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


    苏晓那句困惑而不安的低语，如同冰水渗入烬的脊髓，瞬间冻结了因她明显复苏迹象而升起的激动。静滞舱内，那明亮柔和的光流依旧在苏晓体内流转，她睫毛颤动，呼吸变得稍显有力，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从深潭底部上浮。然而，她无意识中捕捉到的那道“遥远目光”，以及监测仪器捕捉到的、来自陌生坐标的短暂规则波动，却在这希望之光上投下了浓重的不祥阴影。


    不是星陨商会。那道波动的“质感”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晦涩，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俯瞰般的漠然与隐匿极深的欲求。贪婪——这是苏晓基于她独特的、正在重构的感知能力给出的判断。烬毫不怀疑这份直觉的准确性，尤其是在她可能与“古老回响”网络深度连接的当下。


    “通知卡兰铎大人，报告苏晓意识活动增强及异常规则波动情况。请求最高级别情报分析支援，并启动对‘坩埚’全域规则背景的深层静默扫描，寻找任何隐匿的窥探痕迹。”烬压下心中的寒意，对身旁一名“静默守卫”低声下令，声音冷静得如同淬火的刀锋。守卫无声领命，迅速操作起专门的通讯装置。


    烬的目光重新落回静滞舱。苏晓似乎耗尽了刚才那番“探知”的力气，重新陷入一种相对平稳的“休眠”状态，但连接光丝依旧明亮，体内的光流运转不息。监测数据表明，她的“重构”进程不仅没有被打断，反而因为这次主动的、外向的感知尝试，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或“刺激”，变得更具活力了。她的意识，正在破碎与重组的混沌中，艰难地重新学习如何“感知”世界，而这个世界，显然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和危险。


    卡兰铎的回信来得很快，语气凝重：“收到。已启动最高级别扫描。‘摇篮’方面刚刚同步传回一份加急补充分析，基于苏晓之前的状态数据和你报告的战况，他们更新了理论模型，认为苏晓的‘重构’过程，可能伴随着她原本‘异界灵魂’带来的某种‘高维信息接收潜力’的激活或放大。这或许能解释她为何能感知到常规手段无法探测的遥远规则扰动。但这也意味着，她本身可能成为一个不自知的‘信号发射器’或‘信标’，吸引未知存在的注意。务必确保环境绝对隔绝，直至她能初步控制自身感知。”


    信标……烬咀嚼着这个词，看向苏晓的目光更加复杂。她不仅是需要守护的脆弱希望，也可能是一盏在深海中无意间点亮、会引来巨兽的灯。


    时间在高度戒备中又过去了两天。全域扫描没有发现明确的入侵痕迹，那道陌生的规则波动也再未出现，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回声。但烬和卡兰铎都清楚，这绝不代表危险已经过去。星陨商会如毒蛇般蛰伏，而那更遥远的“目光”，更像悬于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苏晓的状态则在持续而稳定地改善。她清醒的时间片段越来越长，虽然每次依旧短暂且充满迷茫，但已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断断续续的交流（通过意识捕捉装置转化为文字）。她记得烬，记得卡兰铎，模糊记得托林和莉娅，更清晰地记得“开店”的愿望和与陈岩的“约定”。对于自身的变化，她感到困惑和些许恐惧——她能“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些陌生的“脉络”和“回响”，能“看到”辉火岩内部细微的光之韵律，甚至能隐隐“听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低沉而古老的“心跳”。但她依然是“苏晓”，那个想用美食联结人心、为祖国带回好东西的厨师。这份核心的自我认知，如同最坚固的礁石，在规则重塑的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


    这让烬稍感安慰。至少，那个温暖而执拗的灵魂内核，并未迷失。


    第四天傍晚，卡兰铎亲自来到了“静滞之间”。他带来了几样东西：一份更详细的、关于“契约看守者”碎片与“古老回响”关联性的初步研究报告；一块经过特殊处理的、巴掌大小的暗银色金属板，表面蚀刻着极其复杂的复合符文；以及一封来自“摇篮”的、用特殊密文书写的长信。


