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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落入他的掌心

    31


    阿森和苏以从春江花苑出来,阿森脸色很差,苏以也不知道它经历了些什么,也不敢问,就是陪着,上车。


    路边两辆车,一辆劳斯莱斯幻影,一辆黑色奔驰。


    阿森坐上车也不说话,苏以坐进副驾驶,回头,“是回家么?”


    半晌阿森才回它,“你让老爷子回去把祁明泽带过来。”


    老爷子到清溪山带着祁明泽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10点,祁明泽是被强行请过来的,也不说要干什么。几个大男人穿的黑深深的,阿森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抽烟。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是阿森我也不怕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祁明泽怯生生的站在苏以面前。


    苏以听他这话,真是恨不能捂上他的嘴。


    一旁阿森才摁灭了烟头起身,祁明泽一眼看到它,下意识的就闭了嘴。阿森走到他跟前,高高的,它人很英俊,穿着又金贵,但祁明泽看它就觉得这个人浑身像在冒黑气。


    祁明泽忍不住想逃跑,他从来就有些怕这个人。


    “抱歉,这么晚把你找来。没有别的意思,”阿森下巴指了下身后的楼房,“你应该来过这儿,对吗?”


    祁明泽皱着眉。


    “小光,他这些天会一个人住这儿,辛苦你过来陪陪他。”


    “你,你说什么?”


    “他就在上面,情绪不大好,你过来陪陪他,他需要什么,你们缺什么,给我打电话。”


    一旁苏以立刻掏出一张卡片递向祁明泽。


    *


    祁明泽敲门的时候林未完全没想到会是他。


    他不愿意告诉祁明泽,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也懒得向任何人解释。他累了,好累好累。他对阿森吼,说自己快没有活下去的兴趣不是矫情。


    此时此刻,他就认定了自己的人生到现在就只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他原先所有信的都不可信了,他所有做过的努力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做任何事,他就想找个地方,就恨不能在什么地方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人在生活如意的时候绝不会知道自己能有多懦弱,多不能自我控制。林未离开祁家的时候,他攒着一股劲,以为自己能好好的。而此刻,回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伤害自己,他再没办法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


    祁明泽像是知道林未的回避,所以就对自己的疑问一字不问,只问有没有吃晚饭,然后点了外卖,好歹看着他吃了些,就带他回床上休息。


    祁明泽一直憋着什么也不问,只是早饭、午饭、晚饭监督林未每餐都吃。


    两个人就这样生活了两天,第三天的午餐,是祁明泽出门去买的菜回家自己做的。


    祁明泽喜欢厨房里的活,做吃的,不管做什么他都喜欢,也能做的很好。一桌子的菜,两个人相对而坐,祁明泽乐滋滋的用下巴扫了桌上的菜,“怎么样,我的手艺有进步吧。”


    这几天下来,林未脸色好多了,精神也好了很多。“嗯,”林未点点头,“有长劲。”


    “那就开动。”祁明泽先下了筷子,一副要抢着吃的架势,像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什么样的事都经历过。


    偷偷一起去过乡下林爷爷的老家,一起过寒暑假,一起上学,下学。


    林未低下眼睛,开动,眼角酸的难受。


    这天午饭后,林未第一次踏出室内。他主动下楼扔垃圾,看到躲在云层后的太阳,觉得又有力气了。


    *


    年底集团里事情很多,阿森没再去过春江花苑,晚上也不回清溪山,工作以外就是去医院里转一圈。


    林未的态度让它不敢轻易靠近了,好像也找不到借口靠近。


    他骂它把他当猴耍,它没脸反驳。他说他在金浦差点出事,它也无话可说。武龙手下那混球现在已经不敢出现在安城,但是这些事它也说不出口。


    它只能埋头工作,还出了个短差,在离安城两千公里的另外一座城市,华煜集团欲在该地投资建设一处文化旅游园,主题为结合地当自身传统文化特色打造。


    项目为合资,这一趟有地方人员一起参观当地古建。


    两方人员一路浩浩荡荡。


    最后傍晚在一处风情街落角,观看一台表演。舞台周围挤满了人,有不少好奇它们这一群特殊人物的拿着手机不拍舞台,倒对着它们一顿拍,还有不少人发现了人群中央的英俊男人,更是像撞见了明星,闪光灯不停。


    音乐声大,喧哗的中央,当地领头人朝阿森靠拢,“听说祁总结婚了,您可能就少不得要经常陪太太看看舞台剧吧。以您的眼光看看,咱这节目质量也不能差吧?环境安静有安静的妙处,热闹也有热闹的看点。”


    这话阿森明显愣了一下,最后只是对台上的表演给予肯定。


    阿森愣一下是因为陷入了迷糊。陪太太看舞台剧,它想不起有没有做过这种事,至少结婚以后它的时间都在华煜,结婚前它们又是怎么相处的,突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阿森剩下的时间全程心不在焉了,直到上飞机,也还没能从那种突来的惆怅里走出来。


    私人飞机直飞安城商务机场,落地时苏以问去哪,阿森默了半晌说回家。


    家里阿森不在,林未不在,冷清了很多。阿森突然回来,这个家才像一团死水里掉进了一颗石子。


    穿过大厅阿森突然问苏以林未的事。


    “说今天看到太太出门了,精神不错,扔了垃圾还在外边散步了。”


    阿森嗯了一声,叫苏以自己去休息。


    别墅里的灯有总控制器,但害怕有没能开到位的,每天小周都会上楼检查灯是否都打开了,阿森有夜盲症,如果家里哪没有灯光,这是不可以的,这是来这个家工作必须要注意的事项。


    在楼梯口小周远远看到阿森上来,赶紧悄没声的走了。


    阿森只是大步回房间,时间已经不早,11点,如果是在平常,没闹矛盾以前,这个时间点林未已经休息了。


    它推开房门屋里会亮着浅淡的夜灯,将屋子里的事物都照的蒙朦胧胧,他就睡在那侧,等着它。


    阿森大步朝卧室去,单手脱了身上的外套,推开房门,进去反手将门关了却才发现屋里没有一丝光线,所有事物都被黑暗笼罩。一种浓厚的压迫感猛然袭上心头,阿森握外套的手指一瞬收紧,指节攥到泛白。


    它闭了闭眼,额上已经泌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它握着一双拳头,摸到墙壁上更黑的一团,那是关开。


    灯光亮起,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心跳也恢复正常。


    房间里夜灯被漏开了,因为它好几天不回来,现在又突然回来,家里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阿森握着外套进了衣帽间,双手撑在一方柜子上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脱了衣物,进浴室。


