脸紧挨着,嘴唇裂开,发出“嘻嘻哈哈”尖利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


    山骨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总是吊儿郎当的脸上,压抑着可怖的怒火。他掀起眼皮,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双手轻轻摸上他腰间的双刀,缓缓开口:“找死。”


    “咕嘟~”


    顾宁初被一股奇异的怪力钳制住手脚拖拽着,只一瞬间就将他拖入了婴灵群中,眼见山骨被一片浓郁血色包围,他想要喊他,一开口却被一口腥臭的粘稠水液堵住了喉咙。


    这股怪力将顾宁初往湖底深处用力拖拽着,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很快,他发现缠住自己手腕、脚腕的东西,像是触须一样,黏滑,却又十分的有韧性,像是什么怪鱼的一部分。而随着他不断地向湖底深处坠入,原本还有些模糊的湖底女尸,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湖神娘娘。”


    顾宁初脑内一空,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他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这股怪力带着他向湖底而去,反正他原本就是要去见那个湖神娘娘的。


    “咕嘟~咕嘟~”


    身后的怪鱼发出孩童一般天真可爱的声音,像是顾宁初小时候在水边遇到的小鸭子。那时候夏天,天热极了,顾宁初耐不住,总想往水里跑,赢周自然是不许的,不安全,且他那时年少体弱,寒气入体是极容易生病的。


    他就缠着赢周闹,不许就自己偷偷跑去水边,躲在水边的大榕树下,脱了鞋袜把脚泡在冰凉凉的水里,听水面上的小鸭子嬉戏打闹,发出“咕嘟咕嘟~”“嘎嘎呱呱”的声音来,十分好玩。


    顾宁初闭着眼睛,连冷也不觉得了,只觉得现在这样懒懒地下坠十分舒服,周围的水流也不再黏腻阴寒,反倒是柔软可亲,像……像赢周的本体,柔软的,温暖的……


    “赢周!”


    忽然,顾宁初灵台之中一簇狐火猛然一跳,霎时间他脑海中一疼,灵台顿时清明起来。他方才,竟然在水中睡着了!


    顾宁初急忙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嘶”地剧痛,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甩甩头,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也终于明白,身后拖着自己下坠的怪鱼,应该就是那个让他一直做噩梦的东西。


    他小心地保持着放松的姿态,不让怪鱼察觉他已经苏醒,同时悄悄地扭过头,却只见一整片巨大的鱼鳍,那鱼身上的鳞片,只一片就比他的头还要大上一半。


    只是,这怪鱼怎么好像还有脚呢?还不止两只。


    顾宁初皱眉,在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似鱼却又有足,拥有让人梦魇的力量。


    “嘭——”


    顾宁初只觉得自己被怪鱼掷入湖底柔软的沙子里,整个人深深的陷了进去。怪鱼“咕嘟咕嘟”地吐了两个大泡泡,车轮一般大的一双碧绿眼瞳,凑近在顾宁初脸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顾宁初被这双巨大的眼睛盯着,感到些微的不自在,他不清楚这怪鱼的能力,只能尽量放缓呼吸,权当自己仍在沉睡中,暂时不去惊扰怪鱼。果然,那怪鱼把顾宁初仍在了湖底女尸的旁边,见他软软地陷在沙子里,睡得很沉的样子,点点头缓缓后退。


    顾宁初这才发现,这怪鱼竟然长了一颗鳞片遍布的巨大蛇头。


    “啧,又是丑东西。”顾宁初心中暗暗嫌弃,他真是对这种阴暗丑陋的东西十分地不满了。


    “咕嘟!咕嘟!”顾宁初本以为怪鱼后退是想要离开,不料它绕着顾宁初游了几圈之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甚至在他身上盘旋,开始张大嘴巴,发出更加密集的声音。而从怪鱼的嘴里,一根皱皱巴巴,粗长的肉管伸了出来。


    顾宁初警觉地捏紧了双手,灵台之中狐火急促地跃动,似乎马上就要突破而出。


    “咕——”猩红的肉管直直地向着顾宁初面门刺来,再装睡已是不能了!顾宁初双□□叠,翻身而立,双手结印,再次印出一个真火法阵,“歘”地一声,金光迸发,将怪鱼的肉管灼烧起来!


    “咕!!!”怪鱼吃痛,碧绿的双瞳之中黑雾弥漫,六条腿纷乱而踏,鱼身扭曲,搅动着这湖底的黑水,猛烈地激荡起来。


    还未待顾宁初再次结印,“嘤——嘤——”的婴灵啼哭之声纷沓而至刺入耳中,原本沉睡在湖底的“湖神娘娘”,竟然随着搅动的湖水,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子,一身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与质地,只像是几片碎步片一样堪堪挂在她的身上,裸/露在外的脖颈、四肢俱是纤细无比,浑身上下像是被一层滑腻的薄膜覆盖着,唯独却有一个突兀至极的,巨大的肚子,高高隆起。比起怀胎六个多月的文月岚,看起来还要大得多!


