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图谋(四)

作品:《恶骨

    只是连郁照自己也没想过,变数比她设想的还多得多。


    养父流放途中遇刺,不必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与养母一起搬到江家,自从养父被罢职处置后,这些所谓的“娘家人”也不给她们半分好脸色,江家的生意也总被打压,到最后恶果又报应在寄人篱下的母女身上。


    “阿娘……”


    “阿照,不要去想,不要去报复。”江宓缠绵病榻,紧紧捏住少女冰冷的指骨,温言劝告。彼时的她成了江宓眼中的病患。


    “阿照,熬到开春就会好的。”


    郁照乖巧重复:“熬到开春……”


    她要照顾江宓的身体,顾不上与连殊算账。


    这个冬日注定艰难。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沈玉絜的逼嫁,是连殊的唆使。


    她不敢回江家,承受那些人的冷言冷眼。


    口中的牙齿在打颤,她紧攥着领衽,怎么裹都抵御不了那阵寒凉,黏腻的冰冷和恶心,不能拭净,牵连起最痛苦、最崩溃的过往,要她身败名裂,要她毫无退路。


    她本该放声尖叫,和所有疯子一样狂态毕现,或者当场将人撕咬至死。


    可她偏偏被抽干了力气,只会逃跑。


    ‘郁娘子,我会等你。’


    郁照逆着冷风狂奔,呼啸中夹着他的诅咒。


    上元节前,她默不作声地打望了最后一眼,漏夜奔逃,自此消失。


    她敲开病秧子的府门,踉踉跄跄。


    连衡居高临下,静候多时,欣慰于她终于撕去伪装,显露贪婪怨憎的本相。


    郁照眼圈红肿,指甲缝里残留着嫣红,是取自沈玉絜的鲜血,连衡亲自为她洗干净脏污,愕然一语:“郁娘子本该是干干净净的,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破涕为笑,笑时咬牙切齿:“呵呵……你的姑母、准姑丈,他们是怎样的人,你会不清楚吗?”


    “自雪天分别,才不过半月,看来姑母做的事,比我料想的还要可恶。”连衡轻轻垂眸,“衡真是心疼,郁娘子行善该上青天的,而不是被踩成脚底泥。”


    郁照:“在你眼里,我是云是泥?”


    他抽手时,郁照冷不丁反握住,她徐徐道:“我知道,连衡公子看中的不就是我这一副皮囊吗?你想要借我这层皮,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要郁娘子扮姑母,委实是丑化郁娘子了。”连衡笑意更甚。


    这时他已无需掩饰他对长辈的恶意。


    郁照放开他的手,凝视于手腕处挣红的痕迹,又掬水擦洗,“一时丑陋,换一世锦绣,怎么会委屈呢?”


    连衡明知故问:“你来找我,又想要什么?”


    郁照:“我要她还我一切。”


    连衡不急于回答她,而是先命人安顿了她。


    他给了她很长的时间想,要她冷静下来做决定,而非一时冲动。


    他问:“你用什么与我交换?”


    她应:“我会是你的解药。”


    青年平和地笑:“不够。”她当初为城民义诊,只是为他医疾,有什么特别的呢?


    郁照接续道:“你的权势、你的前程。”


    “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连衡循循善诱地反问。


    “文瑶郡主有什么,我就理所当然拥有什么。”


    她抬手扣在他肩头,竭力抬首与其对视,平了呼吸咧开一抹笑,不落下乘。


    “连衡公子不想做世子,袭王位么?照似乎知道你们王府的一个秘密,兴许只有你被蒙在鼓中呢?”


    连衡塞给她利器,甚至为她整理微乱的袖摆,细致温柔。


    “去吧,等你成事了,再促膝长谈。”


    究竟是什么秘密。


    但他不着急得到这个秘密。


    “让我看一看,什么叫‘鸠占鹊巢’。”连衡捧暖了她的手。


    郁照寒凉的身躯重新沸腾。


    如果不因为这些东西,连衡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明白,直觉使然。


    连衡可以贪欲更甚,要风要雨,但郁照不会忘,她要清白,要养父清白,也要自己无罪。她也要做人上人,要试一试权势在握的感受,会不会变成那种疯犬。


    假若落到她手中是受牢狱之苦,那也不过是同态复仇。


    连殊欠她的,该还了。


    她夜闯入郡主府,那些守卫好生无用,轻易就被药放倒了。


    她清楚连殊的习惯,也细细观察过她的生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最好下手。


    距她失踪,已有三日。


    连殊恐怕还在窃喜,让那个妖女消失了。


    “郡主,我来见你了。”


    医者踏过踩实的冰碴,提着斧头砍开门锁,顶着与她七八分相似的面貌,扒开半边房门,白惨惨的手指抓在木框上,另一只手背负在后。


    “谁——?!”


    郁照神情自若,对上连殊的惊恐时反而微微一笑。


    “我说过,祝郡主,早得业报。”少女翕动两片唇瓣。


    “郁照?!”连殊震惊之余慌乱地向后缩,只能听见轻轻的脚步在逼近。


    室内灯火重燃,是郁照对她的体贴关照。


    “郡主不是有夜盲症吗?怎的睡觉时却不点灯?”


    连殊眼前忽然一亮,混沌的画面变得清晰,从她的脸扫过她的衣裳,见她右手上攥着一柄手斧,吐息颤颤:“郁照——你、你敢杀我?!”


    郁照举起砍药的斧头,对着床头一砍,连殊尖叫着爬下榻去,郁照劈了空,并不恼怒,而是悠悠然转身去捉人。


    她并非想要劈碎这个女人。


    郁照想,连殊从前不是热衷于猫逗耗子的游戏吗?如今让她做一回耗子,她怎么这么恐慌?原来她也知道,老鼠的下场是怎样的。


    天不给的公平她自己争。


    郁照踹中她的膝盖窝,连殊噗通跌倒,摔出一声闷哼,而郁照立刻欺身而上,左手掐住后颈,在连殊要奋起反抗时,斧头抵住了她的头颅。


    “我曾经救了你一条命。你的命,不就该是我的命吗?”


    毕竟当初救她,想的就是交换。


    连殊惨叫:“啊——滚开——咳、滚开——”


    “不要怕,因为沈玉絜的命也是我恩赐的。我会问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爱我,问他能不能为我去死!哈哈哈……”


    连殊在她的威吓下抖如筛糠:“郁照!你会遭报应的!”


    郁照不以为意,伏在她耳边“桀桀”地笑着,那口气都快要喘不上来。


    “业报啊?怎么会呢?我杀一个,救一个……救一个,杀一个。杀的是畜生,是为民除害的功绩,救的是贫弱,更是大仁大义,你说呢?哪条报应会落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