    在它腿上,膝盖往上10公分的地方有过一道狰狞的刀疤,当时很大,后来做了几次修复手术就不太能看得出来了。


    刀疤在腿上,于男人,其实就不碍事,但它做了修复手术。它没办法在黑暗的地方待,不是因为夜盲症,实际上它的眼睛很健康,更没有夜盲症,它只是无法平静面对黑暗,由衷的身理上的恐惧,无法克服。


    腿上的疤来自14年前,对黑暗的恐惧也来自14年前。做修复手术的时候,它以为修复了疤痕,就可以忘掉那些事,自己就会好起来。


    从浴室出来,阿森自己开了夜灯才关了房间的大灯。


    林未住进来的这近一年时间里,从未发生过今天这种事,每夜他都会为它留一盏灯。


    床又宽又大,少了个人就显得越发的宽大,阿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它从床上坐起来,夜灯昏黄,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这张床的长度是专门订制的,它睡正好。


    左右看了一眼,以前也没觉得有这么大。


    再躺下去,顺手捞了一旁的枕头抱进怀里。枕头上是洗涤的清香味,除了阳光的味道再没别的味道,更没有那个人的味道。


    一把将那枕头丢开,头深陷进自己的枕头里。


    这一夜又是辗转反侧,反侧辗转几乎到天明,手机闹铃响起的时候,心脏因睡眠严重不足突突的跳。


    头脑昏沉,阿森进了浴室,握起牙杯,一轻,垂眼看,牙杯里没水,牙刷上没牙膏,毛巾没有叠放在盥洗台上。


    阿森握起一旁白色的那支牙刷,刷头小小的,像女人的嘴巴。


    冲了澡,阿森进衣帽间,黑色衬衫上身,盖住因热水冲唰而变红的皮肤,西装利落整洁,领带系好,镜子里的男人英俊贵气,干净利落,除了眼睛下的一点青黑,看不出失意、失眠的痕迹。


    房间中央的玻璃柜子上放着一张黑卡,一把金色钥匙,那是林未刻意放在那的。他没有带走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他所说。阿森送的,用阿森的银行卡买的,一样他也没有带走,除了贴身衣物。


    玻璃柜子下手表戒指不计其数,全都整齐的放在那。


    阿森出房门前拿了那张卡放进衣兜里,它没在家里吃早餐。车上,它告诉苏以要先去春江花苑一趟。


    “董事长,一会儿的早会时间恐怕会来不及。”


    苏以坐驾驶室,副驾驶坐的是景洪的助理。


    “来不及就往后推。”阿森淡道。


    “今天都排满了。”


    “明天太阳不升了么。”


    “……明天,好。”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闭了嘴,缩回头,在手机上编辑信息通知董事长办公室调整时间。


    到春江花苑的时候,阿森打算自己去,苏以不放心,跟它一起进了小区,最后等在楼下。


    阿森西装外穿着大衣,颜色是与西装相同的黑,它个子极高,走起路来腿上生风。大步踏进电梯,手工定制的皮鞋干净的不染纤尘,电梯壁的反光面印出它端正的身影。


    电梯一层层上,心里竟然有一丝害怕。


    它就是来送卡的,送完就走,不管他想不想见它,它不是来逼他的。


    它自己这么想着。


    从来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想要见一个人的冲动,更没有过害怕一个人的想法。


    电梯门打开,阿森的心还在莫名的紧张着,当它走出电梯,走完电梯那一角过来,视线尽头的一男一女将它充斥在心头的莫名焦急瞬间就消去了一半。


    林未手里还拎着菜,祁明泽站在他的跟前。


    32


    今早林未被祁明泽拉着早早的出门买菜,买完菜祁明泽接了个爷爷的电话,爷爷有事找他,林未就一个人回来了。情绪低迷,总是低着眼睛,走近,才看到依在门上的祁明泽。


    从医院里分开那天起,它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蓦地碰面林未这些天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泛滥。


    祁明泽苍白着一张脸,身上精致的西装大衣也撑不起它的精神,看到他,它将靠在门上的背脊直起来。


    “小光。”


    林未连头皮都麻了,他不想见它,最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它,见它比见阿森还要叫他难受。


    眼睛一点点湿润。


    他却只能定定的看着它,连骨头缝里都在发凉。


    “你是不是不准备回去了?”祁明泽沉默的看了林未好半晌才说话。


    “这不关你的事。”林未艰难开口。


    “我看过了,这儿条件不好,安保也很差,要是不回去了,我雨花街的公寓,你以前去过的,你去那边住,环境好,安静,正好满足你好好画画。”祁明泽说话,眼睛看着林未,看他脸色越来越白,它也开始不平静,“就当,就当是补偿……”


    “补偿什么?”


    “你舅舅的事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林未控制着不让自己流泪,“但是你骗我了。我问过你不止一次,你还是选择骗我。你回去吧,你也说了舅舅早晚也是这条路,我已经接受了你就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理解了,但是我原谅不了,你回吧,以后,”林未将一直低着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眼祁明泽,泪光闪过,“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阿森呢?你会见它吗?”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它骗你才是彻头彻尾的。”


    林未再仰起脸,“是吗?”他声音都在打颤。


    他不会提起那些他已经弄明白的事,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窥见了的那些秘密,他会当这些事从来都没有过。


    他就只是问它,“那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了,那你为什么明明知道阿森没安好心却不告诉我,为什么?”


    林未质问。两个人静静的像是在对峙,祁明泽被问的像是哑口无言,又像极痛苦,半晌它才开口,满眼的苦涩与无可奈何,“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可是你选择什么都不说!”


    林未清楚的看着自己至小喜欢的崇拜的这个兄长,还是一样温和的脸,一样温和的眼睛,为什么内里装的却都不是他所熟悉的,它为什么也能对他这么狠心,它能明知道,明明怀疑,却眼看着他踏进阿森的泥潭。


    这么多天以来,林未一点不敢去回忆那天听到的那些对话,不敢想的地方太多,不管祁明泽以前待他如何,他此刻只清楚的知道一点:它站在了利益那边,而对他会面临什么让步。


    所以这温和的人,他向来放在心底最宝贵的那个地方的人,它又和阿森有什么区别!


    林未在心凉,祁明泽也在心凉,林未听不进去任何,祁明泽还是想要都说出来:“我看不准它,但是我看得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对谁,对任何人有那种热情。我是要泼你冷水,还是要当一个恶人戳破你正在兴头上的快乐。你觉得我能怎么做?”


    “好了,你别说了。”林未想阻止它。


    “一开始,我想搞不好你就是图新鲜,你才19岁,小女孩儿心性,或许过一阵子就腻了,又何必要为这种事让你难过。阿森对人没耐心,性格冷,脾气大,我等着你自己冷下来,但是我等到的是什么?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问过你的?你给的是什么答案。我是要以什么办法才能拆散你们,我也想知道,如果有,我一定做。”


    “行了,别说了!”


