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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落入他的掌心

    71


    “从河,从河……”


    从河握祁明泽的手越发的紧,祁明泽在叫他,但他越来越紧的动作没有一点缓和。祁明泽被他这个异常的举动惊住,也明显知道他的手臂在抖。祁明泽急伸手摸他的额头,摸到的不是发烧,是濡湿的一片。


    他刚才明明已经用湿布替他擦过脸,额头早干爽了的。


    “从河是不是伤口痛,从河你告诉我是不是伤口痛,”祁明泽心上猛紧,回忆是不是摘车前草的时候没看清,混进了其它有毒素的草。祁明泽心惊,起身更紧的凑到从河身前,伸手摸他的脸颊、脖子。从河明显的呼吸急促,祁明泽吓到了,有一瞬间的快要崩溃的情绪,下一刻从河却挣起身来,一头凑进了他怀里,胳膊环抱在了他腰上。


    他身上的颤抖平缓下来,他的呼吸就在他的腹上,因为衣料单薄,很清楚他的一呼一吸,从急促到平缓。


    时间一点点流走,车里安安静静,天空的云雾不知何时散开了,有月光洒在驾驶室里,祁明泽低头看了枕在他怀里的人。


    “从河,你腰上的伤是什么时候的事。”抱在腰上的手臂一直没有放下,祁明泽知道他有意识。他没有推开他,只是将自己也疲乏了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是不是来滨城的时候?”


    从河没有回答,只是握在他腰上的手指动了动。


    从河身体躺在椅背上,头躺在祁明泽的怀里。时间一点点远去,祁明泽始终没有推开他。眼睛看着蹿进驾驶室的月光,冷白的像日光灯,不知是不是天上的云层散开了,月光越发的亮了。


    从河先前也是一关灯,就浑身发抖。在这个安静的,无从作为的空间里,祁明泽思维发散,回忆过去好好相处的时光,寻找从河此刻这番的蛛丝马迹。


    以往他在房子里等他,他虽说不用等,看不见也不要紧,但他牵着他的手穿过那段路时,能明显感觉他手指在握紧,到有光亮的地方就会放松。


    入夜,家里的每一次都要有灯光,家里的人都不敢疏忽,因为出现过这种情况,从河对人大发雷霆了。


    他问过老爷子那边的老人,说祁家没有夜盲症这种遗产病。后天夜盲症是由缺乏维生素造成,所以那时他一再劝他吃些他不喜欢的食物。


    而夜盲症只是夜里不能视物,祁明泽肯定从河这种表现只怕不是夜盲症这么简单。


    祁明泽在胡思乱想,从河枕在他怀里思绪越发的清晰。


    他嗅着祁明泽怀里更浓烈的他的味道,享受着属于他的体温。病态全无,心病还需心药医,在他的身上,皮肉伤不至命,长期以来折磨的他健康垮塌的更不是什么皮肉伤,从来都只因祁明泽。


    从河像一个回光返照的濒死之人,不知足的摄取着祁明泽这个人的一切。所以祁明泽也识得了他的好转,就转而不想再继续这以抱着他了。


    祁明泽刚想将从河搬回椅背上,从河更是一把将他箍住,动作甚至有几分激烈,叫他别走,祁明泽只得停下动作。


    “从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或许根本就没有夜盲症,对不对?”


    没有声音,祁明泽看着月光里的阴冷森林。从河从不和他讲他的私话,他过往的生活,他正在做的什么大事小事。就算他此刻感激他,感激他救了他在乎的人而自己受了伤,但他们的心终是不通的。就算凭着这件事或许他再也没办法走,但往后他们之间还是不会有心意相通的时候。


    祁明泽也不再问了,既然他选择保守秘密,那他就守着他的秘密过吧。人各有命,不过凑合罢了。往后他们还会只是两个硬凑到一起日子的人。


    他会感激他,会怜悯他,但不会爱他,不会用最大的精神,最不可触及的那一块脔肉去在乎他。


    “对。你猜对了。”从河漠然开口。祁明泽低下眼睛,借着月光看他。


    “这毛病很久了。你要愿意听,我就说给你听。”从河握着祁明泽腰的手指动了动,祁明泽的体温清晰的从指腹下传来。从河说了没办法一个人好好呆在看不见的地方,说了造成这件事的原因,也说了他曾被监禁在一处不见光的地下室的事,那时他才13岁,腿上已经修复了的伤疤就是那时的。


    从河仍是没有将那段如地狱的日子里经历的所有疯狂都告诉祁明泽。


    月光在车里游走,祁明泽长伸胳膊打开了天窗的遮阳板,让月光从天空上透下来。将晾在方向盘上的外套盖在从河身上。


    翌日,天一亮,祁明泽就握着从河的手机下了车。夜里他用从河的手机当电筒,为了节省,回来的时候没用过。


    为了确保不迷路,祁明泽仍是来到河边,就沿着河往上游走,一路上山,满山遍野找信号。


    夜里,他几乎一整夜没有合过眼,一直注意着林子里的动静、路上的动静,只可惜没有一辆车经过。


    祁明泽一点不敢去想林未他们遇到了什么,只是脚步稳当的在林子里走。


    皇天不负有心人,祁明泽算是打通了苏以的电话,但信号磕磕绊绊,祁明泽只能尽量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其余的一腔疑问只能沉进肚子里。


    祁明泽说地址,也只是从那所洋房里出来的路程,和他们在山下的位置。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山,到了什么地界。


    祁明泽回程,只是原路返回,不敢节外生枝。河里的水很清澈,一路从山上流下来。祁明泽就沿着河边走,到了昨晚的位置才下了河滩,找到那处泉水,洗了把脸,喝了些水。


    也在河边新摘了些车前草,如昨晚那般捣烂,包好,还是用一张大树叶包了些水。


    祁明泽正要回去,这时河堤上走过一路人马,肩挑背扛,形色分杂的一路人。


    祁明泽僵在了河滩上,他听过贩毒,缅甸的毒贩很多,他知道。


    祁明泽一手握着水,一手握着捣烂了的车前草,无生无息的站在那方。他腿上及脚踝的裙子已经为从河撕到了膝盖下,那一截莹白的小腿,在缅甸的阳光里发着光。


    他明艳的双眸堪堪露在随意的刘海下,是个绝美的女人,看的路过河堤的十几个娘们儿眼睛发直。


    祁明泽脸上不染脂粉,身上的衣衫白素无华,衣角的血迹是他身上唯一的重色。他额侧的软发,肩膀上的发梢因为洗脸沾湿,乌黑的贴在白皙的脸颊,落在白皙的锁骨上。


    祁明泽就是这副样子站在那一片自然的河滩中,看见的人无不恍惚一瞬,怀疑这个美丽女子就生长在这片神秘森林里,或本就是山中精灵。


    如果是一群观光客,祁明泽只会受到礼遇,因为他的美貌。


    但这是一群刀尖上舔血,铤而走险的毒贩。


    *


    路边,车上,从河醒来,身上盖着染了他的血的祁明泽的外套。肩膀上的伤痛已经麻木,索性已经止血。身体因失血太多,不大便利,但想起夜里的事从河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低眼睛看了包扎在肩膀上的绷带,显然是祁明泽身上的裙子,他眼睛里倒像看了什么好东西。


    祁明泽始终是担心他的,这件好事,能抵所有坏事。


    从河躺着,祁明泽没在身边,他就以为祁明泽在前排。他直起身来,才发现前排也是空空如也。


    从河推开车门,一阵哗哗啦啦的东西落下,看到是祁明泽为车子做的隐蔽工作。


    从河捡掉一张落在他腿上的叶子,心情极好。祁明泽做的每一件事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鲜活的。


    从河下车来,听到河边的水声。


    祁明泽昨晚的话他都记得,就朝河边去,心头是一片亮堂。


    从河身体流了很多血,连骨缝里也在冒冷气,但他心情真真是好的要死,失血的脸上一着挂着一抹按捺不住的兴奋。


    祁明泽抱了他一整夜,是心甘情愿的抱着的,这是他做梦也在妄想的事。


    从河闻着声音朝林子深处走,水声越来越近,他穿出林子。他想过千百种可能,祁明泽在河边洗脸,在河边捣什么车前草。


    河滩里,六七个娘们儿围成圈,堵着一个站在水里的女人。娘们儿们在笑,说着叽里咕噜的缅甸中文,让女人上来,否则他们就下去捞他。女人在乞求,说中国人不伤中国人,问他们是不是云南人,还是缅甸当地人,他们会中文,就一定和中国有关系。他说他有钱,他可以给他们钱,他理解他们在这丛林里冒险的不易,冒如此的险不就是为了钱么,他有很多钱,只要他们肯放过他。


    祁明泽在无望的乞求,明知道这些人不会听,可是他能奈何,他能想到的也只是最后在被这些人抓住前,走进身后的那处深潭中。


    双方正僵持,一块来路不明的石头猛的砸中了一圈娘们儿中的一个,那娘们儿扑倒又压倒了一个。


    从河已经冲过来,但他的出现只是让祁明泽悲上加悲。他身上伤的那样重,否则在祁明泽的乞求词中就会加上他的存在了,好歹是周旋的机会。


    祁明泽从水中奔出来,朝从河冲过去,只是还不及到他身边肩膀已经被人抓住。


    祁明泽被不客气的推搡进两个娘们儿之间,从河见状眼睛里已经快喷出火来。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此刻自身难保。他一有动作,伤口上就传来巨痛,几个拳头甩出去,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彻底崩裂,肩上霎时热血横流。只因他穿了深色的衬衫,才看不出。


    从河拿出挣命的疯狂,左突右击,拳头砸,身体砸,才将祁明泽夺回手里。而那帮人且又不是个个穷凶极恶,为了一时快乐,不惜闹出人命。从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自然仍是不敌,他只将祁明泽死死抱进了怀里,扣在河滩上。他不反击了,拳脚便朝他疯狂的落下来。吃过他拳脚亏的人,掏出了腰里的枪,冷冷的枪眼瞄准在从河头上。


    “从河你放手,”


    “从河求你了,放手,他们会打死你的,”


    “从河我求你……”


    从河高大的身体像个罩子,将祁明泽完全罩在身下。晕厥前他告诉祁明泽别怕,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放手。


    72


    苏以带人找到林子里祁明泽描述的地方,再到河边找到从河和祁明泽的时候,那帮匪徒刚走。他们最终是自己放弃的,因为从河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那片石头,还是不肯放开怀里的女人。


    匪徒中有人动了恻隐之心,阻止了掏枪的人。十恶不赦的人也会有敬畏之心,这种为了护着女人可以舍命的娘们儿,或许是可敬的。


    好在这些亡命徒的丧心病狂里还存有一丝英雄情节,只是还没能等这帮人翻过这座山赶上他们的大部队就被缉毒.警察给生擒了。


    这帮人个个背着死刑案底,能让这样的人起怜悯心真算奇迹。


    河滩上,有人在搬开压在他身上的人,祁明泽看到了苏以的脸。由于苏以的搬动,祁明泽也受了牵扯,因为从河的手臂还扣着他。


    从河的人已然昏厥。


    苏以一直在喊从河,或许他听到了,先前死扣着不放的手臂蓦地落下,还无力地荡了一荡。


    从河被人从身上剥开,祁明泽整个身体一轻,他想站起来,但腿不听使唤,他踉跄了一步,被一双胳膊托住。是林未,他在说些什么,祁明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身上的裤子湿了大半,因为他先前站在齐腰的水里和那帮人对峙。他好言相求了,以死相挟了,但毫无用处。那一瞬间他再也想不到自救的法子。


    祁明泽先是经历了这一番生死考量,又经历了从河的以死相护。他知道从河所承受的拳脚,他的血又染了他一身。祁明泽被林未领着走没两步也跟着晕厥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祁明泽看到的是一片干净的白,有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凑过来,问他感觉怎么样,他点了下头。护士好像对他的回应并不再乎,立刻就转身离开了,随即就有医生进来,也只是做一些常规检查,很快人就都离开了。


    医生消失,苏以便出现了。


    祁明泽从床头挣起来,问苏以从河。从河当然伤的不轻,苏以没有一点隐瞒,也不体恤祁明泽的心情,一一如实告知。


    如果祁明泽会担心,还是让他多担心些的好。这俩人要是能凭着这次的共患难合好如初,别再折腾了,那从河这次的重伤也算是好事一桩。否则就凭从河平日那样三天两头的折腾,绝不会比这些皮肉重伤来得轻松。


    从河身上多处骨折,浑身上下没有多少好的皮肉,他失血太多,在重症监护输血,不能探望。苏以是没有一点吝啬的将从河的伤情加以描述,发现祁明泽神情越发凝重,才说了些好的,说好歹没有伤及内脏,下午就能从重症监护室出来。


