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的寂静被规则的余震撕裂。


    “饕餮”转向锈海引发的悸动，如同无形的海啸边缘扫过，苏晓甚至能“尝”到那股混杂着冰冷渴望与被激怒的尖锐“味道”。监测屏幕上，代表实体的红色斑块边缘，正涌出前所未有凝练、湍急的规则乱流，像一头被激怒又极度饥饿的巨兽，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了西南方向。


    然而，这并非鲁莽的扑击。那些涌向锈海的规则乱流，在离开峡谷范围后，立刻开始自我编织、重构，从狂暴的能量喷发，迅速收敛、塑形，化作数十条极其隐蔽、探测性质远大于攻击性质的“信息触须”。它们不再张扬地扩散，而是如同深海掠食者的侧线，贴着地脉的阴影、规则结构的缝隙，以最节约能量、最难以被常规手段察觉的方式，向着锈海方向疾速蔓延。


    它在“扫描”。以最高效率、最大隐蔽性，确认锈海信号的源头、性质，评估威胁与价值。这份从狂怒到精密扫描的瞬间切换，再次印证了“摇篮”的推断——“饕餮”具备高度理性的行为模式。


    苏晓强迫自己从这震撼的景象中抽离。她立刻激活了与卡兰铎和烬的紧急共享通讯频道，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将“摇篮”信息中关于“饕餮”性质重估、星陨实验关联、以及“神谕之种”关键性的核心结论，用最精炼的语言转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通讯频道另一端激起无声的惊涛。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是卡兰铎先开口，他的声音仿佛被地心熔岩淬炼过，沉重而炽热：“……信息态文明个体……实验产物……神谕之种……”他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在咀嚼烧红的铁块，“所以，峡谷里那个东西，是星陨那些疯子用我们世界的规则和古老契约的碎片，混合了域外的‘毒素’，试图培育出的‘神’？或者……‘武器’？”


    “而他们逃跑时，带走了可能控制或影响这件‘武器’的‘缰绳’。”烬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冰冷的恍然，“他们逃往锈海，不是因为那里容易躲藏，而是因为那里的规则混乱可以掩盖‘缰绳’的气息，或者……那里有他们预设的、用来最终‘使用’这件武器的‘试验场’或‘发射台’！这次的广播，不是求救，是激活程序！”


    “但‘饕餮’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苏晓盯着屏幕上那些疾速蔓延的隐蔽触须，“它现在对锈海的信号有反应，但这反应更像是……‘识别出了同源但带有命令性质的干扰信号’。它感到被挑衅、被吸引，但不见得会服从。星陨残部可能弄巧成拙，不是在召回武器，而是在为武器指引一个充满‘备用零件’（锈海可能存在的同源规则紊乱场）和‘挑衅者’（他们自己）的新猎场。”


    “无论他们初衷如何，现实是，‘饕餮’的注意力暂时离开了‘炉心’。”卡兰铎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决断，“这是我们宝贵的喘息之机，但也是锈海的灭顶之灾，并且，一旦‘饕餮’在锈海完成某种‘补充’或‘升级’……”他没有说下去，但寒意已然弥漫。


    “我们必须行动。”苏晓的声音清晰地在溶洞中响起，“‘神谕之种’是关键。如果它真的蕴含影响甚至遏制‘饕餮’的机制，我们就必须在它被‘饕餮’吞噬、毁掉，或者被星陨残部以更危险的方式使用之前，拿到它。”


    “深入锈海？在‘饕餮’的触须和星陨残部的眼皮底下？”烬的语气充满不赞同，“苏晓，那地方本身的环境就能要了大部分人的命。规则混乱、物理常数不稳、还有各种因混乱而生的怪异存在。你现在是‘饕餮’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踏入锈海，等于主动跳进最浑浊的水域，会成为所有掠食者的明显目标。”


    “正因为我可能是‘关注对象’，才有机会。”苏晓的思路在高压下变得异常清晰、迅捷，仿佛刀锋在磨石上擦出火花，“烬，你刚才说，锈海的规则混乱可以掩盖气息。那么，如果我能用一种方式，将我的‘信息特征’暂时‘伪装’或‘调和’成与锈海环境类似的、混乱中的有序片段呢？就像一滴墨水融入墨池。”


    她指向监测屏幕上那些正向锈海蔓延的、高度隐蔽的“饕餮”触须：“它的触须现在专注于扫描锈海信号源，对环境中‘自然存在’的、与锈海同频的混乱规则扰动，敏感度会相对降低。这是我的‘调和’能力可能做到的——不是隐藏，而是同化。”


    “代价呢？”卡兰铎直指核心，“将自身规则特质与锈海的混乱短暂同化，对你的灵魂负荷有多大？你能维持多久？遇到意外干扰怎么办？”


    “负荷会很大，时间不会长，可能只有几个小时的有效窗口。”苏晓坦然承认，“至于意外……没有行动是零风险的。但我们可以制定最简洁的目标：不正面冲突，不探索，唯一目标就是定位星陨残部核心，确认‘神谕之种’状态，并尽可能获取其样本或关键数据。一击即走。”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不能孤军深入。‘摇篮’的信息提示，‘饕餮’的加工模板与星陨的古老仪轨同源。那么，对星陨残部设施和‘神谕之种’的研究，或许能反向推导出干扰、欺骗甚至抑制‘饕餮’的方法。这次行动，不仅是为了夺取‘缰绳’，也是为了给‘炉心’、给‘摇篮’争取破解威胁的‘源代码’。”


    通讯频道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卡兰铎在权衡，烬在计算风险。


    “你需要一支小队。”卡兰铎最终说，语气不容置疑，“不是大队人马，那会像黑夜里的火炬。是最精锐的、擅长隐秘行动、规则抗性高、并且绝对可靠的少数人。烬，你亲自挑选，规模控制在五人之内，包括你和苏晓。”