    “小光,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唯一错了的,唯一后悔了的就是没有第一时间,哪怕是你讨厌我,恨我,怪我,我也应该拆散你们!”


    祁明泽提到的这些事林未当然自己清楚。那些过去以前是美好的,回忆起来都是心跳加速的回忆,而此时此刻想来,一桩桩,一件件,每一幕原来都是被人算计着的,被人冷眼看着的。


    那个时候阿森都会是以什么样的心理在和他相处,在怎样的看着他的表演。在他一想到它就只会是爱情,看着它就只会心跳加快的那些时候,它是怎么清醒的在看着他的?


    林未无法想象这些,他只记得自己和阿森相处的时候那种快乐缥缈的心境。


    对,如果那个时候祁明泽告诉他阿森就是个没有心的野心狼,它就是在骗他,它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那个时候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觉得表哥疯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很疑惑表哥为什么没有和阿森关系很好,明明两个人都很优秀,又是堂兄弟应该关系很好才对,而两个人就是很淡漠,淡如水。


    “你不要提那些事,更不要提它,不要提它!”


    祁明泽扯出这些回忆,林未开始控制不住的心脏抽搐,那个人,那些事,就让它烂了吧,别让他再一想就千丝万缕的全部扯出来。他只想挖个洞把自己胀满回忆的脑袋埋起来,要么就在脑袋上挖个洞,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他错了,从头到尾的错,但是人都会犯错,不要再揭这块伤疤了,饶了他吧。


    明亮的走廊上,林未情绪很激烈。这头,阿森看的很真切。它总算不敢上前,最后自己转身走了,即使祁明泽就在林未跟前。


    祁明泽提到的那些事是林未的回忆,也是它们两个人的经历,它当然也记得。


    它向来看不懂爱情,但不会看不懂热情,林未对它的热情很明确,那双漂亮眼睛在看着它的时候永远在发光。相识相处的四年时间,他看着它的眼睛里大概都是在发着光的。


    阿森来了又走了,没人知道。


    林未的痛苦很明显,祁明泽脸色从苍白变成了土色,它来不是想让他难受的。


    “对不起,对不起,”祁明泽不知道拿这样的林未怎么办。


    “我今天过来不是要你原谅我,也不是要来指责你,我只想看到你是好好的就行,不管今后有什么打算,做什么决定,我就是来告诉你我支持你。你还年轻,见过的遇到的事情太少,你眼下的事其实什么都算不了,我只是要你答应好好生活我就走。”


    林未没有一个字,他只是对祁明泽点了头,情绪最后都化作了眼泪,他只想回家,只想一个人,他错开祁明泽打开门,又利落的将门关了。


    “砰”的一声门响,祁明泽一颗心结成了冰。


    *


    阿森去春江花苑这一趟没耽搁太久,所以一整天的工作基本正常开展,虽然这一天情绪极差。下午它们出了一趟安城,两个小时高速公路到了郢城分公司,上次来是撤销了一个人的职务,这次来是任命新人,再落实一些事务。事情办妥它们又马不停蹄的离开,车子在出地下停车场时突然冲了个人出来。


    开车的是老爷子,吓的一脚将车刹住。


    “阿森,你这个小人,你卑鄙无耻!你不得好死……”


    那人骂着,大张着双臂拦在出口尽头。


    老爷子转脸看副驾驶的苏以,苏以冷道,“开过去,”


    “……开过去?”


    苏以:“愣着干什么,叫你开就开,它想找死就让它死。”


    老爷子回头看阿森,阿森的脸可比苏以还要黑。老爷子咬着牙将车启动。


    “油门踩下去。”苏以厉声补充,老爷子逼的没办法,只是咬着牙照办,结果尽头那人看车子毫不留情的冲来,自己就闪开了。


    “阿森有本事你就下来!”


    “你会下地狱的!”


    车子驶过,那人追着车子又跳又骂,它背后很快追来了几个保安,远看起来就有一串人追在车子后。


    阿森突然冷道:“停车。”


    “这种人咱们没必要浪费时间,”苏以劝,和阿森一起坐在后排的老韩也附和苏以,“今天老爷子出院,您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阿森不耐烦,“停车。”


    先前那人追的猛,这下两辆车都停了,它倒刹住了脚步,背后的保安也追上了它,有两个打头的一边一个将人摁住,本打算是把人赶走就是,但是看到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了,它们就不敢颤动了,只是挟着人。


    很快它们就看到集团董事长从车上下来,它们从没这么仔细的看过这个大人物,想看却又不太敢看。


    一群人过来,大概就算不认识,也会一眼认出那个最尊贵的人物,它身上那种特殊气势很明显。


    保安队长站出来,“董,董事长对不起,是我们失职……”


    阿森高高站定,站的很近,朝它们拂了一下手,它们没明白意思,一旁苏以道:“放了它。”


    两个保安一下就松了手,而那人刚脱离保安的手,阿森的巴掌就扇过去了,“啪”的一声响亮,打的它整个人差点栽倒,但是还没等它站稳,衣领已经被拎了起来。


    “刚才嚷什么?”阿森沉声道。


    “我骂你,不得好死!”


    周围人桩子似的站了一圈人,听了这句不得好死,都死一样的沉寂,有一半人头皮发麻。


    “我凭什么就不得好死。”阿森声音很沉,不怒就自带几分狠。


    那人被提拎的脸肿胀的鲜红,“你就是,不得好死,我诅咒你!”


    “你吃华煜的,用华煜的,知道华煜怎么来的吗,诅咒我?你的主子要真想要你,早TM安排你去海城了。你该咒的人是它,祁明泽不得好死,明白吗!”


    “你混蛋!”