    而此时这个女尸的腹部,正延伸出无数条犹如脐带一样的肉管,每一根肉管的另一端,都是一具或大或小、或完整或破碎的婴尸……


    “韩子姜!”


    “鬼母……婴尸!”


    第28章


    饶是顾宁初见多识广, 也被此情此景震慑了。


    这鬼母婴尸,原本就是世间厉鬼之中,最为狠厉的一种, 而这种厉鬼的形成, 多半都是血泪冤屈的凝结之作,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要的是怀胎十月, 刚刚产下婴儿的产妇,婴孩与产妇同时俱遭横死,极端的怨气才能形成。母体不腐, 婴尸不离,鬼母操纵着婴灵,带着浓烈的怨恨肆意杀戮人间。


    这样的鬼母婴尸,寻常若碰见一两个就已经是难得了,可是这西江湖底下, 竟然有这么多!顾宁初犯了难:“不是说韩子姜难产而死, 一尸两命么?怎么这有几百个婴灵, 不可能是她的孩子吧?”


    那鬼母韩子姜可没有给顾宁初一丝一毫的喘息, 她挣扎着,像是要从覆盖她全身的薄膜中挣脱出来一般,操控着无数的肉管, 将数不清的婴尸向着顾宁初袭来。


    “嘤——”


    婴尸太多,顾宁初在水中颇有桎梏, 躲闪多有不及,没几下便被一些婴尸咬中手、脚,被他们口中涎液沾到, 顾宁初只觉得伤口处阴寒无比,却又火辣剧痛。


    “咕~”见顾宁初受伤, 躲在鬼母身后的怪鱼看起来十分开心,得意地晃了晃蛇头,连带着鬼母也晃了好几下。


    诡异的困意再次袭来!


    顾宁初用力地甩了甩头,又狠狠地咬了口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宁初暗忖:这些婴尸虽然力量不大,但数量太多,仅靠他一人之力想要破局而出倒是不难,只是他们层层叠叠将鬼母护在后方,而鬼母身后还有让人沉睡的怪鱼……


    “小瞎子,你让我好找!”


    正在顾宁初思考如何破局之时,一道巨大的漩涡携带着罡烈金风破水而来。竟是手握双刀的山骨,一路砍尸断骨,冲杀进来。


    “还好你身上这避水符够亮,不然这水里黑黢麻空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找你!”


    山骨双刀横握,手、脸之上俱是阴绿的粘液,腐蚀的伤口,周身鳞片浮现,不知是砍杀了多少肉管婴尸,才落得如此狼狈模样。


    他见到顾宁初,眼中兴奋莫名,飞快地游到顾宁初的身边挡在他身前:“活着吧?全乎吗?”


    顾宁初眼中,只见一片银黑的蛇鳞浮游而过,转瞬间便横档在自己身前,听见是山骨的声音,他才略微放下了心:“比你全乎。”


    山骨“嘿嘿”一笑,随即又提醒道:“这鬼东西会让人睡觉,我就是这样才着了道,否则这些小鬼哪能伤我分毫。”


    “嗯,我知道了。”


    被山骨砍杀的婴尸不少,子伤母怒,鬼母浑身颤动,双手缓缓举起,指向顾宁初二人。而那诡异的怪鱼隐匿在鬼母身后,碧绿的眼瞳始终牢牢地盯着顾宁初,眼中透出浓浓的贪婪,还有阴冷的杀意。


    鬼母缓缓偏头,张开了血红的嘴,似乎在嘶吼,但奇怪的是,顾宁初二人并没有听见,只见原本就动荡的湖底,湖水骤然飞速地向着他们二人冲击而来,凶猛的水流顿时就将他们两个冲散!


    而这时,在鬼母的指引下,周遭的婴尸再一次聚集起来,一个个露出尖利的牙齿、指甲,狠狠地向他们冲来。


    婴尸太近,顾宁初又被水流卷住,来不及画符,难以避让,身上立时又添了一些新伤。而山骨双刀在手,反倒比他有优势得多。


    这西江湖底不能多待了,得赶紧上去。


    顾宁初双手掌心红光闪耀,一掌按上咬住他肩头的一个婴尸。


    “滋滋——”滑腻软烂的腐肉之上,露出灼烧的黑色伤痕,婴尸大叫一声,松了口退了开来。


    顾宁初忍着疼,大声问道:“山骨,你用的什么刀?”


