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碎片与暗礁
作品:《重返1979:从赤脚医生到国医》 周晓武的第一次短暂苏醒,如同惊涛骇浪后,海面浮现的第一块礁石尖顶,微小,却清晰地标明了意识回归的坐标。随后的两天里,这块“礁石”逐渐扩大,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再到断断续续的个把小时。每次醒来,眼神中的浑浊和茫然都会褪去一些,对周围环境和人的辨认能力也在缓慢恢复。他能认出陆九思,能含糊地回应自己的名字,能听从简单的指令,比如“眨眨眼”、“握一下手”。
但记忆,尤其是关于受伤前后的记忆,却像被狂暴海啸打碎的舢板,散落成无数难以拼凑的碎片。他记得自己是周晓武,记得自己是军人,记得家在远方,记得母亲的模样(提起时眼神会变得柔软而悲伤)。然而,当陆九思或者赵干部尝试引导他回忆探亲归队、乘坐交通工具、以及事故发生前的细节时,周晓武的反应总是困惑、茫然,然后是剧烈的头痛和情绪波动。
“车……很大的车……光,刺眼的光……响……很响……”这是他反复提起的几个词,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和瞳孔的收缩。再往下问,就是一片空白,或者语无伦次的混乱音节。剧烈的头痛会让他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脑外科医生会诊后认为,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叠加脑震荡后遗症的表现。强烈的身心创伤可能导致顺行性和逆行性遗忘,尤其是对创伤事件本身的记忆,可能被大脑作为一种保护机制,暂时或永久地封存或扭曲。强行刺激回忆,不仅无效,还可能加重症状,甚至诱发更严重的心理问题。
这个结论,让赵干部的眉头锁成了川字。时间不等人,周晓武的苏醒意味着调查窗口的正式开启,但关键的“记忆钥匙”却卡在锈蚀的锁芯里。对方在暗处虎视眈眈,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耐心还剩多少,下一次出手会是什么方式。
陆九思的日子变得异常忙碌而紧张。他不仅是主治医生,负责周晓武日益复杂的生理机能恢复(心功能、呼吸、营养、感染预防),还无形中承担了“心理缓冲剂”和“记忆引导员”的角色。赵干部与他详细商议后,制定了一套极其审慎的“康复性回忆辅助方案”。核心原则是:以医疗和康复为目的,在周晓武情绪稳定、自愿且舒适的前提下,由陆九思主导,进行极其温和、非指向性的交流。目标是帮助他逐步重建安全感,稳定情绪,或许能随着整体状态的改善,让一些记忆碎片自然浮出水面,而不是强行挖掘。
这就像在遍布暗礁的浅滩上行船,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准的操控。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在征得周晓武微弱但清晰的点头同意后,陆九思让护士将他的床稍微摇起一些,打开了朝向花园的窗帘一角——避开了直接刺眼的阳光。周晓武的精神看起来比前几天都好,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清亮了一些,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
陆九思没有急着问任何关于事故的问题。他先是聊了聊窗外的天气,说花园里的月季好像又开了几朵。然后,他看似随意地提起:“听你妈妈说,你上次探亲回去,给她带了县里的桃酥?她说特别好吃。”
周晓武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表情,但眼神柔和了。“嗯……妈喜欢……甜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连贯了许多。
“是啊,父母总是记得孩子喜欢什么。”陆九思顺着话题,“你这次回去,路上还顺利吗?坐车累不累?”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
周晓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这次没有立刻出现剧烈的头痛反应。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努力捕捉什么。“车……人很多……挤。”他慢慢地说,语速很慢,“我……靠窗……看外面。”
“看什么呢?”陆九思声音放得更缓。
“……树,房子……过去很快。”周晓武的眼神有些飘远,仿佛在回溯那飞速掠过的景象,“天……有点阴。”
“后来呢?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者,看到什么特别的人?”陆九思的问题依旧包裹在日常叙事的表皮之下,但内核已经悄然接近关键。
周晓武的呼吸节奏微微变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眼神里的飘忽被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取代。“特别……”他喃喃重复,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开始游移,掠过窗户,天花板,最后又落回陆九思脸上,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和隐约的恐惧,“……好像……有人……在看我?”