    阿森看着手里的人,对方连瞳孔都在打颤,它自然知道它的恐惧,但这种恐惧竟然让它想到了一个人,他也骂它混蛋,也是这样红着眼睛。


    阿森喉结滚动了一番,最终只是一把将人丢了开,那人重重摔坐在地。


    阿森转身就走了,没有别的分咐,苏以就警告的看了眼保安队长。


    “我们这就拖走。”队长很机敏,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保安拽着人,拖出了华煜的地界。


    被拖的人好歹以前也是分公司的第一把手,如今靠错了人,一朝成了阶下囚。


    暮色笼罩着这一切。


    *


    车子没有回公司,而是直直回了家,时间已经快八点,一行人都没有吃过东西,苏以提前打了电话,霞姨一见人回来赶紧安排。


    阿森没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一个人出了建筑,穿过园子去老爷子那边,老爷子是下午回来的。到这个时间点,看望的,献媚的早走光了,老爷子正吃药。


    它的病因三叔而起,因为三叔不仅没有和老爷子一直要求它撇清的勾当撇清,还企图拿走华煜的资产,对内对外老爷子的病因都是这么说的,至余老爷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阿森来过了,见过人了,没待多久就回了。


    阿森一个人穿过园子,风掀着衣摆,扎着皮肤,它只是走的直直的,大步大步往前,像是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任何。


    这一整天脑子里没有一刻可以挥走林未在门口对祁明泽说的那句话,他叫祁明泽不要提它,那样子提恶鬼也不至余。


    一点点接近那段最黑暗的路时阿森彻底停住了脚步,它深皱着眉,看着前路。


    它不信一个人的习惯可以说变就变。


    就像它无法一个人安然的自己待在黑暗的环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克制,这成了心理疾病,再传达至身体器官,想要改变比登天还难。


    小丫头就是想跟它多待在一块儿,次次在这段路上等它。出一次差就黏它黏的不想放手,睡觉的时候它习惯一个人待着,他就喜欢朝它怀里钻。不管它是吃饭,还是睡觉,它进出书房,干什么事,只要那丫头在,一双眼睛就老是在看它,这些它当然知道。


    这大概就是他整天说的喜欢。


    喜欢它,这件事他做了四年,难道说改就真能改?


    33


    阿森从园子里回来,额头上是一层密密的细汗,回卧室冲了澡,穿好睡袍出来。


    房间里亮着昏黄的夜灯,昨晚灯没亮,苏以训斥了小周,今天小周再也不敢漏掉这里。


    它们到家没多久,景洪就从公司里来了,有件事情要早早下决定,老韩也就没走,俩人一直等在书房里,阿森从卧室出来就进了书房。


    “海城的事业虽然是挂在华煜名下,但是那边自负盈亏,自行结算,这种模式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像是早有准备。您最大的权利只是股权分红,没有任何实际控制权。”景洪说。


    阿森宽坐在沙发里,有几分疲倦的样子。短短的头发还湿着,发根乌黑,发根下的皮肤干净泛白。


    它点了下头。


    景洪继续说事情,分析的资料,找到的漏洞,它们能突破的防线,一项项说下来,最后做出总结,“要强行拿过来也没有多大意义,这边的它已经拿不走,也松手了,那边的肯定会死守。咱们现在的目的也很明确,所以一举一动也是被盯的死死的,如果要动手赶尽杀绝怕是不容易了,对方一旦察觉,要破釜沉舟的反咬,就怕到时候我们这边还不够安稳,滋生事端。至少眼下不是时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的意思应该先把眼下的稳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那就,不拿了。”阿森突然冒了一句,说的极为平淡,平淡的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它已经仰靠在了沙发上,长腿懒散的支着。“我累了。”


    景洪和老韩面面相觑,不明白它是说今天累了,还是这件事累了。


    *


    老韩和景洪走的时候已经快11点。这边有它们的房间,它们也偶尔会住下,但明天是周末,两个人都走了。


    阿森从书房出来,二楼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没有活物,甚至没有任何鲜活的东西。它不喜欢花,所以二楼连盆花也没有,一片死寂。


    它回了卧室,空空荡荡的,也没有等着它的人。


    脖子难受,自己反手捏了半天,还是酸痛,比林未的小手捏的效果差远了。


    一年了,身边有人的日了它过了快一年,一开始不习惯,会忘记房间里有人在等着它,半夜梦醒会忘记身边多躺了个人。


    偶尔必须面对没有光线的地方,无法控制的紧张,手掌中就多了一只小手,紧握着它,紧靠着它。“阿森你是不是看不见,走吧。”


    “阿森你的夜盲症既然不是先天遗传的肯定能治,我猜你就是太挑食了,我仔细查过了,像你这种情况,”他认真看它的眼睛,说它的眼睛明明很健康,没问题,“肯定只是缺乏维生素造成的,平常又没人管你,”他笑了笑,眉眼甜的像抹着蜜,“也没人敢管你吧,所以你这就是缺了什么。”


    “阿森,阿森。”他一直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它。很少有人会这么直呼它的姓名,只有他,整天这么叫,时间长了叫的它也听习惯了。声音甜,像水果吃多了,嘴里也甜,吃起来甜的勾人。


    阿森随意闲走,蓦地想到秦三,暗恨这个蠢才连个丫头也哄不了。


    秦三被林未找去过后,过几天自己找它自首。它想如果没有秦三这件事,或许也不至于闹到眼下这种地步。


    它第一次试想林未说的换位思考,它无法接受换位思考!


    阿森一个人从楼上下来,遇上了苏以才打断了它越走越暗的思绪。


    “这么晚不睡做什么。”


    “你不也没睡么。”森阿回。


    阿森白了苏以一眼,朝客厅去,苏以习惯性的跟上。


    “会煮东西吗?”阿森突然问。


    “不会。”


    “面条呢,”


    “……不会。您饿了?我叫人起来煮。”


    “没有。”阿森不悦的看苏以一眼,“跟你聊天,聊天不会吗?”阿森话音刚落,苏以递来一根巧克力。


    “您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巧克力不错。”


    整栋别墅都有夜灯,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落下。两个大男人,都长的极高,阿森低眼睛看,苏以直接将巧克力塞进它手里。


    “要不您还是再去说点软话把人接回来,这么天天失眠也是难受。”


    “……”


    最后苏以是被阿森一个眼刀扎走的,但苏以临了还是补了一句,“省得整天顶着两个黑眼圈。”


    阿森拿着苏以的巧克力进了林未的工作室,工作室门口就有一盏灯,它开了那盏灯进去,东西都搬空了。它坐上沙发,沙发角上有一条薄毯,大概是林未之前用的,叠的整整齐齐的,就放在沙发角上。它拿起来,靠近鼻子一嗅,果然是他用过的,这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能闻到林未味道的东西。


    阿森没有回房间,它就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这一夜算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霞姨看到阿森从工作室出来,还纳闷,它这一大早去书房干什么了。


    苏以说它顶着两个黑眼圈,阿森早晨刮脸的时候才细看了一下自己,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冲澡的时候更是确定自己真是哪儿哪儿也营养不良了。


