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卷着雪粒，抽打在青黑色的车帘上，发出簌簌声响。


    珠兰的銮驾刚驶离赫舍里府不远，便悄然改了方向，没有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而是拐进了通往城郊的僻静官道。


    这算是光明正大的改变行程，整个随行队伍却无一人吭声。


    车舆内，珠兰褪去了明黄色的凤袍披风，换上一身素色锦缎常服，眉眼间敛去了养心殿内的威仪，多了几分沉静与温和。


    自康熙将九门防务尽数交由葛布喇掌管后，珠兰便借着系统之力，暗中收服了葛布喇最信任的亲信校尉。


    这些人皆是军中骨干，对葛布喇忠心耿耿，而珠兰凭借着系统都规则、对人心的精准拿捏与实打实的恩惠，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


    是以，行至九门关卡时，珠兰已经换了普通车马，校尉们见是珠兰的信物，二话不说便配合放行，全程顺畅无阻——这便是她敢轻车简从、悄然出城的底气。


    至于銮架，自然会去一处皇家寺庙，皇后娘娘去祈福了。


    此行，并非临时起意。


    入宫多年，珠兰早已摸清了康熙的性子：他胸怀天下，却也猜忌深重，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也从未全然放下戒备。


    如今他卧病养心殿，看似昏沉，实则时常在半梦半醒间，留意着殿内殿外的一言一行，珠兰与旁人的闲谈、甚至是不经意的感叹，都可能被他记在心里，成为日后猜忌的由头。


    尤其是与端敏相关的谋划，涉及军权与朝局布局，更不能在宫中谈论分毫，唯有借着这次归宁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出宫，才能与端敏寻个安全的地方，细说后续的发展方向。


    车马在风雪中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了南山大营。


    营门处的哨兵见是陌生车舆，正要上前阻拦，随行的侍卫亮出了一枚刻着“靖宁”二字的玉佩——这是端敏的信物。


    哨兵见状，立刻肃立行礼，侧身放行。


    车舆径直驶入大营深处，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军帐前。


    珠兰刚下车，便见端敏一身戎装，快步迎了上来。


    她脸上带着宫中女子少有的爽朗，眼神却透着警惕，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宫里不碍事？”


    “宫里有人看着，暂时无碍。”珠兰微微一笑，跟着端敏走进军帐。


    此凡顺利出行，便是珠兰经营多年的回报。


    帐内暖意融融，燃着炭火，案几上摆着热茶与几碟点心。


    帐门一拉，隔绝了外界的风雪，端敏松了口气，倒了杯热茶递给珠兰：“快暖暖身子，这雪天赶路，冻坏了吧？”


    珠兰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缓缓道：“祖父‘病危’，我借归宁之机出来，正好与你见一面。宫里人多眼杂，很多话，只能在这里说。”


    端敏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我明白，你放心，这帐子四周任何人都靠近不得。你想说什么？是东南的事，还是朝中的动向？”


    “都有。”珠兰放下茶盏，语气沉静，“东南那边，佟国纲与常泰兄弟做得不错，流民安抚、军屯推进都很顺利，田产划归内务府，也算是稳住了财权。但宗室那边，虽遭打压，却仍有不甘之人，暗中联络旧部，恐怕还会生事。皇上身子不好，宗室若敢异动，必须立刻镇压，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端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放心，我这两万精锐，随时待命。只要他们敢跳出来，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不止如此。”珠兰摇了摇头，“我要你做的，不只是镇压。如今朝中新旧勋贵纷纷想向皇上靠拢，也有人预备浑水摸鱼，总之，不少人盯着东南的差事，除了贾家，史家也已经准备派次子南下。这是好事，却也暗藏风险——勋贵们各怀心思，若不加约束，很可能在东南形成新的势力，与赫舍里氏、与内务府分庭抗礼。”


    端敏点点头，面上带着肃然。


    东南之地其实生态十分脆弱，能够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几乎全靠娘娘供养。只有不受烦扰的过个三年五载，才能顺利成为娘娘想要的模样。若是此刻被旁人摘取了桃子，可就白瞎了。


    军帐内的炭火越烧越旺，映得珠兰的眉眼愈发沉静。


    她指尖轻轻叩击案几，语气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凝重道：“我想让你暗中留意这些勋贵的动向，尤其是贾史王薛这一类人。他们是开国勋贵，却非满人，虽已失势，根基仍在，此次南下，未必只是为了效力，恐怕也想在东南分一杯羹。毕竟，江南之地乃是他们的祖业所在。而东南的大户，多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需派人盯着他们在京中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立刻报给我。”


    端敏闻言，眉头微蹙：“这几家？我记得他们在京中早已失势，有的连爵位都没了，不过是靠着祖上余荫度日，为何要特意留意？”贾敏是她好友，自身才华横溢，但是这并不代表贾家就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贾代善也就那么回事，史夫人又是内宅妇人，天天忧心着子女的婚事，贾敏已经躲着不回家了。


