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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山掩苗寨

    第10章 抓野鸡


    前头的小孩咋咋唬唬地朝后喊着,应该是催他们落下的同伴快走。奚临颇感兴趣,问他:“哥,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芳龄七岁的小孩吸着鼻涕,呆呆地说:“啊?”


    奚临笑着催他,“快快快!”


    小孩啥也不敢说,犹犹豫豫带着他往前跑了。前头那些小孩见有个大人跟了上来,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刚“娶进来”的族长夫人,小孩们的样子就有点像觐见王妃,耸着肩站直了。


    奚临问:“你们去哪打鸟?”


    小孩汉语说得磕磕绊绊:“前头,树!”


    奚临十分厚脸皮地混进了这支平均年龄六岁的“打鸟小队”,人站到里面鹤立鸡群,兴致盎然,“怎么打?你们有什么武器?”


    小孩:“你要跟去?”


    奚临:“行吗?”


    几个小孩略一思忖,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爽快答应了,“行!”


    奚临跟着他们撒丫子狂奔,这六七个小孩里最大的也才九岁,汉话说得不好,和奚临沟通起来十分困难。好在小孩总比大人办法多些,语言不通改为躯体交流,两方手舞足蹈多少也能猜个大概。


    他们带着奚临上了个斜坡,示意他藏在草丛后。七个小孩一个大人整整齐齐躲在草后面,只露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树林。


    离得近了,奚临发现他们说得野鸟其实是野鸡,说话还能丢个偏旁,汉语真是差到姥姥家了。小孩伸了根黝黑短短的手指头立在嘴上,示意奚临别出声。奚临看附近没有陷阱,也没见他们带什么武器,好奇他们怎么抓,就看旁边的小孩们屏气凝神,鬼鬼祟祟分开,把这些野鸡包围在里面,然后猛地扑过去,“嘿呀!”


    奚临:“……”


    好淳朴的打猎方法。


    野鸡猝然受惊,扑着翅膀四处窜逃。这些孩子慌慌张张挡住了它的去路,真就是靠着两条腿徒手去抓,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虫惊鸟飞。奚临无语片刻,外套一脱,索性也加入了这场混战里,一面试图用衣物缠住它,一面尽量用简洁好懂的语言指挥他们,“堵着它!去左边!”


    小孩子们哇哇乱叫着扑上去,野鸡不甘示弱,身形矫健地躲过了数只来试图抓他的手。扑着翅膀飞远了,留下一长段形似嘲讽的“咯咯咯咯咯”叫声。几个小孩的短腿当然追不上,只能眼巴巴地吃了一嘴“鸟尾气”。


    奚临:“我说,你们真是山里长大的?”


    小孩们看向他。


    “哪有人徒手去抓野鸡的?”奚临说,“简直是不自量力。”


    小孩:“葡萄凉梨?”


    “……”奚临看向他,“不自量力,是个汉语成语,意思是错误的估量自己实力,就好像王八非要掏鸟窝。”


    小孩明显没听懂,但能听懂奚临说教的语气,羞愧地低下了头。


    奚临问:“你们不会做陷阱吗?或者打鸟的弹弓啥的。”


    为防他们听不懂,还加上了手上的动作。小孩明白了,“笼子,不来,知道要抓它。枪,阿爸不让拿。”


    “然后呢?”奚临说,“然后你们几个天才就想跟鸟比谁飞得高啊?”


    几个小孩懂了个大概,丧气地聚在一边嘀咕。奚临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着这几个小智障黢黑圆润的脑门,说:“我有个办法,你们听不听?”


    小孩眨巴着眼看他。


    “来来来。”奚临一肚子坏水,冲他们勾勾手,“把衣裳脱下来。”


    片刻后,奚临手里就多了个巨大的“网”,说网其实未免牵强,只是个拿衣服系起来的大号布条。几个小孩光着上身趴在草里,有个别好学儿童还试图将自己的内裤供上去,叫奚临大惊失色地制止了。几人瞅准了一只野鸡,悄咪咪把它了围起来。


    奚临将那条粗制滥造的“网兜”在两个树干间系紧了,吩咐他们:“等会就跟刚才一样去抓他,不过要把它堵起来往我这赶,听明白没?”


    小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奚临一声令下,“去!”


    小孩张牙舞爪地跳起来,还和上回一样,手忙脚乱地去扑那只野鸡。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还是怎么样,这只野鸡明显比先前那只智商次些,飞也飞不大利索,有好几次还真差点叫他们得手。小孩们你追我喊哇哇乱叫,你踩我一脚我挠你一下,也说不好是在抓鸡还是干架。


    “抓它!抓它!往那头跑!”


    “它要往南头逃啦!快堵住它呀!”


    野鸡疯狂扑着翅膀,惊得树叶簇簇直落。有机灵的小孩闪身一抓,反被它尖利的爪子狠狠挠了下。小孩大吼一声“别跑!”三两个扑上去要用身体压住它。这会已经不止是抓不抓得上的问题了,俨然已发展成了守不守得住尊严的问题,野鸡疯狂地逃,小孩没命地追,其热血沸腾之意只比奚临先前被牛追还过之不及,都是一场性命和尊严的博弈。


    按照他们先前商讨好的,他们将野鸡往奚临这头赶,奚临藏在树后头,瞅准这只野鸡慌不择路扑过来的一瞬间,猛地闪身出来,兜开网兜向前一扑,千钧一发罩住了他!