    也许不是想他了,就是想女人了?如果事情就是这样,倒简单了。


    阿森将浴巾狠砸在墙角,一大早的就火气冲天。


    床上没人,房间里没人,没人替它挑好衣服挂在镜子旁,没人在餐桌上替它料理好食物,没人希望它早点回家,没人拉它缠它要抱要亲吻。


    吃了东西就走,甚至不吃也没人管它。


    阿森没有发法,在这个家里的每一处角落,它都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


    阿森不提去春江花苑的事,苏以也就不主动汇报那边的情况。这件事就是根钉子,它要想起来了,一整天准没好事。


    阿森身边的人都避讳着触碰到这件事,也不知道它对这件事到底怎么想的,却有人偏偏要撞上来。


    下午,阿森开了两个会,刚从会议室出来,一个陌生男人却堵上来。“您好,您是祁先生吧,我是苏女士的离婚代理律师,那天打过电话的。”


    这一句话出来,阿森身边的人头皮都麻了。阿森冷的像铁一样的面皮更是一点点黑下来,最后让人跟它进办公室,那人还一点不自知的就敢跟。


    最后只有景洪和苏以一起进去了,其它人,包括董事长办的人都在外间莫明紧张,等着。最后那律师出来的时候,有五根手指印鲜红的挂在脸颊上,抱着它的公文包,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看着都疼。


    律师不单被扇了巴掌,还被阿森质问的哑口无言,让它没了告阿森打它巴掌的底气,倒还显些要赔偿阿森的名誉损失。


    律师虽然年轻,但也从没吃过这种亏,从未遇上过这种高文化的流氓,真是惹不起,这案子就是给双倍代理费它也不敢做了。


    律师刚走一会儿,苏以就出来了,问这人是怎么上来的,一个年轻小秘书唯唯诺诺的上前:“它就告诉前台说什么董事长太太的离婚律师,我想如果不让它上来只怕影响不好,就领上来了,我也问过陈主任的。”


    苏以脸更黑了,这么说来现在是大部份人都知道啦?


    “但是我警告过前台,如果这件事传开了就唯他是问,他应该不敢瞎说的。”秘书年纪轻轻,人倒很活络,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我们也不可能乱说的,董事长这么好,怎么会离婚,一定是那个律师脑子出毛病了。”


    *


    阿森这段时间以来脸色就没有明朗过,今天更是差到了极限,最后天色刚暗下来,它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高高的人,黑深深的穿着,一阵寒风的走过。


    门口刚要送资料进去的两个秘书呆在门口,董事长被离婚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没人敢交流。


    这怕不是真的吧!


    这太太是怎么想的?


    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不担心它乱搞,这个男人眼里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脾气是臭了点儿,但也是可以忍的地步。


    苏以带人跟上去,从电梯下楼,阿森大步的走,身后几个人一路追,一路到车边。停车场有个区域全是豪车,阿森拍了一辆,向苏以伸手,“钥匙。”


    老爷子眼快腿快,赶紧递上。


    阿森绕到车头,上了驾驶室。两座的跑车,苏以忙上了副驾驶,其余人都挤上了奔驰。


    城里不可能飙车,但阿森开出了车子能跑的极限。它几乎就没怎么松过油门,一路穿梭,跟着它们一起出来的奔驰很快被甩的连尾巴也看不见。


    苏以知道阿森心里不痛快,也不阻止它。


    “喝酒去,怎么样。”车开的很快,它还要侧脸过来说话,苏以默默握了车顶的把手。“您高兴就行。”


    阿森看苏以握把手的动作倒扯了点笑。“怎么,害怕?”


    “害怕倒不害怕,就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阿森侧回脸去,更是将油门踩到底,一路去了城北娱乐城,引擎的轰隆声引了不少关注。


    阿森12岁出的国,24岁才回来,在安城朋友不多,恒兆这个发小算一个。恒兆是个没心没肺没压力的富二代,家里老子还算年轻,上有个哥哥顶着,家庭关系简单,所以才有它拿着大把的金钱和时间满天下的逍遥快活。


    和恒兆私混的人少不了都是安城非富及贵的公子哥,自然都认识阿森,阿森今天来者不拒,敬酒的,混脸熟的将它围了个水泄不通,凭它酒量再好也招架不住,苏以冷坐在角落里看的直皱眉头。


    这哪是和它来喝酒了,这就是来找灌的。


    一直待到十点多,阿森已经有了醉态。苏以接了个电话,脸色暗了几分,挤到阿森身边,和它附耳,“有坏事来了。”


    阿森头仰靠在沙发上,只是用眼珠睃苏以。


    苏以再靠近,“三叔的人回来,原因不明。武龙下午在安城露脸了,带了好几个人回来的。”


    阿森立刻酒醒了一半,坐直身子,“下午怎么不说!”


    “才得到消息。”


    两个人从娱乐城出来,老爷子一行人等着,幻影已经靠在路边,阿森上了车,苏以又说了些了解到的关键信息,阿森眉头深锁,最后它让先去春江花苑,苏以在副驶驾回头。


    “去把人接回来。让他一个人在那边,谁也别想睡安稳觉。”阿森冷道,捏了捏眉头努力让自己醒酒。


    苏以对驾驶室的老爷子点了下巴,车子起动。


    作话:


    苏以:其实我们是睡得安稳的,毕竟又不是我们媳妇。


    34


    春江花苑,五楼,祁明泽手上带着双隔热手套,将烤箱里刚刚烤好的面包端出来,浓郁的香味瞬间溢满厨房。林未认真的嗅了嗅,朝祁明泽坚了个拇指。


    有祁明泽整天的陪伴照顾,林未精神已经恢复正常,至少在祁明泽看起来是如此。


    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合伙喝了三瓶啤酒,林未将大部分的事都告诉了祁明泽,所以祁明泽当即就决定了辞职,便更是安心的在这里陪着林未,每天都换着花样的,把毕生所学都做给林未尝了。


    面包出来,祁明泽还在做花样,林未双手闲撑在灶台上看祁明泽做这些,白净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


    “未未,要不咱们自己开个小店。”


    祁明泽看了林未一眼,窃笑,“我暂时还没这个自信。”


    “我看很好了,比楼下卖的好多了。”


    “你就拿我跟楼下的比啊。楼下人家那就是养老产业,就没想干好。我要做,也要做的红红火火才好。不着急,反正我也没钱,等攒了钱,我技术也成熟了。”


    林未抬了一边胳膊,压上祁明泽的肩膀,拍了拍,“半年,再过半年怎么样。我出资,你技术入股。”


    祁明泽回头看他,林未弯了下唇,“别看了,把我看穿了我现在也没那么多钱,咱们再等半年。”


    “我才不要你的钱。”祁明泽说。


    “可是我想要你的技术。要是你做的太烂,我也是要撤资的。”


