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作品:《下等欲望

    1.未婚夫


    三月,姜家。


    姜灼野觉得自己简直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人。


    尤其当他站在窗边,从二楼看见他所谓的未婚夫,薄昀,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


    连窗外的喷泉声在这一刻都显得聒噪异常,院子里的栀子花也浓得过分,一簇一簇地飘进来,浓郁得让人生厌。


    而他的小表妹还站在他旁边,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表妹刚从国外回来,又非常不关心财经新闻,虽然知道她亲爱的表哥有个从小订婚的对象,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见过薄昀的脸,只知道表哥对这人深恶痛绝。


    现在姜灼野千躲万躲,居然还是没有逃过要跟人结婚的厄运。


    她的好奇心都被拉到了顶点。


    她不无同情地想,虽说那个薄昀还年轻吧,但富豪圈里长得丑多的是,万一那个薄昀真的又胖又挫,她小表哥却跟朵花儿似的,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她都要支持表哥退婚的……


    但她还没想完,她就看见了从车门后走下来的薄昀。


    起先只是一支搭在车门边的手。


    那只手素白修长,一看就知道是美人的手,在黑色的映衬下,白玉一样。


    薄昀是背对姜灼野跟表妹站着,虽然只能看见个背影,但已经能看得出身材极好,完全是个西装架子,窄瘦结实的腰线,宽阔的背,一双腿长得逆天,比例绝佳。


    这样朦朦胧胧,反而更能勾起人的好奇与想象。


    表妹甚至不由自主往前又探了探身子,自言自语:“这看着也不丑啊……”


    而等看清薄昀真的转过来,在阳光下露出真容,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没有见过世面的声音。


    “我靠!这么帅的。”


    姜灼野之前对薄昀评价极差,说对方相貌平平,内里也十分恶劣,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王八蛋


    可是现在她见到本尊,完全可以确定,以上全是她哥造谣。


    薄昀有一张十足嚣张的漂亮脸庞,冷白的皮肤,高鼻,薄唇,一双凤眼,形状极为完美,眼角上钩,头发微长,带一点天然的卷曲,柔顺地垂在肩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那双长睫微微垂下,像蝴蝶扇动起一阵小小的飓风。


    他缓步走上台阶,与走来迎接的姜灼野的哥哥寒暄,从这里听不清说他们在什么,只能看见薄昀幅度很小地弯了弯唇。


    表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眼神根本没办法从薄昀身上移开,由衷感叹:“艳福不浅啊,哥。”


    她真是要被薄昀的外貌晃花眼。


    比她最近追得那个男团门面帅多了,尤其是气势,独当一面的霸总和小男生就是不一样啊。


    她连着哎呀了几声,去捶姜灼野:“小表哥,你真不够意思,这你还跟我诉苦什么。你天天一副要上吊的样子,说薄昀又凶又丑。我还以为是真的。”


    “呵呵。”


    姜灼野就知道,邵蕴理这个只看脸的女人,只要瞄一眼薄昀的脸就要倒戈,根本没有一点节操。


    “就你肤浅,”他不屑道,“长得帅有用吗,薄昀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张脸能看,性格烂得要死,就你会被蒙骗。”


    他就没见过比薄昀更刻薄的人,还冷漠,目中无人,嘴毒起来真是舔一口都能把自己毒死。


    从小他就讨厌这个人,还偷偷往薄昀的薄荷水里加黄连,然后被当场抓包,害他被关了一下午禁闭,还要假模假样说薄昀哥哥对不起。


    可他居然跟这个人有十来年的婚约,并且现在就到了要兑现的时候。


    真是让人想死。


    他抬起眼,从玻璃窗上看见了一张厌世的脸,白皙的脸绷得很紧,眉毛皱在一起,连嘴角的弧度都在表达抗拒与厌恶。


    “再说了,怎么就算我不吃亏了,”姜灼野没好气道,“这年头还有谁二十岁要去跟一个二十八的男人结婚,说出我都嫌都丢人,知道的我是在A市,不知道的以为我在哪个民风闭塞的山沟里呢。”


    他特么大学都没毕业。


    表妹听到这里,终于收起了龇出来的大牙,同情地拍了拍她哥的肩膀。


    “二十岁结婚确实早了点,”她忧愁地看着姜灼野,“不过往好处想,听说现在大学就结婚还能加学分。”


    话音没落,姜灼野就踹了她一脚,但被她飞快地躲开来。


    “哎呀好了好了,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不要挣扎了,”她笑嘻嘻的,“真是,这种帅哥你不要给我好了,我倒挺愿意帮你结这个婚。”


    姜灼野冷笑:“你们倒是挺上赶着,这话我哥昨天也说过。”


    什么?!