    苏以又顺带说了些题外话,告诉了老爷子和冯高立在一块,说了三叔的事,说这次他们算是彻底栽了。昨天夜里三叔已经被逮捕,武龙在抓捕过程中中枪当场毙命,他们那一帮人也全部落网。说林未他们没能追上他们是因为被警方抓了,今早才洗脱与那帮人的关系,被律师带出来,所以没能及时跟上他们。


    苏以总算是好心的,祁明泽早不想听这些,但也耐着性子听完。苏以离开没几分钟,护士进来取了他手上的输液管,留置针头还留在手背上。


    没人管他了,祁明泽从窄小的病床上下来。


    从护士偏暗的肤色,别扭的口音,祁明泽知道他们还在缅甸。


    祁明泽想去看看从河,苏以说现在不能探望,他自己从病房出来找。他以为能找到,但是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他又发烧了,连骨头缝都在发冷,他原路返回,最后躺上病床,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通恶梦惊醒。


    梦中,从河满身是血,有人告诉他从河这是没救了。他不信会这样,泪流满面,很痛苦。阿森不知从何而来,笑着告诉他这不正好么,从河这人就是个坏蛋,就是个祸源。现在他没了,这样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回滨城了。从河跟从河催他快走,再不走就误了飞机了。


    梦里的事夹七缠八的,唯一清楚的只是他从头到尾都在流泪。


    醒来,祁明泽心惊着从床上下了地,他不仅发烧,还一夜未睡,整个眼睛都在发红,头也昏的厉害。他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水壶,引来了护士。


    祁明泽纤瘦的身体撑着件宽大的病号服无措的站在床前,一张脸苍白的利害,吓的护士以为他身体有哪不舒服,结果护士还没问他,他倒先问清楚了从河所在的重症监护室。


    祁明泽自己从病房里出来。


    心跳一刻快似一刻,梦中的情境挥之不去。


    祁明泽腿脚发着软,他手指撑着墙壁,急急的往前走。不知是墙壁凉还是他的手指凉,他手上开始止不住的哆嗦。找到了护士所说的那间重症监护室,撑着到了一道探视玻璃窗边,往里瞧去。


    房间中央有张病床,病床周围都是各种仪器,病床上看不到人,一条白色的被子从床头盖至床尾。


    祁明泽收回落在玻璃上的手指,捏了捏眼角。不是他眼睛花,那病床上确实除了一条从床头盖到床尾的被子,什么也没有。


    一口气噎上喉咙,上去不,下不来,祁明泽手指摁上心口。他从窗口边退开,仰脸,反复确认门上的字。没有找错地方,分明没有找错地方。


    一大串眼泪从眼角落下。


    祁明泽没了思考的能力,浑身上下凉透,就浑身上下都开始发颤。看进病室里的眼睛被眼眶里的泪水模糊,他一手握着心口,一手竖在身侧。


    他说不清在伤心些什么。


    从河,从河,从河……


    他只是在心里叫着这个名字。


    他不会感激他护着他。


    不会感激他的!


    祁明泽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扭曲,塌陷。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只会恨他,只会恨他!


    竖在身侧的手蓦地被什么一碰,祁明泽打了个冷颤。


    “小明,”一个无力的娘们儿声音传来。


    祁明泽神思回笼,手一缩,却被什么缠的更紧,是一股绵软却坚韧的力量在缠着他。祁明泽眨了下眼,眼泪挤落眼眶,视线重回清明,他侧身。不知何时重症室的门已经打开了,他的跟前是一张被医生推着的病床,而病床上的人不正是从河么。


    从河已经醒来,正是他在缠着祁明泽的手。


    几名医护人员将从河送进早安排好的病房,从河早松了祁明泽的手。祁明泽像一根被绑了线的木偶,一路跟着,只是被医护人员远远撇在后边。


    他一路追,倒是原路回到了自己的病房边。


    从河的病房就在祁明泽那间的隔壁,这自然是苏以爬进了从河的脑子做的安排。


    气温不冷,还有些热,但医院的走廊里有种清冷感。祁明泽自己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安安静静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将头枕着凉凉的墙壁,最后医护人员全部离开,苏以出来。


    “董事长想见您。”


    祁明泽将目光落上苏以的脸,苏以扯出一个诚肯的笑。苏以替他推开门,病房里已经没有旁人,从河半靠在床头,他身上很繁杂。


    病房门从背后合上。经济落后,就什么条件都落后,门发出咿呀的声音。


    祁明泽将视线从门上收回,再转过脸来,从河已经将手上的输液管从手背上拔了,腿脚放下了地。他一边胳膊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他无法穿的整齐的病服里也是绷带缠身。


    他个子高,这样走来,真像个移动的布料架子。


    在祁明泽的手足无措中,从河已经急切又摇摇欲坠的走到他跟前。


    “怎么会发烧的?伤到哪了,嗯?小明。是不是吓到了?那帮人,找死!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伴着关心、骂骂咧咧,从河自身难保的脸色青白,挂着满身的绷带,将祁明泽扒拉来、扒拉去的检查。他一双手掌都缠着纱布,他用露出纱布的手指翻来覆去的摸祁明泽的额头。


    “从河,”


    祁明泽又被从河扒拉了一圈。


    “行了,从河,”


    祁明泽有些发火了,从河才晃然回神。尽管他背脊上全是伤,被踢的被打的,但他不习惯弯腰驼背,他背脊端正,永远高高大大的。他高耸在祁明泽面前,低着眼睛看跟前的人,祁明泽皱着眉看他,已经起了满眼睛的怒意。


    从河彻底停手了,缠着纱布的手无措的垂下。他深邃的黑眸满是无助,看着祁明泽,不明他的愤怒。


    很快,他想起了祁明泽对他反反复复的态度。


    在海岛上的时候他想他带他回滨城,他和他好言好语。他想要拿走海城的东西,也是处处依着他,陪他吃饭,不跟他一板一眼,句句带刺。每次在他以为他总算想通的时候,他又以极快的速度翻脸不认人。


    昨晚的温存、在乎,好像又开始过期了。


    从河眉毛紧了松,松了紧,看着身前细瘦的人儿。他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他又翻脸了,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从河在看祁明泽,不可理解、又担忧、害怕的看着。祁明泽也在看他,祁明泽怀疑眼前这个人是谁。他不是从河,这就是个疯子一样的娘们儿。他不是伤的很重吗,有伤就该去躺着,他不是刚输过血吗?他这是要干什么,是想要用身上的伤要挟他?


    祁明泽很愤怒,从河越可怜,伤的越重他越愤怒。控制不住的,就想将一切坏的、野心勃勃的动机都附在他的身上。


    他的愤怒很扭曲。


    “从河,你这样子很可笑你知道吗?”祁明泽神经质的摇摇头,从从河跟前退开一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真是浑身上下都有绷带的痕迹。


    从河一个字没有,深皱着一双英气的眉,但脸上没有一点往日的戾气,没有一点往日的高高在上,有的只是让祁明泽心里越发扭曲的可怜样。


    看着他病恹恹的可怜样,祁明泽眼睛在发狠,在发红。


    他想笑,嘲笑、讽刺,他更想哭,不想看到从河这副怪样子。


    祁明泽连哭带笑着问跟前的娘们儿,“从河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呢?”


    “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好像我要你的命你都会送给我,我让你活你就活,要你死,你好像都真会去死。是不是?是我自作多情了,还是你真会这样?”


    从河垂在身侧伤的稍轻的手在握紧,但不带愤怒,他眼睛里没有怒气。看来祁明泽好的很,只是想跟他闹别扭。他平静开口,“你想要我的命吗?”


    “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从河清瘦凸出的喉结轻滚了滚,“你想我做什么?”


    “我要你跪下,也可以吗?跪在我跟前说你错了,说你当初不该骗我,不该骗我那么多年,不该跟本都没有任何感情,连喜欢也算不上就拿我当个傻子,当个白痴来利用,骗我跟你结婚,骗我有了不该有的……”


    祁明泽只是在泄愤,发泄心里那股埋的太深,深到连他自己想拔除也无能为力的怨气。他就想和他大吵一架,他就是不想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这副怪样子。


    祁明泽这些话其实都只是气话,但是高高的站在他跟前的娘们儿身子在一点点矮下去,最后真就双膝跪在了他脚边。


    祁明泽一下噤了声。


    从河端端正正的身子跪在了他的跟前。


    祁明泽哪会想到他能真跪,他停止了控制不住的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气。他脚跟站不住,直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惊诧也只是短暂的,他很快又可以面对连下跪也肯做的从河。


    来缅甸以前,从河就没少做反常的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祁明泽争吵过,无论祁明泽如何失控,对他混骂,他要么沉默,要么假装听不到,然后转移话题,从他跟前走开。


    甚至连海城的资料,他费尽心思才拿到的能捏住祁樾舟命脉的资料他都拱手相送了。


    好像再不可能的事他都能做。


    “从河你疯了吗?”


    “疯了。你逼的。”


    从河极平静的说话,只是祁明泽不平静了,祁明泽开始拉他,“你起来。”


    从河一把握了祁明泽拉他的手。


    他一边胳膊骨裂,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他稍好的那只手,单手握了祁明泽的手腕。一双膝盖实实的跪在地上,脸已经白的不像话,憔悴落寞得很。他将祁明泽的手拉近自己,低埋下了脸,用脸颊去贴祁明泽的手,他握着他枕在额头上。他开口,声音沉的快埋进了胸腔里。


    “教教我,要我怎么做才能回到从前。”


    从河将脸埋的祁明泽只能看到他的发顶。他抓着他的手冰凉,他身体健康的时候手会很暖和。他冰凉的手指紧握着他,然后是一点带着温度的液体滑过他的手背。


    “教教我,要我怎么做才能回到从前。”他重复。


    祁明泽不再退,不再抽手,任从河炙热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也许他是真的疯了,他也疯了,他们都疯了。


    从从河抱着破坏的心接近祁明泽的那一刻,从那个19岁的少女被他出众的外表,迷人的眼睛迷住那一刻,一切就疯了。


    从他将那个单纯漂亮的女孩儿从准备表白的祁樾舟手里截走,抢先吻下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注定要经历这一切的磨砺。


    又也许更早,早在祁樾舟的父亲与三叔联手将从河的父亲送下地狱的那一刻。


    18年前,在祁家接连消失的人,从未被时间掩埋。更未被野心更胜,到头来也只是生不带来,死带不走的老爷子抹平。更大的怨恨从开始就种在了从河的身体中,所以这一切早就都注定了。


    已经过去了的,又怎么回的去。原先所拥有过的一切,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变味了,腐坏了,崩塌了。爱没有了,生活没有了,他们还剩些什么?


    唯有那摸不着看不着的从河所说的爱,舍命也不会放手的爱。


    “我们重新开始吧,从河。”


    73


    祁明泽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换了条裙子。换好往镜子里瞧了瞧,忍不住想笑。


    裙子是林未去街上买的,花花绿绿的,艳的过份。祁明泽埋头又理了理才从卫生间里出来,大步出了自己的病房,去了从河的病房。


    来医院时的那身裤子全沾着从河的血,他想去酒店看看未未,从河便叫林未去给他买身裤子,买回来就这样。人家一个大娘们儿,肯定也挑花了眼,他也不好再挑三拣四。


    从河靠在床头,祁明泽来了,苏以和林未便出去了。祁明泽有些别扭的手扶在裙子上,从河直直的看着他。


    其实于祁明泽,穿什么样的裤子也不会突兀。他眉目干净,脸庞清秀,这样的一张脸穿上这身有地方特色的服装,倒别有一番风味。但从河看着祁明泽倒不是在看他的裙子,也不是在看他的美貌。


    “烧退了没?去了,能回来吗?我不是催你,就是听苏以他们说你也还需要输药。”从河问祁明泽。


    从河的司马昭之心莫名其妙的非常赤果果。


    祁明泽抿抿唇,“我会回来。”


    “你想陪他们,我能理解,我是说……”从河看祁明泽脸上没有笑容,心需的补充。


    “我会回来,你还在这儿,我不可能不回来。”祁明泽忙打断,告诉他。


    从河这种紧张兮兮的样子,祁明泽觉得怪别扭的。但是他知道他的意思,心里泛着一股酸。祁明泽对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扯个了笑容,走近床前,拿了病床旁桌子上的苹果,“我给你削个苹果再走吧。”