    两个人正说话,外头门铃声突然响起。好几天没有点过外卖了,除了外卖没人会来摁门铃,况且还是这个时间点。


    客厅里的钟十点多了。


    俩人同时莫明觉得来的人不会是受欢迎的。


    林未脸色在一点点变白,实际上时间还是太短,他并没能从突然垮塌的世界里真正走出来,所以他还需要用时间来逃避那些人,那些事。


    祁明泽看得清林未脸上的变化,他轻松一笑,只是笑容里有无法掩饰的僵硬,“是不是隔壁的李大妈哦,他嘴碎得很,早上买菜回来遇上了还硬跟我掰扯物业费的事,还骂楼下的邻居,别人家投诉他们家吵,要他们在家动静小点儿,他让人有本事买别墅住去。我看这人就是个扛精,遇到谁都得跟人闹矛盾。”


    祁明泽叨叨叨的出去,身上还栓着围裙,门铃响了一阵没反映,大概是不耐烦了,祁明泽刚走到门口,外头就改拍的了。“啪啪啪”几声吓的祁明泽一激灵。


    从猫眼往外看,果然是那个男人。


    阿森端正的站在猫眼中央,西装革履黑深深的,离的近的半张脸是苏以。


    祁明泽心脏碰碰跳,站在门前,外头还在拍,他不敢开门,也不敢一直不开门。


    门外,苏以拍门,阿森一把将苏以从门边扒开。


    “文明点儿。”阿森不悦的上前,亲自继续摁门铃。


    隔壁,祁明泽口中的李大妈在家是忍了又忍,总算忍不住这吵声了,“哗”的将门拉开,“大半夜的你们在这儿拆……”走廊上,灯光明亮,五六个男人,一个比一个高大,个个黑西装,柱子似的立在那头的门边,话到嘴巴,李大妈舌头打了转,“拆门拆的挺辛苦啊你们。”缩回了头,唰,将门合上了。


    阿森回头看看身后的人,人桩子似的。它朝苏以支了下巴,“都去那边等着。”


    苏以领着人退了。


    门里,祁明泽一直看着外头的动静,做了好半晌心里斗争总算开口,“你走吧,你们都离婚了,小光不想见你。”


    阿森听到声音,默了片刻,沉声道:“不想我让人拆门,就给我打开。”


    “你,你开玩笑吧,”祁明泽抬头看了看门框,好像挺结实的吧。


    门外男人的声音很有力量,“不开玩笑。”


    祁明泽犯了难,他完全不怀疑阿森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只得开了。门开的一瞬间他闻到一股酒味,心上一紧,它这是喝了酒来撒酒疯?


    祁明泽就堵在门口,鼓起勇气拧着眉毛,狠瞪着人。


    阿森看祁明泽,冷着的眼睛倒软了点下来,“劳烦让一让,我有话跟他说。”


    阿森说话的语气始终都有点重,祁明泽真是挺怕的,但还是不让,“他没话要跟你说。”


    静默了片刻,阿森眼神认真了几分,沉声道:“我不想伤你。”这是警告。


    祁明泽头皮一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背后传来林未的声音。


    “未未,”林未从厨房出来了。


    阿森抬起眼睛,两周时间不见,对视的一瞬间,阿森竟然感觉心上一震。


    它直直的看着林未,一步步出现在视线里,那双像桃花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传给它。


    它不进也不退,定定的站了好久,才将目光从他脸上向下移动,移到他的脖子,肩膀,露在衣袖外的瘦手。


    林未就只是冷冷的看着阿森。两周的时间,竟像恍如隔世。一个明明时时挂在心口,日里思夜里想的人,一想到只能是满心满眼的阳光,然而却突然就可以成了个最可恶,最伤人,最刺人的存在。


    “我们有事要说,你回避一下。”阿森这才走进来。这话是对祁明泽说的,眼睛却一刻不从林未身上挪开。


    祁明泽被阿森逼的退开,他瞧了眼林未,打算还是走开。


    “未未,你不用走。有什么话,长话短说吧。”


    “离婚这么大的事长话短说不了吧。”


    林未冷淡的面孔微变。


    祁明泽犹豫了会儿,还是自己进了房间。


    酒精作用,阿森脸色微红,“你请的好律师惹祸了,今天跑到公司里乱嚷嚷,现在传的人尽皆知。老爷子身体什么样你知道,所以婚是暂时离不成了,你还得跟我回去。等过了冬天,老爷子缓过来了,那个时候我答应你,行吗?”


    林未一字没有,定定的立着,他闻到从阿森身上传来的酒气,怀疑它是醉了,在说醉话。


    阿森只是继续,“回去我不碰你,你住房间,我住客房,……”还指定说祸是他惹的,他要负责。林未只是皱眉,阿森又提起了迫在眉睫的春节,说难道他就不怕家人问起,结婚还不到一年就离婚,不担心别人说三道四,脸上无光。


    林未摇了摇头,他很想嘲笑,但是他还是眼眶湿润,“不怕,我不在乎这些。”


    这话,阿森脸色沉了些。它向林未靠近了几步,站到灯下,暖色灯光落在它干净整洁的头发上,“我在乎。结婚是两个人结的,我不同意。收拾东西,今晚你就得跟我回去。”


    “阿森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来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已经过时了吗?”


    林未并没有退,俩人之间距离只有两步,几乎能闻到彼此的气息。分开半月,阿森闻着这抹熟悉的气息,青黑的眸子深了几分,它声音放沉,像是要加重将说出的话的份量,“过时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体谅我。还口口声声说能理解我的不容易,看得到我的辛苦,要支持我,想了解我,要帮我,这些说过吧?为什么说变卦就变卦!”


    “你提这些还有意义吗?”


    “说了的话,不就应该负责?”


    林未简直想笑,它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于一个连婚姻都能是骗局的人!


    “阿森你糊涂了吧,你喝醉了就自己回家醒酒,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林未不耐烦的撇开眼睛,无声的撵人。


    “我清楚得很。再清楚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要死较真!”


    林未摇了摇头,“你搞不明白吗?我也搞不明白!我不想跟你胡搅蛮缠,那我就说点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你能觉得对我做的这些事是正常的,那是因为你没有在乎过我,即使有那又能有多少?你已经用我达到目的了,不要太贪心,也不要赶尽杀绝,我对你没用了,你就应该放手!”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听不懂就算了。我不会跟你回去。”


    “是不是祁明泽来找你说了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


    静默。


    两个人对峙了片刻,阿森眼睛里总算又燃起了邪火。“婚还没离,这就跟我有关系!”酒精对它是有些影响的,来前,它害怕被他骂,害怕被他恨。但是它一把握了林未的胳膊,将先前想好的一切理由都抛开了,“我来就是带你回去,不回也得回。”


    林未狠看人,“那我不答应呢,你是要打我?对我动手?”他眼睛里是一种嘲笑、扭曲的倔强,阿森目光落进他眼睛里,细细的看着这浓浓的挑衅。


    片刻后,阿森阴恻恻扬了点嘴角,“我怎么舍得对你动手。”


    “我动能动的。”它握着掌心里的手臂,握的紧紧的,眼睛里的光一点点被阴翳遮蔽,“我能让你舅舅在里头不受罪,反之亦然!”


