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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绿野之内》 第41章
深夜。
迷雾弥漫中,文毓惊觉自己站在一片铺满落叶的泥地上。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旁掉落在地的告示牌上——“危险勿近,行人止步”。
正困惑间,一阵风迎面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挡风。
缭绕的白雾渐渐消散。文毓放下手,望向前方,只见那边的树下,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迈步向前,人影逐渐变得清晰。
距离拉近至五米左右时,雾已完全散去。
那人转过脸来,两人视线相接。
文毓一顿,下一刻,猛然朝对方奔去。
——梦神,求求你了,这一次,让我抱紧他,吻上他。
他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将眼前人紧紧搂住。
就在触碰的一刹那,实感真切地传来!
终于!
文毓无法控制激动。他没去管梦里的邵亦聪表情有多惊讶,他只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的唇。
就在文毓觉得梦境已足够完满,哪怕此刻醒来也心甘情愿时,邵亦聪忽然回抱了他,反客为主地加深了那个吻!
文毓一瞬间睁大了眼,下一秒却甘之如饴地闭上,任由自己沉入梦的漩涡中。
他被邵亦聪抱起,后背抵上粗糙的树干。对方用力将他按向树干与怀抱之间狭小的缝隙,力道里带着饥渴的执拗与欲望。
文毓双腿勾住邵亦聪的后腰,双手攀上他的颈项,急促又毫无章法地回应着这个吻。
几乎缺氧的一刻,两人才稍稍分开。喘息起伏间,湿润的唇瓣银丝牵连,仿佛还在贪恋方才炽热的余温。
文毓望着近在咫尺的邵亦聪,心潮翻涌如浪。
别说话,他在心里喃喃,千万别说话。梦一旦被声音唤醒,就结束了。
他眼眶发热,再次贴上对方的唇,仿佛要将自己溺死在此刻。
这一次,梦里的邵亦聪更为主动,舌尖带着些微狠劲,勾住他的舌不肯松开;他的手掌扣着文毓的腰背,掌心的温度如火,像要将彼此烙进血肉里。
呼吸间已难辨是谁的气息,谁在发颤。唇齿交缠中,两人胸膛紧抵。
文毓死死搂紧邵亦聪,要将自己整个埋进他怀里,毫无保留地汲取他的温度。
他丝毫不在意是否太过狼狈,他只是本能地想要这个人,唯有如此,才能填满那长久以来隐忍不语的思念与渴望。
就在彼此衣衫尽褪之时,刺耳的闹铃声毫不留情地撕裂了这场炽热而迷人的梦境,仿佛一刀斩断了他们即将缠合的灵魂。
文毓慢慢睁开眼,闹铃依旧不依不饶地响着。他皱眉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抓住手机按停铃声的同时,像泄愤似的将它扔向床垫一角。
他渐渐回过神,意识到身下那片湿泞,脸颊猛地烧起来,懊恼得侧身蜷缩起来,像只被煮熟的虾,把头深深埋进手臂中。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起身走向浴室。
邵亦聪站在花洒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全身。
梦境太过鲜明,纵使他已清醒,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一团灼热的火在心底蔓延不息。
文毓离开回息林后,这样的梦曾一度消停。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克制住那不该有的渴望,却没想到,如今竟又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过去的梦中,他总是那个将人拉入深渊的一方;而这一次,文毓主动、热烈,他震惊得几乎不敢出声,生怕说出一个字就会惊扰梦境,让那温热的唇、灼人的体温、缠绵的回应从指缝间溜走。
他低下头,冷水顺着他紧绷的脸颊在鼻尖、下颌聚成水流,不断砸落。他双手覆面,用力揉搓。
邵亦聪,你的欲望已经深到如此地步了,该怎么办才好?
洗完澡后,邵亦聪沉默地站在镜前。
农林部部长昨晚已向他回话,S大非常欢迎他去开讲座,这是大事,需要时间筹备,届时会发正式邀请函。
邵亦聪走出浴室,决定不在帝都逗留,提前返程。
接下来几天,文毓将自己全然投入学业与竞选事务中,逼迫自己无暇分神,不留半点空隙去回想那个梦。
他知道,一旦回想,势必沉溺,欲念只会愈燃愈烈,随之而来的,却只会是愈加深重的失落感。
这天,他提着几大盒新鲜切好的水果,来葆花堂看望店员们。
从最初装修起,文毓便全程参与了葆花堂的筹备。他亲手制作的小糖果被摆在店内,作为赠品送给顾客,成了品牌的一大人气特色。只是最近事务繁忙,他一时抽不出身制作糖果,今日趁着空档,便带些水果来慰问店员们。
他特意挑了门店闲时前来,大部分店员都有空,大家聚在办公室里吃水果,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对了,前几天店里来了个超帅的顾客!”一位年轻女店员提起。
“对对!”店长接话,“热门产品他几乎每种都买了一瓶,可惜赠品糖果只剩一颗了,不然啊,全送他都不心疼!”
“哦?”文毓夸张挑眉,“比我还帅、还大方?”
众人哄笑,齐声讨好,“少东家您最帅、最大方!”
文毓满意地啃了一口西瓜。
另一位年轻女店员放下芒果杯,“咱们可以回放监控呀!等等!”
两个年轻姑娘调好监控回放,兴奋道,“少东家,快来看!”
文毓刚吃完西瓜,正擦着手,笑着凑过来,“来了!让我来瞧瞧这位客人有多帅。”
镜头正对着顾客买单的画面。
文毓目光落在屏幕上,笑意一瞬间凝固,整个人怔住。
“怎么样!帅吧?”女店员满脸期待地问。
文毓突然猛地往电脑前凑近。大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那人结完账,目光扫向糖果架,最后轻轻地拿起仅剩的一颗糖。
文毓眼神发紧,屏住呼吸。
“……少东家,怎么了?”店长见状,上前小心问。
文毓转头看向她,神情复杂,“这位客人……”他抬手指着屏幕上的身影,“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会来店里?”
店长皱起眉,努力回想,“没有。他只是安静地听我介绍,然后挑选产品,全程很礼貌……其他的,一句话也没提。”
“哦……”文毓轻应一声,目光渐渐发散,正如他此刻的思绪,乱得无处安放。
“他是您的朋友吗?”年轻女店员问到。
“嗯。”文毓苦笑,“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来帝都了。”
都过了这么久,他大概率已经回去森林了。
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方式,而回息林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文毓坐在回校的车里,望着窗外出神地想着:他到葆花堂来了。他还记得自己提到的这个地方。
想去见邵亦聪——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悄然在他脑海中成形,压过了所有理智的声音。
晚上,文毓走进哥哥的书房,“哥,明天是周末,我能借用一下糖果工坊吗?”
文晏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闻言抬起头,“你最近这么忙,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不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文毓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做点别的放松一下。葆花堂的赠品糖果断了一阵子,刚好补上。”
文晏看了他一会儿,没拆穿他真假掺半的言辞。他知道,文毓虽然是家里的老么,却不娇生惯养,反而很有主见。他若不愿开口,此刻追问,只会适得其反。
“好,我打电话安排一下,你明天直接过去吧。”
“谢谢哥!”
第42章
回息林营地的后勤补给分队每周固定一天上午会到镇上接收物资。文毓的计划就是,赶在那个时段,把糖果亲自送去。要是遇见认识的人,说不定、说不定就能顺道捎上他进林。哪怕不能随行,只要能传个话,让邵亦聪知道他来了……说不定,他们就能见上一面了。
但小镇管控严格,再加上他时间有限,他只能在当天一大早动身,赶往小镇。
这个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文毓的头脑,让他全情投入熬煮糖浆、控温拉糖、调色入模的每一个步骤,只为尽快做出糖果来。
接下来两天,他向任课老师写请假邮件,将各项活动一一推开或调整,购买好最早一班前往小镇的车票,他甚至提前准备好简短的便条,打算交给任何一位可能见到邵亦聪的人。
出发当天,他提着装满糖果的袋子,早早抵达车站,却在大厅听到广播提示:前往小镇的班车因故临时调整发车时间,推迟一个小时,乘客可以选择退票或者改签。
文毓愣愣站着,脑中一阵嗡鸣,心跳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拉快了几拍。他回神,立马在心里估算用时——太赶了,很有可能会错过与后勤补给分队碰头的时机。
他连忙跑到服务台询问,工作人员快速查询后告诉他,“如果您想节省时间,可以先搭车到中转站,再换乘另一班车前往目的地。这样比等直达车要快一些。”
文毓没有犹豫,“好,那就这样!”
正当他顺利换乘,满心以为能赶上节奏时,车子却在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突兀地发出一声异响,随后缓缓减速,停靠在路边。
司机下车检查,不久后走上车厢,神情无奈地通报,“车辆出现故障,请大家耐心等候,我们已经联系救援车辆,最近的车站也正在协调派车前来接应。”
乘客们陆续下车,有的焦急地凑到故障处察看状况,有的则神色松弛地在路边做起伸展运动,打发无聊时间。
文毓拎着糖果袋子,站在路旁,迷茫地望着前方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荒路,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空无一物的来路,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有乐观的大妈拍拍他的肩头,“年轻人,开心点!接受生活随时给予的意外!这就是人生!”
文毓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当是回应。
如果这就是人生,那他和邵亦聪就像两条直线,在回息林这个节点上短暂交会,而后各奔东西。
他低头,像被困在路中这无人问津的灰色缝隙里。心头的焦灼与无力,一波波袭来,将他原本鼓足的勇气,一点点吞没。
最终,接应车辆将他们送抵小镇。
可时间,早已错过。
文毓拎着袋子飞奔至补给站点。
只有空荡荡的寂静。
他怀着一丝侥幸心理,询问站点里的警卫员,“请问,回息林的后勤补给队来过了吗?”
警卫员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公事公办,“抱歉,请出示相关证明,否则我们无权透露任何信息。”
“我——”文毓连忙开口解释,“我之前参加过回息林的暑期志愿者项目,这是证明!”他从背包中取出志愿者证明,急切地递过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来过……”
警卫员低头看了一眼,神情未变,“抱歉,这不是我们所要求的正式证明。请您联系相关部门获取授权。”他语气平稳,却无半分通融的余地。
“那、请您联系营地,他们知道我是谁,他们会证明我的身份!可以吗?”文毓央求。
“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这种权限。”
文毓几近抓狂,指尖微颤。
“……”他收回证明,咬了咬唇,仍不死心,“那……您这儿可以代存物品吗?”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袋子,“这是一袋糖果,能不能麻烦您……转交给邵亦聪组长?”
警卫员摇头,“抱歉,这里不接受任何未经授权的物品寄存。”
文毓指尖收紧又松开,脸颊泛红,眼眶也因情绪涨得发热。他知道对方是在尽责,可那份冷硬的程序化回应,却像堵墙,一寸寸压垮他最后的希望。
他奔波到了终点,一切却像徒劳无功的笑话。
走出补给站点,文毓站定,掌心里紧紧捏着那小小的便条。
他在等,等谁能路过,为他传递信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通往回息林的那条路始终空无一人。
他缓缓转头,看向那条延伸向林区的路。阳光明晃晃地铺洒在地面,照出一条漫长无尽的光轨。远处的转弯处,有检查哨,有身穿制服的警卫站岗,分明在告诉他——此路不通。
阳光猛烈,文毓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晒得发烫,后背渗出汗意。
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时,他也彻底感受到了失望的冰凉。
这一次,他真切地明白了:不是每一场追寻,都会有人回应。
文毓循着半轮节的回忆,走在小镇上。非节假日,街道空空荡荡。
他经过镇广场,经过当时神木架所在的地点。他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直至走到一条小溪旁。
四下无人,只有溪水潺潺。
文毓放下糖果袋子,缓缓蹲下身,垂下头,一滴一滴的晶莹,落入溪水中。
如果这就是人生、如果这就是人生!