    “你说这个?”山骨晃了晃手中双刀,颇有些得意,“我阿祖传给我的,黑月!”


    “你过来护我,借火燃金,破这鬼母婴尸阵!”


    “好!”山骨手起刀落,砍杀过来,正好挡在顾宁初身前。


    顾宁初则从灵台之中将赢周留给他的那簇狐火引出,指尖划出一道金红的符文,印上黑金刀身。


    霎时间,刀锋燃火,山骨双眼俱亮。再挥刀,水破锋出,威力迸发十倍不止,缠绕不绝的婴尸尖叫着片片碎落。


    怪鱼被刀锋所阻,“咕咕”叫着拼命往湖底泥沙之下躲去。顾宁初一把抓住山骨的肩膀:“走!”


    “抓紧我!”山骨全身皮肤均被银黑的蛇鳞覆盖,整个人变得犹如一条生足巨蟒,以刀火引路,带着顾宁初奋力向湖面上游去。


    “啊——”一条糜红的肉管不知何时悄然缠住了顾宁初的脚踝,用力一拉,将顾宁初从山骨背上拉下,然后死死地将他往湖底拉去。


    “小瞎子!”山骨大怒,挥刀再次下潜,却被层层叠叠的婴尸挡住了。


    顾宁初不受控制地飞速下坠,脑中快速地思索着对策。眼下即便是知道鬼母就是李夫人要找的女儿韩子姜,但她已经就地尸化,化为厉鬼,与那鱼妖更像是伴生一样,要把她的尸体弄出去,实在是难以下手。


    并且,方才顾宁初也试图与她沟通,也全然无果……


    紧紧缠绕在脚踝上的滑腻肉管,正在不断地延伸,从脚踝、到腿、再到身体……想要将顾宁初整个人缠绕、吞噬。


    “有了!”


    顾宁初忽然想起了那个平安锁!既然对上面那个小鬼有用,对韩子姜说不定也有用!他忍着肉管缠身的恶心感觉,摸索着从袖中找到了平安锁。


    “天清地灵,身有光明,魂尸有灵,前尘尽忆。开!”


    一道唤灵符闪着青光没入平安锁,锁身光芒大盛,流苏飞快碰撞,发出声响。


    缠身的肉管一下子收敛了绞杀的力量,也许是这平安锁真的唤醒了韩子姜的灵智,原本暴戾的她,慢慢停下了追杀的动作,她青紫的脸上,也渐渐收起了狰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趁现在,顾宁初大喊:“山骨——”


    山骨急忙冲下来背着顾宁初奋力向湖面游去,这一次,满湖恐怖的婴尸没有再阻挡他们。


    巨大的六腿怪鱼从湖底泥沙中游了出来,愤怒地一尾抽打在韩子姜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击飞出去,左手手臂被折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她缓慢地转动着泛白的眼珠,团起身体瑟瑟发抖。


    “咕——”怪鱼碧绿的,犹如车轮一般大的眼睛充满杀意地盯着她,看出来十分地生气,巨大的尾巴快速地摆动,卷起了湖底的砂石。周遭的婴尸见鬼母受伤,似乎都想要上前保护她,可又惧怕怪鱼,只能凑着一团,嘤嘤地哭泣。


    “噗——”


    从一个窄小的井口里,山骨率先爬了出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急忙回头去拉顾宁初:“小瞎子,出来了!”


    “咦?怎么今天来的,不是姐姐?”


    一道稚嫩的男童声音响起,山骨拉出顾宁初一看,他们竟然不是在云间客栈,而是一户普通的人家。此时天色未明,小小的院子里,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正站在井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怎么是两个叔叔?”


    “姐姐呢?姐姐怎么没有来?”


    顾宁初浑身湿透靠在井边,冰凉的夜风一吹,全身都止不住地抖,头更是疼得厉害。


    山骨倒是身强体健,没事人一样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半点也没觉得冷,更毫无深夜出现在别人家里的自觉。


    他甚至还去逗那个小男孩:“小鬼,这么晚不睡还在院子里溜达,不怕被爹娘打屁股吗?”


    小男孩倒是不怕他,头一仰,说:“叔叔,这么晚闯到别人家里来,你的爹娘也没有打你屁股呀。”


    “嘿,你这小鬼……”


    “咳咳……”顾宁初伸手拉了拉山骨的衣角,阻止他跟小男孩的嘴仗,然后问道:“小弟弟,你刚才说,姐姐?每天晚上,姐姐都来吗?从这个井里?”