    贾赦人在东南，与佟家两个小子走的近，却明显不长脑子，没什么好盯的。


    贾政就是个书呆子，惯会讨好母亲便是，其他的也乏善可陈。


    “京中失势，不代表地方无根基。”珠兰缓缓摇头，带着对局势的精准洞察，“他们皆是开国勋贵，当年借着天下初定、战乱逃亡的机会，在江南等地大肆圈占田产。那会儿各地人口锐减、土地荒芜，他们要么低价收购，要么直接强占，金陵、苏州一带的良田，半数都落进了这些家族手里。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在京中虽没了权势，可在江南的宗族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族丁众多，产业遍布，甚至能影响地方吏治，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端敏悚然一惊，这是老师没有讲过的新课题。


    珠兰顿了顿，让端敏消化了一会儿，拿起案上的舆图，指尖落在东南与江南交界的位置：“你看，江南与东南毗邻，水路畅通，往来便利。如今东南百废待兴，田产划归内务府，军屯、商贸都有巨大利益空间，这些家族最是趋利避害，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离东南最近，消息最灵，又熟悉南方风土人情，想把手伸进来，易如反掌。”


    端敏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眼中渐渐露出了然之色：“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借着朝廷招募人手、恢复生产的机会，派人混入东南，或是暗中联络地方势力，抢占田产、插手商贸？”


    “不止如此。”珠兰的眼神更锐利了几分，“他们在江南经营多年，或许还藏着私兵、暗线，甚至可能首鼠两端，与反清复明的余孽有牵扯。当年宗室王爷在东南惨败，未必没有这些地方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佟国纲与常泰兄弟稳住了局面，他们若想从中渔利，很可能会勾结地方叛乱残余，或是挑动流民闹事，打乱我们的部署。”


    端敏想起贾敏提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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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要送次兄南下的话，恍然道：“就说史夫人，已经主动要派次子去东南效力，明面上是为朝廷分忧，实则未必没有试探与渗透的心思。他们这些家族，最擅长‘明哲保身’，表面顺从，暗地里却步步为营，一旦抓住机会，便会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


    可是贾政这类人，有这个道行吗？


    端敏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她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定：“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立刻派人去江南，密切监视贾、史、王、薛等人家的动向——他们的族人往来东南、与地方势力的联络、甚至私下的资金流动，都一一查清，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切记，不可扰乱东南暗线安插在江南的布置。”珠兰叮嘱道，“初期只需暗中监视，收集证据，不必急于动手。他们在江南根基深厚，贸然打压，可能会引发地方动荡，反而得不偿失。等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掌握了确凿证据，一举将他们的势力清除，既不影响大局，又能永绝后患。”


    东南暗线？端敏暗自点头，走一步算三步，才是皇后娘娘。


    珠兰将翻云会的联络方式说与端敏，她自然便会安排妥当。


    这一件大事，想来也不止是托付给她一人。娘娘招招都是环环相扣，不可在自己这里掉链子。


    端敏重重颔首：“你放心，此事我亲自督办，定不会让这些人坏了我们的大事。无论他们耍什么花招，我都能及时察觉，绝不给他们在东南立足的机会。”


    珠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江南旧勋的野心，是她早就预料到的隐患，之所以让端敏安排人去，自然有其他考量。“他们此刻也非无用，不用操之过急。”


    端敏闻言，若有所思，“先借着他们的力量推进东南事务？”


    珠兰点点头，“皇上要的是平衡，我们要的是稳固。既不能让勋贵们寒心，也不能让他们脱离掌控。另外，明珠被派去广州督办南洋贸易，看似外放，实则是皇上埋在南方的一颗棋子，用来制衡赫舍里氏，你也要留意他的动向。”


    端敏沉声道：“我晓得了。你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当。只是……皇上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他对你的猜忌，从未减少。”


    提到康熙，珠兰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却很快恢复清明：“皇上的猜忌，是与生俱来的。我能做的，便是始终恪守本分，不越权、不结党，凡事以朝廷为重，让他挑不出错处。此次祖父病重，我借机与你会面，也是为了避免宫中的耳目。只要我们行事稳妥，不露出任何破绽，皇上便不会有异动——毕竟，如今的朝局，还需要赫舍里氏与你的蒙八旗来稳固。”


    军帐内静了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端敏看着珠兰沉静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女子，身处深宫，却运筹帷幄，既要应对朝堂的波诡云谲，又要防备皇帝的猜忌，还要维系家族的荣光，实在不易。


    “你放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端敏郑重地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的将士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珠兰抬眸，看向端敏，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宫了，免得皇上起疑。后续之事，我们便通过暗线联络，切记，不可留下任何痕迹。”


    军帐内的炭火映得两人身影愈发凝重，珠兰刚要转身告辞，端敏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我需与你交代——关于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