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六月份的建康，不单单是热，还十分闷，闷热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身上都黏糊糊的。


    萧纲在自己的府邸内，身后的婢女们给他扇风，即便如此还是觉得烦闷不已。


    突然之间成为太子。


    很凑巧，很幸运，也很亢奋，但也让他如履薄冰。


    他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帝跟太子之间的猜忌一旦开始产生，就不可能停下来。


    这一次萧衍会觉得萧统是在咒自己死。


    那么……


    下一次，他萧纲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下场。


    “太子，有人求见。”


    “何人？”


    “乃是高斋学士庾肩吾之子。”


    “庾肩吾之子？庾子山？”


    萧纲眯着眼睛略微思索了片刻，“庾子山数年前不是追随陈庆之北伐，战败被俘后就被扣在北朝吗？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家仆摇摇头，只是将庾信的名刺送上。


    也难怪萧纲会如此的紧张。


    庾肩吾是前废太子萧统的近臣，常年陪在萧统左右读书。


    自己这个时候跟废太子的近臣搞的这么近，很容易引起萧衍的猜忌，他可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去触萧菩萨的霉头，也不想重蹈覆辙，成为下一个萧统。


    “去，就说我偶感风寒，不方便见他。”


    萧纲让家仆去将庾信打发走，“这庾子山，突然回来作甚？”


    可没过多久，家仆便又匆匆赶来，烦闷不已的萧纲不由恼怒的欲要呵斥，“不是说了！不见！不见！”


    “太子……”


    家仆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萧纲脸色大变，他连忙起身惊疑不定的来回踱步后，最终一咬牙，“去！将庾子山给我请进来。”


    他连忙让婢女帮自己整理了一番，这才走出去面见庾信。


    “拜见太子。”


    庾信主动拱手行礼。


    萧纲也笑脸相迎，“你，我二人多年未见，不曾想你风采依旧。”


    俩人寒暄客套一番后。


    萧纲也是沉不住气，当即主动开口，“你所说之言是否当真？”


    “千真万确！”


    庾信点点头道，“想来太子应当听说过天策上将。”


    “自然。”


    萧纲原本还想恭维两句，却又尴尬的回过神来。


    天策上将的威名有一半都是靠着他们南朝的人建立起来的，洛阳城外面对南梁三十万北伐联军，一战封神。


    “北边的情况，想必太子应当也有所耳闻。”


    萧纲再次点头。


    元子攸身死，尔朱荣跟高家兄弟各自拥立了新皇帝，正在互相打，要争夺正统，这个消息瞒不住。


    甚至陈庆之突然离开建康整军备战，也是因为得知了这个消息，想要再次尝试北伐。


    “不过我听闻尔朱荣多年经营，实力强悍，天策上将怕是不太好过吧。”


    “错！”


    庾信摇摇头，“尔朱荣这逆贼，做出弑君的大逆不道之举，我家将军举义旗，讨伐不臣，手下众多义士，最终定然是我家将军获胜！”


    萧纲轻笑一声，“这倒是未必吧，你欲要为你家将军说一门亲事，难道不是你家将军扛不住了，想要寻求我朝作为助力？”


    “确实是为了我家将军而来，但也是为了太子您啊！”


    “哦？”


    萧纲一愣，不由再次笑道，“跟我又有何干系？”


    “太子您如今的处境怕是颇为艰难吧。”


    庾信直言不讳道，“若此番太子能够促成我家将军的婚事，说服陛下不派兵进犯徐州，待到我家将军平定北方，亦可成为太子您的助力啊！！”


    萧纲摇摇头，并没有急着接话。


    而是轻笑一声，“眼下北方战事，胜败未分，万一你家将军败了呢？？”


    庾信却立马起身道，“若是我家将军败了，亦可成为太子您的助力！”


    “这话怎么说？”


    萧纲来了兴致，不由反问道。


    “与逆贼尔朱荣一战，若我家将军胜了，那便是一统北境，您作为我家将军的姻亲，在北边有这么一位强大的外援，即便是陛下想要动您，怕是也要考虑一、二，若是前太子有这般实力强大的外戚助阵，又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就算是真到了那一步，您亦可遁逃北方，我家将军自然会庇佑太子您，再不济，亦可在北境当一个逍遥王爷。”


    “当然，兵凶战危，沙场之事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赢。”


    “若我家将军不幸败了，亦可成为太子您的助力！”


    “您也清楚，我家将军以勇武之名而震天下，且极擅练兵，战败之后，若是我家将军携带家眷南投，亦可投身在太子您的麾下，为太子您练兵，坐拥我家将军这般勇武之人，您的太子之位，日后您的帝位还怕不够牢固吗？”


    萧纲仔细的捉摸着庾信所说的这些话。


    确实是刚好说在他的心坎上，打在他手背上。


    萧统的事情，让萧纲极度缺乏安全感。


    还是那句话。


    皇帝一旦对太子产生了猜忌之心，这份猜忌可不会随着太子人选的更换而有所减少。


    反而是猜忌之心只会越来越严重。


    皇权面前，父子又如何？


    权力面前，没有任何的亲情可言。


    一旦萧衍哪天感觉到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胁，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太子。


    帮高羽，就是为自己谋求了一跳退路。


    而且庾信说的也没错。


    高羽输了又如何？


    高羽的本事只要来投，便是萧衍也会以国士之礼相待。


    毕竟南朝就缺乏这种顶级武将。


    而自己作为太子有高羽这样强大的外戚，太子之位也能坐的更加安稳，更进一步来说。


    若是高羽能够帮自己练出一支骁勇之军。


    他未尝不能效仿他爹。


    萧衍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靠着带兵打进建康吗？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萧纲目光灼灼，看向庾信道，“此事……倒是可以商议，等我两日，再给你确切的答复。”


    庾信倒也不着急。


    他能够看出萧纲已经心动了。


    婚事能不能成不重要，重要的是稳住这边，让徐州短时间内不至于被两面夹击即可。


    “那在下便静候太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