    “当然啦,爹娘都睡着之后,姐姐就会从井里出来陪我玩哦~”


    “额……”听了小男孩的话,山骨与顾宁初都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从脊背冒出来。


    若水镇每家每户的井都通向西江湖,而西江湖里全是……婴尸。这小男孩口中的姐姐,不知道是哪一个婴灵所化。


    山骨抓了抓头发,眉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小鬼,你那个姐姐……算了算了,每天都来,你也没啥事,你开心就好。”


    也是,婴灵都是冤魂厉鬼,更有鬼母操控,若是真对着小男孩有恶意,早就出事了才对。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顾宁初嫌弃地伸出手,“扶我起来。”


    “姐姐,姐姐~”小男孩还趴在井边,一遍一遍地呼喊着所谓的姐姐。顾宁初摇了摇头,轻声问他:“小弟弟,姐姐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玩的呀?”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但是每天晚上都来的。”


    “每天晚上……”


    看来那个所谓的姐姐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小男孩什么事也没有,也不知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


    想了想,顾宁初又问:“你爹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我还有弟弟,还有妹妹。可是姐姐都不跟他们玩,姐姐只跟我玩~”


    “为什么呢?姐姐不喜欢他们吗?”


    小男孩头一仰,颇有些得意地说:“因为姐姐认识我,她说了,我是因为她才出生的呢~”


    顾宁初回忆起文月岚腹中的那个婴灵,客栈之中整天整夜燃烧的灵火,以及方才满湖的婴尸,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些婴灵,全是女孩。


    “我知道了,”顾宁初心中抑制不住的闷痛,缓缓道,“这个镇子,在洗女。”


    第29章


    “洗女?是什么?”


    顾宁初的双手僵硬地握着拳, 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这是一个残忍至极的风水局。家中长辈去世后葬入名为仙女袒肤的风水穴中, 可保家族后代兴旺发达。只是, 这种风水奇穴只保女,不保男。”


    “可是, 谁家不是希望能保儿子开枝散叶兴旺发达呢?所以,要保佑儿子,就要洗女。”


    “若是家中女子头胎生下儿子便罢, 若是女儿,就要溺死,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有了儿子,往后若再生出女儿,就不用再……”


    顾宁初有些说不下去了, 西江湖里数不清的绝望婴灵, 云间客栈里满墙的诡异灵火, 不下百余。这若水镇, 究竟溺死了多少刚刚出生的女婴!


    “你是说,湖里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的女儿, 他们自己亲手杀死的?!”山骨也是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顾宁初点点头:“大禹历来重男轻女,很多地方为了生儿子, 无所不用其极。这个若水镇,以周为姓, 全镇都是周姓族人。小小的湖心小镇,如此繁华富贵,可见,他们洗女已经很多年了。”


    “呸,什么东西!”山骨气得双手叉腰,胸脯剧烈起伏着,破口大骂,“你们大禹人,就是这么自私!虚伪!恶心!在我们九黎,女儿和儿子一样是珍宝,是祖神的赐福!”


    “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顾宁初也是大禹人,可他没有反驳,他何尝不难受,女子,从来都不被这吃人的人间偏爱。有些时候,妖和鬼真的不如人可怕。


    知晓了若水镇的秘密,他也想明白了韩子姜的死。所谓的一尸两命应该是假的,她拼命产下的一定是一个女儿,刚出生就被丈夫或是别的什么人溺死在了西江湖。


    可是她自己为什么也死了呢?


    “山骨,回去吧。我有话跟赢周说。”


    山骨长长地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麻利地将顾宁初扶起来,随即蹲下身将他背在了背上。


    “放我下去,我自己走。”顾宁初很不习惯,还要挣扎,山骨力气却大得很,将他牢牢地箍在背上,小跑起来。


    山骨不但不放,还将他背得牢牢的:“你走得太慢了!放心放心,那个臭脸不在,让我背一下怎么了。小爷我可从来没背过别人……好好好,别动别动。真没良心,使唤我大半天呢……”


    顾宁初:“……闭嘴。”


    夜,静得可怕。每家每户俱是熄了灯,灭了烛,连草虫鸡犬之声也无。


    山骨背着顾宁初走在石板路上,发出“塔塔塔”的声音。他们身后,那间院子的院门虚掩着,小男孩还趴在井边,专注地盯着水面,嘴里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


    远处,周宅。


    大宅深处,一点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族长周昌隆端着一个烛台,拄着拐杖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一口水井旁。树影摇曳间,他目光直直地盯着井中,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将手中的黑灰粉末投入井中。


