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


    冬至。


    淮大的校园里如往常一般热闹。


    却少了一个人的踪影。


    一路向北，远在周市的温璃站在窗户前，那双温柔的眼眸意外冷漠。


    她握紧手机，目光透过玻璃，落在地上。


    这是她赶来周市的第一天。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吗？


    温璃苦涩勾了勾唇。


    她被困在这个房间里，没有枷锁，却挣脱不出去。


    身后苍老又语气无奈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神，“小白璃，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温璃思绪回笼，转身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一头花白。


    无数道皱纹铺散在脸上，比十几年前看到的模样衰老了许多。


    那是她的奶奶。


    骂她是扫把星，把她和妈妈从白家赶出去的奶奶。


    如今却收尽眼中厌恶的情绪，扮演起慈爱孙女的长辈。


    温璃扯了扯唇，语气淡得像是一壶煮不开的水，“您好像忘了，我姓温。”


    话音刚落，就连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削着苹果的女人也忍不住停下动作。


    她抬起头，整张脸都写满了不赞同。


    “白璃，你怎么能这么跟奶奶说话？”尽管声音不大，女人话里话外都藏着斥责，“你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白家一半的血。”


    “你既然愿意过来看奶奶，总该知道孝顺两个字该怎么写。”


    温璃没有说话。


    女人叫白婉月，是父亲的唯一的妹妹，算是她的小姑。


    可那年她和母亲被赶出来时，却没有人为她们说话，包括白婉月。


    现在却居高临下责怪自己，仿佛从头到尾做错事的只有她。


    温璃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口的怒气，转头看向母亲。


    她不愿意。


    但她没办法。


    -


    一周前，温明含收到了来自白家的电话。


    唠了十几分钟的家常，才切入正题。


    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目的：


    白家老太不小心摔倒了。


    盆骨骨裂。


    目前刚做完手术，躺在病房里。


    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离家十几年的儿媳妇能带着孙女回来看看她。


    看她？


    温明含骂他们不要脸。


    当初将她们母女俩赶出白家时多么理直气壮，现在怎么能够忽略那时的吃人嘴脸，将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温明含气得挂了电话。


    她原以为已经骂得够难听了，不料那些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厚脸皮。


    先是白家老二堵在温璃回家的路上。


    再是白家小妹找到温璃的学校。


    温明含本来不想和他们计较，可还是气得拿起刀，恨不得一人给一刀，要么他们进医院，要么她蹲局子，反正除了温璃，她就是烂命一条。


    最后还是被温家老太拦了下来。


    “你要真进局子里了，温璃怎么办？”她问。


    “如果他们大闹学校，说温璃不孝顺，又怎么办？”她又问。


    “万一有人就是脸比城墙厚，还添油加醋，把你们形容得十恶不赦，让你们有苦难言，又怎么办？”她最后问。


    温明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可以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


    但温璃不行。


    温老太太一手搭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唉，有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温明含在自己母亲面前又变回了小女孩，她不服气道：“难道我真的要带着温璃去探望那种人吗？”


    她咽不下这口气。


    “去。”


    温老太太的想法却和她恰恰相反，“你当然要去。”


    “你要高高在上看她。”


    “看她悔不当初。”


    “看她摇尾乞怜。”


    “哪怕这些你都看不到。”温老太太将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你也要看她因伤痛躺在病床上痛苦挣扎。”


    “因为这是她欠你和小璃的。”


    -


    温璃请假从学校出来时，是阴天。


    温明含特地开车过来学校接她。


    坐进车内时，车厢无比暖和，人心却是冷的。


    温明含握着方向盘，眉头皱成一团，脸上烦躁的情绪一览无余。


    温璃的心情也说不上好。


    两人默契般的都没有说话。


    就好像彼此心里深知，这一趟旅程，注定不痛快。


    车内沉默了将近十分钟。


    温明含叹了口气，扭头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


    “去到那边，你什么话都不用说。”


    温明含无比温柔，“你就坐得远远的，把他们的话当放屁一样，听不开心了就顶嘴，他们算哪门子长辈，妈妈不会批评你目无尊长。”


    温璃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妈。”


    温明含弯了弯眼，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毕竟我们这次过去，是来看他们笑话的。”


    温璃乖乖点了点头。


    温明含收回手，启动汽车。


    刹车还没松，就见校门口里面跑出来一道身影。


    急匆匆的，连那片被风吹得往两边跑的刘海都不管不顾。


    沈赫予深邃的五官上都是着急，像是再不跑快一点，就看不到藏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似的。


    温明含烦躁的心情终于被抚平了一点点。


    至少她女儿找了个还不错的对象。


    她想着，又将车熄了火，“你男朋友舍不得你，要不要过去抱一下？”


    话音刚落——


    砰。


    车门关上的声音显得无比冷漠无情。


    温明含：……


    能再跑快点吗？


    妈妈不要的吗？


    女儿养大了光明正大跟人跑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温璃不知道自己妈妈心里还有那么多的吐槽。


    她看着不远处朝着自己张开双臂的沈赫予，鼻子一酸，埋头扑进他的怀里。


    “你是笨蛋吗？”沈赫予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这么重要的事就只是发个微信？”


    “万一我没看到怎么办？”


    温璃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口，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闷，“事情紧急。”


    沈赫予恨不得把人揉进骨头里，声音却温柔得离奇，生怕大声一点就会吓到怀里的人，“那你打电话。”


    温璃：“怕吵到你睡觉。”


    她也是急急忙忙跑去跟辅导员请假的。


    现在还七点不到。


    沈赫予明明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下次不许了。”沈赫予叹了口气，“你很早就知道的，我随时都可以接你的电话。”


    “响两声再接都是我作为男朋友的失职。”


    “得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