    表妹露出惊悚的表情。


    她倒是知道她另一位大表哥,姜煦,一位足足187的英俊魁梧男人,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在商场上像毒蛇一样精明,咬住利益就绝不松开。


    但她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有牺牲精神。


    但她还没来得及再多问。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女仆轻声询问是否可以进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小心地开了门,恭敬道:“小少爷,二小姐,薄先生来了,先生请你们现在下去。”


    来了。


    姜灼野心里重重地撞了一声,脸色更加沉了下去。


    他一点不想下去,但是就像表妹说的,事到临头了,躲也没有用。


    所以他对女仆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姜灼野不情不愿地从楼下走下来,短短的两层楼,他走得像是在重征丝绸之路,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而等站到楼下,走入客厅,他一眼先看见了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客厅里其实站着好几个人,拱形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植,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隔着海棠纹的玻璃,又变得有些模糊。


    薄昀正站在窗边,黑色的西装一丝不苟,即使随意地站着,只有一个瘦削的侧脸,也依旧惹人注目。


    他旁边的一从君子兰开得正好,那君子兰是绿色的,极淡,这一抹绿幽幽地攀爬上了他的脸侧。


    就算姜灼野极为不待见他,这一刻也忍不住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但很快,他就厌恶地移开了。


    “灼野和理理下来了啊,”他哥,姜煦一眼就看见了他,冲他们招了招手,“快过来。”


    姜灼野却全当没听见,径直往沙发那边走过去,路过他哥跟薄昀的时候,他只是冷淡地,几不可察地冲薄昀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讥讽的神色,然后就理都不理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表妹自然也是跟着他走,却还冲着姜煦吐了吐舌头。


    “这孩子……”姜煦一怔,随即有点无奈地笑笑,他对薄昀点点头,看似是解释,其实也不怎么走心,“真是不好意思了,让你见笑了。但是灼野就是这个性格,有点小脾气,不过人很乖的,还得以后你多担待。”


    他弟弟这个婚可是他前几天磨破了嘴皮子,才让姜灼野答应下来的。


    看姜灼野那阴着脸的样子,他也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触姜灼野霉头。


    薄昀的视线甚至没有往姜灼野那边偏一下,声音一听就毫不走心:“当然,我会的。”


    姜灼野就在不远的沙发上,真是想大声冷笑一下。


    听听,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薄昀对他情根深种呢。


    他鄙夷地往薄昀看了一眼。


    恰好薄昀这个时候也往他这边偏了偏,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交汇。


    姜灼野愣了一下,随即用口型对薄昀说了几个字。


    “撒谎精。”


    薄昀看懂了,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姜灼野一眼,趁着姜煦去跟管家交待的间隙,也用唇形回了两个字。


    “幼稚鬼。”


    然后他便把头转了回去,继续跟姜煦聊起了两家要合作的项目,没有再看姜灼野一眼。


    把姜灼野气了个够呛.


    此后的一个下午,姜灼野都一直阴着个脸,包括喝下午茶的时候。


    今天薄昀上门拜访,就是商议他们的婚事,为了这件事,他爸妈特意从新加坡赶了回来,一起与薄昀见面。


    刚才小表妹看够了热闹,刚刚已经找借口告辞了。


    现在这桌上就剩下姜灼野最直系的几个亲属,与薄昀聊得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姜灼野这个当事人反倒被晾在一边,自顾自地用小勺子叉了一颗葡萄,但是没有胃口,又放下了。


    他跟薄昀这个婚约说来也离谱,纯纯是因为封建迷信。


    薄昀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一场大病差点没被送去见阎王,长到八岁的时候,还因为意外从山崖摔下去,又进了一次icu,整个一衰神附体。


    于是薄昀的爷爷就带着他去找了一位所谓的风水大师,大师仔细测算,说薄昀八字奇异,命途多舛,三十岁之前尤其坎坷,得有一个极为相配的八字冲冲喜才行。


    薄昀的爷爷深信不疑,虔诚地问该去哪儿找。


    大师左掐右算,说他看了一卦,这个人就在薄昀附近。


    而就是那一天,姜灼野在德心医院降生了,出生时间,与大师写下的八字一字不差。


    七斤八两,胖得不行。


    所以两天后,薄昀爷爷就带着薄昀登门。


    姜灼野作为一个才刚刚出生三天的小baby,还是个男生,就这样水灵灵地成了薄昀的“未婚妻”。


    大师说,这个婚约只要持续到薄昀三十周岁以后就可。


    此后就算婚姻解除,薄昀顶多有些小病小灾,不影响大局。


    不过最好来说,还是两个人绑定一辈子比较安生。


    说来也奇怪,他们结下婚约以后,薄昀的身体真的逐渐好了起来,到了青少年发育期过后,甚至称得上体格强健。


    在大学时候,薄昀运动样样在行,冲浪,网球都是一把好手,也几乎没有再出过什么灾祸,虽然还按照他爷爷的要求留着一头长发,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俊美英挺的男人。


    薄昀的爷爷顿时对大师的批语更加深信不疑。


    当听大师说,真结婚比订婚更灵,效果更好,二话不说又把孙子推上了姜家的大门,重金“求娶”姜灼野。


    姜灼野想到这里就想翻白眼,也就是这个大师隐居山林去了,他找不到人在哪儿,否则他非得找上门去看看是哪个江湖骗子,把对方招牌都砸了。


    什么年代了,讲点科学好不好。


    薄昀身体好起来,完全是运动加发育,跟迷信有个半毛钱关系?