    “研究有进展，”卡兰铎开门见山，他将金属板展示给烬看，“结合‘初火之碑’新铭文、意念结晶碎片分析，以及‘摇篮’提供的跨世界规则理论模型，我们推测，那所谓的‘古老回响’，很可能就是远古‘契约’订立时，双方（‘炉心’意志与地脉集体意识）留下的、遍布相关规则网络的‘记忆谐振场’。它本身没有智能，但记录着契约的状态信息与平衡韵律。苏晓体内的‘契约余烬’，就像一个携带着特定密钥和破损契约片段信息的‘特殊访客’，一旦与辉火岩（‘炉心’信物）结合并处于‘活跃’状态（苏晓的重构意识），就会自动接入这个‘谐振场’，从中读取信息，同时也被其韵律所影响。”


    他指向金属板：“这是我们根据目前理解，尝试制作的‘共鸣稳定与屏蔽器’。它不能完全隔绝苏晓与‘古老回响’的联系——那可能打断她的重构——但可以过滤掉绝大部分非特定的、可能携带恶意的外部谐振杂波，尤其是来自陌生源头的窥探。同时，它能在她无意识外放感知时，提供一层缓冲和伪装，降低她成为‘信标’的强度。”


    烬接过金属板，触手微温，能感受到其中精妙而稳定的规则结构。“安装这个，会不会有风险？”


    “我们已经在她状态相对平稳时，进行了微幅的规则注入测试，反应良好。‘摇篮’的信中提供了详细的安放引导和能量校准参数。”卡兰铎将密信递给烬，“他们基于最新数据，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阶段性目标：他们希望，在苏晓意识恢复程度足以进行有限自主控制后，可以尝试进行一次极小规模的、受控的‘规则感知外放实验’。不是接触未知存在，而是尝试主动、定向地感知‘契约余烬’中蕴含的、关于那个古老‘平衡契约’的更多信息碎片，以及……尝试定位或理解‘契约看守者’碎片的现状与位置。”


    卡兰铎的目光变得幽深：“这很冒险，但可能是我们主动了解真相、而非被动等待危机上门的关键一步。‘摇篮’认为，苏晓现在这种独特的、融合性的状态，可能是唯一能够相对安全地接触这些深层信息的‘媒介’。他们甚至推测，完整的‘契约余烬’中，可能包含着如何修复破损契约、或者至少稳定当前失衡状态的关键线索。”


    烬沉默着，快速阅读密信。信中，“摇篮”的专家们以极其严谨又充满探索精神的笔触，详细阐述了实验的可行性分析、风险预案、能量层级控制方案，甚至考虑到苏晓可能产生的心理冲击而准备了多套安抚与引导话术。字里行间，透露出祖国方面对此事的高度重视与不惜代价提供技术支持的决心，同时也流露出对苏晓个人状态的深切关怀。


    “他们……考虑得很周全。”烬最终说道，将信递回，“但决定权，在苏晓自己。我们必须等她足够清醒，能够理解这一切，并自己做出选择。”


    “当然。”卡兰铎点头，“这也是‘摇篮’再三强调的原则。他们提供方案和支持，但绝不强迫。苏晓同志是合作者，不是工具。”


    就在两人商讨之际，静滞舱内，光芒再次发生了变化。连接光丝逐渐向内收敛，最终完全没入苏晓心口和辉火岩内部。苏晓体内流转的光流也缓缓平息，但并非消失，而是仿佛彻底融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与规则脉络，让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温润的玉石光泽。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起初，那双眼睛空洞而迷茫，映照着静滞之间柔和的灯光。渐渐地，焦距开始凝聚。她看到了舱外模糊的人影，认出了烬和卡兰铎熟悉而关切的脸庞。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带着长期未开口的沙哑嗓音，透过静滞舱的扩音装置传了出来：