“有人看你?在车上吗?什么样的人?”陆九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鼓励的好奇。
“不……不知道。”周晓武的眼神变得混乱起来,他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某种不适的感觉,“记不清……脸……看不清……就是……感觉……”他的呼吸开始加快,“后来……后来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声音哽住了,脸色微微发白,手抬起来,无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手术疤痕所在的位置。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了,不想了。”陆九思立刻终止了话题,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递过温水,“喝点水,放松。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
周晓武顺从地喝了两口水,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但眼神里的惊悸未散。那次短暂的交流,似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很快又沉沉睡去。
陆九思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赵干部就站在不远处的窗边,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
“有人看他……”赵干部低声重复,眼神锐利如刀,“感觉……这说明对方可能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视线里,或者,给他留下了某种强烈的印象,以至于在记忆缺失的情况下,残留了‘被注视’的直觉。”
“但没有任何具体特征。”陆九思补充道,“脸、衣着、性别,一概没有。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这可能是记忆受损后的扭曲,也可能……”他停顿了一下,“对方非常谨慎,没有留下清晰的视觉印记。”
赵干部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一支烟,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点燃。“‘靠窗’……‘天阴’……这些细节和他最初的口供(如果那算口供的话)以及我们掌握的车次、时间能对上。但关键的中断点,还是卡在‘感觉被注视’和‘事故发生’之间。那片记忆,是彻底黑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强行覆盖了?”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就在两人沉默时,护士小张匆匆从护士站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神色有些奇怪:“陆医生,赵同志,刚刚门卫那边转过来一封信,说是给周晓武同志的。没有寄信人地址和名字,就写了病房号。”
赵干部眼神一凛,立刻接过信封。信封很普通,就是街上文具店最常见的那种。上面的字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有些歪斜,像是用不习惯的手写的,但病房号写得准确无误。
“检查过了吗?”赵干部问。
“门卫老张说,是一个半大孩子塞给他的,说有人给钱让送到医院门口,指名给这个病房的解放军叔叔。老张想拉住孩子问问,孩子一溜烟就跑了。”小张说道。
赵干部没有立刻拆信,而是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信封,又闻了闻,然后才用随身的小刀,小心地裁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上面用同样的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字:
“别乱说话,想想你妈。”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生硬的威胁意味。
赵干部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陆九思的心也猛地一沉。这封信,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直刺当前局面的最脆弱处——周晓武刚刚复苏但远未坚固的心理防线,以及他远在家乡、毫无防备的至亲。
威胁,来得如此直接,如此卑劣,又如此有效。
“王八蛋!”赵干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他们果然在盯着,而且等不及了。”
“周晓武的母亲……”陆九思立刻想到那个在ICU外崩溃哭泣的农村妇女。
“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和武装部,暗中加强保护了。”赵干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这封信的出现,说明对方急了,手段也在升级。从潜入未遂,到直接寄送匿名威胁信……他们在试探,也在施加压力。”
他将信纸小心地装回信封,交给身边的战士:“立刻送检,查指纹,查纸张和墨水来源。通知县局,扩大对医院周边,特别是可能接触送信孩子的区域的排查。”
战士领命而去。
赵干部转向陆九思,语气凝重:“陆医生,情况你也看到了。周晓武同志的记忆恢复,可能会因为外界的威胁而更加困难,甚至可能产生逆反心理,更加封闭自己。你接下来的‘引导’,要更加小心。暂时……不要再主动触及事故相关,集中精力帮助他稳定情绪,建立绝对的安全感。这封信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陆九思沉重地点头。他知道,一块新的、更加险恶的暗礁,已经浮现在航道上。它利用的不是生理的脆弱,而是心理的恐惧和亲情的牵绊。
回到病房,周晓武还在沉睡,眉头紧蹙,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搏斗。
陆九思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年轻生命,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面容。来自身体的创伤正在愈合,但来自暗处的毒刺,却已悄然而至,试图扼杀他刚刚萌芽的意识和对真相的潜在记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但病房里的空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沉重。
记忆的碎片尚未拼凑,暗处的威胁已亮出獠牙。
前路,迷雾更浓,暗礁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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