    “大人，前线防御和监视‘饕餮’触须动向……”烬迟疑道。


    “‘饕餮’既已转向，其主体短期内直接攻击‘炉心’的可能性降低。我会重新部署防御，加强预警网络。现在，锈海行动的优先级最高。”卡兰铎的决策快如闪电，“苏晓，你有多少时间准备你所谓的‘环境同化伪装’？”


    苏晓看向灶台，看向那锅已失去特殊韵味的清汤，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锅体，看到了更深处。“我需要‘摇篮’通过安全信道，发送锈海边缘最新的、最详细的规则环境频谱数据。越详细越好，我需要建立精确的‘混乱模型’进行模拟调和。另外，我需要一些材料——最好是来自锈海边缘的、带有当地规则‘污染’特征的矿物或生物样本，哪怕一点点，作为‘调和’的引子。”


    “样本我来想办法，最迟两小时内送到你的前哨站。”烬立刻接话，“‘摇篮’的数据传输，卡兰铎大人？”


    “我会协调。用最高级别一次性密匙传输，接收后立刻销毁。”卡兰铎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苏晓，记住，你不是战士，你是我们与那个怪物之间唯一的‘翻译’和‘桥梁’。你的价值不在于摧毁，而在于理解和联结。即使面对星陨残部，如果可能……留活口，我们需要他们的知识和记忆。但前提是，保证你和队员的绝对安全。”


    “我明白。”苏晓握紧了拳。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战斗任务，更是一次极限的“采购”与“侦察”——为家园采购对抗灾厄的“钥匙”，为两个世界侦察深渊的“底细”。


    “行动代号——”卡兰铎最后说，“‘炉火远征’。愿炉火的光，能照亮锈海的黑暗，也能为你们指引归途。”


    通讯结束。溶洞里再次只剩下仪器声和地脉低鸣，但气氛已截然不同。紧张依旧，却不再是被动等待的压抑，而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锐利。


    苏晓立刻开始工作。她先将“摇篮”传来的、关于星陨商会实验和“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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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析的细节，与自己之前的观察记录反复对照、印证，加深理解。同时，她开始在心中反复演练，如何将自己的规则存在感，像揉面一样，一点点“揉”进锈海那特有的、混沌中带着尖锐污染的规则“面团”里。这需要极强的想象力和控制力，想象那混乱的“味道”，然后用自己的“调和”之力去模仿、去融入。


    两小时后，烬如同幽灵般返回，将一个铅封的、刻满抑制符文的金属小罐放在苏晓面前。“锈海边缘，‘哭泣沼泽’的淤积黑泥，规则污染度中等，但特征非常典型。小心处理。”


    苏晓点头，戴上特制手套，在隔离力场中打开小罐。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铁锈、腐烂和海腥混合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更强烈的是其中蕴含的规则“味道”——无序、跳跃、充满矛盾的拉扯感和细微的、仿佛无数声音低语哭泣的污染回响。


    她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挑起米粒大小的一点，置于特制的调和盘中。然后，闭目凝神，将自己的感知如同最轻柔的薄纱，覆盖上去。


    “调和”开始。


    不是净化，不是对抗，而是理解与模仿。她细细分辨着黑泥规则结构中每一个不和谐的频率，每一处矛盾的冲突点，以及那些污染回响的底层振动模式。她的灵魂仿佛在演奏一首极其怪异、支离破碎的交响乐，而她努力让自己的“乐器”（自身规则存在）发出与之和谐——或者说，与之“混乱一致”的音符。


    这是一个痛苦且令人精神涣散的过程。锈海的规则“味道”天然带有侵蚀和扰乱心智的特性。苏晓感到眩晕、恶心，耳边仿佛真的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哭泣和低语。但她死死守住意识核心的一点清明，以“契约余烬”的微弱温暖为灯塔，以对家园的牵挂为锚，艰难地、一丝一缕地调整着自己的“规则外衣”。


    时间流逝。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脸色逐渐苍白。


    终于，当“摇篮”传来的、加密的锈海环境频谱数据流，通过特殊解码器在她脑海中形成清晰的模型时，苏晓猛地睁开眼睛。


    她身周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非变得污浊，而是多了一种难以捉摸的“不确定性”，仿佛她这个人所处的规则坐标，都在轻微地、随机地“抖动”，与溶洞稳定的环境产生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剥离感”。就像一幅油画上，有一小块颜料的质感突然变得像水彩般晕染开来。


    “第一阶段模拟完成。”苏晓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以维持初步伪装进入锈海边缘。但越深入，环境越混乱，需要持续调整，消耗会剧增。”


    烬一直在旁边静静守护，此刻仔细观察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但更多是敬佩。“足够了。我们不会深入核心，目标是追踪信号源，找到星陨残部的藏身点。队伍已经就位，都是最擅长潜行和生存的好手，规则抗性经过测试。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苏晓看向溶洞入口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那片被称为世界伤疤的、规则崩塌之地——锈海。


    那里有致命的混乱，有疯狂的残党，有失控的“武器”，也有或许能拯救一切的“钥匙”。


    她站起身，将辉火岩碎片贴身收好，把祖国给的特制信标残骸仔细收藏。然后，她走到灶台边，将最后一点能量注入那口小铁锅下的固体燃料。幽蓝的火苗最后一次跳动起来，温热着锅底残留的、已经平淡无奇的清汤。


    她舀起一勺，慢慢喝下。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带走了些许疲惫，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面对的是混乱、疯狂还是深渊的造物——


    她总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开店”，去“采购”，去为两个世界，端回那盘可能决定命运的“菜”。


    “我们出发。”她放下勺子，对烬说。


    眼中再无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