去他X的人生!
“啊——!!!”他猛地仰起头,眼泪奔涌,冲着天大喊。
可恶的人生!
他就是喜欢邵亦聪怎么了!
他想见他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难!!
他的眼泪在溪水中流淌,呼喊在风中飘荡——委屈、热望、不甘、爱意,炸裂而出,滚烫、赤诚、不计后果。
回息林中。
正在林间觅食的松兔耳朵忽然一动;而在巢中打盹的团雀,也在瞬间抖了抖身子,睁开眼。
此时,邵亦聪正独自一人,在林中完成今日的数据记录。
结束任务,他走在回程的路上。突然,树影间一团毛茸茸的影子骤然蹿出,没等他反应过来,松兔猝不及防地直冲他怀里,头顶野草,四肢沾露。
他踉跄后退一步,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松兔?”
松兔从他怀里蹦下,绕着他转了一圈,又往前蹦出几步,耳朵警觉地一抖,接着又跑回来,围着他急促转圈。
邵亦聪蹙眉,一时不明白它的意图,“怎么了?”
“啾啾啾!”团雀此时飞到他的头顶盘旋。
邵亦聪直觉发生了什么,却一时抓不住头绪,“你们想告诉我什么?”
团雀落在松兔头上,对着松兔“啾啾啾”了几声,仿佛在交谈。
松兔动了动鼻子,一蹦三跳直奔邵亦聪胸膛,它扒住邵亦聪的衣襟,小鼻子贴近他的口袋位置,细细地嗅了嗅。嗅完,它看向邵亦聪,爪子紧抓不松开。
口袋里,正装着文毓送给他的香袋。
邵亦聪挑眉,“……与文毓有关?”
团雀“啾啾啾”地叫着,扑扇着翅膀不断朝同一个方向飞去,又飞回来,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指引。
“……你们想让我去那边?”
松兔跳下去,跑往与团雀一致的方向,在不远处停下,回头看他。
松兔与团雀似乎想带他去哪儿。
邵亦聪没再犹豫,抬脚跟了上去,先是快步走,渐渐地,跑了起来。
直至快跑到回息林的边界,邵亦聪才猛然察觉,它们引导的方向,是朝着小镇去的。
松兔停在边界线旁,毛茸茸的尾巴一摆一摆地拍着他的小腿,好像让他别停下脚步;团雀“啾啾啾!”地用那又小又圆的身子顶着他的背,催促他继续往前。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邵亦聪脑海中倏然划过。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家伙,开口问,“文毓……来到了小镇?”
松兔的耳朵瞬间一颤,眼睛霎时亮晶晶地盯住他。“啾啾啾!”团雀扑棱翅膀停在他的肩上,兴奋地蹭了蹭他的脸,像是在表扬他,“你终于猜到了!”
邵亦聪的呼吸愈发急促,他撒开脚步奔出林子,冲到营地车辆处,没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他已骑上行动便捷的电单车,“有急事,先借用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启动车子,扭动手柄,电单车飞驰而出。
第43章
小镇车站内。
文毓怔怔望着手中的车票出神。
那是回程的票。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喊完、哭完,他还是得受“规矩”限制。
小镇不允许游客留宿过夜。而且帝都还有竞选事务和学业等着他去处理、完成。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拎着的袋子,依旧沉甸甸。
他要为自己疯狂的举动付出代价。
糖果,终究没能送出去。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邵亦聪紧握车把,电单车如箭矢般穿梭在路上,车轮卷起阵阵尘土与落叶。他心跳随着速度加快,喉咙发干,眼神却无比专注。
营地到小镇的这段路,从来没像现在如此漫长。
车站广播响起,文毓乘坐的返程班车因故延迟十分钟发车。
他坐在椅子上,心情已低落到麻木。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回都不顺利。
终于抵达小镇。
邵亦聪猛地刹车。他喘着气,脑海却已迅速翻涌起新的疑问:文毓现在,究竟在哪里?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车站。
那是小镇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枢纽,到那儿了解情况准没错。
他毫不迟疑地调转车头,直奔车站而去。
班车停靠在车位上。
文毓站起来,排在队伍最后,等待验票。
邵亦聪跑到车站咨询处,亮出证件,“抱歉,想请您帮忙查一下,今天是否有一位名叫‘文毓’的乘客乘车信息?”
车站工作人员核验了邵亦聪的回息林营地负责人身份后,开始在系统中查询,“……有的。”
文毓上车,在座位上坐下。
邵亦聪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声音紧绷,“具体信息?”
工作人员报出他到达的时间,也告知邵亦聪对方回程的时间——车子已在四十分钟前离开。
文毓的班车,此时已远离了小镇。
邵亦聪追问,“确定他在回程的车上?”
工作人员确认后告知,“是的,他有验票信息。”
邵亦聪提起的心重重砸落谷底。
他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轻声对工作人员说,“谢谢。”
工作人员见他神情凝重,便查看详细信息,补充道,“这位乘客原本搭乘的班车因故延迟,后来改签了另一条换乘线路。但那趟车中途出了故障,他抵达小镇的时间,比原定时间晚了许多。”
邵亦聪问,“那他……原定什么时候到达?”
邵亦聪骑着电单车往补给站去。
今天,正是回息林营地后勤补给分队接收物资的固定日子。文毓曾在后勤组待过,不会不知道。
他原定到达的时间,恰好与这个节点衔接上。
邵亦聪来到站点时,正赶上警卫员交接班。
执勤人员见到他,立正敬礼,“邵组长!”
邵亦聪点点头,随即问到,“今天……有没有什么人来咨询过什么?”
“报告!”其中一个警卫员回答,“今天有一位年轻男性来过,询问营地后勤补给分队的事情。”
“然后呢?”邵亦聪追问。
“……职责所在,我无法告知他任何信息。……不过,他当时提着一袋糖果,想存放在这儿,说是给……”
已换班下来的警卫员这才恢复些人味儿,他犹豫一秒,接着道,“说是给您的。”
“但这儿明令规定,我们不能接收……”这位警卫员后面的话,邵亦聪已无法听进去。
他明白的,这里规矩很严,文毓没有任何许可证明就跑来,肯定徒劳。
小镇去往帝都的路段,有一半荒僻寂静。
此时,一辆电单车正如利箭般疾驰其上。
邵亦聪俯身,紧握车把,指节泛白。
耳边是风在狂啸。
车轮碾过碎石沙尘,车身偶尔被坑洼轻轻颠起,又迅猛落地,如猎兽般在地形间穿行。他的制服外套在风中被吹得鼓起,像一对不安的翅膀。
然而,前方依然是空空荡荡的公路,只有热浪在沥青上翻涌扭曲,像一道讥讽的幻影,讥讽他在做无用功。
他知道的,文毓的车赶不上。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可是!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漫长而滚烫的路上,被时间远远抛在了后头。
他猛地减速,车身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尘土飞扬中狠狠停住。
身后是风尘滚滚,前方是无人回应的远方。
整条路,像一条拉长的告别。
邵亦聪回到营地,把电单车归还给车辆处,抱歉地说,“我明天给你们补一个使用申请。”
说完,他往回息林走去。
一踏入林子,他便狂奔起来。
那个傻瓜。
提着一袋糖果,千里迢迢,经历波折,就为了送给他,最后还无功折返。
夕阳已沉,林中弥漫着被太阳炙烤过的余热,混杂着草木吐出的湿润气息。
有伸出的树枝刮过他的脸和手臂,他全然不顾。
有藤蔓垂落在面前,他也不管,横冲直撞。藤蔓最终缠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猛然一拽,他整个人失去重心,被迫停下。
他垂下头,粗重地喘息,把全身重量都压在缠住他的藤蔓上。
文毓应该得知他去过葆花堂了。他知道他只拿到一颗糖。
所以,他给他送来一袋。
那是他亲手做的糖。
那么远的路途,他肯定得一大早出发。
邵亦聪的心,也像被藤蔓一圈一圈勒紧,疼得发闷,几乎无法呼吸。
他用力闭上眼睛,想将酸楚硬生生压回体内。
自己可能是一厢情愿,单方面为这些事情赋予了过重的意义。
他一次次压下情感,又一次次任由情感冲破牢笼。
终究,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第44章
梦境中,森林绿意深浓如墨,高枝密叶层层叠叠。
林底幽暗,只漏下几缕斑驳天光,洒落在潮湿的叶面间。而在这片无声深绿中,两道人影正在激烈缠斗,撕扯着彼此的衣衫。
动作急躁、粗暴、毫无章法,像是两个挣扎的灵魂,渴望吞噬彼此,以彼此为唯一的出口。
文毓猛地扯开邵亦聪的衣襟,唇齿直接压上去,几乎是咬着对方的唇。邵亦聪扣住他的腰身,用力将人抱起,掌心强硬摁住他的后脑,逼迫两人唇舌纠缠得更深,像要用这个吻窒息掉所有无法说出的痛苦。
他们跌入满地落叶间,彼此的身体贴合、翻滚、撕咬,在泥土与树影间不断纠缠。
文毓眼眶泛红,凶狠的动作下藏着无法遮掩的委屈与难过。他咬着下唇,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出声。
就在那一刻,邵亦聪的臂膀牢牢将他环住。
文毓伸手抱紧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再次吻上去。
影子交缠、翻覆,像两道剪影,在光与暗的交界中撕扯、沉沦,仿佛时间静止,只剩这场无声却滚烫的梦。
文毓睁开眼,眼角一片湿润。
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指尖轻颤。
如果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处处撩动他的思念?为什么连在梦里,都不肯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
他转头望去,那袋糖果静静地放在不远处的小桌上。
文毓起身下床,走过去,扭开一颗糖的包装。
他将糖含入口中。
轻轻垂下了眼。
明明是甜的味道,他却尝到了苦涩。
回息林的幽林带中。
邵亦聪坐在树下,出神地盯着对面那具骸骨。
他很想问文毓,为什么千里迢迢给他送糖。
如果对方回答“这是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的回礼”呢?
既然他知道他去过葆花堂,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邵亦聪的视线在骸骨身上缓慢游移,沿着缠绕其上的树根与苔藓,一寸一寸地追索。褐色的细根如同爬行生物,有的穿过肋骨间的空隙,有的缠住颈骨,从眼眶穿出,在头骨上留下一圈圈棕色的痕迹。细密的苔藓贴合着骨骼的曲线,覆盖了肩胛、脊柱,沿着关节缝隙渗透进去,生长出一层毛茸茸的绿色。
这瘆人的景象,呼应着他脑海中瘆人的想法。
梦境与现实双重的渴望,如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与良知。他的内心有道黑暗的声音,怂恿他施虐。
他想绑住文毓,把他藏在只有他知晓的、阴暗的密闭空间中。
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幽魂一般,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游走。
在自己变成骸骨前,还有时间。
他想强行扭曲文毓的人生、压弯他的意志。
不论他是哭喊、挣扎,还是愤怒、哀求,他都不会放手。
既然他得到的爱不多,那这次,他选择强求。
邵亦聪一回到营地,便被白钧远叫去。
组长的工作帐篷内,白钧远向他递出一份S大寄来的讲座邀请函。
他盯着邵亦聪,“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邵亦聪坦白,“上次去部里递交述职材料时,我和部长聊了聊到S大开讲座的事。”
S大,正是文毓就读的大学。邵亦聪此举,意图太过明显。
白钧远眯起眼,“你不是说过,不会干涉他的人生吗?那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邵亦聪看着他,语气平静,“我有分寸。”
“分寸?”白钧远站起身,“你不能仗着主上给你自由就任性妄为!你有没有想过你肩上的责任!”