    赢周一缕分魂漂浮在宅子上空,冷冷地注视着周昌隆一举一动。他从客栈里出来之后就发现,若水镇的夜晚安静地超乎寻常,家家户户,不论人丁几何,几乎都陷入非比寻常的沉睡之中。倒是这周家,族长不仅没有沉睡,还到井边来“做法”。


    他投入井中的黑灰粉末,若没猜错,应该是符灰。


    “看来这族长,不止心里有鬼。”


    赢周看了一会儿,没发现其他特别的,刚想要离开,忽然见那周族长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大叫一声,手中的烛台跌落,他也跌跌撞撞地,满脸惊恐地不停的退后。


    而此时,赢周分布在若水镇每家每户,所有的分魂都感应到了一股邪异的气息。


    “子姜啊……子姜,放过大家吧,求求你啦——子姜啊,十三年了,你的怨还没消吗?放心放心,这次的祭品你会满意的,放过若水镇吧。”


    “你的女儿,何尝不是我的孙女,其兴的女儿,我们也心疼啊。只是,这是若水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要怪,只能怪你第一胎就是女儿啊。”


    “其兴疯了十三年了,你还想怎样啊……”


    族长痛哭流涕着,不停地对着水井磕头,猛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爬起来往后院厢房跑去。一路上不知磕碰、摔倒了几次,也没有一个人醒来,待他来到一间挂着大锁的厢房前时,整个人已经老泪纵横。


    族长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将锁打开。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将头伸了伸去。


    “其兴?其兴?”


    “啊——其兴啊——”


    房中“叮当”乱响,赢周凑近了些,发现原来这间厢房的床上,还用铁链锁着一个双目无神,口舌歪斜,周身脏污的疯癫男子,正是赢周之前在周宅外面遇见的那个人,周家长子,周其兴。


    此时,周其兴双眼紧闭正在沉睡着,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正陷入不知什么的恐怖梦魇之中,双手、双脚都在拼命挣扎,痛哭哀嚎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子姜、子姜……”


    而他的生命,也犹如那残烛一般,飞速地流逝着,像被什么吸干了一样,只剩一层薄薄的人皮覆着佝偻的骨架。


    “命源吗?这湖神娘娘,胃口不小。”


    “嗯?子姜?”


    回到云间客栈。


    大厅里,结界一如既往,赢周的无数分魂还未归位。应该是受到了水下动荡的影响,此时原本安静昏睡着的文月岚双目紧闭,嘴唇发抖,眉头也皱得紧紧的,十分焦虑,整个人似乎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而满墙的灵火已经不再受赢周临走时的警告震慑,正在疯狂地跳动,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火势正俞燃俞旺,快要将整面格墙都烧起来似的。


    “赢周——”


    一到大厅,顾宁初就急忙从山骨背上跳下来,几步跑到赢周身边,故意把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往赢周身上蹭:“赢周,冷!”


    “喂——”山骨眼见着顾宁初像个小兔子一样欢欢喜喜地蹦到赢周身边,跟刚才在自己背上凶巴巴的模样判若两人,心中竟然有些酸溜。他只能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手,小声嘀咕,“真是没良心的小瞎子……”


    赢周闭目负手而立,看起来分魂还未归位,暂时没有反应。


    “咦?”顾宁初很快发现了客栈的异常,他再次为文月岚施了一计安魂定神符。山骨则是注意到了灵火的异常,他把玩着那只小银葫芦,问道:“快要压不住了,要不要……”


    这时,赢周的魂魄归位了。才睁开双眼,就见顾宁初浑身湿漉漉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愉。


    “赢周,你出去啦?”顾宁初一眼看出来,赢周不知多少个分魂是刚刚才归位,便好奇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有些发现。”


    “每家每户都在沉睡,尤其是家中男子,无一例外都在梦魇,而且,他们的生命也在流逝,速度很快。有东西在运用梦魇的力量,吸取他们的生命。”


    随后,赢周一边将周宅里看到的事告诉他们,一边运起妖力,轻轻握住了顾宁初冰凉的双手。


    “那个族长,在祭拜的湖神娘娘,叫子姜。”


    “我们知道了,在西江湖底,我们遇到她了。”


    很快,熟悉的暖流便充盈了顾宁初全身,连湿透的衣服也烘干了。他舒服得皱了皱鼻子,笑道:“还是赢周厉害。”


    山骨正在旁边拧着自己滴水的衣服,闻言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拉长了声音:“是是是,厉害——不就会烤个火……”


    赢周瞧见顾宁初身上的伤口,一条条的虽然不大,却有些深,还有些像是齿痕,有着水鬼的阴寒怨气附着其中,难怪他一直不住地发抖。


    “湖底还遇到什么了?”赢周一边给顾宁初拔除怨气,一边问。


    “嘶——疼。”顾宁初忍着疼,将水里发生的事告诉赢周,不过将鬼母婴尸阵逼得他用狐火,刀锋开路的事略微隐去了些细节。


    可是还是没能瞒过赢周。


    “狐火都用了,你告诉我没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说完,赢周向一旁的山骨投去冷冷的一瞥。


    山骨被赢周眼里的毫不掩饰的鄙夷激得大怒:“你什么意思?你那眼神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没用咯?小爷我可是在那个大鱼怪和鬼母婴尸里把小瞎子带出来的!几百个婴尸!”