    偏偏薄昀爷爷精明一世,老了却糊涂一时。


    还真当回事儿。


    姜灼野瞥了对面的薄昀一眼,只觉得更气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婚约,但是最开始他也没放在心上,甚至对薄昀有点好奇。


    薄昀少年期就长得好看,又因为大师的说法,留着一头长发,干净利落,皮肤白得过分,穿着一身素净的校服,甚至容易被误认为女孩子。


    起码姜灼野就认错过。


    而等被父母纠正过后,他也还是恋恋不舍,总想去碰一碰薄昀,听说这个是自己的“未婚妻”,他还很大方地把零食分给对方。


    但是薄昀不喜欢他。


    当年十四岁的薄昀冷淡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让他一边去。


    他拆了零食给薄昀,薄昀也只是厌恶地皱皱眉,将他给的牛奶糖随意地丢在了果盘上。


    “离我远点,你很吵。”薄昀望着他说道。


    年仅六岁的姜灼野,一颗心顿时碎成了八瓣。


    想起这久远的记忆,姜灼野不怎么高兴地绷直了唇角。


    他又瞥了薄昀一眼,这个人早就被不是十四岁时候那一副对全世界都冷漠不屑的神态。


    薄昀二十八岁了,变得风度翩翩,游刃有余,虽然不笑的时候还是像从前一样冷漠,但是如果他愿意,他也能让别人觉得如沐春风,言辞妥帖,事事周到。


    就比如现在,他跟姜煦聊完要投资的港口,又与姜家父母聊起了婚礼的时间,细节。


    明明这只是一场利益交换,但是为了显示薄家的诚意,他事事征求姜家的意见,做足了场面,他甚至知道姜灼野喜欢铃兰,喜欢绣球,喜欢百合,对玫瑰倒是一般般。


    “婚礼的设计,就让设计师跟灼野商议好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全权听灼野的安排好了。”薄昀轻笑道。


    灼野,叫得真亲切。


    姜灼野听得真是要吐了。


    呕,装什么。


    薄昀对待任何人都礼貌矜持,却一直不拿他当回事,只当他是小屁孩,对他冷漠,讥讽,私下里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而他也讨厌薄昀,尤其是青春期以后,公开场合遇见也要处处挑衅。


    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们俩极为不对付,最好别安排在一起。


    但是因为薄昀这句话,长桌上的另外几个人都侧头看向他。


    他妈眼睛亮亮的,显然被薄昀忽悠得很高兴,已经快忘记这只是一场假婚礼了,似乎还筹划得很高兴。


    姜灼野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随便,不用管我,我会记得出席的 但除此以外的事情你们决定就好。”


    他心里有怨气,放下咖啡勺的动作不自觉重了点,银质的小勺与瓷盘发出轻轻一声碰撞。


    不大,却又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他的不满。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垂下眼,也不说话,一点没有参与这场谈论的意思。


    “这孩子……”梁婕有点无奈,抱歉地对薄昀笑了笑,“不好意思,灼野昨天没有休息好,所以今天有点提不起精神,没什么心思聊这些。”


    薄昀当然知道这是谎话。


    刚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姜灼野就差用眼神剐了他。


    但他也不在意。


    这个婚礼就是走个过场,他根本也不放在心上。


    他对梁婕笑笑:“是我不好,我来拜访得太早了,打搅他午休了。”


    不过他又低眉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他待会儿还有个会议。


    薄昀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秘书,秘书接到眼神,立刻轻轻上前,低声提醒,说他还有下一个行程。


    “知道了。”


    薄昀说道。


    他转头看向姜煦,低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待会儿还有个会议,要先行告退了。关于南港的项目,我之后再跟你细谈,如果你们对于我刚刚提出的条件与婚前协议都没有意见,那我想跟灼野单独相处一会儿,让律师跟姜灼野再次仔细地跟他宣读一下婚前协议,如果他没有异议,我们两个就签字了。”


    姜煦立刻表示理解,刚刚薄昀透露的信息让他很满意。


    薄家真的愿意为了这桩婚事一再让步,诚意堪称昂贵。


    他也喊来自己的律师,交待了几句,律师点点头,去请姜灼野一起到小书房。


    姜灼野虽然一直垂着眼,但其实桌上的每句话,都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听见薄昀要跟他单独相处,他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嘲弄。


    他没有拖泥带水地站了起来。


    “行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薄昀,不无嘲讽地说道,“走吧,未婚夫。”


    听到这个称呼,桌上的人顿时神色各异,姜煦尤其惊诧,疯狂冲姜灼野眨眼,生怕这是弟弟要爆炸的前兆,等进了小书房就会把薄昀打一顿。


    倒是薄昀颇为淡定。


    他抬头望了姜灼野几秒,才施施然站起来,轻声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