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狭路相逢

作品:《桐花街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铁路桥洞。


    安邦没有直接走进去。他停在桥洞外二十米处的一棵老槐树后,借着夜色观察。桥洞里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拱形的轮廓。那两盏临时安装的灯泡不知何时已经灭了——要么是坏了,要么是被人故意弄坏了。


    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虫鸣,还有桥洞深处隐约的呼吸声。很轻,但存在。


    刘峥果然在等。


    安邦从腰后抽出警棍——不是制式的那种,是他自己用硬木削的,沉手,趁手。他没带枪,派出所的配枪有严格规定,非重大情况不能动用。但对付刘峥,这根警棍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忽然听见桥洞里传来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挣扎。紧接着是闷哼,短促而痛苦。


    安邦心中一紧,快步冲进桥洞。


    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照见了桥洞深处的景象——


    刘峥瘫坐在墙根,背靠着斑驳的砖墙,脸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军用水壶,壶盖掉在地上,壶口歪斜,有液体洒出来,在泥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别……别过来……”刘峥看见安邦,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嘶哑。


    安邦的手电光扫过刘峥的脸,发现他的眼神涣散,嘴唇发紫,明显不对劲。他立刻警惕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个水壶上:“你喝了什么?”


    “我……我没……没喝!”刘峥想辩解,但一阵剧烈的恶心袭来,他猛地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安邦明白了。他想起蔡金妮说的那封“挂号信”,想起刘峥反常的执着,想起那个小纸包里的淡黄色粉末。原来刘峥准备了“东西”,但不知怎么,自己误服了。


    “水壶里是什么?”安邦的声音很冷。


    刘峥不回答,只是抱着肚子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嘴角冒出白沫。


    安邦立刻转身跑出桥洞,到最近的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拨通了医院和派出所的电话。然后他回到桥洞,用手电照着刘峥,保持安全距离。


    “为……为什么……”刘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绝望。他想不明白,明明是给蔡金妮准备的汽水,怎么会变成这样?


    安邦没说话。他看着刘峥在痛苦中挣扎,心里没有怜悯,只有后怕——如果今晚蔡金妮真的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医生检查了刘峥的情况,又看了看那个水壶,脸色凝重:“像是某种神经性药物中毒,得赶紧洗胃。”


    刘峥被抬上担架时,意识已经模糊。他最后看了一眼安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派出所的同事来了,安邦简单说明了情况,把水壶作为证物上交。同事拍拍他的肩:“安邦,你又立一功。这小子要是真得逞了,麻烦就大了。”


    安邦摇摇头:“人没事就好。我去看看蔡金妮。”


    他骑上自行车,朝着桐花巷疾驰。夜风很凉,吹得他警服的衣领猎猎作响。他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害怕,而是庆幸——还好他多留了个心眼,还好他坚持送蔡金妮回家,还好……


    回到桐花巷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安邦在蔡家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立刻开了,蔡金妮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安邦!你没事吧?我刚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我没事。”安邦走进院子,反手关上门,“刘峥出事了,他自己喝了那瓶有问题的汽水,中毒了,送医院了。”


    蔡金妮瞪大眼睛,捂住嘴。良久,她才低声说:“他……他想害我?”


    “嗯。”安邦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都过去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许三妹和蔡大发也从屋里出来,听了事情经过,吓得直念佛。许三妹拉着安邦的手:“安邦啊,多亏了你!要是金妮有个三长两短,我……”


    “阿姨,没事了。”安邦安慰她,“以后刘峥应该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晚,安邦在蔡家待到很晚。他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推测——刘峥可能是在黑暗中拿错了瓶子,或者那瓶汽水在颠簸中洒了一些,他为了不露馅,自己先喝了一口做样子,结果……


    不管怎样,恶果自食。


    凌晨一点,安邦才离开。走之前,他对蔡金妮说:“金妮,咱们国庆结婚。但我想……九月九号,咱们先去把证领了。九月初九,长长久久。”


    蔡金妮眼眶一热,用力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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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峥的事在花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邮递员企图对女工下药,自己却误服中毒,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派出所和邮政局联合调查,在刘峥家里搜出了剩下的药粉,还有他精心准备的“计划”——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实施,写得清清楚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案子很快定性,刘峥醒来后,面对铁证,供认不讳。等待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而桐花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九月八号,是个好日子。李锦荣在车站附近的山货店终于开业了。


    铺面不大,但位置好,正对车站出口。招牌是赵当归亲自写的“李氏山货行”,苍劲有力。一大早,李家所有人都到了——李开基和胡秀英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李锦荣和赵玉梅忙着招呼客人,李柄荣和钟金兰带着孩子们也来帮忙。


    李定豪已经九岁了,这个暑假一直在爷爷奶奶家和二叔家两头跑,带着六岁的弟弟李定杰、七岁的堂弟李定伟、四岁的堂妹李春仙,玩得不亦乐乎。钟金兰一个人照顾四个孩子,累是累,但看着孩子们健健康康的,心里也高兴。


    “玉梅啊,”胡秀英拉着大儿媳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又是老店又是新店的,俩孩子也顾不上。”


    赵玉梅看着在不远处打闹的儿子们,眼里有愧疚,也有欣慰:“妈,我不辛苦。就是觉得亏待了定豪定杰,我这个当妈的……”


    “说什么呢。”钟金兰接过话头,“大嫂,孩子在我这儿,跟在自己家一样。定豪现在都会帮我磨豆腐了,定杰也能照看春仙了。孩子们懂事着呢。”


    正说着,李定豪跑过来:“妈!二婶让我问你,鞭炮什么时候放?”