    “山骨!”顾宁初想要出声阻止,可惜来不及了,山骨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为了证明他的“英武”,将水下的事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末了还说:


    “真是没见过那种怪鱼,也许是什么上古的大妖也说不定……不如试试把它弄出来……”


    顾宁初小心地觑着赢周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受到山骨话语的影响,他仍在专注地为顾宁初拔除水鬼的怨气。


    “赢周,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被一条鱼逼得用了狐火,太丢脸了……”顾宁初拉着赢周的袖子晃了晃。


    又来这招!


    赢周细细地将顾宁初身上的水鬼怨气一一拔除,检查没有遗漏之后,说道:“好了,天要亮了,先回去休息。你们在水底下折腾了一番,岸上这些东西都有感应,那些灵火已经恨不得要破格而出,把我们都给吞了。我看,最迟今晚,水里的东西就要出来了。”


    山骨也注意到了,神情也严肃起来:“你还压得住它们吗?这些灵火就是水下那些鬼婴,若水镇的人杀了她们,又供奉她们,应该是是听了什么术士的话,镇着水底的鬼母呢。”


    顾宁初脸上浮出一抹讥笑:“可是现在这些鬼婴都被鬼母收服,成了鬼母婴尸,镇不住了。”


    “而且,他们就这么肯定,所谓的高人真的是要帮他们?”


    “不用担心。”赢周挥了挥手,把禁锢着灵火的结界再次加固一层,然后说:“从我们进入这间客栈,所谓的湖神祭祀便已经开始了。八个外乡人,刚好是八个祭品。至于他们知不知道,祭祀的湖神不止鬼母韩子姜,还有那条怪鱼……就不得而知了。”


    顾宁初:“没事。受人所托,韩子姜我们是一定要送她往生的;至于那条怪鱼……正好给你补补。”


    赢周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有心。”


    “那现在怎么办?等着?”山骨见他俩真是默契十足,你来我往的样子真有些碍眼。


    顾宁初点头:“等天黑吧。月亮会出来的,到时候,什么东西都会现身了。”


    第30章


    折腾了一整晚, 大家都有些累了。


    顾宁初摸出一张空白的符纸,随意地画了几个简单的人形,然后点燃符纸, 将符灰扔进了井中。


    “一个小小的障眼法。”


    天光亮起又暗下, 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来。安静了一整天的云间客栈里,骤然传出来一声惊恐的呼叫。很快, 门上的大锁被打开,族长再次带着昨天那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诡异的井中,静静地漂浮着几具已经扭曲肿胀的尸体。游星明目光呆滞, 颤抖着跪坐在井旁,看着族长一行人笑容满面的走近。


    只是那笑容犹如此刻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让人遍体生寒。


    有人大着胆子凑到井边,高兴地向族长报告井里的浮尸数量:“一、二、三……族长,五个!”


    “好, 好。快了……”周昌隆摸着花白的胡子, 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到游星明身上, 虽然不知为什么那个瘦弱的书生还能活到现在,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的样子已然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很快, 他们再送他一程就好。


    “你放心,湖神娘娘会保佑你。”


    周昌隆笑眯眯地拍了拍游星明的肩膀, 然后转身,高举着双手,在满墙灵火的辉映下, 向在场的众人大声宣布:“湖神祭祀,开始了!”


    唢呐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 有戴着羊头面具,身穿五彩布衣的祭司踩着鼓点走进大厅。很快,画着奇怪符文的幡布挂了起来,铜制的香炉里燃起三支巨香。那个祭司端起案几上的一碗血酒,一口吞下,随即喷到幡布上,点点血迹将幡布染得一片殷红。


    唢呐声、鼓声混合着祭司的吟唱,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透出狂热、虔诚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到底,是怎么回事……”游星明呆愣愣地坐着,好半天,他才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他入住到云间客栈以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这里。


    原来,大厅里这口怪井是如此的奇怪,井台高筑,王中意是如何落井的呢?


    原来,客栈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们几个外乡人,如今,还活着几个呢?