    从河没说话,祁明泽就低头对付手上鲜红的苹果。


    一缕头发挡了眼睛,祁明泽手指撩开,顺在耳朵上。从河就开始一眼不挪的看祁明泽,看着他失神。


    病房里亮着白色的日光灯,灯光落在祁明泽头发上,油油的反光,干净乌黑。祁明泽苹果削到一半,没拿稳,从手上滚了出去,掉在桌子上。他哎呦一声,急忙捡起来,手指小心的拿着,翻来翻去的瞧。回头瞧了眼从河,嘴巴里说着幸好没弄脏,倒是又将削过的地方又薄薄的削去了一层。他不想浪费,但也得体贴从河的讲究。


    从河从始至终就看祁明泽做这些小事,祁明泽在想苹果,他在想他。


    他满心满眼的,只装得下祁明泽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那些再琐碎不过的小动作,他也看的上心。


    他脸上没有笑容,但心里是鲜活的,愉悦的,也带着点忧愁。


    祁明泽将苹果切好,转头来,目光相交,从河对他弯了下唇。从河刚想伸手去拽祁明泽,祁明泽正好转过脸去,就去了卫生间洗手,再出来,却不来靠近他了。


    “那我去了?”祁明泽用纸巾擦着手。事情做完了,他当然是准备快去快回。


    “去吧。”从河淡淡的答。


    “你多躺下休息,没事就别下床了。你养好了,我们好早些回去。”祁明泽用手刮在嘴巴上,开玩笑似的说“这儿东西也不好吃,条件也差。”


    祁明泽已经走到门口。


    “小明,”


    “嗯,”祁明泽回头。


    “没事,去吧。”


    “嗯。”祁明泽又转身。


    “小明,”


    祁明泽又回头。


    “早点回来。今晚我让苏以出去寻点好吃的回来,等着你。”


    从河靠在床头,脖子上挂着绷带,吊着手臂。英俊的脸没有血色,冷白里泛着青。一双眸子深黑,说话的嘴唇苍白失血,倒还对他微微一笑,又示意他可以走了。


    祁明泽对他扯了扯唇。


    他只是去离医院不出半小时车程的酒店,倒被从河弄的心里发酸。


    祁明泽想起当初,他们结婚初,从河隔三差五出差时的那种情境。只是那时要走的人是他,而不想要对方走,眼巴巴望着人的人是他。


    祁明泽突然回头,几步到了从河跟前,弯腰,挪开他的伤处,给了一个拥抱,脸颊贴了贴他的脸颊。


    他想起三年多以前,结婚初的某天,那是他第一次送从河出远差,时间定的是一周。时置春天,但去的城市不比滨城暖和。他帮他准备衣物,还多放了两件风衣。他动作磨磨蹭蹭的,就像磨蹭一点时间就能过的慢一点。最后时间一到,从河还是拎着箱子就要走。


    结果他拎着箱子还没出房门,他就受不了了,直冲上去抱了他。


    那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他。从背后,双手紧紧环在他腰上。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最好晚点。过去大部份时间都在开会。”


    “哦。”


    “好了,都在等,我走了。”


    娘们儿拍拍他的手,要他松开。他不得不松开,无论多舍不得,他只得放手。他追出房间,追下楼,看着苏以拎了他的箱子。


    一行人雷厉风行,车门啪啪响过,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他看着他的车子走远。


    人大概还没走出房子,他心底就起了强烈的念想。他脑子空空的离开建筑,一个人进了房子,走捷径抄小道,最后看着他坐的那辆车出房子,驶上道路。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


    祁明泽已经离开,身上还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味。从河嗅着那股味道,静静的靠在床头。


    苏以推门进来,说林未已经将人送走了。从河嗯了一声,苏以支支吾吾的问他林未在那边没关系吗。


    从河白着一张脸,半晌不说话,最后回了个苏以没事。


    “嘶……”从河嘴里突然嘶的一声,稍好的那边手扶上了右边重伤的肩膀,额上霎时泌出一层细汗。苏以赶忙扶他躺下,将升起的床头降下去。


    从河将所有的精神都给了祁明泽,在苏以面前就成了个重症患者,这儿不行,那儿疼的要命。


    才刚躺下一会儿从河就问苏以现在几点了,苏以回了他,他闭着眼琢磨了一阵,还是老实躺了。


    他躺着,打了一小会儿盹,又睁眼问苏以时间。


    “时间还早。”苏以看他坐卧不安的样子,送了他一句,“要不我问林未什么时候回来?”


    从河嘴里嘶的一声,愤愤的横了苏以一眼。


    从河缓慢的将身子躺平,苏以帮他盖好薄被。


    “要不你打电话问问。”半晌,从河像想不过了,突然说话。


    苏以刚才那句明显就是反话,从河竟然真叫他打。苏以好笑又不敢笑,他算是见识了从河是如何的一天天从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娘们儿成了个整天儿女情长的痴汉。


    “太太是去见老人家的,难免多待一会儿。我这一通电话过去,林未要是不知分寸,再把人给您得罪了……”


    “那你废什么话!”从河突然怒道。


    “……?”


    惹不起,苏以不跟这种有病的人一般见识。


    从河是左右都躺的难受。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初祁明泽等他时的心境,他只觉得祁明泽一不在,就浑身不是滋味。坐不想坐,躺不想躺,睡更是睡不着。


    身上的伤口没有一处不在痛,但比不了心痛。


    相思病。


    也许他早就得了相思病。


    祁明泽离开的这两年他就相思成疾,好不容易找回了这味解药,如何离得开。


    心脏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唯有一人能填补。只要他在,就是不言不语,能让他看到他的人就是好的。


    从河在医院里躺的浑身不是滋味。


    祁明泽在酒店里总算是见到了未未。


    祁明泽仔细确认了,老人家确实很好,身体很健康。冯高立是少了只手指,但祁明泽不同情他,真是希望这个耻辱能够让他记住一辈子。既然现在他算是彻底脱离了那些黑暗,以后不论贫穷、富贵,都好好活,不能沾的人就别沾,不能碰的东西就别碰。


    酒店里有从河的人,但林未是主要看护他们的。从昨晚开始一切都乱套了,今晨林未将祁明泽送到医院,祁明泽没事他也只能离开了。祁明泽还没有和林未说过话,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祁樾舟已经苏醒,也是他派了林未带人来缅甸找他的。


    天色已经不早,祁明泽和未未道别后,离开酒店,林未亲自将祁明泽送下楼。祁樾舟人就在滨城做复建,林未将这些情况一一告诉了祁明泽。


    “您要不要现在给祁总打个电话,他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如果现在您能回个电话,他肯定会很高兴。”


    “回电话?”祁明泽抬头,眼睛空空的看林未。


    林未对他微微一笑。先前在滨城的那一个月里,祁明泽每天都去医院,林未与他早熟悉了,也早将他当成了祁樾舟的救命稻草。


    林未在自己的手机里调出祁樾舟的电话,递到祁明泽手里,说祁樾舟肯定早就盼着他的电话了。林未的手机已经调到祁明泽只需要轻轻一摁,就能拨出去,直达祁樾舟那边。


    祁明泽看着手机半晌,眼神有些乱,却蓦地抬头,问林未,“他会不会在睡觉,会不会打扰到他?”


    林未轻轻一皱眉,还是笑着回答祁明泽,说就算祁樾舟刚睡着被他的电话叫醒也只会是高兴。


    “叮”的一声,电梯已经从十几层到了底层。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人。林未先前将祁明泽送上去,看人家一家人说私话,他也不好在旁边就守着。也害怕自己的什么不当行为,得罪了这个从河的心头肉,所以干脆下来了。


    电梯门开了,祁明泽一抬头就看见林未过来。


    祁明泽低了眼睛,将手机还给了林未。


    在林未,是以为时机不当,造成这通电话没能打出去。而祁明泽根本就不敢拨通这个电话。


    之前,他没有一天不在盼着祁樾舟醒过来,没有一天不在盼着能听他说一句话。期盼太过,渴望太大,突然告诉你一切都能行了,就只会让人退却,不敢。


    祁明泽没有勇气听到祁樾舟的声音,也没有勇气跟他交淡什么。


    他真是有点害怕。


    不是不好的恐惧,更没有不高兴,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接住这份惊喜。这绝对是一份惊喜,是一份美好。


    祁明泽看林未,弯了弯唇,“这一时间我不知道跟表哥说什么好,这两天你也知道事情太多了,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他现在需要好好复建,我害怕要是说什么不好的话影响到他就不好了。你能不能代替我告诉他我很好,很想他,是真的很想见他。我会早点回去,回去了第一时间我就去看他。希望到时候他已经健健康康了。”


    祁明泽头也不回的走了,林未握着手机,面色淡淡的看着那个温柔漂亮,浑身像在散着救赎的光的人走远。


    从河是能拿命来在乎这个女人的,林未这次是见识了。而祁樾舟对这个女人的在乎,也不见得就不能如从河一样舍命。


    只可惜他不是一件物品,不能一分为二。


    74


    祁明泽回到医院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知道从河在等他,但到了病房门口,苏以却说从河刚睡下,要他先回自己的病房吃晚餐。


    祁明泽看了眼从河的门,闭的紧紧的。苏以带着他进了病房,病房中有张小桌,桌上已经被装着食物的盘子占满。


    祁明泽想起了下午离开前从河的话,他说晚上让苏以出去寻点好吃的回来。


    苏以替他拉开椅子,祁明泽对苏以笑笑。


    食物是苏以去当地有名的餐厅打包回来的,味道讲究,也是适合他眼下情况吃的食物,但祁明泽吃的食不知味。


    祁明泽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是不是从河嫌他回来晚了,生气了?苏以也是一番好意,因为害怕他过去跟他吵架,所以不让他去找从河?


    也许会有这样的情况,但祁明泽更害怕从河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根本就不在隔壁了?


    苏以对他一向算是不错,虽然都是听了从河的吩咐予以照顾,但人与人相处哪会没有情份。苏以不说实话,祁明泽也不好为难他。


    吃完东西,护士已经过来,准备为祁明泽输药。祁明泽在卫生间换了病服出来,总算问了苏以,说要先看看从河再回来输药。


    “您要不还是先输药吧,……”苏以说着经不起推敲的借口,就是不想他去隔壁,祁明泽更觉得蹊跷。


    护士重新在祁明泽手上扎了针,输上药,离开。祁明泽躺上床,苏以当然不方便留,出了病房。


    祁明泽一个人,躺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下来。他将吊瓶从床顶的架子上取了,挂上了地上可移动的架子,他拖着架子从病房里出来。


    走廊上,苏以看到祁明泽这举动,是无话可说了,不得不老实说了从河在他不在的这几个小时里的经历。


    从河一开始是肩上的伤口痛,接着就胳膊痛,背后的伤痛,痛的冒冷汗。现在身上背了镇痛棒,他不想祁明泽看到他的样子,所以要苏以拦着。


    医生常告诫病人,心情影响病情,养病得保持心情愉悦。从河这算是精神崩溃,直接导致身体崩溃。


    祁明泽小心进了病房,一双手抱着架子走近,尽量不发出声音。到床前放下架子倒弄出了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从河是不是压根就醒着。


    他背对着祁明泽,还只当是苏以来了。


    “东西吃了吗,他喜欢吗?”从河问。他不仅没睡,还惦记着隔壁的事。


    祁明泽没有声音,只看着病床上的背。他衣衫穿的随意,裤子宽松,后领低,能看到裤子下绑着绷带的背。


    从河没得到回答,没好气的转身,才看到是祁明泽站在床前。


    祁明泽惊了一瞬,但及快调整了情绪。他掀了掀眉,略抬着下巴,笑意浅浅的看着他,“东西没吃多少。我不喜欢吃那些。”他有些骄傲的摇摇头。


    从河倒因为他这副骄傲的样子起了笑意,深邃的眼睛看着人。


    “不只味道差了点,颜色也差了点。”祁明泽随意的在床沿坐下来,面色轻松。


    “别太挑了。苏以脾气可不好,小心他背着我欺负你。”


    “啊,那你可得把我看好了。”祁明泽玩笑着朝从河挪近了点。


    从河伸出手去,手指摸到祁明泽的指尖,一点点磨蹭,最后将他整只手握进他缠着纱布的手里。好像握着太少,他拉着祁明泽的手拖进被子里,放在胸膛上。


    从河目光细细的在祁明泽脸上流转,“见了未未没哭吧?”


    祁明泽低了眼睛,轻轻笑了,眼底却湿了。他用笑掩盖,眨眨眼,眼睛干了才抬起来看他。


    所有人都很好,连断了一根小指的舅舅也很好,满面春光。因为那些人被连根拨了,他就彻底摆脱了人人都知道踏进去容易,抽身难的泥潭。


    只有从河满身伤痕。


    他不给他看,他只好假装不知。


    “累不累,手怎么不暖和?”从河在薄被里手指揉着祁明泽的细手指。


    “谢谢你。”祁明泽突然说了句。


    “谢我什么,”从河轻松道,手里捏了捏祁明泽柔软的手心。


    “谢谢你的晚餐。”


    “你满意就好。”


    “从河,你想我对你做点什么?”