    “阿森你就是个混蛋!”


    “要怪就该怪你当初不该和一个混蛋结婚。”


    一串眼泪滑落,林未仰着脸,阿森低着眼睛,它伸手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


    “别惹急了我!”


    警告很凑效,林未怔怔的立在原地,眼睛里有种丢盔卸甲的萎靡。阿森就弯了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贴进怀里。


    祁明泽从房间里冲出来,阿森一声吼,苏以立刻进门将祁明泽拖住,阿森直直的抱着林未出了门。


    35


    林未离开的时候没有想过会再回来。


    这个地方于他,曾经是个家,是幸福的归途,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回到这里就得救了。在这个地方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幸福的甜如蜜的,而此刻的它成了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个最大的谎言。


    明知道他缺少,稀罕,所以正中下怀,他沉迷了,毫不怀疑的经营维护。


    而事实是泡沫上裹着蜜,戳破了,它只是一碗毒水。


    从车上下来,林未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他低垂着眼睫,看着脚下的路,不管身旁的人,不管拽他的手。


    进电梯,出电梯。


    二楼,角角落落都被昏黄的灯光点亮。


    这是这个人的家,是它的港湾,其实一切都只是在为它服务而已,连他当初也是其中的一员呢。


    阿森在身后说些什么,他伸手推开房间门,阿森再次拽上他的手臂,他模糊着双眼,猛的回身,一巴掌朝它脸上挥了过去。


    “离我远点!”


    眼泪模糊着视线,他伸手狠推眼前的高大身影,像发了疯,“你要我回来,我回来了,还想怎么样!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会帮你骗人的,不管是好的目的还是坏的目的我配合你行了吧!”


    林未拿出了自己所能达到的野蛮极限将阿森胡乱的推出了房门,将门啪的摔上,反锁。


    先前和祁明泽生活的小欢乐压下去的负面情绪再次将他厚厚的裹住,他完全不能控制情绪,这些天以来的休养,只是将他休养出了力气,和人撕扯的力气。


    门关上,整个人软在了门口。在他的思想里已经没有所拥有的,有的只是难堪的,不幸的,苦涩的。所有理智都不好用,所有道理都变的没道理。


    林未情绪坠入谷底,最后只是凭着本能从地上爬起来,窝进了被窝。


    最近失眠成了常事,一睡着就做梦,各种各样的梦,各种各样的人,连睡着也不得安宁,明明秀气漂亮的一双眉,却紧蹙着,也像是宣泄着。


    阿森半夜用备用钥匙将门打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张脸。


    屋里没有一点光亮,是林未刻意而为的。阿森进来的时候在门口将夜灯打开,林未薄薄的一团,窝在他自己常睡的那一侧。它不在,他也面向着窗户,像用一切能抗争的在抗争。


    阿森定定的在床前站了好久,最后也只是伸手握了他枕头上的一缕头发,指腹揉了揉,放下,出房间,回客房。


    两个人,一个屋檐下,两间房,便隔出了两个世界。


    第二天,林未是被工作室合作伙伴温乐的一通电话吵醒的。


    “苏苏好消息!”那头,温乐的声音很激动。


    清晨,无论如何也是新的一天了,睡着过,夜里的事就去了一半,情绪也去了一半。林未从曾经熟悉的床上爬起来,无力苦笑,“什么好消息。”


    “你猜猜,”


    “你不说我就挂了。”话音刚落对面嚷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刺耳,林未将手机拿离耳朵,但也听到对方揭晓答案了。


    “入秋的时候我们帮你投稿的作品入选***年刊了!牛掰吧牛掰吧,快尖叫一次,我要听到你疯狂的尖叫,……”


    温乐的声音刺耳,是高兴坏了,说以后他就是它们工作室的金字招牌了,随后又将收到通知的邮件转发给他。


    林未看了邮件,在床头坐了好半晌才下床,进了浴室,用热水将自己浇透。


    生活永远也不可能停步,下一刻会发生的事也永远无法预计,是好的,是坏的,倒好像都跟自己无关,都是突来的。你努力过了,付出过了,会不会得到,得到的是好的是坏的,就像是全凭了命运那双无形的手。


    这一天,林未彻底再将自己埋进了工作里。


    他在做的事总算也不是全无意义的了,这就成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唯一带着阳光的理由。


    他工作要用的东西上午阿森就让人搬回来了。


    既然阿森明说了有求于他,而他无法拒绝,那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他要的东西就找它要,以前有多小心翼翼,现在就有多任意妄为。


    阿森大多时候都没有出门,几乎改在家办公了,公司里的人一天两趟的朝家里跑,先前突然冷清的家里又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阿森和林未两个人就在一个屋檐下,但几乎见不到面,连一日三餐也没有交集。


    林未的生活都安排在了工作室里,除了晚上睡觉回卧室。


    祁明泽也在当晚就跟着回了祁家,是苏以好说歹说,祁明泽才放弃吵闹自己心甘情愿的跟着回来的。祁明泽不认为一个可以拿别人的性命安全作赌注的人会想好好过日子,会好好待林未。


    他没有听到它们的对话,只是不知道林未为什么突然就妥协了。


    隔天林未只是说因为老爷子的事,阿森要他帮它瞒一瞒老爷子,等老爷子身体稍缓,它会答应离婚,而它会帮他照顾舅舅,舅舅刚进去,害怕受人欺负,就当是交易了吧。


    林未已经妥协,祁明泽也不好说什么。他们俩便说好了,他继续好好跟师傅学习,林未好好画画,离婚后他们就一起离开,开甜品店。


    阿森接林未回来那晚,时间已经很晚,没人知道这俩人回家的实际状况。开始霞姨还高兴,以为这小两口总算是合好了,结果第二天才发现林未的异常,比离家前还要糟糕。


    *


    阿森在家办公的第三天傍晚,年关将至,各种宴会邀请不断,阿森全推给了景洪和老韩处理,苏以外出办事也不在,书房里只有它自己,小周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


    “请您用晚餐了。”


    办公桌上阿森扫了小周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手里的文件上,“太太呢。”


    “太太的已经送到工作室里了。”小周恭恭敬敬的回答,完事准备出去。


    “没事让霞姨带他出去走走,别成天待屋里,对眼睛不好。”阿森突然说话。


    “好。”小周答了又要走,阿森抬头看来,郑重道:“别光答应,要落实。”