邵亦聪偏过头,看向帐篷外,“那天,我向主上告辞时,他叫住我,问我什么时候动身。他想让我带些宫里的新点心到营地,分给‘大家’尝尝。可说完这句,他又克制地摇头,‘路途遥远,免得到时坏了,算了吧。’”
他的视线转回白钧远身上。
“……远哥,你喜欢薄荷清凉的味道。”
白钧远神色微变。
邵亦聪继续说,“……人都有私心。但我和你们一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到这段自由的期限结束,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悄无声息地捏住了白钧远的七寸。
白钧远心头复杂。恨他识破,也喜他有上位者的不动声色与压迫感。
“……你最好是能说到做到。”
只是,他不知道,他认定的“该做的事”,和邵亦聪心中的“该”,终究不是同一件。
而邵亦聪想,等自己死了,那是不是一回事,就都无所谓了。
这天,环保社团的社长专程来告诉文毓好消息,“我们递交的环保讲座申请通过啦!”
文毓一愣,反应过来后高兴道,“太好了!”
社长眉笑眼开,“学生工作处的主任说,我们的申请赶巧了,学校不久前接到通知,要安排一场全校性的环保讲座,主讲人是回息林的资深研究员。最近刚敲定日期,让我们社团作为承办方!”说着,又感激地看向他,“多亏了你们的鼎力支持!”
文毓轻轻摇头。他忍不住问一句,“那……你知道要来的‘资深研究员’,是谁吗?”
社长想了想,“好像……姓邵?”
文毓心头猛地一紧,心跳像漏跳了一拍。
社长看向文毓,“你在回息林待过,认识他吗?”
“……认识,他就是负责带我的指导者。”
“那更好了!”社长笑说,“讲座结束后我们还有个单独访谈环节,交给你负责怎么样?你们熟人间也好叙叙旧!”
情绪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口,百般滋味交织。
文毓一时没回话。
社长察觉不对,忙说,“抱歉,是我唐突了,工作安排的事情得和你商量才决定。”
“不不,”文毓连忙回应,“我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夜里。
文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就像长途跋涉后徒劳无功,筋疲力尽地跌坐在沙漠中,本已不抱希望,忽然抬眼,却看见不远处浮现一片绿洲。
死灰瞬间复燃。
血液随心跳奔涌至四肢百骸。
明知道那有可能只是海市蜃楼,他却依然忍不住心生期待与雀跃。
离讲座还有两天,他开始不自觉地反复查看天气预报和气温趋势,接着打开衣柜,在一排衣物前驻足,思索那天该穿什么才合适。
讲座当天,邵亦聪在校长的陪同下,步入S大校园。
庄严的石门肃然矗立,仿佛为这座百年学府拉开帷幕。大门后是一条笔直宽阔的主道,两侧银杏树高耸如列阵,枝叶初染金黄。校园建筑以深褐色砖石为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仿若古堡般的大讲堂,屋顶尖塔高耸,钟楼的指针泛着古铜色的光,整点时会传来低沉悠长的钟声,回荡在整个校园上空。
学生有的三五成群在校园里嬉笑打闹,有的独自步履匆匆,耳机线缠绕在书包带上。
校道两侧的公告栏上贴满了学生会主席候选人的海报,竞选口号和呼吁投票的横幅一路悬挂,色彩缤纷,格外醒目。偶尔还能看到各个竞选阵营的志愿者穿着统一T恤,在路边热情地派发宣传单,嗓音高亢,热情洋溢。
邵亦聪看到了文毓的海报——蓝天下,文毓正笑着奔跑,动感十足,阳光洒在他发梢与脸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海报下方,两行字体张扬有力:奔跑,才能看见前路。
邵亦聪心里正想着如何才能见真人一面,一起陪同的社长注意到他的目光,礼貌开口,“文毓同学热心环保事务,也对本次讲座的顺利举办提供了支持。讲座后的访谈环节,由他来负责。”
闻言,邵亦聪一怔,点头一笑,“谢谢告知。”
大讲堂的阶梯教室里已座无虚席,学生们正热切等待讲座开始。教室外不远处,一部分学生工作人员正在静候邵亦聪的到来,文毓也站在其中。
刚刚社长来电,他们即将抵达大讲堂。
文毓身穿蓝色衬衫与卡其色长裤,他特地选了稍显挺括且垂坠感良好的面料,前一晚还把衣服仔细熨烫了一遍。整套上身,整洁清爽,既不显得随意,又不过于正式,恰到好处。
为了这一天,他甚至从嫂子娜娜那儿讨来面膜敷了三晚。今早,又请她帮忙用些化妆品轻轻遮住了黑眼圈。
嫂子见他为一个讲座弄出这副架势,笑着打趣,“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去见心上人呢!”
文毓被说得一窒,讪笑着打哈哈,“……哪有那么夸张。”
有说话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工作人员们立刻精神一振,“来了!”
文毓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那一头的转角,他下意识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却发现掌心已经出汗。
当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文毓脖颈微微发紧,喉结也下意识滚动了一下,他的心脏像擂鼓一样在胸腔中狂跳不止。
终于,邵亦聪在众人簇拥中,从那头走到了跟前。文毓挺直脊背,露出笑容,语气十分礼貌,“……邵组长,好久不见。”
邵亦聪看着他,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随后,工作人员便引他入教室,观众席间爆发热烈掌声。
文毓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快速整理好情绪,赶紧跟进去。
他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刚坐下,就听见后排两个女生激动地低声交谈,“天啊,这位研究员怎么这么帅!”“早知道就早点来,坐中间就能正对他了!”
今天的邵亦聪,身穿剪裁得体的白衬衫与黑色西裤,衣料在灯光下透出淡淡光泽。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金属眼镜。
“他的气质真好……”女生们的悄声议论仍未停止。
文毓凝视讲台中心的人,一时出神。
过去在回息林中,邵亦聪总是一身灰绿色的营地制服。今天这一身,更加突显他的气质——既有来自严格贵族教养中沉淀出的斯文自持,又流露出长年行走野外锻造出的野性力量。两种本该冲突的气质在他身上微妙地交汇融合,反倒构成一种张力,使他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在回息林的大自然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几乎没有拘束。然而,一旦回到人类社会,邵亦聪就是金字塔顶端的人。
他身上的那种光环,并非有钱就能造就。
“不知道他名花有主没?”
“肯定有了,好男人可抢手了!”
两个女生的低语带着调笑的语气,却像针一样扎进文毓耳里。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像是被谁往心头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讲座最后,邵亦聪语气平静却坚定地总结,“回息林,或者说所有的森林,本身就是一种智慧、一种古老而磅礴的生命力,一种我们尚未完全读懂的语言。我们走入林中,不是为了征服或者拥有,而是为了重新学会,怎样与世界温柔相处。只要我们愿意表达,它们就会倾听;只要我们愿意倾听,它们就会回应。”
“希望这不是结束,而是我们重新看待自然的开始。谢谢大家!”
观众起立鼓掌,掌声如雷,回荡在阶梯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讲座结束后,人潮久久不散。
文毓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有的学生兴奋地上去与邵亦聪合影,有的问问题,有的还递上笔记本请求签名。
邵亦聪温和微笑,一一满足。
见人群渐渐散去,文毓上前,对邵亦聪说,“邵组长,今天辛苦了。接下来,我带您去旁边的小会议室进行访谈,可以吗?”
邵亦聪看向他,点了点头。
他默默走在文毓身后,跟随着他的步伐,目光落在那干净挺拔的背影上。
光是看见他的宣传海报,他就无法移开视线。
听见他是访谈的采访者,他的内心就掀起了万丈波澜。
这都还不算什么。
比起鲜活的真人,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文毓今天穿的这一身,愈发显得他俊朗阳光。
在森林里,他是受指导、被保护的那个,或许他还有很多才能,却无法施展。
而这里,是他的主场。
他能调动资源参加竞选,他有那么多支持者为他奔走呼喊。
他站在那儿,从容自信,对着自己露出笑容,整个走廊就明亮起来。
邵亦聪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摁住那颗脱缰狂跳的心脏。
演讲时,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文毓所在的位置。每当与那道专注的视线不期而遇,他就会不自觉地收紧指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心头的震颤。
第45章
到访S大之前,邵亦聪已经回来帝都数日。
他提前回来,是要做准备,为自己暗黑的想法。
他已经请好了假。
在别墅里备满食物与饮水,尘封的地下室打扫一新,摆放好床与寝具。
他量好铁链的长度,能从床上延伸到洗手间。他还在锁扣处包了边,尽量减少金属对皮肤的摩擦。
而他的背包里,现在正静静躺着一捆韧性极佳的绳索。
然而,就在看见文毓的一瞬工夫里,他投降了。
文毓正奔跑在人生跑道上,笑得那样灿烂,世界正在他脚下铺展。
而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数阶段,何苦强行拉着他一起落入深渊?
邵亦聪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如此善变。
没见到对方时,恨不得把人桎梏在身边,揉碎吃进肚子里,生死同命。
一旦见到对方,却又立即放下屠刀匍匐在地,巴不得燃烧自己照亮他。
心里那些暗黑的念头全数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甜酸。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会议室,文毓回身向邵亦聪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微笑问,“您最近……过得好吗?”
邵亦聪坐下,“……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文毓点点头,又问,“营地的各位还好吗?”
邵亦聪如实回答,“挺好的。”
“那林子……还好吗?”话刚出口,文毓懊恼,他问的都是些什么?紧张得连句式都没换,看起来蠢透了!
而邵亦聪的回答,也像个复读机:“挺好的。”
彼此沉默了两秒,邵亦聪率先开口,“刚才和我同行的环保社团社长提到,这次讲座的举办你也出了不少力。谢谢。”
文毓指尖微微一紧,面上仍带着笑,“这没什么。”
心里却突然蹿出个怒其不争的小人儿:多说一点啊!告诉他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但他的内心被“看到邵亦聪了”的兴奋感、满胀感塞得没有多余缝隙;见到他,自己的大脑,已负荷不了太多其他的了。
文毓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只想静静地、不发一语地盯着他,不错过每一分、每一秒。
他努力振作,“那我们……准备开始访谈吧。访谈需要录视频,您稍等一下。”
文毓打开早已放在会议室角落的书包,从中取出手机支架和充电宝。而那下面,是一袋糖果。他看了一眼,把书包拉链拉上。
现在,先努力完成正事吧。
访谈结束,文毓绕到手机后方,按停录制键。他快速拉动进度条,确认画面和声音无误。
“应该没问题了。”他说着看向邵亦聪,带着笑意,“谢谢您配合。”
邵亦聪轻轻摇头,示意不必客气。
文毓心里酝酿着该怎么开口送糖。他刚想说话,邵亦聪却先开了口,“……你之前,去过小镇?是想……给我送糖果?”