    “对我?”


    “嗯哼。”


    从河脸上难掩笑意,笑纹从唇角直泛到眼角,他将看祁明泽的目光落下了。祁明泽看着他,第一次从这个英俊又冷酷的大娘们儿脸上看到这种近乎害羞的表情。


    “以后对我好点儿就行。”从河说。


    *


    夜里祁明泽回了病房,直到第二天从河换了身上的药,换了身上的绷带,祁明泽才见到他。他做这些事,痛的他整个人不能自己的事,他绝对不会让祁明泽出现在身周。


    苏以是对他嗤之以鼻。


    从河肩膀上的伤口又深又长,深到见骨。祁明泽那夜替他包扎一是光线有限,二是根本不太敢碰触伤处,那时那里也早就一团血肉模糊。而此刻医生上药,那是必得直达病灶。伤口新缝合,上药,从河痛的脸色惨白,他后背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连受惯这种皮肉伤的苏以都看的控制不住打了个冷噤。


    这种事不就应该让老婆照顾着么?他倒是只给自己老婆看英俊的一面,娘们儿的一面。这种人间疾苦全给他们看了。


    这娘们儿忒自私。


    午餐时间,苏以和林未他们在外边吃了东西回来,从河和祁明泽还在病床上的小桌板上卿卿我我。食物是他先从餐厅送回来的。


    这会儿的从河哪还能看出需要背镇痛棒,哪还有清晨的痛苦,他整个人几乎满面春风。


    就一只手可以用,一边吃饭还不落下抽纸巾给好手好脚的人擦嘴。人家都躲了,他还长伸着胳膊。


    “别动。好了。吃的到处都是,跟个小孩子似的。”


    从河的举动说的话,祁明泽简直好笑,“我哪有!”


    从河再次握起勺子,眼睛瞥了眼祁明泽,“夸你可爱呢,傻丫头。”


    祁明泽简直被他这种幼稚搞的尴尬,尤其苏以还在呢。


    祁明泽吃完午餐,还是得去一趟酒店看他未未。在从河,祁明泽成了他的天和地,成了空气。但在祁明泽,他的天和地太多,跟本顾不过来。


    他担心着从河的同时,也担心着未未,担心着祁樾舟,担心阿森越来越频繁的电话,害怕阿森不相信他很好,偷偷跑回滨城却发现他不在。


    祁明泽去看未未,也顺带着给阿森去一通电话,也抽空和从河他们去一通视频电话,谈谈工作室的事。


    从河的分分秒秒又开始在煎熬中渡过。


    *


    这种日子过了一周,未未和舅舅就离开了缅甸。整个绑架事件,未未都不知道实情,冯高立也没有给老人家解释这其中的原由。老爷子还只当是冯高立得罪了人,才受了这番苦。而现在他的外孙女婿救了他,还受了伤,他真是愧疚得很。但祁明泽也没有让老人家知道从河受的是重伤,只是将一切事情大事化小,也就安排舅舅将未未送回国,他们依然是回了滨城。


    这次有祁明泽的陪伴,从河老老实实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等胳膊上的绷带都拆了,从头到脚的伤也都好的差不多了,才同祁明泽踏上回国的旅程。


    因为这次的事而受伤的从河,和其它一些人也都已经回国。


    再回到滨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五月。


    刚下飞机祁明泽就拨通了林未的电话,履行他的承诺。他问了林未祁樾舟的行踪,林未说祁樾舟已经出院了,就在家里。


    电话打完祁明泽收了手机,回头,从河没有上车,他就站在车边,看着他,干净英俊的娘们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们从仰光回来,坐的是私人飞机。景洪和老韩都来接机了,几辆车在等着,他们已经自己上了后面的车。


    祁明泽过来,从河牵了他的手,上车。车上只有司机,连苏以也去坐了后面的车。祁明泽问从河是不是要去公司。从河伸手,仍是握了他的手,眼睛看着他,但半晌也不说话。


    祁明泽扯了扯唇,低下眼睛。纸当然包不住火,他肯定得跟他坦白一些事,包括一会儿要去见祁樾舟的事。


    祁明泽整理了措辞,刚想开口,从河突然抬手,升起了车子后排与前排间的隔板。祁明泽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从河已经朝他抵了过来。


    事及祁樾舟,祁明泽不免心虚,因为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从河是如何的在乎祁樾舟与他之间的接触。


    祁明泽在心虚,从河单手握了他的脖子,手指一点点摩挲他颈脖后的皮肤。从河很近的抵着人,他们在缅甸朝夕相处了半月,但从河一直没有动过祁明泽,一切都止于牵手拥抱,连接吻也没有。


    从河脸一点点压低,鼻尖触上祁明泽的鼻尖,这亲近来的太突然,祁明泽呼吸都乱了。


    从河抵着祁明泽停在若即若离的距离上,“吻我,”他哑着嗓子,声音浅浅的带着气音。


    “从河,”祁明泽小声喊他,有点警告的意味,以这是在车里来拒绝。


    “我们有多久没接吻了,嗯?你就一点都不想?”从河用鼻尖蹭祁明泽的鼻尖。


    在抵的看不清对方的距离上,祁明泽好像看到了一点水光,但很快,从河闭了眼睛,他眼底就只剩了一排干净浓黑的睫毛。


    祁明泽眸色一点点变深,他垂了眼睛,看向从河的嘴唇。他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摩挲,轻轻的,极温柔,像讨好。


    祁明泽略仰了脸,含了从河的唇,双唇压了压唇间从河柔软的唇肉,放开。


    从河仍是闭着眼睛,喉咙里短促的一个轻笑,“我要的是接吻,嗯?”他用脸颊蹭祁明泽的脸颊,哑着嗓子说话,手指总算用了点力揉祁明泽的脖子。


    车子在行进,鼻息中满是从河身上的味道。抵的太近,他看不太清人,但祁明泽也睁着眼睛看他。看他的鼻尖,看他浓黑的睫毛。他想吻他,喜欢和他的亲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他还是喜欢这个人。喜欢这副陌生过,但更多的是熟悉,的面孔。


    祁明泽心上涌着一股冲动,心脏在发痒,这种感觉新鲜又陈旧。新鲜是太久没有了,陈旧是因为熟悉,已经久远了的熟悉。


    祁明泽伸手握了从河的脖子,他再仰起脸,将唇瓣压向他。将他的气息吸入呼吸里,肌肤相触,用舌尖去靠近他,去尝他皮肤的味道。


    心脏都在发颤。


    祁明泽舌尖从从河唇间缩了回来,像个落水得救的人,他深吸了口气,从河却不给他缓气的机会。他自己朝他抵了过来,舌尖娴熟的伸来,精准的撬开了他的唇缝,熟悉的味道满满袭来。


    心甘情愿的吻他,祁明泽是心甘情愿的在吻他了,从河识得。


    从河握着祁明泽的颈脖将人送向自己,他深深的舔舐,柔韧有力的勾缠。这吻有将人吞入腹中的急躁,也有压制着的隐忍,又有几分诱惑人的温柔缱绻与爱护。


    吻越来越深,越发的柔情克制。


    最后,吻从唇边离开,从河双手捧着祁明泽的脸颊,干净的唇齿滑到祁明泽的耳朵边,“想去见他,去吧。我在家里等着你。”


    75


    从河派车将祁明泽送回了清溪山家里,自己去了一趟公司。他原本打算来公司速战速决,所以才会告诉祁明泽,他会在家里等着他。


    谁知祁明泽要去见的人,他一想到祁明泽要去见就浑身汗毛直竖的那个人却来找了他。


    从河到公司,坐上自己的办公桌不到一个小时,祁樾舟出现在门口。


    从河退了所有人,独自见祁樾舟。苏以无奈离开,从河总是受伤的原因大多源于此种情况。纵使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在他跟前才能起得了作用不是。


    人都走了,偌大的办公室就剩了两个分外眼红的娘们儿。


    祁樾舟坐在办公室里落地窗前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他看着从河从董事长的办公桌上起身,朝他来。


    祁樾舟眸色一点点变深。


    他的一辈子,有半辈子只为筹谋这个位置,从河拿到了。他用了另外半辈子在乎的人,从河夺走了。祁樾舟目光深深的看着从河西装衬衫的靠近,像是要从他背后找出一条尾巴,从他背后寻出点什么邪气的蛛丝马迹。


    他厌恨这个人的英俊,厌恨这个人的端正,厌恨他高大的身体,厌恨他如此健康的回来。


    祁樾舟对从河的厌恨从理智到扭曲,从扭曲快到疯魔。


    祁樾舟在黯殇,他不会知道在淡然走近的从河,又是在压制着如何的一种情绪。


    从河阔步走到祁樾舟对面的一张沙发前,皮鞋踩过的地毯留着冷硬的印记。他长指解了西装扣子,宽坐下。目光像看什么脏东西一般,瞥了祁樾舟一眼,转而拿了秘书刚送进来的咖啡,灌了一口,随意搁下。


    杯子磕碰出一声脆响。


    从河朗声道:“腿脚好利索啦,都跑这儿来了。”


    祁樾舟只看着他,一个字没有,半晌将交叠着的长腿分开。两条腿高高的支着,西裤笔直。祁樾舟喉咙里一个短促的轻嗤,拿了来时拿着的一个文件袋,漫不经心的打开。


    从河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的手指,看他的一些细微动作,没有一点僵硬。从河将目光从祁樾舟身体上抬起,看祁樾舟略低着看东西的脸。


    非常干净的一张娘们儿脸,鼻梁挺拔,三庭五眼棱角分明。


    从河厌恨的将目光转开,下颌烦躁的动了动。他又伸手拿了沙发旁桌上的咖啡,灌了一口,重重搁下。


    “我听说最近尚惠集团又咬上华煜啦,”祁樾舟漫不经心的从牛皮文件袋里掏了一叠资料拿在手上,“是眼红吧,眼红正说明吃不到又稀罕……”


    “原来是为这个来,”从河冷笑着打断祁樾舟,“要帮着外人搞华煜?”


    祁樾舟未置是否,只撩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从河。


    “别忘了,华煜还养着你呢。”从河沉声道。


    “所以我打算把这些股权凑凑,找个合适的人卖了,下半辈子也就够了。或许他们就有兴趣。”祁樾舟淡道。


    从河脸黑下来。


    祁樾舟背脊靠上沙发背,将手上的东西拍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在纸上轻点。“当然,也许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卖给你。”


    从河舌尖抵了抵脸颊,手臂伸向一旁的桌子,握了咖啡杯。


    “你把本该是我的人还给我,我就把这些都给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从河将握在掌下的咖啡杯一把掷出去,砸碎在墙角,“啪”的一声十分刺耳。门外立刻响起敲门声,苏以探头进来。从河听到门响,烦躁的回头,对苏以一挥手,苏以只得缩回头去,将门关上。


    从河眼睛已经红了一圈,怒目向人,没有预兆的一步到了祁樾舟跟前,一把握住祁樾舟的衣领,“我看你存心找死!”


    “我死过一次了。再死,我让华煜跟我一块儿下地狱,信吗?”祁樾舟挑衅。


    “你死有余辜!”从河拎着人咬牙切齿。


    祁樾舟猛然起身,顶的从河晃了一晃。


    祁樾舟是铆了浑身能使上的劲,从河亦下力的牵动了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针刺般的痛扎来。


    两个人相互狠揪着。


    “要么放手把他还给我,要么华煜断送在你手上。从河!”


    “你TMD,你TMD!”从河恨不能就此杀了这个人。


    俩人刚动上手,要大打出手,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不止苏以,老爷子破门而来。


    老爷子和苏以、林未几个人合力才拆开两个大娘们儿。


    老爷子与林未将祁樾舟带走,从河在办公室里狠砸了一通,连办公桌上的显示器也被他拿起扔了。苏以一点也劝不住,不知道祁樾舟是和他说了什么让他气成这样,只能在一旁虚虚的护着,生怕他伤着自己。


    从河是脾气不好,但也很少这样火气外露,尤其是最近。


    从河瞧见了办公桌上的一箱文件,苏以一把压住,“太重了,你肩膀还没好,”苏以央求似的。


    从河深深拧着眉,苏以赶紧顺手拿了办公桌上的坐式电话递给他砸,又抱给他桌上的地球仪,一阵噼里啪啦。最后还是祁明泽的一通电话打来,从河才算是勉强的熄了火。


    “你还在公司吗?”祁明泽是没找到祁樾舟的人就回家了,却没见从河回来。他不在家,但他希望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家了。


    “嗯。”从河单手扯了身上的外套丢开,手指拉开冷色的衬衫领口。


    “你怎么啦?我听你的声音,你跟人吵架啦?”