    小孩疯狂大叫起来,一群光着膀子的黑小孩围着奚临又叫又跳,把奚临都感染得莫名心潮澎湃,好像怀里揣着的不是只活蹦乱跳的野鸡,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传家宝。


    好燃啊!


    虽然不知道到底在燃些什么。


    可惜这衣裳系成的网兜不中用,野鸡怒号着从缝隙里钻出个脑袋要顺着树干往上爬。奚临眼明手快,紧随其后地窜上去,拽着野鸡脑袋上的布料往下拉。野鸡不甘示弱,“嘎嘎”乱叫扑着翅膀往上逃,奚临连着叫它扇了好几下,反而越追越紧,两条腿卡住了中间伸出来的树枝,两手扭身一抓,结结实实卡住了野鸡的脖子。


    奚临笑着吹了声口哨。


    底下眼巴巴看着的小孩登时沸腾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奚临的膜拜之情,于是学着大人的样子五体投地的跪下去,拜神似的拜他。


    经由村民指路刚找过来,目睹了全程的兰朝生:“……”


    就这么一小会没看住。


    登基了。


    奚临朗声叫他们躲开,利落地从树上跃了下来。他脸上带着笑,嘴角很俊气地勾着,把衣服和里头包着的野鸡都递给他们,正准备事了拂衣去,一扭身看着了站在那的兰朝生,面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兰朝生没动,琥珀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想:怎么只不愿意对我笑?


    他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不舒服。看着奚临挥手叫那些孩子快跑,朝自己走过来。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土道,兰朝生正站在路那头,想绕都没地方绕。奚临从他身旁走过,果不其然听到身后兰朝生跟了上来。


    奚临这会心情挺好,语气也平和,回头问他:“你来做什么的?”


    兰朝生跟在他后面,说:“寨里又有水牛跑了,怕你被撞。”


    “又跑了?”奚临大吃一惊,“你们寨子是怎么回事?”


    兰朝生:“村医来给病了的打针,受惊跑了。”


    奚临联想起来先前被牛追的恐惧,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有余悸地问他:“那牛现在在哪?”


    兰朝生:“在寨子另一头,跑不到你这来。”


    奚临听了这话,只觉得这山里真是太危险了,不是被狼咬就是被牛撅,荒野求生都没这么刺激。兰朝生步子不快,始终保持在他身后两步远。奚临觉得这样见不着人说话有点怪,停了步子回了头。


    兰朝生也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出点疑惑。


    这就更怪了,一个男人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如影随形,奚临警惕地转向他,“你为什么跟在我后面?”


    兰朝生没理他,他只是在正常走路而已,清心寡欲,什么也没想。可惜奚临误会了,他现在对兰朝生的一切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尤其当这个男人一言不发地在自己背后的时候。


    “你过来,来。”奚临说,“并肩走。”


    兰朝生眉心又微微蹙起,看他就是在无理取闹,但也没驳,不发一言地走到了奚临旁边,顺着他意并排往前走。这样安静地走了一会,奚临又犯病了,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不对劲,反正跟兰朝生这个人在一起就是很不对劲!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试图自己走到兰朝生后面去,但被兰朝生察觉到了。


    兰朝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连走路也能走出这么多花样来。他侧过头,声音有点凉,“又怎么了?”


    奚临稍稍退后了些,离他半步远,没回这话,反而问:“刚才那些孩子都是谁家的?”


    兰朝生:“你记不住。”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记不记得住?”


    于是兰朝生便一连串报了几个名字,果不其然,奚临半个字也没记住,“你说苗语谁听得懂。”


    兰朝生头也不回,“说汉语没用,这的人不知道他们的汉语名是什么。”


    “那你的呢,你的汉语名是谁起的?”


    “父母。”


    “为什么只有你有汉语名,你汉语说得也很不错,为什么?”


    兰朝生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说:“我需要跟山外的人联系。”


    他说的山外人指的应该是当地政府之类,奚临联想到他先前说会将犯罪者移交给外面的监狱,应该是有什么专向政策,不能算是传统的“三不管”地带。


    奚临问:“那些小孩也会说汉语,虽然说得有点亲妈不认,哪学来的,你教的吗。”


    兰朝生:“先前来的老师教的。”


    “扶贫支教的?”奚临说,“那现在怎么没见着。”


    兰朝生语气平淡,“来了两个月,走了。没人再愿意过来。”


    奚临愣了下,“……哦。”


    半山腰的小道狭窄,道两旁杂草旺盛,结着不知名的果。远处稻田里有苗人牵着水牛正作农,重重青山缭着着白朦朦的雾,一山接着一山,隐能瞧出吊脚楼一角漆黑的石瓦。


    路到半道,天上又飘起了细雨。奚临脱了外衣罩在脑袋上,对他说:“我觉得你们这其实挺好的,真的。”


    兰朝生静了下,没说话。他在细雨中抬起眼,沉静的目光望着他的故土,远方农田里有姑娘高呼她的牛儿回来,诶咦一声喊,清脆悠长地回荡在山间,这里的人都有一把好嗓子,总是说什么都像唱歌。


    “这两天忙,是在准备祭礼。”兰朝生忽然说,“到那时候会很热闹,你要喝酒也有。”


    “祭告阿妈的吗?”奚临手忙脚乱地躲着地上的水坑,“挺好,你们阿妈会保佑你们的。”


    兰朝生回了头,“你不是不信这些。”


    “我信不信是我的事。”奚临说,“那是你们的信仰,我尊重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