文毓眼中带着不可思议,讶异道,“您怎么知道?”
“那时候我在林中。松兔和团雀感知到了你的气息,然后拼命地想让我知道。”
文毓怔怔地看他。
邵亦聪继续说,“可惜我赶到车站时,你的车已经离开了。工作人员告诉我,你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波折。补给站的警卫员也告诉我,你曾托他转交一袋糖果。”他看着文毓,遗憾道歉,“抱歉,我没能及时赶到,让你无功折返。”
文毓连忙摇头,强忍情绪,“其实……我今天又带来了。”他说着从书包里拿出那袋糖果,走到邵亦聪面前,“您难得来葆花堂一趟,糖果却只剩下一颗……抱歉,这个,希望您收下。……就当是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的回礼。”
果真如此。
邵亦聪,你在期待什么呢?
他接过,手里沉甸甸的,“……谢谢。”
他们之间,似乎总在说道歉、道谢的话。
一时间,心里抑制不住难过起来。
邵亦聪的目光停留在文毓脸上,“我在校道上,看见了你的竞选海报,拍得很好。”
文毓耳根发热,“哪里。倒是您今天的打扮,才真让人眼前一亮!那副眼镜……特别适合您。”
邵亦聪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听讲座的大部分是学生,我怕我的脸看起来太凶,吓到他们,所以戴上眼镜遮挡一下,没想太多。”
他复而抬头,看向文毓。
邵亦聪,放手吧。
文毓,我想给你,你想要的。
“作为糖果的谢礼,我想录一段视频,你能帮我吗?”
文毓闻言,“可以的,不过……”他疑惑,“你想录什么呢?”
邵亦聪卖关子,“你过去按下录制键,就知道了。”
文毓带着满脑子的问号,走到还没收起的支架旁,将手机重新固定,按下录制键。
录制指示灯亮起的一瞬,邵亦聪已端坐其中,神色沉稳。
“各位S大校务委员会及校董会的成员,你们好。我是邵亦聪。”S大的高层中有上级贵族,他们知道他是谁。
“本次学生会主席候选人之一的文毓同学,曾于暑期参与回息林的志愿者项目。”
文毓心中一震,霎时明白邵亦聪的意图——他在用他的身份,为自己背书。
“文毓同学与回息林有着很高的共频值,但他从未拿此炫耀。作为非对口专业的志愿者,他认真学习森林的相关知识、踏实地完成林地里的每一项工作。他曾在危急时运用知识救下同伴,组织小伙伴们认真学习《森林守则》,也会在细心照看森林小动物后主动记录和整理护理报告。无论是在一线,还是在后勤,他都能很快调整自己,适应新的环境,利落认真地处理好手中的任务与人际关系。”邵亦聪看着镜头,也看着镜头后的文毓。
他渴望对方的成功里有自己的功劳。他渴望对方因此能把他记牢一点、遗忘得慢一点。
“他在志愿服务中的表现,充分展现出卓越的领导力、协作能力与应变能力。他对自然的热忱,也反映出他内心的宽广。我由衷相信,他是贵校学生会主席的最佳人选。”
他稍顿一拍,结束道,“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他不会让任何人失望。请各位认真考虑。如果需要了解他在回息林的详细表现,欢迎随时与我联系,我将提供详尽说明。感谢各位的时间。”
文毓忘了自己还站在摄像机后。
他按下停止键时,指尖在发颤。
邵亦聪歉然一笑,“你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拍得不好,我可以重来。”
文毓摇头,“……这样就很好了,真的,谢谢您。”
汹涌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他脑中一片混乱,思绪交织翻涌,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邵亦聪有点害羞,看向会议室的窗外,常青树枝叶繁茂,绿意盈盈。他笑笑,“这里的树木长得很好啊。”、
他站起身,走向文毓,“……难得来一趟,能麻烦你带我逛一逛校园吗?”
最后,让他再延缓一点点告别的时刻。
文毓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时,“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落定——文毓没有打开门,反而按下了反锁键。
跟在他身后的邵亦聪还没来得及反应,文毓猛地转身,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下一秒,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哭声爆发开来,如决堤的水,失控地涌出。情绪太满了,心酸、委屈、不舍、爱意、眷恋……全部砸着他的胸膛。
邵亦聪慌了,回抱住他,在他耳边哄着,“别哭,别哭……怎么了?”
他想为他擦掉眼泪,却发现文毓死死搂着他,根本不肯松开半分。
文毓哭得整个人都在他怀里抖。
好不容易再见邵亦聪,好不容易靠近,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这个男人,他想紧紧抱住他,拥有他,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文毓稍稍松开抱紧邵亦聪的手,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声音哽咽,“我知道您快要结婚了,可是,您能不能……”
他不再伪装镇定,不再压抑感情,他将所有的骄傲与防线都交出去,恳求邵亦聪——您能不能把结婚前的这段时间给我呢?让我陪着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哪怕只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也好。只要能靠近你,只要能拥有你一点点,就足够了。
他眼中的泪光像是濒临破碎的最后一丝的希望。
邵亦聪怔住,随即皱眉,带着几分错愕打断他,“什么结婚?”
文毓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不是有未婚妻了吗?明年就要结婚……”
邵亦聪今天第一次听说。他吸了口气,向文毓解释,“我的家里……总会擅自给我作安排。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未婚妻,也不会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结婚。”
文毓定定看他,眼泪顺着下颌滑落。他抬手用力抹去,想看清邵亦聪的表情,“真的?”
下一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抱紧对方,“邵亦聪……我们,试着谈恋爱,好不好?”
邵亦聪的神情骤然一变,震惊更甚,嘴角微微颤动。
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文毓,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恨自己看得这么清楚。
邵亦聪是不是不愿意?
他本能地伸手,捂住了邵亦聪想说什么的嘴,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他扭过头,带着慌乱低声说,“你别说……别回答……”
他不敢听邵亦聪的拒绝。他太混乱了,情绪彻底崩溃,犹如巨洪冲击着他最脆弱的心防。他责怪自己怎么连时机都不看,就冲动把话说出口。自己真是糟透了,搞砸了一切,现在只能拼命捂住耳朵,不去面对接下来的答案。
看见他哭得那么伤心,邵亦聪只觉得心脏被又被攥紧几寸,剧烈的疼痛一瞬间袭来!然而就在这痛意之中,竟生出令人战栗的悸动与兴奋——文毓与他有相同的想法!
天!
他们居然……有相同的想法!
文毓哭得脑袋发胀轰鸣,泪水模糊了视线,连自己的手被邵亦聪轻轻握住、拿开都浑然不觉。
邵亦聪双手捧住他的脸,扳正他的视线,拇指一下一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唇落在他颊侧。
“文毓,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这近在咫尺的告白,如同炸弹在文毓耳畔轰然炸裂,带着炽热的情感与不容忽视的力量,把他的所有混乱、迟疑、委屈、懊悔,全都炸得粉碎,只剩下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文毓哽咽,呆呆看着邵亦聪,仿佛还不敢相信这一切。
这一次,轮到邵亦聪抱紧他,一只手覆上他的后脑勺,灼热的吻随之印在他的唇上,让他意识到,这是现实。
那一瞬间,文毓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不是幻觉,不是他渴望太久的自我欺骗。
邵亦聪说,他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他。
文毓用力回抱邵亦聪,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怀里一般。他闭上眼睛,带着翻涌至极的情感,热烈地回应那个吻。
气息交融间,他颤着声音低语:
“邵亦聪……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第46章
“嘭!”厚重的别墅木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低沉一响。
两人唇齿相缠,呼吸又湿又热。邵亦聪抱紧文毓,将他抵在门板上,文毓指尖扣住他的后颈,腿勾住他的腰,牢牢挂在他身上。
那些原本挺括垂坠的衣物,如今随着两人跌跌撞撞地缠绵前行,早已零落在地板、楼梯扶手与台阶之间,一路铺出混乱躁动的痕迹。
焦急扭开二楼卧室的门,两人倒在大床上。邵亦聪喘着气,为文毓褪去最后一层遮羞布,低头——
文毓猛地倒吸一口气,脊背弓起,仿佛一支被拉至极限的羽箭,悬在欲望与羞耻的边缘。他手指紧揪床单,脚趾在邵亦聪背上蜷缩着,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得近乎颤抖。
邵亦聪像被干渴困住太久的旅人,终于触到甘泉,一口一口,贪恋地舔着,吮吸着,每一寸的舔舐都是他朝思暮想的救赎,被他吞进心里也嫌不够。
他难耐地伸手往自己下面去——
文毓喊停,抚上邵亦聪的发丝,手指轻颤,脸颊泛起潮红,“我、我来帮你……”
邵亦聪抬眸望向他,眼中微光浮动,唇边带着水汽。他一边脸轻轻蹭着文毓的肌肤,“……我担心你会害怕。”
文毓被激起一丝倔强与不服,他红着脸小声回击,“我不会。你让我试试看。”
邵亦聪缓缓直起身。
文毓吞了一口口水,他靠近些,带着羞意,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邵亦聪见他眼眶红红,脸红红,内心就升起一丝肆虐欲。他抚过文毓的脸侧,“还要试吗?”