    “……一点小事,不太顺利。”


    “你伤还没好,别跟人发脾气,交给景洪和老韩不行吗?”


    “行。你在家?还是在外头?”


    “在家。”


    “小明,”


    “嗯。”


    祁明泽答应他了,从河半晌没有声音,祁明泽问他:“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祁明泽在那头笑了一下,从河这个人以前真不是这样的,现在越来越会肉麻人了。“行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在家,你忙完了也早点回家休息。”


    “我现在就回家,等着我。”


    “……好。我等着你。”


    从河黑着脸从公司离开,没办完的事,景洪和老韩也只能再压一压了。


    “晚上,叫上杨律师来家里一趟。”从河最后在景洪肩膀上拍了拍,就进了电梯,直下地下停车场。


    劳斯莱斯前排,苏以坐在副驾驶,他知道祁樾舟的事情不可能发一通脾气就完了。向来遇上真要动手的大事,从河也不可能这样憋不住气。果然一直到了清溪山,一路上从河也没有为这件事吩咐什么打算。


    直到他们的车驶进房子,被老爷子叫人拦住,苏以才肯定了这件事从河还真是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才发了那一通脾气发泄。


    保姆刘姨拦了车,说老爷子要见从河,就在房子里的亭子里等他。从河还真就下了车,脸色不太好,却也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苏以带了个人,将从河送到地方,果然只有老爷子自己,但苏以还是远远守着,没走。


    老爷子和从河相处的经历屈指可数,即便是祁明泽和他结婚后。


    亭子的一面就是湖,从河来,老爷子正逗鱼,他丢过一把鱼食,成群的鱼儿都在水边转悠着等食。


    从河坐下,老爷子寒暄了几句,从河不客气的要他有话直说,不用跟他绕圈子。


    “行吧,”老爷子和蔼的摇摇头,“小明呢从小就跟我亲,跟明泽也亲。从祁家也好,从小明也好,”说到祁明泽,老爷子语气加重,“不论哪头,对明泽我希望你是不是有些起码的分寸……”


    “您是不是有些事没搞明白,” 从河打断老爷子的话。他脸色很沉,从石櫈上站起身来,“现在不是我不讲分寸,是他跑到我的地盘,跟我胡言乱语。”从河语气很重,说完却还是没有将狠厉传递出去。他低眼,随手在桌上抓了把鱼食丢进湖里,鱼儿们挤破头的争抢。


    老爷子仍是面色温和,眼睛看着湖边的鱼。“以后不会了,我不会让他做傻事。”


    “那最好。”从河回头来。他像是对鱼起了兴趣,直接端走了桌上的一盒鱼食,长腿走到亭子边,皮鞋踩上台阶,一把一把将鱼食撒进水里。“小明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您不会以为我就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准备吧。”从河略停顿,没有回头看老爷子大概白了的脸色,“您放心,我要想做什么,也不用等到今天。”


    从河手一扬,将鱼食往远了撒去,鱼群立刻调了个方向,蜂拥而至。


    片刻,从河又道:“要是今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我也可以把没做的都做完。”


    一盒鱼食被从河全倒进了水里,这一方湖面彻底被搅的沸腾起来。


    从河从亭子边回来,一把将空了的盒子扣在桌子上。抬眼睛瞧了眼老爷子,生硬的对他一弯唇,点了下头。是礼貌的笑,礼貌的至敬,却冷硬到戾。


    从河收回目光,转身直直的走了。


    是个干净英俊的年轻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狠人。


    老爷子怕从河动祁樾舟,从河怕老爷子去找祁明泽。这算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从河晚上还是在书房见了律师,景洪和老韩也在。从河说了祁樾舟所说的事,分析了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律师拟定应急方案。


    从书房出来,时间已经不早。


    从河走到卧室门口,卧室门虚掩着,室内灯光大亮,门缝中透出一束明亮的暖光来。


    从河推门进去,卧室里没人,衣帽间里有动静。他走进去,祁明泽正蹲在一格衣柜前鼓捣。从河将手上的外套扔在柜子上,祁明泽听到声音回头。


    “你回来啦。”祁明泽头发有几分凌乱,但脸色很明朗。


    “这是在干什么。”


    祁明泽抱着一叠衣物站起身来放了,扒拉扒拉脸侧的头发往白净的耳朵上别。从河在一方柜子上靠了,双手撑在柜子边沿,目光温和的落在祁明泽身上,脸上。


    “整理夏天的裤子,很快就用上了,今天下午都好热啊。”


    “怎么不叫个人来帮你。”


    祁明泽从忙忙叨叨中回头来瞧了他一眼,唇弯的像月牙,桃花一样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自己穿的裤子,自己整理才好找啊。你那边的我明天再清理。”


    祁明泽回头继续鼓捣,从河舌尖舔了舔唇。他从柜子上直起身来,刚想迈步,却又退了回去。他想将这个人抱进怀里,他想去靠近,想亲近。好像又更想看他在他跟前做这些琐碎的事。


    他收了双手,环抱着。


    过会儿,又放下手,挠挠后脖子,最后还是一双手放进西裤兜里。


    他有些站立不安,因为掌心发痒,心脏发痒,他整个人都在发痒。


    76


    祁明泽在衣柜前转来转去,他垫着脚尖将一叠春天的衣物往高处放,蓦地身后贴了个人,手里的衣物被夺走。


    “是放这儿吧。”


    背后的人很轻松的就将衣物放在了他费劲巴拉也够不着的地方。


    “这些呢,放哪儿?”从河低着眼睛看他。祁明泽仰着脸,从这个角度看人,更觉得他高大。“就放刚才那格的旁边。”


    “好。”从河挤着祁明泽的背,依言将东西放了。


    从河就站在他背后,祁明泽想走开,觉得自己会挡到他。却还没挪出他的范围,一只胳膊括在了他肩膀旁,他当然就挪不开了。


    祁明泽细白的牙齿咬着唇,抿着嘴巴笑。从河也看到了他的小表情,就故意不理会。


    “这些呢?”从河问,祁明泽就开始指挥,两个人几乎快叠在一起,胳膊碰撞,衣料摩擦,呼吸相撞。


    “今晚我睡哪?”从河放完一叠裤子,在等着祁明泽规划的间隙,突然问。他手指落上祁明泽的肩膀,手指理理他身上的薄衫,捏捏他的肩头。


    祁明泽视线往斜里看,抿了抿唇,“我怎么知道你要睡哪。”


    从河舌尖抵着唇边,目光在祁明泽肩膀上,发梢上流转。他收了手,叉在腰上,躬身下去,将呼吸落到祁明泽耳朵边,贴着他说话,“你当然知道我想睡哪。”


    从河带着气音的话喷在耳郭上,祁明泽痒的想逃,将一叠衣物塞到他脸上。祁明泽刚挪开一步,从河将手上的东西放了,又黏了过去。


    祁明泽好笑,笑瞥了眼人,手指推他压过来的脸,“好了,你先让让,我把这些清理好就完了。”


    “不累吗,明天弄,明天我帮你。”从河依在一旁。


    祁明泽分拣着手上的东西,说他哪会做这些,问他明天不去公司了么。从河长伸着胳膊,捡起祁明泽刚才被他蹭的掉下耳郭的一缕细发,轻轻替他顺在耳朵上。


    他曲着手指,轻轻刮刮祁明泽的耳朵,他耳朵长的极秀气,皮肤也极幼嫩。耳朵下的白皮肤上生着像小孩儿一样的细细绒毛。


    从河的手指一路轻轻触碰,他好像从未如此仔细的看过他,在以往那些长长久久的日子里,就是这样可爱的一个女人在缠着他,他却不曾细细的在乎过。


    从河看着祁明泽失神,直到祁明泽忙碌完,站到他跟前,他才回神,伸手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哎,你等一下,我手脏,我要去洗手,”祁明泽举着胳膊将从河推开,刚转身,从河从背后将他箍进怀里,不管不顾像个耍赖的孩子蹭祁明泽的颈脖。祁明泽被蹭的发痒,从河大张开双臂,将人更实的填进怀里。


    他身型高大,将祁明泽罩的严严实实。干净的唇齿蹭到祁明泽白嫩的耳边,哑着嗓子说想他,说想他想的快发疯了。


    祁明泽只觉得从河的情绪来的突然,从河像情话更像发泄的誓言却在喉头转了千百回了。他捉了他沾了些灰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要他原谅他的野心太大,要他原谅他的复杂生活。这辈子他没有在乎过多少人,现在只有他,他只有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算爱一个人,但是他会学,他会学着爱他,学着照顾他,让他感觉幸福。


    祁明泽安安静静的任从河发泄情绪,从河说着说着,将脸深埋进祁明泽的颈脖里,再没有出声。俩人都安安静静的,祁明泽闭着眼睛,心脏在发酸。


    从河对他的在乎他能感觉到,从河的敏感他也能感觉到。他感动了,也心动了,但是好像他真的没有以前那种对他的热情了。至少不会再整个世界只有他在散着光,眼睛只看得到他,时时刻刻只是想着他,只是盼望着能黏着他。


    从河变了,他也变了,他变得极度的热切,而他很平静。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也是成长。


    踩过蛇了,再迈步,难免心存余悸,小心翼翼。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这才是能白头到老的相处,也才算是真正的新的开始吧。


    “从河,可以了吗。”祁明泽动了动。从河紧环着人,手上捏了下祁明泽的手指,“累了么,去洗澡,嗯?”


    “……嗯。”祁明泽小幅的点了下头。


    从河将唇瓣蹭向祁明泽的脸颊,一路磨蹭到祁明泽耳朵下最柔软的那处皮肤,极暧昧的喊他,“小明,”


    “嗯。”


    “想不想要我,嗯?”


    从河呼吸的热气缭绕在耳边,祁明泽痒的想缩脖子,他的话让他痒的心脏紧缩。祁明泽努力缩脖子,半晌,“从河,我,我有点饿了耶。”


    安静了十几秒。


    “……饿了?”


    “对,我肚子有点儿饿了。”


    从河手臂松开了点,祁明泽费劲的在他怀里转过身,正面对了他,对他眨眨眼,“你呢?饿不饿,我煮面条给你吃?”祁明泽弯着唇角,底头握了从河带着腕表的那边手臂举给他看时间。


    快12点了,是吃夜宵的时间。


    从河突然从祁明泽手中抽走胳膊,弯腰,一把将祁明泽打横抱了起来。


    “喂,从河干什么,”身体瞬间悬空,祁明泽吓一跳。


    “抱你去填肚子。”


    从河喉咙里轻笑,抱着祁明泽的手臂轻颠了颠,吓的祁明泽赶紧伸手抱了他的脖子。从河呵呵的笑出声,大步抱着人出了衣帽间,又出了房间。


    “你放我下来吧,”


    “下来干什么,不是饿了。”


    祁明泽好笑,“也不至于走不动。被人看到你不尴尬吗?”


    从河迈着大步,认同祁明泽的话。他点点头,低眼睛瞧祁明泽,“要不要明天我让他们全都搬出去住,家里就我们俩。”


    祁明泽“嘁”了一声。


    “从河你伤还没好,别这样,快放我下来。”


    “没好,抱一个你也够了。你眼里我这么弱?”


    “……”


    从河抱着人大步出去,他心情好的要死,简直身轻如燕,还真感觉不到身上伤口有什么异样。祁明泽拿他没办法,不得不小心抱紧他的脖子,像要努力减轻自己的重量。


    从河一路抱着人进了电梯,从电梯里下楼,在电梯里也没放下人。电梯叮一声打开,从河刚出来,正好路过的苏以愣了一下。


    大厅里亮着壁灯,不是很明亮,但绝对不会妨碍视物,都清清楚楚的。


    苏以看着俩人,对他们这造型诧异,担心。苏以眉头在打皱,躺在从河怀里的祁明泽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大半夜,还不睡。”从河不悦似的瞧了苏以一眼,咕哝一句。苏以对他举了举手上的水杯,在从河的眼刀中默默走开,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上送了他一句,“悠着点儿。”


    从河:“……”


    祁明泽默默红了一张脸。


    77


    祁明泽在灶台上鼓捣,从河站在一旁看。他看的不是祁明泽怎么煮东西,他只看他。目光黏在他细瘦的手指上,在他低垂着的睫毛上,在他侧脸来对他笑的眼睛上。


    锅里的水沸了,热气冲着锅盖,祁明泽去揭,显些烫了手,锅盖被祁明泽松开,从河一把捉过他的手,另一边将火关了。


    从河麻利的握着祁明泽的手就朝水龙头拖去。


    “没,没烫到,我缩的快。”祁明泽赶忙解释,从河才停住,抬眼睛看他。祁明泽笑着抽手,从河握着不放,拖到面前,低眼睛细瞧。


    “真没烫到,我可忍不了疼的。”


    从河笑了一下,松了祁明泽的手指,惩罚性的捏了下他的下巴。“好了,我来给你煮。”


    “你,你会煮?”