    原来,湖神娘娘真的存在……祭祀已经开始……


    游星明恍惚看着井边满墙的油灯,好像每一盏,都有一个婴儿的脸。


    “嘤~嘻嘻~”他听见了孩子的声音!


    游星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爬上了高高的井台:“湖神娘娘……”


    吟唱的祭司满意地看着游星明爬上井台,当即叫人拿来手指粗细的麻绳,将神志不清的游星明绑了起来。井台周围竖起了木质的高架,游星明像个粽子一样,被高高地悬吊在井口之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木架上,笔直得紧紧绷着,一盏油灯正放在绳子的下方。火苗的尖端,像一条颤动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舐着绳子。待到火苗将绳子烤断的那一刻,游星明便会落入井中。


    “吟唱吧,为湖神娘娘献祭!待到月上中天,新的福祉将会降临若水镇。”祭司的声音又尖又细,在他的振臂高呼下,所有的镇民都围坐在一起,虔诚地吟唱起来。跃动的灯火照耀在他们脸上,映出眼中浓烈的恐惧,和更加浓烈的——希冀。


    房梁上,山骨跨坐着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顾宁初与赢周并排坐着,隐匿着身形。


    山骨一脸疑惑小声问道:“你确定这样能让那条怪鱼主动上岸?它可是鱼!”


    顾宁初十分自信:“他们这样供奉着那条怪鱼,还有水里的鬼母婴尸,必定是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祭祀就是一种召唤仪式。只要他们确定祭品已经被收得差不多了,那么最终的召唤势必要进行。”


    “在水里,我们对付那条怪鱼可能有些麻烦,一旦上了岸,可就由不得他了。”


    “再说,你忘了吗?”顾宁初觉得有些挤,伸脚踢了踢山骨,让他挪开些,接着说,“那条怪鱼,可还有六条腿呢!”


    “六条腿的怪鱼……”赢周半眯着眼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咕——咕——”


    “怎么……怎么回事!”


    祭祀的吟唱骤然停止,人群骚动起来:“是,是什么?”


    “怎么会,时辰还没到……怎么回事!”


    “啊——快跑——快跑——”


    而此时,赢周也终于想起来了:“我知道了,是冉遗!”


    冉遗,是上古传说中一种吞梦的妖。传说中,他鱼身蛇首,还有六足,其目如马耳,常于月中时从水中上岸,盗食人类的美梦为生。同时,他又会窥探被吞梦之人的内心深处的恐惧,从而种下一个噩梦。长此以往,被吞梦之人被梦魇缠身不得解脱,日渐消瘦,精气随梦境被冉遗所食,食尽即死。


    赢周很满意,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上古大妖,虽然妖力不算特别强大,但妖丹也能让他增补许多。


    知道是什么妖,就更好办了。赢周捧起顾宁初的脸,手指轻轻在他白皙柔嫩的耳垂上捏了一下:“冉遗会发出一种听不见的声音使人入睡,我暂时封住你的听觉,避免被他影响。我们传音入密即可。”


    顾宁初用力点头。


    “那怎么办?把耳朵堵起来?”山骨有些苦恼,“听不见的声音,那我咋知道我是不是中招了……”


    赢周嫌弃地给他也甩了一道封印。


    山骨登时睁大了双眼:“哇,真的听不见了!”


    “救命啊——”


    黑水肆虐,源源不断地从井中汹涌而出。那些黑水仿佛长了眼睛的巨大触手,掀起滔天的水浪,猛地就将悬挂在井上的游星明整个吞没。


    很快,黑水就将四散奔逃的人卷入水中。那黑水带着水底鬼母婴尸的浓重怨气,一旦沾上,就是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被拖入黑水之中的人就被消融了血肉,浮起一副副红红白白的尸体。


    山骨握住双刀:“要动手了吗?”


    顾宁初按住他:“小心,鬼母出来了!”


    “嘤——呀——”


    疯狂燃烧的灵火就像是在呐喊助威一样,在不断涌出黑水的井中,数不清的血肉婴尸爬了出来,长长的脐带肉管连接在一起,一个破布裹身,四肢纤细,腹大如斗的女子,在婴尸潮的簇拥下,缓缓浮出水面。


    “不够,不够!”