文毓将半边脸贴紧他的掌心,点头,“……要。”
卧室的窗外,白日透亮。阳光洒在床上,墙面上映出两人的身影,彼此接近,结出一个热烈至深的环。
春日公园的梨蕊树,无风而动。
而千里之外的回息林,潮湿温热的气息正自林间升腾而起,在密布的枝叶间缠绕,在交错的草藤间流转。
森林之上,云层缓缓聚拢,越积越厚。
一场天气预报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床榻之上,人影重叠律动。
回息林中,雨势渐强。心缘树外围一圈的梨蕊树,树叶沙沙,两条惯于隐匿的巨蛇慢慢蜿蜒树身往下。
不止它们,森林里的其他动物都嗅到了这场雨里暧昧的、甜腻的气息。
热汗淋漓,十指交扣。
两条蛇身暗金色,彼此从相对的方向,在泥泞的软土与腐叶上滑行。
林中的潮湿愈发浓重,两蛇交头,鳞片与鳞片相触,继而扭动,纠缠。
床架摇晃不止,如树影重重,叫人看花了眼。
时而低缓的嘤咛、时而高亢的呼喊交织绵延,如风过林叶,鸟兽惊鸣。
蛇身激烈交错翻转,粗壮的鳞躯在地面上滚出一圈又一圈的褶皱与印痕,激起一片泥浆和草叶飞开。砸落的雨接连不断,夹杂其中,如战场上的碎屑,四散飞溅。
蛮荒的仪式用力进行着。缠绕、收紧、翻滚、又松开,如两道洪流在山谷间剧烈碰撞。
枕头掉在地上,被单可怜兮兮地垂在床沿。
两蛇狂欢,长而有力的身躯相互扭成无限循环的图腾,映出密密麻麻的鳞纹与紧绷的弧度。它们不断发出“嘶嘶”声,混合着雨水打落的声响,在森林里回荡。
至月明星稀之时,交叠的人影才沉沉睡去。
春日公园里的梨蕊树枝干间浮动着点点银白,如同树的精灵苏醒。
忽然,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文毓下意识抬手挡风,睁眼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却完全变了:邵亦聪正站在他面前,身穿林地制服,而他们正身处夜色之下的回息林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
四目相接,疑问尚未出口,一道巨大的暗影便破开草丛,一条庞然大蛇,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心!”邵亦聪立刻将文毓护在身后。
蛇身暗金色的鳞片泛着金属光泽,那竖直如刀锋的深琥珀色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奇怪的是,文毓并没有感到恐惧。相反,心中更多的是好奇。
蛇无声地滑动,身躯盘绕而成一个圆,将他们围在中央。与此同时,草地上浮现出成千上万颗金色的浮游孢子,如微光般升腾而起,在他们脚边汇聚成炽亮的涌动光潮。
紧接着,蛇尾灵巧地一卷,将两人轻柔托起,放在它的背上。
而后,巨蛇在浮游孢子的托举下缓缓升空。
文毓只觉腰间一紧,邵亦聪的手臂牢牢环住了他。他回握住那只手,十指相扣。
他们穿过枝冠,飞跃树顶,飞至林海之上。巨蛇在空中滑行,浮游孢子化作光流引擎,推动着它在夜色中穿梭。
身下的回息林不再是单纯的墨绿,而是变成了一场流光溢彩的盛大庆典。深紫、孔雀蓝、荧绿、赤橙金……树冠在夜风中如波涛翻涌,每一棵树的枝桠都泛出不可思议的色泽,好像有生物的血脉在其中奔流。
巨蛇载着他们从高空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了流光溢彩的林海中。原本托举着他们的金色浮游孢子,此刻化作了一条璀璨的向导光河,引领着巨蛇在迷宫般的枝干间灵巧地穿梭。
巨蛇滑过巨大的、如深海珊瑚般绽放的树冠,枝头那些包裹着月光的灯笼,近得仿佛触手可及,能感受到那牛奶般光芒的温润。成群的水晶蝴蝶被惊起,环绕着他们飞舞,翅膀扇动时洒落的星尘,点点落在文毓和邵亦聪的发梢与肩头。藤蔓上盛开的星辰花朵,在他们经过时,花蕊中喷涌出的彩虹色气泡轻柔地撞在他们身上,碎裂成风铃般悦耳的音符。
成群的飞鸟在蛇身两侧盘旋,它们羽毛在夜色中变幻颜色,尾羽拖曳出霓虹般的尾光。而跑兽群像跳跃的银白火苗,在枝间追随他们前进。
文毓睁大眼,不敢眨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回息林,像穿越了森林的梦境最深处,置身自然神明的幻觉之中。
风在耳边呼啸,而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悦。
前方,心缘树出现在他们眼前。
巨蛇围绕心缘树盘旋而上,浮游孢子像星尘般在空中流动,拖曳出成片灿烂的金线。
邵亦聪与文毓坐在蛇背之上,随之上升,风掠过发梢与肩膀,光线从四面八方涌来。
终于,巨蛇在一处树冠高处的巨大枝杈上停住。
巨蛇的尾端灵巧地托起两人,将他们轻柔地放在枝上,而后腾空飞远。
文毓看向邵亦聪,激动不已,“太神奇了!”
邵亦聪点点头。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震撼心灵的场景,他能感受到来自森林的巨大动能——蓬勃又无比愉快,绚烂又无比疯狂。
“亦聪,我们是在相通的梦里吗?”文毓环上他的腰,眼睛闪闪发亮。
“应该是。”他们的肉身不可能瞬移,那只能是意识的共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概是,回息林想传递它的快乐给我们吧。”
载着他们的那条巨蛇,应该就是金鳞蛇。金鳞蛇与雪狼一样,是回息林传说中的动物。《森林守则》里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载,只有口口相传的片言只语,说它是心缘树的守护者。
两人坐在树枝上,四脚垂在空中。
“亦聪,我现在非常、非常高兴!”文毓握着邵亦聪的手,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邵亦聪抵着他的额头,“我也是,我也非常、非常高兴。”
他们脚下,是心缘树突起的树心,血浆一般的树心液在树皮内奔腾翻滚,远方是夜色也笼罩不住的、泛着斑斓光芒的林海。
两人在熠熠生辉的背景衬托中,相拥而吻。
一觉醒来,文毓懒洋洋地转头,发现邵亦聪正注视着他,目光缱绻。
文毓忍不住,凑过去吻上他。
一吻过后,文毓的嘴唇轻轻掠过邵亦聪的下颌,“……我怎么觉得,你很熟练的样子?”
邵亦聪挑眉,看着他要开始兴师问罪的模样,故意微笑不语。
文毓两道眉皱成“八”字——他就知道!
他腾地一下翻身,把邵亦聪压在下面,“……在我之前,你有多少个?”
邵亦聪忍俊不禁,抬头轻啄他的嘴角,“……知道了,你会不要我吗?”
“怎么可能!”文毓脱口而出,随即又气呼呼补了一句,“但我至少、至少得有点心理准备吧!”他义无反顾跳进坑里了,总得知道这“坑”有多深吧?
要是能早一点遇见他,文毓想,他一定不会让邵亦聪有机会靠近别人一步。
他低头,狠狠咬了一口邵亦聪的唇,像在宣誓主权,又像在泄愤。
他是他的。从现在起,只能是他的!
邵亦聪笑了,眉眼弯弯,他抬手抱紧文毓,任由对方的重量将自己压下几分,他毫不抗拒,甚至带着宠溺的愉悦。
“文毓,”他低声唤,声音坚定,“我只有你。在你之前,我没碰过任何人。”
文毓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迟疑地问,“……你不是皇族吗?”
邵亦聪解释道,“皇族的身体,被认为是非常珍贵的,不能轻易被他人碰触。在定下婚约之前,我们不被允许与任何人有过分亲密的接触。”
文毓听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大口气。他一头埋进邵亦聪的颈窝,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欢喜,“太好了!”随即抬手轻抚他的脸颊,笑眯了眼,“那你现在已经被我‘玷污’了,只能和我定下婚约了。”
邵亦聪吻了吻他的掌心,乖巧道,“是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文毓傻笑几声,开心地搂着邵亦聪翻了个身。
这回轮到邵亦聪发问了,“我也是你的第一个吗?”
“当然!”文毓毫不犹豫地仰起头,仰得高高的,连鼻孔都一览无遗。
邵亦聪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眼里满是温柔,“那在我之前,连暗恋的人都没有?”
“没有。”文毓回答得笃定,“我那时候忙着学各种东西,根本没空;而且啊——”他偏头看他,笑意盈盈,“确实没有人像你这样,让我觉得特别。”
邵亦聪情不自禁地吻上他,唇瓣轻触间,文毓微微张嘴。
两人的舌尖随即缠绕在一起,气息交融,难舍难分。
结束后,文毓又回到最初在意的问题,“那你……怎么会这么熟练呢?”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虽然我们不能与人发生关系,但在成长教育中,是有‘观摩课’的。”邵亦聪停顿了一下,“贵族圈子里什么癖好都有,所以,我们‘观摩’的内容也比较丰富。”
闻言,文毓感慨:还是贵族玩得花。
邵亦聪看着他,继续说,“而且……我常常会梦见我们亲密接触。”他已在梦中演练过很多回。
文毓眨了眨眼,对上他的目光,回应道,“我也是!”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兴奋,“我印象最深的两次梦,一次是在春日公园;还有一次,是我从小镇回来后,梦见我们在回息林!”
邵亦聪神色若有所思,“……你说春日公园,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文毓回忆了一下,说出具体的日期,“那天上午我刚好去公园闲逛,晚上就梦见了。”
“那天,我也在春日公园。就在‘行人止步’那块告示牌后方的树林里。”
文毓睁大眼睛,“在我梦里,那块牌子也出现了!而且还倒在地上,就像我自己闯了进去一样!”
邵亦聪坦白道,“你说的两个梦,我也梦到了。而且,都是在同样的时间。”
文毓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那我们的梦境相通,比昨晚,来得要更早?”
邵亦聪点头。他脑海中浮现出春日公园的梨蕊树。
第47章
第二天是周末,邵亦聪驾车载着文毓,前往春日公园。
春日公园的大草坪看起来像一块无边的绿毯,人们悠然散布其间,有人在铺开的野餐布上慵懒地晒太阳,身旁是一篮新鲜水果与打开的书页;孩子们赤脚奔跑,追逐飞盘和泡泡;情侣躺在一处,肩并肩望着湛蓝天空。
邵亦聪与文毓在草坪边上漫步闲聊。
文毓这才知道公园前身是邵亦聪祖父的山庄。
他疑惑,“可我看介绍,你的祖父姓‘冯’,而你姓‘邵’?”
邵亦聪苦笑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淡淡的复杂,“我出生时,主上赐了姓。”
被选为继位候选人的孩子,由主上亲自赐姓,纳入皇族,不再随父姓。这样做,一来是彰显天家威严,二是防止某个家族因拥有候选人而势力过盛,三是要候选人们记住,他们不属于一个家庭,而是属于整个天下。
老祖宗定下规矩,上级贵族都清楚。但或许,这也成了他那高傲父亲把他当工具看的理由之一——因为从姓氏被赐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冯家的孩子了。
文毓虽然学的是政治学,但对皇族的秘辛未必知晓,毕竟那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内幕。
邵亦聪犹豫着,是否该在此刻告诉他,自己是“鹿鸣君”。
这个身份背后的意义太沉,沉得他自己都未曾真正喘息过。他不舍得,也不忍心,将那份沉重一并放到文毓的肩上。
文毓也心有灵犀般,没有追问“主上赐姓”背后的缘由。
走到草坪边一处人少的林荫下,文毓静悄悄地牵起了邵亦聪的手。
掌心贴合的瞬间,邵亦聪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他。只见文毓朝他眨了下眼,嘴角弯起,笑得调皮,还有得逞后的小得意。
那一刻,所有的忧虑与顾忌都隐去,剩下的只有彼此掌心的温度。邵亦聪举起他们交扣的手,吻了吻文毓的手背。
文毓其实并非毫无察觉。
邵亦聪的别墅位于乾央区,地段极佳,三面植树为屏,前院有浅水庭池红鲤白莲,后院有曲径花亭紫藤青石。加之他由主上赐姓,估计在皇族中也是地位非凡。
但既然相爱了,文毓就不会退缩。
他相信邵亦聪亦然。
他们一路走到后方的树林前,邵亦聪伸手掀起那块写着“危险勿近,行人止步”的告示牌,带文毓走进林中。
“你曾问过我,有没有那种懒洋洋、什么也不想干的时候。”他提起了两人初识时,文毓为了找话题而问的问题。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来这里,没头没脑地乱跑乱窜。然后……”他牵着文毓,在林间转了个弯,走到一棵大树下,“就坐在这棵树下,看书,发呆,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文毓抬起头,望向眼前这棵高大的树木。它与周围的树看起来一模一样,外观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文毓转头看邵亦聪,“为什么你就选定这一棵树呢?”
邵亦聪笑了笑,向他揭晓谜底,“它来自回息林,我小时候看着它被种在这儿,我们一起成长,它是我的好朋友。”
文毓吃惊,再次看向面前的树,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他缓缓绕着树干走了一圈,细细打量,仍忍不住嘀咕,“可它看起来……和回息林的树,气质也太不一样了吧?”他疑惑,“不是说回息林的物种,无法在别的地方存活吗?”