    “…烬…大叔…卡兰铎…大人…”


    声音虽弱，却如同天籁。


    烬和卡兰铎几乎是同时上前一步，贴近水晶罩。


    “苏晓，你感觉怎么样？”烬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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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晓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适应和思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回答，语速很慢，但条理清晰得令人惊喜：“…头…有点重…像做了…很长很乱的梦…身体…感觉很奇怪…轻飘飘的…又好像…能感觉到…很多…以前感觉不到的东西…”


    她尝试动了动手指，动作依然生涩缓慢，但确实是她自主意识的控制。“…辉火岩…它在…和我一起…呼吸？”她困惑地看向自己胸口，那里辉火岩的光芒已完全内敛，看起来就是一块温热的红石。


    “你经历了很多，苏晓。”卡兰铎温和地开口，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你的身体和灵魂，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承受了巨大的冲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你正在慢慢恢复，也在慢慢适应这些变化。不用害怕，我们都在这里。”


    苏晓听着，眼中渐渐有了更多神采，记忆的碎片似乎在快速重组。“…岩爪大叔…石眉阿姨…他们…”


    “他们都还活着，在恢复中，比你醒得早一些，但需要时间。”烬立刻回答，给了她最想听到的答案。


    苏晓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眼神变得急切：“…我的店…托林…莉娅…还有…和陈岩先生的约定…”


    “店还在，托林和莉娅都很好，他们很想你。约定，我们也都记得。”卡兰铎肯定地说，“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恢复，适应新的自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烬和卡兰铎耐心地回答着苏晓断断续续的提问，帮助她拼凑起昏迷期间发生的大事轮廓，也小心地、逐步地向她透露了她自身状态的特殊性，以及可能面临的潜在风险和新可能性。他们拿出了“摇篮”的信件，解释了那个“受控感知实验”的构想，但明确表示，是否参与、何时参与，完全由她自己决定。


    苏晓听得非常认真，虽然很多概念对她来说依然艰深，但她努力消化着。当听到自己可能成为“信标”引来未知危险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当听到自己或许能帮助了解甚至修复古老契约时，又流露出跃跃欲试的责任感；而当听到“开店”和“报效祖国”的初心依然被所有人珍视和支持时，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最后，关于那个“受控感知实验”，她没有立刻回答。她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自己体内那些新生的、“奇怪”的感知能力。良久，她重新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需要…一点时间…先学会…怎么控制…这些新的‘感觉’…”她看向卡兰铎和烬，“…能帮我吗？…还有…‘摇篮’的大家…”


    “当然。”卡兰铎和烬同时郑重承诺。


    就在这时，静滞之间入口处传来轻微响动。一名“静默守卫”无声进入，将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外围巡逻队的紧急简报交给烬。


    烬快速浏览，脸色微微一变。简报显示，在“坩埚”西北方向约三百里外、一片被称为“寂静荒丘”的不毛之地边缘，巡逻队发现了小规模、疑似非自然形成的规则扰动痕迹。痕迹很新，带有极其微弱的、难以辨识的能量残留，与之前袭击者或已知的任何势力特征都不匹配。更奇怪的是，扰动中心区域，有几块不起眼的砾石，表面出现了极细微的、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舔舐”或“触碰”过的光滑痕迹。


    巡逻队已高度戒备，但未发现任何活物或进一步动静。


    烬将简报内容低声告知卡兰铎和苏晓。


    苏晓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说：“…那种感觉…又来了…很淡…很远…但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更像是在…‘摸索’…或者…‘试探’…”


    她抬起头，眼中倒映着静滞舱内柔和的光，也映出一丝初醒者的、尚未被磨砺的锐气，以及深植于心的守护执念：


    “…它们…也在找我。”


    “…我的‘店’还没重新开张…”


    “…看来，有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