    “等你爸说。”赵玉梅给儿子擦了擦汗,心里暖融融的。是啊,孩子们健健康康的,公婆妯娌又这么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吉时到,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硝烟味混着山货的香气,飘了半条街。街坊们都来道贺,高大民送了个大红灯笼,王兴提了两瓶酒,连林新华都拄着拐杖来了——他的身体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好了不少,现在能在巷口坐着和街坊们聊天了。


    “老林,气色不错啊。”高大民递给他一支烟。


    林新华摆摆手:“戒了。医生说得养着。”他看着热闹的店铺,感慨道,“锦荣这孩子,有出息。山货生意做好了,能带动不少乡亲。”


    “可不是嘛。”高大民点头,“咱们花城靠山,山货多,就是缺个正经销路。锦荣这店开得好。”


    中午,李家在店里摆了两桌,请街坊们吃饭。赵当归夫妇也来了,老爷子看着女婿的红火生意,笑得合不拢嘴。席间,安邦和蔡金妮也来了——他们的婚期定在国庆,今天是来送贺礼的。


    “安邦,金妮,到时候可得来喝喜酒啊。”李锦荣敬酒。


    “一定一定。”安邦笑着应下。


    蔡金妮坐在女眷那桌,钱来娣难得地主动跟她说话:“金妮,日子定了?”


    “定了,国庆。”蔡金妮脸微红,“九月九号先去领证。”


    “九月九,好日子。”钱来娣点点头,没再多说,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王美和奚青柏也来了。奚青柏现在完全融入了桐花巷,跟街坊们喝酒聊天,一点没有厂长的架子。王美坐在母亲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钱来娣听着,偶尔点点头。


    王兴看着妻子和女儿,心里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也许这样也好,至少妻子不再冷着脸,至少女儿还愿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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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孩子们都开学了。


    朱瑞考上了花城二中,离得近,走读。高慧在花城一中,王勇在花城中学,两人都住校了,一星期回来一次。李定豪、朱珠、孟行舟都升入了四年级,成了小学里的“大学长”。李春仙和陈涛去了学前班,每天背着花花绿绿的小书包,手拉手去上学。


    巷子里突然安静了许多。


    张寡妇推着孙子刘登在巷子里晒太阳,小家伙一岁多了,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理发店的老陈头抱着快三岁的孙子陈海,坐在门口逗他玩。陈海虎头虎脑的,已经会叫“爷爷”“奶奶”了。


    “这孩子们一上学,巷子里还真冷清。”张寡妇感叹。


    “可不是嘛。”老陈头把孙子举高高,“以前这时候,定豪那帮小子满巷子疯跑,吵得人头疼。现在一静下来,反倒不习惯了。”


    林新华拄着拐杖走过来,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孩子们总要长大的。咱们这些老的,就看着他们一茬一茬地长起来。”


    “林老师说得对。”张寡妇递给他一个小马扎,“您坐这个,舒服点。”


    林新华道了谢,坐下。他看着巷子里追逐嬉戏的刘登和陈海,眼神温和。闻一清带着林杨林桦去上学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但他不觉得孤单——巷子里的街坊们时常来串门,孩子们放学了也会来他这儿写作业,热闹得很。


    “林老师,”老陈头问,“您孙子孙女在咱们这儿上学,还习惯吗?”


    “习惯。”林新华点头,“杨杨调皮些,桦桦文静,老师都说好。多亏街坊们照应。”


    “应该的应该的。”张寡妇笑道,“孩子们在一块儿玩,多好。”


    正聊着,邮递员来了——不是刘峥,换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姓周。他挨家挨户送信送报,到林新华这儿时,特意停下:“林老师,有您的信,省城来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林新华接过信,是林琪寄来的。信里说,林璋的案子二审维持原判,七年。她说她不后悔,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信的末尾,林琪写道:“爸,等您身体再好些,我接您来省城住段时间。杨杨和桦桦也来,一清说她想在省城找个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您看行吗?”


    林新华把信折好,放进口袋。他抬头看着桐花巷秋日的天空,很高,很蓝。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李定豪一马当先跑进巷子,身后跟着朱珠、孟行舟,再后面是蹦蹦跳跳的李春仙和陈涛。


    “爷爷!我们放学啦!”林杨和林桦也跑过来,扑进林新华怀里。


    老人笑着摸摸孙子的头,又摸摸孙女的脸。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巷子又热闹起来了。


    安邦下班回来,看见这一幕,停下自行车。蔡金妮从家里出来,接过他的包:“回来了?饭好了。”


    “嗯。”安邦应着,目光扫过巷子里嬉戏的孩子们,扫过聊天的老人们,最后落在蔡金妮脸上,“明天,九月九号。早上八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蔡金妮的脸红了,点点头:“好。”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很长,很暖。


    秋日的桐花巷,安静而美好。旧的伤痕在慢慢愈合,新的生活在徐徐展开。就像山上的桐树,春天开花,夏天繁茂,秋天结果,冬天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轮回。


    而属于这条巷子、这些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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