“这就是它惊人的地方。”邵亦聪轻轻抚摸它的树皮,“它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例外。它自发性地改造了自身,在漫长岁月中,异化到与周围环境相匹配的外形,而且茁壮成长。”
文毓仰头,注视半空中浓密如盖的枝叶,眼里透出惊叹敬佩的光,“它真厉害啊!”
“可不是。”邵亦聪的语气中透着骄傲,仿佛与有荣焉。“我到营地工作后,特地查了当年的进献记录,找到了它的出处,它是心缘树外围那一圈梨蕊树中的一棵。”
邵亦聪接着说,“小时候我对它做过不少蠢事,比如把糖果埋在它根下,想喂它吃。幸好它没被我害出什么毛病。”
听到这里,文毓笑了,搂上他的腰。
邵亦聪吻了吻他的额角,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转入更深的思考。“我在想……它或许就像一个中转站,与遥远的回息林之间保留着某种无形的联系与信息传递。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身在帝都,却在梦中的回息林里相遇。”
“……你的意思是,我们梦境相通,是因为这棵树和回息林在其中起了作用吗?”文毓问到。
邵亦聪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接触式拾音器,小心地将金属探头贴在梨蕊树干中央最清晰的一道纹理上。随后,他掏出一副耳机,分给文毓一只,“戴上,听听看?”
文毓好奇极了,接过耳机戴上,屏息凝神地聆听。
一开始是“咕噜咕噜”声,如水自地下的根涌起,穿过密密麻麻的脉管,朝枝桠奔去;接着是细微的“呼呼”声,恍如风声,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在树木的内里掠过;而后,是一串清晰的“嘬嘬嘬”声,像尝到了什么好吃的在回味,又像在向他们献吻。
“好可爱啊!”文毓咧开嘴角,笑道。
他们摘下耳机,邵亦聪微微一笑,“十几岁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听它的声音,像是它在陪我聊天,没完没了地说些古怪又温柔的故事,也像是在悄悄告诉我什么秘密。”
听完邵亦聪的话,文毓也伸出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轻轻抚摸树皮,“你好呀梨蕊树,我叫文毓,很高兴认识你!”
“亦聪的好朋友,谢谢你,给他带去了这么多温暖快乐的回忆,接下来,也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他话音刚落,树上一片叶子悠悠飘下,轻轻拂过文毓的脸颊,悄然落地。
仿佛是树木在以温柔的方式,回应他的话语。
文毓还没反应过来,邵亦聪便挑眉看向眼前的好朋友,“怎么我就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梨蕊树静静伫立。
并不理睬他。
“哈哈哈!”文毓大笑,打趣道,“谁让你没我讨喜,连树都偏心我。”
邵亦聪捏了捏他的脸颊,又转头半真半假地瞪了眼那棵树,似在警告。
如果此时他们重新戴上耳机,就会听见“咕噜咕噜”声非常快速,仿佛树在笑。
两人往树下坐。
邵亦聪放松下来,决定告知文毓自己的身份。
“毓宝,我的封号,是‘鹿鸣君’。”
贵族的头衔大致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皇族多是公爵或伯爵。而能被赐以“君”封号的,则意味着是拥有继位资格的候选人。
文毓不是没想过邵亦聪拥有这样的身份,但当这个事实真切地向他靠近时,他的内心无法不为之一震。
更令他震惊的,是邵亦聪接下来说的话。
“我原本……打算在三十岁自杀的。”
文毓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猛地瞪大眼睛。
邵亦聪继续说,“我的家庭……并不幸福。我的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而主上承诺给我自由,但三十岁时我必须履行身为皇族的责任。因此,我在三十岁前才可以选择自己想读的专业,从事自己想做的职业,行走在回息林里。”
“我在大自然中获得了快乐与满足,根本没有办法回到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去。所以,我很早就决定,三十岁,在自由的尾声,在森林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的灵魂,就可以永远留在我喜欢的环境中,成为植物、成为动物、成为土壤、成为空气中的粒子。”
他语气温和,像是在讲一件小事。但文毓听得心脏一阵紧缩,说不出话来。
“然后,你就出现了。”邵亦聪从没想过,这个他一开始带着戒备心对待的年轻人,会无声无息地走入他的心里,让他在大自然中体会了人类情感的复杂与丰盈。
“毓宝,现在你让我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决心。”邵亦聪握紧文毓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了过来。
那温度让五脏六腑变得炙热。
文毓抬头看邵亦聪。
这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重要性。
第一次,他感知到与血缘之外的人的命运相联系的重量。
邵亦聪抚摸他的脸,抱歉道,“我说的话,会不会太沉重了?”
文毓摇头,“我之前还以为,你对我没有意思。……离开营地时,我们就连告别的握手都那么敷衍……”
邵亦聪一愣,苦笑道,“不是那样的。”
“嗯?”
“……你不知道,你会被紫绛藤的变异种袭击,原因在我。”
文毓怔住。
“我对你欲念太深,梦里……很放肆。而森林回应了我的情绪,所以它用极端的方式,显现了出来。”
文毓惊讶,“那我后来和你单独交代的……”
“对,你说了我就意识到了,紫绛藤活跃的时间点,正是我梦境最深的时候。”邵亦聪握住文毓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只能提议让你离开。但你立场坚定,我只好以驻林的名义,远离你。”
“我不敢入睡,生怕控制不了梦境又引发森林的反应。我试过靠药物撑着清醒,但后来太困,我就用小刀在指尖划开口子,靠疼痛保持清醒。”
“那天握手时我动作匆匆,是怕你会摸到伤口,然后起疑心。”
邵亦聪看着文毓,“对不起,当时让你难过了。”
文毓猛地扑到他的怀里。
“我也要向你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其实也有事没和你说清楚。”他低声道,“我之所以执意不肯提前离开营地,是因为不想那么早和你分别。如果我走了,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哪怕能多留几天,也好。”
邵亦聪抱紧他,逗他,“你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哪怕可能会被不明植物攻击,也舍不得走?”
文毓点头,紧接着翻开邵亦聪的手掌,仔细检查他的手指。
“已经都好了。”邵亦聪说到。
文毓把他的手放在胸口,“那就让他们暖暖。”
邵亦聪忍不住,低头吻上他。
他们有误会,有分别,有错过。
而现在,他们相爱在一起。
如果这不是命运,是什么呢?
第48章
车子驶回市区后,两人先去了文毓自己住的公寓。
这套公寓位于S大附近,为了方便他上学而买下的。昨天他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接下来要忙于学生会主席的竞选事务,可能会在公寓暂住一段时间。
而今天,他名正言顺地来收拾行李,准备和邵亦聪开启他们的“二人世界”。
文毓把行李包放进后座时,刚好看见邵亦聪的背包也放在一旁。他想稍微挪一下位置,却发现那包意外地沉。
车子往别墅方向去的途中,文毓好奇问,“你的背包里有什么呀?怎么那么沉。”
邵亦聪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里面有一卷绳索,还没拿出来。”
文毓蹙眉,“绳索?为什么?”
别墅地下室的灯光在“啪”一声瞬间亮起,一下子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
文毓沿着楼梯往下走,视线落在中央——那里赫然摆着一张宽大的床,床铺平整,枕头与被子一应俱全。
新风系统运转良好,这里并没有潮湿或闷霉的气味,甚至还能闻到床品清洗后留下的淡淡香气。
文毓走到床边,扭头看向身后的邵亦聪,眼尾一挑,“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要把我‘困起来’的地方?”
邵亦聪已经向文毓坦白了他之前的暗黑计划,但现在被他这么调侃,害他有社死级别的羞耻感。
他喉结微动,“嗯”了一声。
文毓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捆绳索,笑得一脸无辜,“邵老师,教教我,这个到底怎么用?”
邵亦聪挠挠头,嘴角压不住地上翘,“别闹。”
老师不教,学生只好自己摸索。文毓解开绳,胡乱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绕圈,他后退一小步,不料想被绳子绊了一下,身子一晃。
“小心!”邵亦聪下意识伸手去扶,忘了自己也被绳索缠着,结果两人一同失去重心,双双倒在了床上。
文毓哈哈大笑。
邵亦聪看着他的笑容,抬手轻轻抚上去,感慨,“万幸,我们没有走到这一步。”
他郑重地对文毓说到,“对不起。”
文毓的笑容轻轻收起,他看向邵亦聪,“……可你不是说,在看见我那一瞬间,就改变主意了吗?”
可准备,是真的准备了。
邵亦聪没有回避,坦白道,“……你看看床底下。”
文毓坐起身,弯腰掀起床边的床裙——一卷黑色的、带脚铐的铁链盘踞其下,如蜷伏的蟒蛇,静静等待着命令,随时能窜出噬人。
“……”文毓迟疑片刻,才重新在床上躺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邵亦聪曾有过多么疯狂而阴暗的念头。
他侧头,邵亦聪正看着他,神情看似平静,实则非常复杂。
邵亦聪一直以为自己厌弃贵族的虚伪与冷漠,渴望摆脱那些附着在血脉上的傀儡线索。但在那最深的执念里,他所鄙夷的贵族本性却像幽灵般,从骨子里爬出,在最脆弱的时刻,操控他去布下一张伤害别人的网。
文毓心潮翻涌。邵亦聪是他人生里第一个除亲人之外的,投去如此真切关注的人。他似乎能看见他背后的挣扎与长久的孤独,能感受到他那些被压抑在沉默中的伤。他想守护他,逗他笑,让他幸福,再也不愿看到他露出这样脆弱破碎的神情。
他从床上坐起,低头看邵亦聪,抚上他的脸。
“亦聪,一开始,我确实想着讨好你,毕竟你是我的指导者,可以作为助力的人脉。但之后,我自然而然地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冷静、专业、负责任,也喜欢你偶尔流露的温柔,还喜欢你在那么大的森林里,在孤独和安静之间,一个人好好收藏着属于林子和你之间的快乐。”
文毓拿起绳索,重新一圈圈地套在邵亦聪身上。
“我接受你的黑暗和疯狂。”他收紧手里的绳索,一拉,邵亦聪被拽往他的方向去。
“在我这里,你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文毓勾起邵亦聪的下巴,调侃道,“毕竟我年轻,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正动容的邵亦聪被他逗笑,任由自己被绑着,仰视他,笑说,“谢谢毓宝,这么善待老人。”
文毓也笑了,轻吻他的脸,“那邵爷爷,您能接受我接下来的黑暗和疯狂吗?”
能。
只要是文毓,全部都无条件接受。
地下室仿佛成为森林。
“藤条”缠绕邵亦聪,它攀上他的手臂、胸膛、腰腹,带着野蛮的亲密。
皮肤在藤条下微微泛红,被压出的印痕犹如吻痕。
邵亦聪的肩膀在压力下绷紧,肌肉与呼吸节奏彼此冲撞。他被一圈圈卷住、拉拽,从床上被逼得背贴靠在墙面。
藤条缠绕的路径,成为在他体表上写下的咒文,烧灼、铭刻,最终落入心口。
湿热的气息裹住他的皮肤,啃咬中有树叶揉碎的香味。
他的身体在本能和理智之间摇摆,像林中风雨中晃动的枝桠,无法挣脱,无从逃避。
桎梏中的滑动既粗粝,又奇异地温柔。
喘息如草木摇曳,像神祗低语。
文毓瘫在床上,喘息未平,四肢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动也不想动。
邵亦聪伏在他身上,同样气息凌乱,指尖温柔地描摹着他的肌肤,唇轻轻落下,一寸寸地吻,带着缱绻与眷恋。
文毓侧头,半边脸枕在床上,沙哑地对满身痕迹的邵亦聪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吗?”