    客栈里回荡着鬼母韩子姜幽怨凄厉的声音,黏腻的薄膜一样的东西将她全身都包裹起来,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似乎变得更大了,肚皮上不停地翻动着,像什么东西要出来一样。


    她站立在卷起的黑水浪尖,双目赤红,腹中诡异的脐带,将黑水之中还在挣扎的人当胸穿过,瞬间那人全身的血肉便被吸干,只剩了一副干枯的骨架。


    无数婴尸听着鬼母的呼唤,躁动不已,纷纷散入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那些藏起来的人。


    惨叫声此起彼伏,要不了多久,那些藏起来的人就会一个一个的被鬼婴找到。


    黑水肆虐,在顾宁初眼中更是血浪滔天。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子,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不由地摇头:“这西江湖水,怕不都是脓血尸浆吧……”


    赢周仔细闻了闻,皱眉道:“也不是,只是怨气太重,阴灵不散,所以一有动作,便腥气难闻。”


    看着鬼母嘶吼癫狂的模样,赢周判断:“祭品不足,她们急了。这个鬼母,竟然也很恐惧。”


    顾宁初心领神会:“哦,是那条鱼!它也控制着鬼母。”


    “你俩别说悄悄话了。”山骨握着双刀一脸戒备地说,“那个小鬼要发现文月岚了!”


    今夜捕鱼,除了游星明需要做诱饵之外,顾宁初为了客栈里文月岚夫妇的安全,提前让赢周设下了结界保护了起来,怎么会被发现呢?


    “因为梦。”


    顾宁初恍然大悟:“冉遗会入梦,藏不住的!不好!”


    眼看三四个鬼婴即将进入文月岚的房间,顾宁初不再隐蔽,青光乍现,熟悉的符锁链猛地击住那几个鬼婴。顿时黑烟燃起,鬼婴们“吱哇”乱叫着,空洞的眼洞齐刷刷地转过来,符锁也被它们身上的怨气腐蚀殆尽。


    顾宁初:“山骨,砍断鬼母肚子上的脐带。”


    山骨点点头,手臂上浮现出银黑的幽光。他握着双刀,足尖一点,便飞身跃下,踏入黑水之上。


    手起,刀落。


    鬼婴发出凄厉的哭喊声,红红白白犹如肉管一般的黏腻脐带纷纷断开,落入黑水之中,在水里仍在不停地挣扎扭动,好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蚯蚓。


    脐带一断,鬼母对婴尸的操纵便受到不小的阻碍。鬼母大怒,双手一挥,原本动荡的黑水迅速卷起高大的水浪,裹挟着怨气向山骨冲去。


    “砰——”


    双刀横档在胸前,与黑水碰撞竟发出金属一般的铿锵之声。山骨周身蛇鳞暴起,迅速爬满了他每一寸皮肤,将怨毒尽数阻挡。即便如此,他仍闷哼一声,口中涌起一阵腥甜,竟倒退了好几步。


    他吐出一口血,大喊:“磨蹭什么啊,小爷我都受伤了喂!”


    “死不了!”


    赢周单手揽住顾宁初的腰,从房梁上径直飞下,落到山骨身前。红色的袖袍翻飞,强大的鬼力威压释出,鬼母甚至不敢正面对上赢周的双眸,哀叫着,双手遮眼,不停地后退。


    顾宁初则借势,双掌推出,掌心红光爆闪,数道□□瞬间击中鬼母。


    霎时,鬼哭尸嚎,源源不断的黑水翻卷起滔天的巨浪。鬼母韩子姜的脑后,一根泛着红光的粗壮肉管现了出来。


    顾宁初在湖底见过,是冉遗。


    族长周昌隆在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凭借熟悉地势的优势,飞快地躲到了二楼,此时正藏在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云间客栈,是他当年听从一位高人的话修建的,正厅凿井连通西江湖,井边供奉了一百三十七盏镇灵灯,以死去、堕掉的女婴灵火为引,将那些冤魂不散的女婴镇在西江湖底。而更重要的是,一年一度的祭祀,安抚那个怨气难消的湖神娘娘——韩子姜。


    周昌隆害怕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年的祭祀会出问题,他一直都是严格按照当年那个高人说的来做的呀。


    按理说,还不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湖神娘娘不应该会出现才对……若是祭品数量不够,也不对啊。祭司还在吟唱,灵火也没有熄灭,时间完全来得及……


    他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一动也不敢动。如今这情形,也顾不得什么祭祀了,如何逃出客栈才是正经。可是,要如何才能逃出去呢?周昌隆忽然想到,当年那个高人还在客栈顶层留下过一个生门!


    是了,只要从那个生门出去,就没事了。这里已经有这么多的祭品,怎么都该够了才是。周昌隆想到这里,哆哆嗦嗦地探出了半个脑袋,想看看从何处去到三楼的生门。


    “嘻嘻~在这里哦~”


    一双血迹斑斑的眼洞直直地看着他,竟是一具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的婴尸,浑身鼓胀,皱皮,青紫的脸上只有一双黑黢黢的眼洞。她歪着头,鲜红的小嘴一张一张:


    “阿娘,他在这里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