    “不会,可以学,你教我。”从河将祁明泽推到一旁,过去重新开火。


    祁明泽就撑着灶台在一边看,他说什么,从河真就做什么。他手指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连押甲也干净好看。手是好看的,但做起这些活,和他一样生疏。


    锅里热气沸腾,从河照祁明泽的话用筷子拨沸水中的面条。他单手撑在灶台旁,神色认真,“这样?嗯,行。”白色雾气氤氲了娘们儿英俊的轮廓,飘上他冷色的衬衫。


    “菜什么时候下?”他问。


    祁明泽回答,从河在薄薄的雾气中点点头。


    “怎么样,我学的行吧。”他回头来,脸上颇有些骄傲。


    祁明泽抿唇笑,朝他近了一点,仰着脸看他,“从河,你知道二十四孝吗?”


    从河侧着脸看来,舌尖抵抵唇边,他猜祁明泽大概没什么正经话,笑着回头,眼睛专注于锅里。


    真不敢想象从河这样的人能跟这种事沾边,祁明泽自己低头笑,却突然被一条胳膊揽上。祁明泽刚反映过来,就被揽进了从河怀里。“胆子不小嘛,调戏我,是不是在调戏我,嗯?”


    从河单手环在祁明泽身前,隔着灶台,像是一道安全护栏。另一边手还不忘翻翻锅里青青的菜,白白的面条。


    祁明泽忍不住的笑,从河要他揭晓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祁明泽笑着摇头。


    “没什么?”从河用揽着祁明泽的手,戳他温软的颈窝。


    祁明泽求饶,“就突然想起了一个典故,卧冰求鲤什么的,你没听过这种故事吗。”


    两个人卿卿我我的将面端上桌,祁明泽满足的吃。没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他看着做的,他让加什么从河都严格执行,祁明泽也见识了从河的学习能力。


    他想起两年多以前的那碗加了葱花的汤圆,其实汤圆煮的挺好,唯一的不好只是画蛇添足的撒了不该有的葱花。


    祁明泽问他这件事,果然是照着视频做的,只是最后别出心裁。


    祁明泽吃面条,从河走开,去一旁倒水喝,祁明泽抬眼睛看他。高高的娘们儿,冷色衬衫规矩的扎在黑色西裤里。姣好的身材,端正的背脊,他回头瞧了他一眼,眉眼英气,五官漂亮的精雕细琢,连发际鬓角都如描画一般。


    “看我干什么?要喝水?”他问。


    祁明泽笑笑,摇头。


    回卧室,祁明泽先进浴室洗漱干净,从河去了客房冲澡,他身上处处是伤,冲澡难免慢些,等他回卧室祁明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从河站在床前,手指落在腰上,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人嘴角一点点上扬。


    他没有躺上床,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了。背脊软靠在枕头上,手臂轻松的搭在沙发脊上。


    其实他心里在发痒,痒的恨不得抓点什么东西填补。但是他没有上床,没有去惊扰床上的人。


    他看看他,看看这间卧室。时间倒回两个月前,倒回那些一个人的两年时间。他夜夜失眠,他经常坐在这方抽烟,有时也喝酒。他不止一次的在烟雾中看见祁明泽就躺在床上,如此刻一般。


    他冲过去,床上却空空如也。


    后来他再看见他,就不冲了,就像现在这样,只是看着。


    一恍惚,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他几乎都不敢挪动,只怕那床上的人会霎时消失。肩膀上猛然一股针刺袭来,从河痛的眉眼揪紧,下一刻却扬起唇角笑了。


    笑自己的魔怔。


    肩膀上,皮肤下的刺痛正是一切的证明。


    从河从沙发上起身,走近。祁明泽干净好看的眉眼没有消失,更是一点点变清晰,纤长的睫毛密密的盖在眼脸上,根根分明。他伸手将床头的台灯灭了,屋里只剩下夜灯。


    轻轻躺上床,从背后将那人抱入怀中,填满胸膛。


    祁明泽离开的两年,从河没有睡过安稳觉。这一夜他睡的很安稳,很沉。清晨,祁明泽早醒了他还呼吸均匀。祁明泽从他怀中挪出来他也毫无知觉。


    昨夜从河睡在了祁明泽上床的这一侧,祁明泽轻轻越过他,下地找到鞋子。


    五月的天,这个时间点窗外早已经天光大点。


    祁明泽去了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半开着的窗户涌进清新的空气。祁明泽从窗帘里退出来,从河背对着窗,倒全不受影响,而祁明泽却从大亮的天光下看到了从河松散开的睡袍领口下的肩膀。


    那一道嫣红的伤疤清楚的扎进他眼底。


    祁明泽走过去,蹲下来,手指轻撩开从河身上那层单薄的衣料。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脱痂,疤痕新鲜。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之外,后背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消肿了,淡化了,但一块连着一块。


    在缅甸,苏以毫不保留的告诉过祁明泽这一切。从河总是逃避着不给他看,他便只当一切都不存在。


    背后的伤他当然清楚来历,河滩上那帮匪徒个个别着枪,根本不拿人的生命当事。他受了多重的拳脚祁明泽十分清楚,他手骨骨折,胳膊骨裂,他将他罩的严严实实,那些密集的拳脚一点未落在他的身上。


    苏以说肩膀上的刀伤是在和他分别后受的。从河本来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但他还在别墅,他自己带着林未与林未几个折返。三叔已经被警方逼上死路,本就恨不能要他陪葬,他却不顾形势,穿过他们的阻击去找他,三叔的人誓要取他的命,有人中枪,从河也挨了那一刀。


    祁明泽看着这一背从河不让他看的伤,脸上一点点失血。他不动声色,将那薄薄的衣料替他掩上,去了浴室。热水冲过身体,祁明泽心脏才一点点转暖。


    倒底是他欠了他的,还是他欠了他的,已然理不清。


    恨纠缠的很深,爱也纠缠的很深。


    一切只能从新开始。


    *


    从河醒来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浴室里有动静。他过去,浴室门没有关,他探头瞧,祁明泽一身素裙,干净的立在镜子前往一个冷色牙杯中灌水。


    盥洗台上有只同色的牙刷已经挤好牙膏,牙刷旁是娘们儿用的洗漱用品。


    都是他用的东西,昨夜他在客房里冲的澡,这些东西原本也自然是放在客房的。


    从河手指摸摸脖子根短短的发根,舌尖抵抵唇边。他曲起手指敲敲门,弄出动静。祁明泽转头,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露出来的是笑容。


    “起床怎么不叫我,”从河就依在门边,高高的。


    “叫你干嘛,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才好的快。”


    祁明泽擦擦手出来,要从河进去洗漱,从河整个人懒压向他。他这么高大的身体祁明泽怎么接的住,被压的直求饶,从河才直起身来,被祁明泽推进了门里。


    窗外已经有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蹿进来。祁明泽将窗帘全部打开,也大开了落地窗侧的两扇玻璃窗。


    从河带着满身水气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室的阳光,空气中飘浮着窗外树汁、花瓣的味道。


    从河刚进衣帽间,祁明泽端着杯清水从楼下来,要他喝。从河看看祁明泽手上,透明的玻璃杯里映着满室的灯光,像盛了半杯星光。他不接,倒抵着祁明泽的身体倒退,将他抵到房间中央的柜子上。


    祁明泽好笑,“你干嘛。”


    从河双手撑在祁明泽身侧,躬身靠近他,“喂我。”


    祁明泽压着唇下,将杯子递给他。从河笑开,干净的唇齿咬上杯沿,清俊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喝光了杯子里的清水。


    祁明泽刚将杯子从他唇边拿开,从河一把将他抱上了柜子。


    祁明泽一惊,“别闹,”他伸手推人,推完才心里一惊,他推的是从河伤着的右边肩膀。“没弄疼你吧,”祁明泽紧张,放了一边手上的杯子,从河倒大咧咧的摇头。


    “不疼吗?”祁明泽拧眉。


    “我一个大娘们儿,没这么娇气。”


    祁明泽不放心的掀开了他的浴袍,瞧了眼那伤。刚脱痂,只有一层及薄的皮肤保护着血肉,祁明泽心脏最软的地方疼了一下。


    “大娘们儿也是人啊,是人就会疼。”


    从河低眼睛看凑在他胸前的人,他头发上的香气就在呼吸里。祁明泽看了,伤口好好的,嘴巴里泄了口气。他轻松下来,倒注意到了从河身上除了伤口以外的东西。


    泛红的皮肤,光滑的锁骨,那肉粉色的一小团,轮廓分明的胸膛。


    78


    祁明泽手指还握着从河的浴袍,他轻轻捏着往里遮,就听到从河在头顶笑他。祁明泽抬脸,视线蓦地被堵住,唇瓣被压住。


    祁明泽有些诧异,因为从河的突然兴起,因为没有准备。


    齿关已经被撬开,祁明泽下意识的想退,从河双手捧了他的脸,他微凉的舌已经滑入他口中。吻越发的深入,他用一边手掌托了他的后脑勺。


    口腔里满满的充斥着异于自己的味道,祁明泽心脏开始发软,手心在发痒,心脏在发痒。他开始享受这个吻,享受从河的温情。


    从河这个人从认识到此刻,他给人的感觉难免带着冷硬,但他的吻向来是炙热的,带着阳刚之气的力量与温度。


    祁明泽手指握上他的衣料,衣料下是他温暖结实的身体,是护了他的安全,护着他不受伤害的那副身体。


    祁明泽的小小回应,从河识得。他的一点接纳,足以点燃他的全部热情。从河炙热的缠磨,温柔的讨好。他吻的动静,但也同时小心翼翼,就像重一点手里的人就会消失。


    他细细的像在品尝一份糕点,一点点,一寸寸,将祁明泽的一切索取到手。


    祁明泽不抗拒,从河当然无法停下来。他的身体已经被一把火点燃,烧到心脏发痒、发痛。他手指将祁明泽握的更紧,指腹一点点滑过他温热的肌肤,他眼眶在一点点发红,他日思夜想着的人就在怀中。


    在有他以前,他没有生活,没有琐碎。他原先也不屑一切生活与琐碎,他有更强烈的想要拿到的东西,有坚硬的目标,他以为那就是一切的尽头,是所有事情的终结。


    人也许就是个矛盾的存在,他一天天的,将原本可有可无的奉若了神明,却将原来以命相争的一切视作了儿戏。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了,他就想要手上的这个人。除了他,什么也调不起他的兴趣,什么都想撒手不管。他只要他,只想要原来的那种生活,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出自于祁明泽的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生活。


    从河已经热情的无法压制,祁明泽清楚。祁明泽想起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生活的那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娘们儿带着他在这间卧室里经历了多少疯狂。


    祁明泽闭上湿漉漉的眼睛,心甘情愿的化在他的吻里,决心随波逐流。


    两个人都热情,却被祁明泽放在兜里的手机铃声打破。铃声乐此不疲的闹,从河不得不将人先松开。


    从河哭笑不得的看着祁明泽,祁明泽细白的牙齿咬着唇边,他脸色潮红,抱歉的瞥了眼从河,将手机掏出来,却是老爷子来的电话。


    从河也看到了来电人。


    “我去接下电话。”


    祁明泽要从柜子上下来,从河伸手抱了他。祁明泽双脚落地,从河对他支了下巴,示意他请便。手机响个不停,祁明泽也没再犹豫,没再管从河,出了衣帽间。


    从河脸上是压不下的僵硬。他眸光一点点暗下去,不是为了戛然而止的破坏的不悦,有的只是担忧。


    祁明泽接完电话回来,从河已经衣衫整洁的站在镜子前,黑色衬衫一丝不苟的扎在西裤里。他身材高大,双腿修长,配上讲究的衬衫西裤,英俊的出众,只是有些冷。


    他听到他回来,从镜子里瞧了他一眼,告诉他,他上午去一趟公司,顺利的话,中午就能赶回来陪他吃午餐。


    “你有事就忙你的,不用跑来跑去的。”


    从河最后整理好袖口,转身朝他走来。祁明泽低了一下脸,从河双手落上了他的肩膀。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干净清冽。他躬身靠近,“我不是得回来帮你整理衣柜。”


    他抬手蹭了蹭他的唇角,祁明泽抬起脸来,从河眼角带着点笑意看着他。他当那个电话不存在,但他看得出他眼底的落寞。


    “走吧,吃早餐。”从河放在祁明泽肩膀上的手滑下来,握了祁明泽的手,要拉他走。祁明泽反用力将他扽住,“你不着急走的话,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从河停步,高高在站在他的斜前侧,脸上映着窗外明亮的光线,清瘦的鼻尖像在发着光。


    “聊聊对我很重要,但你最不喜欢的人。可以吗?”