邵亦聪停下,被文毓逗乐,“知道了。”
他抬手拨开他额前凌乱湿漉的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宝物。
“真棒,我喜欢。”
文毓闻言,自己也“嘿嘿”地忍不住笑了。
待文毓气息平复,邵亦聪小心抱起他,去往浴室。
三天后。
这天,文毓只有上午的课。结束后,他就兴冲冲地提着一个黑色袋子回到别墅,还叮嘱邵亦聪不准问他要做什么、也不准偷看。
说完,他就噔噔噔跑到地下室去了。
只留下邵亦聪一脸状况外,无奈又好笑。
捣鼓了好一阵子,文毓又噔噔噔地从地下室跑上来,神秘兮兮地拉着邵亦聪到楼梯口,笑着说要给他惊喜。
邵亦聪挑眉,语气带笑,“什么惊喜?”
“待会你就知道了!”文毓牵着他的手,一路把他带回地下室。
室内灯光未开,一片沉静的黑暗包围着两人。
文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按下一键,“嘀”的一声轻响,床上方的天花板蓦地亮起一团柔白的光。光芒之下,赫然出现一群颜色斑斓的蝴蝶,像是从黑夜中被召唤而来。
那些蝴蝶竟缓缓振动翅膀,围绕光源翩翩起舞。飞动间,光线一折一道,蝴蝶翅膀上闪出电光石火般惊艳的绮丽光亮。
霎时间,黑暗被五光十色划破,流光飞舞,如梦似幻。
邵亦聪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一刻,他猛然想起,自己曾对文毓说过——看见一大群色彩浓烈的蝴蝶飞舞,是他觉得快乐的回忆。
他转头看文毓,对方的一双眼眸闪闪发亮,像盛着整片光辉。
他在为他重现令他快乐的场景。
“亦聪,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感慨,如果我也有机会亲眼看看你所说的景象就好了。现在,我们一起看见了,希望这成为‘我们’快乐回忆的开始。”
文毓的眼光好像在说:让我们开始,用快乐覆盖不好的回忆,所有阴暗的角落,我们一起添上色彩。
地下室灯光亮起。邵亦聪走近细看,才发现那些“蝴蝶”并不是真实生物,而是巧妙制作的道具——翅膀由彩色金属薄膜制成,轻盈剔透,被细细的线悬挂在带有风扇的灯罩下。当遥控器被按下,吸盘灯的灯光亮起,风扇四向旋转,带动蝴蝶绕光飞舞。金属薄翼在灯下折射出斑斓光彩,仿佛真有精灵振翅跃空,灵动夺目。
“为了让这些蝴蝶飞得漂亮,还不能让线缠在一起,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文毓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像个成功点亮魔法的小发明家。
邵亦聪吸了口气,慢慢开口,“毓宝,谢谢你。……那天回到营地,你送了几颗糖给我,那一刻,我的潜意识大概就已经感到快乐了。”
文毓笑了,眉眼弯弯,“那就太好了。”
第49章
第二天,邵亦聪趁文毓去上课,来到卢律师的律所与他会面。
文毓上完专业课,独自来到竞选办公室。他打开门,顺手按下灯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墙上贴满了他的竞选海报与横幅,白板上还留着会议时讨论的计划、口号、对手的分析,窗台边,摆着粉丝送来的“文毓必胜”布娃娃。
而布娃娃旁边,放着一个相框。
如果说他竞选学生会主席,是为了争取一个更高的平台,为将来步入议会铺路,那现在,他与邵亦聪的关系,非但不会成为加分项,反而有可能成为一个棘手的风险。
他走过去,拿起相框。
照片里是他与竞选团队的合影。大家都笑得灿烂,围在他身边,脸上写满了“豁出去大干一场”的热血与希望。
他的竞选团队、一路支持他的粉丝,大家都已经并肩走了很远、很不容易的一段路。
卢律师的办公室内。
随着交谈的推进,卢律师的神色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过渡到凝重。他摘下眼镜,缓缓擦了擦镜片,又戴上,看向对面的青年,斟酌着言辞,“鹿鸣君,您身为继位候选人,无论将来走哪一条路,与那位文先生的恋情都……”他没有把话说完。
邵亦聪沉默片刻,平静开口,“……如果我放弃皇族身份呢?”
这句话落下,仿佛在这间铺着厚地毯、书柜林立的办公室中投下一枚无声炸弹。
卢律师眉心一紧,再次强行压下心底的震动。他作为老公爵生前最信任的幕僚之一,处理过很多事情,却从未想过,这个一向克制自持的青年,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他语气尽量维持平稳,“从法律角度而言,皇族身份不受普通民法或行政系统约束,它属于王室宗法范畴,也就是说,主上拥有最终裁定权。”
问题是,主上凭什么同意他的请求呢?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主上网开一面,有意扶他上位的权臣,比如他那位权势正盛、锋芒毕露的父亲,又怎么会同意他脱离掌控?
“……鹿鸣君,我理解您此刻的决心。但恳请您,再冷静两天。我们可以重新梳理可能的路径,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卢律师不是不想帮,而是明白,一步错,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而邵亦聪及他所爱的人,不一定能承担得起输的代价。
文毓回到别墅时,屋内弥漫着温热的汤香。
厨房的灯亮着,邵亦聪正站在灶台前,那双平日里采样本写记录做实验的手,此刻正执着一把木勺,耐心地沿着锅沿轻轻搅拌。蒸汽氤氲在他睫毛与鼻梁之间,为他平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
文毓住在别墅的这些天,几乎没做过一件家务。邵亦聪把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不声张,却又无微不至。
他每样事情都做得很好。
他在文毓眼里,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文毓心口一阵发烫,他走过去,轻声开口,免得吓着他,“……亦聪,我回来了。”
邵亦聪回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然后笑着应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文毓已经从后抱住了他的腰。
“想抱抱你。”他把脸埋在邵亦聪的背上,声音藏不住依恋。
邵亦聪低头一笑,汤锅轻轻沸腾着,他的声音比炉火还热,“好。”
夜晚,各自怀着心事的两人躺在床上,凝视彼此。
光线晦暗,邵亦聪却觉得文毓的眼睛很明亮。
他在回息林见过无数动物的眼睛,但唯有人类的双眼,能诉说丰富的情感。
文毓眼里泛着浅浅的水光,那一汪柔软里藏着的深情,叫他无法抵挡。
邵亦聪抬手,将他搂进怀里。
想把他嵌入身体里,又想看他肉血丰满。
文毓回抱着他,下巴贴在他的肩窝。
为什么在如此幸福中,心头会生出一丝悲伤呢?
如浓稠的蜜糖中,抽出一根针。
梦中。
文毓站在春日公园的梨蕊树下,四周静得出奇。他四处张望,只有他一人。
“亦聪?”他迈开双腿,在附近跑了一圈。
真的只有他一人。
文毓回到原点,抬头看树,“……今天只有我和你呢。”
上一次,他也是在这里,与邵亦聪相遇。
那是他们第一次梦境相通。
文毓抚上梨蕊树的树皮,“你是不是察觉我有心事,特地来梦里问我?”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了一些,“学生会主席竞选的事情,我开始犹豫了。我想和亦聪在一起,可是如果我从政……那是不行的吧。”
他轻轻环抱树干,“我还年轻,将来会有很多可能性,也不是非从政不可。”没有人规定梦想不能改变。
“但唯有亦聪,我不想放手。”
他很确定,邵亦聪是他的幸福所在。
“梨蕊树,你同意我的想法,对不对?”文毓对沉默的树木发问。
他不知道的是,邵亦聪一直站在树的另一边,看着他。
文毓开口唤他时,他回应了,但两人像被无形的帷幕隔开了一层,他看得见文毓的一举一动,听得清他每一句话,却无法让文毓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离彼此这么近,却无法触碰。
正如他们相拥而眠,却各怀心事。
原来,不只自己想为对方作出让步。
文毓何尝不想为了他,放弃对未来的执念,以换取两人能并肩走下去的可能。
对文毓来说,这不仅仅意味着“不从政”这么简单,他得放弃团队成员的同甘共苦、放弃粉丝们的热切支持,还有放弃来自家人的关怀期待。
哪怕年轻,哪怕未来可塑性强,也不意味着它们与所放弃的东西在天平上等价。
百般滋味涌上邵亦聪的心头。
他既心疼文毓,又为自己被坚定选择而忍不住高兴。
邵亦聪看向身旁的梨蕊树。
“你是想让我们坦诚地面对彼此,对吗?”
他伸手按在树干上,“那就让我亲自告诉文毓我的想法,好吗?”
微风拂过,树叶微动。
“毓宝。”
文毓猛地转过脸,邵亦聪正站在他的身边。
他松开抱住树干的手,往邵亦聪的方向走前一步,表情惊讶,“我刚刚没有看见你……”
“但我看见你了。”邵亦聪朝他张开双臂。
文毓眼眶一热,像是瞬间找到归处般,扑进他的怀里。
“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正因为前路未明,别轻易放弃。我会想到解决办法的,我们一起度过接下来遇到的所有难关,好吗?”
文毓搂紧邵亦聪,“……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是的。”邵亦聪抚摸他的头发,“不瞒你说,我想放弃皇族身份。”
文毓惊讶,抬头看他。
“我对这个身份毫无留恋。如果之前我想以死来抵抗,那现在,我会为了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而斗争到底。”
不再消极,不再隐忍,他已经找到生命的意义与方向。
他想要自由,想要与所爱之人相守,虽然前路充满未知,但如果不踏出一步,就永远得不到想要的。
“亦聪,”文毓抬手捧住他的脸,“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直要在一起。”
邵亦聪郑重承诺,“好。”
第二天,卢律师接到邵亦聪的来电。
“卢律师,谢谢您,我知道您是希望我能多花点时间考虑清楚,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祖父去世前,交代我遇事多与您商量。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您是其中之一。无论结果如何,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这么多年来,这是邵亦聪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开口求助。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贵族的自矜,而是带着一种终于释放的诚恳。
哪怕贵为鹿鸣君,他始终小心翼翼地不愿给人添麻烦,不愿让任何人替他承担。
他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伤害比快乐来得多。
卢律师想起老公爵的临终托付:“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亦聪。他年纪还小,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又向来冷淡……我那儿子,利欲熏心,性情刚愎,怕是不会真正疼惜他。我已经来不及为他铺好路了。将来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念头,哪天他需要力量,就拜托你了。”
“哪天”,就是今天了。
卢律师轻吸一口气,回应电话那头,“我明白了。请您吩咐,我随时听候差遣。”
第50章
邵亦聪的假期很快就结束。
这天,他和文毓把所有烦恼抛到脑后,收拾好行李外出露营。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村庄。
“夏天,我们会去那儿的院子小住,晚上就到林子里抓萤火虫。”文毓兴致勃勃地说到。
现在这个季节,萤火虫自然看不见,但文毓想带邵亦聪看看他快乐的儿时回忆。
车子在高速路上奔驰,三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文毓熟门熟路地引导,车子在林子边上的一块空地停下。
眼下不是农忙时候,村庄里大部分人都外出打工了。
两人搭好帐篷,就到附近的河边钓鱼。
“我对自己钓鱼的水平挺有自信的!”文毓扛着鱼竿,仰头说到。
邵亦聪挑眉,十分捧场,“哦?那你很厉害呢。”
文毓咧开嘴角,拍拍邵亦聪的肩膀,“待会你要是钓不到鱼,我分你一点!”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邵亦聪的水桶里已经有两条鱼了,而文毓的桶里……依旧清水见底。
他气鼓鼓的,邵亦聪偏偏不放过他,微笑着戳他的痛处,“需要我分你一点吗?”