    从河没说什么,手指还是紧紧的握着他。


    祁明泽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坦白过小时候的那些一个人的心路经历,即便是阿森,未未也不明白他内心的不安全与恐惧。


    一个没有母爱做后盾,没有父爱做支撑成长的人,会如何长大,他便是如何长大。他没有撒娇的资本,没有任性的空间,他只能自己将自己绷的直直的。


    小时候他得到过的最强大的爱便是未未的怜爱,得到的最光明的爱护便是祁樾舟的爱护。如果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这两个人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两个人于他是如何的存在,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也不自知曾带给过他如何的幸福感。


    这些事祁明泽没办法、也没有自信一一讲给从河听,他说了些大概。因为母亲的去世,后妈进门,他在苏家生活的很不融洽,生活状况很混乱,乱糟糟的。他从未体会过家庭的温暖,在苏家他过的很辛苦,他一直都只是个外人。小时候有过的幸福,除了未未,给他最多的便是他们,是老爷子,是祁樾舟,他们于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祁明泽如此告诉了从河,他说他知道他们与他的矛盾,他不强求他也接纳他们,但他永远也不会疏远他们。


    从河没有说话,只是将祁明泽揽进了怀里。这件事便算是默认的理解了,最后从河去了公司,祁明泽也去了老爷子那边。


    在从河面前祁明泽对祁樾舟不敢说太多,在他的描述里,他将祁樾舟藏在了老爷子的身后。而在那些过往的难堪的日子里,祁樾舟是最鲜明的,是他最凸出的幸运。


    他离开滨城的那两年是他自私的放弃了一切。他用不着他了,他能独自撑起生活了,他就自私的甩开了一切负担,只为自己轻松自在,他将他当成了负担。


    祁明泽一个人穿过阳光明媚的房子,他以为今天总算是可以见到祁樾舟。他有些忐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紧张的过去,结果只有老爷子一人在家。


    老爷子没说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叙旧。


    他一直留到中午,吃了午饭才离开。祁樾舟也没有回来,老爷子也不提他,只是好吃好喝的照料他。午餐老爷子亲自下厨做了菜,还带着他去自己的花园里,俩人摘了好些鲜花,老爷子亲手绑了两把送他。


    祁明泽捧着花回来,他掏过无数次手机,却始终没能拨出去祁樾舟的电话。他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有意,祁樾舟为什么不见他。


    祁明泽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无所作为。


    *


    晚上从河回家的时候,祁明泽在工作室里看书,背对着门口。从河从未合上的门里进来,依在门边看了他好半响。


    沙发上,灯下,安静柔软的一个人,美的像一副画。


    从河从门框上直起身,轻声走到沙发背后,探身越过沙发脊一把揽了人,祁明泽才反映过来。从河探着身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放开,长腿绕过去,坐上沙发。


    “晚饭吃了吗?”祁明泽将书折了角合上,问他。从河拿过两个枕头放在背后,舒服的靠好了,眼睛好好的在祁明泽脸上流转。点头回答他。


    祁明泽曲了腿,横坐了,也看着人,“今天很忙吗?”


    从河说中午回来,结果中午打电话说下午回来,下午打电话说晚上回来。


    从河再点头,顺手拨了拨一旁小桌上的一束鲜花,“订花儿啦。”


    “不是。我自己摘的,未未那边。未未绑的,好看吧。”


    祁明泽笑问他,从河倒侧过脸去,认真看了看花。还曲起手指在鲜艳的花朵上滑过,冷白干净的手指沾了几滴水。“跟你比,差远了。”


    祁明泽笑,从一旁拎了个枕头摁进怀里,这种氛围真是难得的悠闲。祁明泽揪枕头,食指上贴着的创可贴落进了从河眼里。他皱眉,一把捉了祁明泽的手,“手怎么了?”


    “没事。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


    “哪儿划的。”从河将他的手拖到面前细看,祁明泽倒看着他笑了。


    下午清理完衣柜里的衣物,他在卧室落地窗前沙发上听音乐打盹,蓝牙耳机掉了,滚到沙发底下,他想推开沙发去捡,结果手指被沙发下的边划了一道口。


    那边线并不是十分尖锐,祁明泽觉得这伤受的蹊跷。他心惊着总觉得像是什么预兆,掏了电话要给从河打电话,结果他倒十分凑巧的打来说要晚些回来。


    他人在公司忙,当然什么事也不会有。


    祁明泽想到这事,觉得好笑。他老实说了在沙发上划的,他是一点也没想到,第二天那张好端端的沙发就被从河派人给抬出去扔了。


    从河握着祁明泽的手指替他擦消毒水,知道他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整理衣柜上,“不是让你叫人帮忙,怎么不听?”


    “反正也闲着。”


    “闲着可以出去玩玩儿,也不一定非要干活。”


    “我出去了啊,今天在未未那边待了一上午。”


    从河扔掉手上的医用棉签,抬眼睛瞧了祁明泽一眼,又低下。撕了张创可贴往祁明泽手指上贴,“这回见到祁樾舟啦。”


    祁明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老实回答没有,说人不在家里。


    从河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认真的将创可贴规规矩矩的贴起来。他做事向来做的很工整,创可贴贴完,从河才抬脸,“问你个问题,要有一天他跟我还是不对付。我是说他不打算跟我对付,跟我对着干,你会怎么办?”


    祁明泽听从河这么说,心上不禁一紧。突然心里有点慌张,虽然手指突然割破就对身边的人安全担忧这种事很封建迷信,但是他突然又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从河打了电话过来,他人在公司,他知道他安全;他给未未去了电话,未未很好;他甚至找阿森聊了会儿天,阿森天天在店里忙活着赚钱。他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想到祁樾舟。


    祁明泽眼中神情异样,干干的开口,“他怎么会跟你不对付。”


    79


    “我是说如果。”从河回答。


    “他不会的。海城的东西不是已经还给他了吗,”说到这里祁明泽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卡顿,这件事是他们心知肚明的默认了的,没有逃避的必要。“你们现在没有利益冲突了,他不会的。”


    从河没有说话。这个娘们儿眉眼生的英气,他不说话,不笑,不刻意温和的时候,眼睛是与生俱来的冷,眼底像沉封着冰霜。祁明泽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假象,害怕他会将三叔的事再来一次,他害怕生活再一次变得一团混乱。


    此时此刻谁都好好的,谁都健健康康的,一切都再好不过。


    在缅甸的经历,大概在祁明泽这里还没能过去,也不那以容易过得去。祁明泽有些不自知的反应过激。他一把反握了从河的手,眼中又现了那种许久没了的忧伤神色,“从河,现在所有人都好好的,大家各忙各的,不是都很好吗。就这样下去不好吗?从河,别再斗了……”


    祁明泽剩下的话被从河堵在了嘴巴里,从河的眼睛会冷,但他的吻不会。他双手抱着祁明泽,温柔的吻他,用炙热化了祁明泽眼中的忧伤与怀疑。他离开他的唇齿,手指轻轻摸着他的耳垂,告诉他别胡思乱想,没有他担心的那种事,以后也绝不会发生。


    沙发不太宽阔,两个人挤在一起。


    从河识得祁明泽情绪的开化,心底说不出的滋味。于他,好像只有他会是伤害人的那个。


    祁明泽的第六感大概还真不算空穴来风。下午在从河给他来电话说不能赶回家吃晚饭以前,刚好收到祁樾舟开始动作的消息。


    但祁明泽这次的解读错误了,颠倒了。这回不是从河不放过谁,而是祁樾舟誓要挑起祸端,将一湖平静的水搅起波澜。


    从河从祁明泽的工作室离开,又出门了,他去了公司一直到半夜才回来。这一场谈话,并不是随便聊聊,从河这一趟其实是特意从公司赶回来,他只为探祁明泽的口风。他要根据他的态度决定应对祁樾舟的方案。


    华煜不可能断送在他手上,祁明泽他不可能放手,祁樾舟他动不得。


    从河最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将当初费尽周折拿到的老爷子的股份,分出三分之一,赠与祁樾舟。


    法务部连夜处理手续,第二天一早便将东西送到了家里。从河拿着东西,穿过房子,将东西放到了老爷子眼前。


    老爷子在大客厅里接待的从河,两排沙发,俩人相对而坐。窗外阳光刺眼,从河看向窗外,眯了眯眼。他脸色有些泛青,源于熬夜,源于对无可奈何的妥协。


    从河没有精力与老爷子逗圈子,多说话。他直接告诉他,没有圈套,没有阴谋,老爷子手里的三分之一在这里了。祁樾舟这两天干了些什么,想必他也不能一点不知道,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从河说这些事,只是陈诉事实,不带威胁,不带警告。


    老爷子没有一个字,只是等着从河的后续。


    就在前天,湖边见面,这个年轻人没有放过一句狠话,但他的眼睛里满是寒芒。而此时此刻他的态度像变了个人。


    “这是您想要的,我可以舍。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从河将视线移至老爷子的身上,半晌他又补了一句,“没人愿意节外生枝,我也不愿意。”


    从河后补的话,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老爷子从未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至少从未对他有过这种神情。


    他说的绝不像威胁,更像是央求。


    他们两家人的仇恨,从来不只是财产,这当中牵涉几条人命,绝无交好之可能。别人不知,当事人没有一刻不铭记。


    从河能为了祁明泽至此,已是天大的不可能。


    从河留了东西就走了,老爷子软靠在沙发上。


    从河今天的举动在他是无奈何的取舍,在老爷子看来简直看不懂了。从河竟然拿着如此丰厚的财产,当初抢破了头颅的财产来央求他了?这样轻易的像一桩儿戏,将那种分量的资产就这样拿出来了?


    老爷子看着桌上的资料包,半晌,喉咙里哼出笑声。他摇摇头,杂缠着银丝的头发映着窗外的阳光。


    没有圈套,没有阴谋,从河也对祁明泽疯魔了!


    但是威胁也好,央求也罢,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儿子祁樾舟也疯魔了。


    是平息,是风波,大概都只握在祁明泽手上。


    老爷子几道电话才将祁樾舟叫回家中,他将从河交给他的东西转交给祁樾舟,祁樾舟看了火冒三丈。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人!是那个人!


    祁樾舟按捺不住心底已经疯魔了的邪火,“我不是叫花子,您为什么要接!为什么!”


    老爷子坐在餐桌上,抬头看儿子。人瘦的不像话,大好的年纪,青春盛年,容颜英俊,却沧桑的盛过他这个五十而知天命的人。


    “没人当你叫花子。你几天没陪我吃饭了,坐下,好吗?”


    老爷子不理祁樾舟的崩溃,朝他递筷子。祁樾舟眉眼紧拧,看着素衣素脸,鬓角银丝的老爷子,到尽头除了无奈,什么也剩不下。


    老爷子在对儿子卖自己的苍老与无助,祁樾舟知道他的心思,但他又能如何。


    祁樾舟拖开一张椅子,坐下,这是他能拿出的最大孝心。


    他没有拿起筷子。


    “你怎么不见小明,他来过两次了,昨天过来陪了我大半天。丫头就是想找你,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躲他?”


    祁樾舟没料到老爷子会说祁明泽的事,但又瞬间明白他老人家只会用祁明泽来压他。


    祁樾舟一个字没有,握了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清水。


    祁樾舟的逃避,老爷子明白。他不逼他什么,只是自己说,“你这么破釜沉舟的折腾,不就是为了他。从河能舍这么多,也是为了他。”


    老爷子看了眼桌子边的资料包,祁樾舟脸色越来越沉。


    “你怎么不去问问小明,他要是被逼的,你就是破釜沉舟,我也支持你。别说你,我也不会放任他再受从河的欺负。小丫头爱护你,孝顺我,我从来没有真正嫌弃过他,只是原来把利益看的太过。既然你能连命都不要了,我又能怎么办。”


    “但是,明泽啊,你就不想想小丫头要是又心甘情愿了呢,你这不是在为难他吗?你就忍心为难他么?”