文毓孩子气地走近,用头撞了他几下,邵亦聪乐呵呵,顺势一把搂他进怀里,哄道,“待会给你做好吃的烤鱼?”
文毓不服输,“我捉鱼的本领更高,我们比一比!”
于是两人换了水靴,拿着鱼叉走进河里。
文毓满怀斗志,眼神专注,全情投入。眼看鱼就要被他叉下的一刻——
“啪!”一小团水花泼在他脸侧。
他被分散了注意力。
鱼溜走了!
文毓扭头看向罪魁祸首,气呼呼地质问,“你怎么这样?!”
邵亦聪走到他跟前,小心思写满脸上,“不喜欢你那么认真地盯着鱼看,你可以看我。”
文毓被他气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我在撒娇。”
这一句把文毓的气彻底打散了。他眼珠一转,俯身舀起一捧水泼了过去,“那我就——以牙还牙!”
水花飞溅,两人在浅河中你来我往,追逐打闹起来。
到最后,文毓被邵亦聪抱个满怀,又亲又啃。
湿身的两人到车里换了干爽的衣服,邵亦聪回到河里捉鱼,文毓在岸边生火。
饱餐一顿烤鱼后,文毓领着邵亦聪穿过林子,偷摘别人果园梨树伸出墙外的果实。
“好吃吗?”他眼神亮晶晶地问邵亦聪。
梨肉脆而汁甜,邵亦聪点点头,“好吃。”
文毓嘿嘿笑,仿佛这梨好吃都是他的功劳。
他们又爬上小山坡,邵亦聪在山顶用狗尾巴草和栗子般大小的野果做了一只小狗——果子拼作身躯与脑袋;短小的细枝当四条腿,再用两根掐短的狗尾巴草做耳朵,一根当尾巴。
“送给你。”邵亦聪向文毓递出“小狗”。
文毓满心欢喜地接过,坏心眼地问,“我可以给它命名为‘聪聪’吗?”
邵亦聪不置可否,反而建议道,“叫‘毓宝’比较好。”
两人又打闹起来。
玩累了,他们躺在草上,文毓一手一脚搭在邵亦聪身上,鼻尖轻轻蹭着他的下颌。
微风轻拂,阳光温暖,空气中是山野花草与泥土混合的自然气息。
文毓手里攥着小狗,正要眯眼,谁知道邵亦聪低声对他说,“毓宝,别惹火。”
那声线让他心痒起来。
“我又没做什么……你别耍流氓……”
邵亦聪笑,胸腔微微震动,“耍流氓的是谁呀……”
他们一路狂奔回帐篷。
小狗被留在帐篷外把风,而那两个耍流氓的人,在帐篷里互相用身体“教训”对方。
傍晚,文毓坐在帐篷口,披着薄毯子,一边玩着手里的小狗,一边注视着不远处正在煎牛排的邵亦聪。
暮色中,邵亦聪低垂着眉眼,认真地盯着牛排火候,熟练地撒着调味品。
户外的空气逐渐清凉,而火热的肉香却让人心生满足。
没有比这种烟火气,更让人觉得幸福。
邵亦聪抬头,与文毓的视线对上。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对文毓说,“快好了。”
文毓捏了捏小狗的尾巴,手里毛茸茸的触觉,化为了心里的悸动。
邵亦聪切好牛排,装盘,端过来,送到文毓的嘴里。
“味道怎么样?”
文毓眯起眼,“好吃!”
邵亦聪让文毓坐到他的大腿上,继续喂食。
“你也吃嘛!”
“想看你吃完。”说着,邵亦聪吻上他的脸。
“我又不是小孩……”文毓嘴上这么说,身体却紧贴邵亦聪。
夜幕完全降临,文毓带邵亦聪到他们家的院子。
院子是老院子,没有太多安保措施,白天有人来打理,晚上漆黑一片。
以防有人发现,文毓悄悄开锁,打着电筒,带邵亦聪四处参观。
他指着庭院里的石桌石椅,“夏天夜晚,我们一家人会坐在这里吃西瓜聊天。”
走进大厅,“有时候,我们会拖来凉席铺在这儿,敞开大门,大家排排躺,扇着蒲扇,玩成语接龙。”他兴奋地介绍。
他带他上楼,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摆设简单,文毓打开木柜门,里面挂着几件薄薄的小孩儿长袖外套。
“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夏天蚊子多,外出抓萤火虫会披上,不闷又防蚊。”
因为是母亲给他做的,所以一直保留到现在。
文毓玩心起,拿出其中一件,往邵亦聪身上比了比——衬得后者像巨人。
文毓把小小件的衣服往邵亦聪背上披过去,“希望我在妈妈那里得到的爱,也能和你分享。”
邵亦聪接受他的心意,把两只小袖子系在脖子上,问文毓,“好看吗?”
文毓哈哈大笑,“好看!”
从院子里出来,文毓领着邵亦聪到他们抓萤火虫的地方。
“夏天,这里会有一闪一闪的微光,我们一家人会把它们抓起来,然后放生。”现在林子中,只有虫鸣。
邵亦聪牵着文毓的手,“我想起了回息林里的流萤虫。”
除了冬季,流萤虫都会在林子的夜间出没。
邵亦聪的话唤起了文毓的回忆。“亦聪,当时我说自己为了应付社交场合要练跳舞,其实是骗你的。……我以为你要结婚,我想赶在你的妻子前面,先和你跳一曲在婚礼上会跳的舞。”
邵亦聪圈起他的腰身,额头抵着文毓的,“毓宝,我的另一半,只会是你。”
他继续说,“那个时候,你在看流萤虫跳舞,而我却想吻你。”
两人凝视彼此,嘴唇轻轻靠近。
婚礼的交际舞只有一支;而他们唇齿相交,轻慢地转着无尽的圈,跳着只属于他们的舞。
回到帐篷中,两人的头发都沾了夜露。
邵亦聪拿出手帕,给文毓擦了擦。
文毓眼尖,认出了这就是他还给邵亦聪的手帕。
他抓住邵亦聪的手,让他停下动作,“……我以为你不再用这条手帕了。”
邵亦聪疑惑,“为什么?”
“……我当时以为你不喜欢用被我碰过的东西,又或者它上面沾了茶香,你不喜欢。”文毓闷闷道。
邵亦聪失笑,解释,“如果用了就得洗,那上面的香气就没有了。”那时候,他还处于对文毓似喜欲拒的不自知阶段,手帕上面的香气很淡,他下意识把手帕收好保存,并非故意不用。
“不是因为不喜欢?”文毓挑眉。
“怎么会。”
邵亦聪的坚定回应取悦了文毓,文毓坦白,“……那时候我说不小心把手帕混在茶包里,其实是骗你的。我故意让它染上茶香,那样你身上就会有我的味道。”
邵亦聪嘴角微翘,并不介意,“嗯,明白,人设需要。”
文毓没好气,撞了一下他的胸膛。
第二天,在回程的路上,文毓把狗尾巴草小狗放在打开的车窗边沿,它迎风站立,长耳朵被风吹拂得像浪花一样往后飞舞,尾巴也高高翘起,顽皮又憨态可掬。
“亦聪,你看!”他笑着招呼邵亦聪来看小狗。
邵亦聪转头看一眼,笑了。
可爱、欢快、又无比动人。
和他爱的人一样。
缱绻蜜意,抵挡不住假期截止日的到来。
车站的地下停车场。
“砰!”邵亦聪合上车尾箱盖,文毓上前,替他推动放着背包的行李箱,两人并肩走离车位,来到路边。
停车场这一区的人不多,邵亦聪转头看文毓,“好了,你送到这儿就好。”
他知道,文毓今天还要赶回学校,准备学生会主席候选人的辩论会启动会议。早点动身,时间会宽裕些。
“嗯。”文毓点头,却没有挪步,反而问,“你的车子怎么办?”
“我的律师会来处理。”
“哦。”他抬眼看邵亦聪,“……你回到营地,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定期给我打电话。”
回息林营地对通讯设备的管理一向严格,不过组长们有特殊许可,每人配有一部老式手机,不必占用电话亭,可随时联络外界——只是邵亦聪几乎不用,因为没什么电话要打。
但现在不一样了。
“放心,我肯定会的。”他们终于知道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是营地的通话时间有限制,邵亦聪接着说,“还给你写信。要是到了镇上,还会和你视频。”
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上一次送糖那样的错过了。
说起糖,文毓叮嘱道,“别忘了,吃完那三分之一的糖,你得亲自来找我要。”
昨晚,他把送给邵亦聪的一整袋糖收回了大部分,只留下三分之一。他半是撒娇半是命令,让邵亦聪吃完了,就来见他。
“好。”邵亦聪再次点头答应。
“那……你路上小心。”文毓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小小分别而已。
让邵亦聪安心回营地。
文毓朝他微笑,“我看着你离开,我再离开,回校时间来得及。”
邵亦聪接过文毓手里的行李箱拉杆,“……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推着行李箱,迈开步子。
就这么个转身的瞬间,文毓的眼眶就开始发酸。
他拼命抿唇,强行按住情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生怕漏掉邵亦聪离开的哪一秒。
忽然,邵亦聪停住了脚步。
从没有哪一次离开帝都,能让他觉得这么难受。
心口像被无数细线牵着,每走一步,线就扯紧一分,勒得发疼,连鼻腔都发酸。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的每一步都只想奔向他。
邵亦聪回头,文毓就站在原地望着他的方向。
他转身,猛地朝文毓冲过去,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文毓也用力回抱邵亦聪,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毓宝,我舍不得你。”邵亦聪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声音微微发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没有失控。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文毓,他将来会为了一个人爱得要生要死,他肯定会一笑置之,“哇,好夸张。”
可眼下,就是这么夸张。
“铃——”文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浓得几乎化不开的缱绻氛围。
是竞选团队的小伙伴打来提醒电话。
结束通话后,文毓收起手机。邵亦聪抚上他的脸,指尖温柔,“回去吧,这次,轮到我看着你离开。”
文毓伸手轻轻覆上邵亦聪的手,贴了贴,又松开。
他故作轻松,鼻尖却是红的,“那你要看仔细了,不许眨眼。”
邵亦聪点头,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文毓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邵亦聪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走到电梯口时,电梯正好打开,文毓踏进去,转身面对外面,冲邵亦聪扬了扬手,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明亮的笑容。
邵亦聪也挥起手,直到电梯门合上,隔绝最后一缕视线。
他这才低头,摸向口袋里的一颗糖,掌心用力,把它握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