    祁樾舟对这件事已经失去理智,他将眼下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不想听道理,不想去在乎任何。祁樾舟没听完老爷子的话,一把握了桌边的资料包,起身离开。


    当初,就是因为他想的太多,在乎的太多,他已经错过了。


    祁明泽从来都是喜欢他的,凭着这一点,原本一切都可以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他耐心的守护,等待,等着这朵花儿安心的开放,幸福的成长。


    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天天,眼睁睁看着他爱上一个错误的人,看着他穿上婚纱,踏进祁家,却成了从河的新娘。


    他以为他幸福了,他幸福了就足够了。他远远离开,他去海城,压制着思念,靠着记忆、麻痹度日。他染上烟瘾,他靠酒精度日,他用工作控制多余的思想。


    他一天天将祁明泽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拔除,他试着接触别的女人,他做过努力,一切的努力。


    老爷子劝祁樾舟见祁明泽,祁樾舟却约见了从河。


    一家茶室的包厢里,祁樾舟将资料包拍在从河面前。“你想干什么?怕啦?”


    祁樾舟五官干净,眉眼温和,他身上从来像附着一层阳光,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而此时此刻,他的温润如玉快消失殆尽。他站在从河面前是无比的狂与燥。


    从河脸沉的泛黑。对一个恨他入骨之人,他恨之入骨的人,既动不得,又没办法眼不见心不烦。


    “对,怕了。”从河沉声道。他眼中藏着刀锋,冷瞥了眼祁樾舟拍在桌上的资料包。手指解开一粒衬衫纽扣,拉拉了领口,清瘦精致的喉结轻动。


    从河极不情愿的看了眼祁樾舟,“我怕他再害怕我。”


    80


    祁樾舟为什么会样样输给从河?大概就是他拿到东西,不利用这些为自己的破釜沉舟添砖加瓦,倒来找了从河。


    如果换种情况,换作是从河,事情的结果绝不会是这样。祁樾舟终是不够狠,不够不择手段,所以他这样的一个人于从河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如果不是顾及祁明泽,从河完全用不着这么麻烦。


    “你呢,你就不怕他么?”从河冷冷的笑了一下,“他找过你不止一次,为什么不见,躲着做什么?”


    “你拿他来压我?”祁樾舟满脸的阴郁,他嗓子压的极冷沉,“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说过,要么华煜断送在你手上,要么把人还我。没有第二种可能。”


    从河下颌动了动,舌尖抵抵唇边,眸色深沉。他看着祁樾舟,“你躲他不见,是害怕他看到你这副鬼样子?还是害怕自己认清事实。”


    祁樾舟的精气神的确已经完全换了个人,他眼中的疯狂已经溢至整个身体。祁樾舟目光锐利,“从河你是自信过头了,还是束手无策了,你要跟我掰扯他,别在我面前拿他说事。”


    “我不跟你掰扯他,我跟你掰扯你干的这些事?拉华煜下地狱?你吃它喝它,它供你人模狗样的活到今天,供你站在万万人的肩膀上。没有它,你凭什么,凭什么站在这儿,凭什么让那么些人给你把门,嗯?”


    “从河!”祁樾舟一把揪上从河胸前的衬衫衣料。“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饮水思源,适可而止,祁樾舟!”从河冷道。


    “我只是在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祁樾舟咬牙切齿,“从河,你卑鄙,无原则,无廉耻,就你这种人也好意思跟我说什么饮水思源。你除了这张能哄女人的好皮囊你还有什么?”祁樾舟松开一边手,手掌愤恨的拍从河的胸膛,“你这副心肝,你的心早就黑了,烂成灰了。你不配,你这种满肚子腐烂的人,你配不上他!”


    两个人前天算是没能打得起来。祁樾舟早失去了理智,他看着从河,他做什么都不能泄掉心底的愤。用华煜来报复亦不能排解,他只想将一切有力的重击施在他的身上,施在他这副霸占着他心爱之人的身体上。


    祁樾舟愤红了眼,他抓着从河准备动手,从河却没有他的这种冲动。从河被祁樾舟拎着衬衫,倒还是没有动气,他随手拎了一旁柜子上的花瓶,扔了出去,“啪”的砸碎在地。林未与苏以都带着人一直守在门外,两波人听到这声动静破门而入才将他们分开。


    祁樾舟是在发疯,从河不会陪他发疯。任何会让祁明泽怀疑、误会的事,都不值得去冒险。


    他既然已经选择让步,他就可以逼着自己让的再彻底一点。


    *


    回来的第一天,祁明泽就在地下车库看到了自己的保时捷,祁明泽没有问过从河这件事。说过重新开始,便大家都有意识的避谈以前的事。


    车子里里外外都很干净,被照顾的很好,车钥匙就在柜子里,祁明泽回来,一次也没用过。


    中午从河就来电话,说今天也会晚些回家。祁明泽接了从河安排给他的工作,做了一下午才从工作室出来,从地下室开着保时捷出门。


    自从三叔的事了结后,家里从河没再特意留人,当然也就没有人会非要跟着他。


    从河昨晚的话,祁明泽思来想去,越发的不敢放心,即使他给了承诺。他也不敢一直由着祁樾舟这样不见他。


    祁樾舟在滨城还有一个长居的住处,祁明泽开着车过去,将保时捷在小区停车场停了。这是个高档小区,有一半洋房,一半别墅。


    祁明泽步行到门前,大门紧闭着,他摁了好一会儿门铃也没人应。


    祁明泽原来的,与祁樾舟见面会有的无措与害怕都一点点去了。到了此刻,只剩了担忧,他希望一切都好好的,不会再有任何人出事,不会再有缅甸的那种事情发生。


    祁明泽低着眼睛看门前的地毯,不那么蓬松,显然是有人每天进出的。


    他抬起头,转身瞧了眼身后的院子,院里有张木质长椅,置在树下,他过去坐了。


    从得知祁樾舟醒来,他始终没有打过祁樾舟的电话。到了今天,他越是不见他,电话也就越是打不出去了。


    祁明泽坚信祁樾舟会回来,他一直没有走,也没想打电话。五月初白天气温温暖舒适,祁明泽在院子里转转,在长椅上坐坐。一直到天黑,院子里亮起灯,空气变得湿润,他在树下长椅上坐的快睡着了,才有人走近。


    一个高高的身影挡住了院门口的路灯,祁明泽从椅背上直起身来,认真看了,祁樾舟隐在阴影里的面孔逐渐清晰。


    “你总算回来了。”祁明泽看清人,很快从茫然疲惫中抽离,露出了笑脸,尽可能轻松的笑脸。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腿却一麻,身体一歪,一双手准确的托住他的胳膊。


    “等多久了。”


    祁樾舟的声音响在头顶。祁明泽心上重重的一揪,酸到痛楚。两年多了,他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在医院照料他的那一个月里,他做梦都想听到这个声音。希望他睁开眼睛,希望看见他健健康康的站起来。


    祁明泽抬起头来,他还是满脸堆笑,“有点久了,我腿都等麻了。”祁明泽没有客气,将重量压在托他的手上,站直。“你吃晚饭了没,家里有没有吃的啊,我等你等的还没吃过东西,饿了。”


    祁明泽显得很高兴,他们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但他对祁樾舟没有半分的生疏,当然也就没有一句特别的话要说。


    两个人一起进了家门,冰箱里除了水没有什么吃的。祁樾舟点了小区门口餐厅的外卖,很快就送来了。餐厅的长方桌上,祁明泽吃晚餐,祁樾舟坐在一边。


    “这家的老板一直没换吧,还是原来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祁樾舟淡淡的说。


    “你也再吃点儿吧。”祁明泽抬头问祁樾舟,祁樾舟摇摇头,没有要配合祁明泽轻松相处的意思。


    祁明泽的这种不生疏,于祁樾舟正是另一种明确的疏离。


    祁明泽用笑容粉饰气氛,用热络掩盖本该有的情绪。祁樾舟几乎不主动说话,祁明泽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拨动他的神经。他不知道他这一趟的目的,他藏着事情的眼睛让他心痛。


    从前,他就坐在这方吃饭,没有从河,没有隔阂,他简单的看他的眼睛里只有快乐。


    祁樾舟冷白的手指在餐桌上一撑,他起身进了厨房里。拖开冰箱,冰箱暖黄的光在他冰冷、寥落的脸上铺开,他眼底有一层水光,无主的目光深深的泡在水底。


    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酒拉开,站在冰箱前,仰头直直的灌下一整罐,又再拿了一罐,依然直直灌下。


    冰凉刺激的酒入喉,下腹,那冰凉的液体凉透了他的胃,他的神经。到他再回到餐桌时,他已经不准备顺着祁明泽铺垫的气氛和他相处。祁明泽已经吃完东西在收拾餐盒,祁樾舟带着满唇的酒气,腥红着一双眼睛靠近祁明泽。


    他伸手,一把握了祁明泽的手腕,拖了他手上的餐盒。


    “我有话跟你说。”


    祁明泽闻到祁樾舟嘴巴里明显的酒气,看清他突然红了的双眼。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事情好像就失控了。


    “你,喝酒啦?”祁明泽的脸色一点点凝重。


    祁樾舟喉结滚动,对祁明泽点头,眼中有种偏执。他靠近祁明泽一步,抵到他面前,直近的鼻息中出现祁明泽的味道。


    祁樾舟缓缓将身体朝祁明泽抵近,“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举止已经不再是祁明泽努力营造的关系。


    “表哥!”祁明泽退开一步,重重的叫他,这一声呼唤算是提醒。祁樾舟手中还握着祁明泽的手腕,他没有放,所以祁明泽退不了多远。


    祁樾舟扯着祁明泽的手腕,眼底泛着水光。他早就厌恨了这个称呼,他厌恨他将他装在这个他早就不想待的格子中。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用不着一直这么叫我。我于你,只是祁樾舟,一个娘们儿!”祁樾舟狠狠的道,但眼中的偏执夹带上了浓浓的哀求。


    祁樾舟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祁明泽再也撑不起笑容,他营造的气氛已经不在,他也再无能阻止祁樾舟。


    “你知道我爱你吗?我爱你,我爱你啊!”


    “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不想醒,我已经没有生的欲望,是你,是你啊,是你要我醒我就拼了命的睁开眼睛,我醒了为什么又不要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祁樾舟腥红的眼眶中落下泪来,在咫尺的距离上,祁樾舟只是扯着他的手腕,没有任何过份的举动,但这些话已经逾越了所有界限。


    祁明泽无主了。


    祁樾舟说他知道都是从河的错,因为从河,他们才一次次的错过,他会把他们所受的罪都还给从河,他会让从河自己放手,他要让从河自己将他还给他。


    祁明泽脸色逐渐苍白,一个字也没有。祁樾舟不管不顾的表白自己的心意,但无论他说什么,他也清楚的看见跟前的人只是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的在看他。


    祁樾舟想起从河今天的话,他说他怕祁明泽会害怕他,他问他就不怕么?


    老爷子说要是祁明泽又心甘情愿了呢。


    “有你在跟前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你要我怎么办?你教教我,你教我该怎么办。”


    “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买这幢房子吗?因为它离你们学校近。我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矛盾过,羞愧过,一开始我生怕谁起疑,害怕你怀疑,看穿我的心思。但是为什么不行?我们不是血缘亲情,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护你一生,没什么不好。后来我等着你发现,我开始愁该怎么让你明白。”


    祁樾舟说着这些过往,却越说越偃旗息鼓。因为他没能从祁明泽的眼中看出他想要的情愫。他不要抱歉,不要感激,不要怜悯,他要他像看着从河那样看他,要他的爱情,他要他的心。


    祁樾舟蓦地松了祁明泽的手。对,他疯了,他已经发疯了,“你走吧,我今天就不送你回去了。我有事,你走的时候关门。”祁樾舟面如死灰,他转身就出了餐厅,他不想听祁明泽接下来会对他说些什么。


    不想要他的劝告。


    祁樾舟逃似的大步出门,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祁明泽才回过神来,他追着他出去。


    此时此刻祁明泽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从河那番话的缘由了。


    祁樾舟真在和从河斗,不是从河不放过他,是他要跟他对着干了。祁明泽手指摸着食指上的创可贴,在缅甸的那种心境又闯出来将他包裹。


    他怕了,真的很害怕。


    “表哥,你听我说,”祁明泽追上去。


    “你回去吧。”


    “我求你,你听我说,”


    俩人一路从家里出来,祁樾舟一路去停车场,祁明泽追在他身后。


    祁樾舟大步在前,眼底的泪一点点模糊视线。他耳朵轰鸣,这算是他的表白,他从没有对祁明泽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而他对他就只会有抱歉。


    一辆车从停车场出来,从他身边过,他立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刹车声,急促,尖啸。


    他背脊一凉,一股麻霎时蹿遍全身。


    他转头,刚才追着他的人已经躺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