    阿森的声音沉重有力,有种不怒自威。小周赶忙答好,头皮都麻了,苦着脸出来,下楼到餐室,把阿森的话传达给了霞姨,“董事长说了要落实呢。”


    霞姨用托盘端了一碗浓汤去了工作室。


    林未一个人在沙发上吃晚餐,霞姨将汤放下。林未不是个作的人,他是真不明白这小两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林未离家半月,阿森想讨好,又不敢接近的那种微妙霞姨是看出来了。


    以前是林未巴巴的讨好,现在两个人的位置是彻底换了个个。


    霞姨守着林未吃了东西,还当真劝他出去散散步,只是林未不愿意,霞姨也只好算了。阿森下楼的时候问起,霞姨实话实说。


    长长的餐桌,就阿森一个人,它动一动有点声音,它一不动就一点声音也没有。它夹菜了碗里就有东西,它停了手,碗里就是空的。


    没人在一旁多嘴说吃什么补充什么,吃什么降什么。没人劝它多吃什么,没人逼它吃不愿意吃的。


    安静,只是安静……


    像是百无聊赖,阿森不耐烦的丢了手里的筷子,起身,没好气的推开身后的椅子出了餐室,餐室外候着的人,就静静的看着它走远,莫名觉得这个背影有点可怜兮兮的。


    阿森刚踏上楼梯第一阶梯步就停了,收腿,转身,朝着建筑最偏僻的那处走廊去了,一直到了林未的工作室外。


    敲了门,门里的声音如以往一样温柔。


    大概只是因为不知道是它。


    推开门,那道清瘦的身影坐在书桌前,电脑明晃晃的亮着。长头发懒懒的用头绳绑起来,束在背后。


    阿森走近,伸手放上林未的肩膀,林未才察觉不对,第一瞬间就是闪开它的手。


    林未站了起来,眼睛里除了嫌恶,就是冷漠。


    阿森紧了紧手指,指腹残留着一道温暖。“跟我去看看老爷子。”


    “阿森我没有答应过这种事。”


    “你不是一向好心,怎么对自己的家人就一点同情心没有?”


    阿森的样子像是闲得很,林未看着它,眼神审度,他不想跟它争这种口舌,它的样子大概也不会罢休,他更不想再和它发生冲突。


    妥协似的,林未转身关了电脑,一个字也没有率先出了门,阿森就跟着他,亦步亦趋。


    俩人一路上楼,林未自己去衣帽间里取了厚外套,阿森也穿了件大衣。


    衣帽间里两个人的衣物泾渭分明,以前是为了整齐,现在看来像是井水不犯河水。


    两个人又一起下楼,出建筑,一路无话,只是走没多长一段路,阿森一把抓了林未的手握住,捏在掌心。“我看不见,你带着我走。”


    “阿森!我没有这种义务。”林未挣扎,抽手,阿森只是紧紧握住不放。林未会跟它走这一趟,就是不想再跟它吵架、拉扯,却事与愿违。“你放开,你说过不碰我!”


    阿森握着林未要抽走的手一个劲的往自己身后藏,林未就自然和它靠的更近了,阿森高大的罩着人,“我是说过,但情况有变。你都能随便打我了,为什么我就碰一下手都不行,嗯?讲点道理。”


    阿森弯着腰身,说话的气息就落在林未的额头上。


    “阿森!”


    林未抬了空着的手朝阿森挥去,却被一把截住。


    “要么好好走路,要么……”它话不说完,抵的很近,作势要去吻林未。


    最后威胁成功。


    园子里夜里有风,天上有星,庭院灯蜿蜒排开,两个人一起穿过园子,走过那段最黑暗的路。阿森人高腿长,走路一向很快,但是今天倒像是有心在散步。


    握着掌中的小手,整个心脏都在发痒。


    这种感觉连它自己也难以琢磨。


    以前唾手可得的时候实在没怎么在意,现在碰一下手都不让了,倒稀罕的抓心挠肺的。


    那小手的柔软感,细细的纹路都通过接触的皮肤一点点传入大脑感知系统,再传到心底,回味一番又返回到手掌中,就更是想紧贴,想不放。


    它不想放手,也不想换位思考!


    36


    阿森不想放手,只是出了园子,到了老爷子这边建筑,在灯火通明下,也不得不任由林未抽走。


    俩人去见老爷子,老爷子大部份时候卧床休息,精神不好,消息倒灵。“两个人有什么事不能在家解决,要闹到公司去。”老爷子看人的眼睛是惯常的锐利。


    阿森看身边的林未,林未只是低着眼睛,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它伸手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手指亲昵的捏着他的肩膀。解释离婚的事就是误会,是有人在胡说八道,它们好得很。


    老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阿森分咐了医生照看好,就带林未离开了。


    踏进夜风刮脸的园子,林未反倒觉得舒了口气。


    长辈没有真实爱护的心,晚辈没有从心底出发的爱。其实一切都是可以看出端倪的,以前只是他自己太马虎。是了,以前他的眼睛都去看阿森去了,当然不会发现端倪。它整天的不见人,好不容易见面了,又怎么舍得让这种时间用来观察旁的。


    一切的一切早就有了苗头,只是他太自信,自信过头了就自以为什么都看得清,而实际上他不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冤大头么。


    林未大步的走,接触的事物的转变就容易让心境随着转变,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了,所以在快要到那段小路的时候蓦地又被捉住了手。


    阿森先抓住的是手腕,拖到它自己怀里,再好好握上了他的手。


    回来三天了,就像它说的,它不会碰他,他住卧室,它住客房,井水不犯河水。他知道它大概就不会在乎老爷子的身体,但绝对在乎老爷子手里的股权,所以才非得要逼他回来,所以他也才害怕它嘴里的“反之亦然”。


    但是私下里还有这种必要吗?


    它明知道他不会再信它了,难道是他说的还不够明确,它还以为能再骗骗,还能和好,而不只是熬过这个冬天。春天来了日子也还要将就着过,以后还要将他留作它用?


    “你放手!”林未没留一点余地的抽手,阿森还是没留一点余地的握紧。


    “挣不过我,何必白费力气。”


    阿森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它没说错,他真是在白费力气。林未不挣扎了,他仰脸看它,“阿森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事情到了今天,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


    两个人拉扯,阿森低着眼睛看就近在咫尺的人,这个曾经对它千依百顺的人现在对它好像就只剩急赤白脸了。阿森突然伸手掐上了林未的腰身,猛的一收拉向自己,人朝它撞来,只是明显的惊吓,和更大的仇恨,再没有以往的羞怯与情愫。


    林未再挣,阿森便松了手,看着他大步从它跟前离开,很漂亮的女人,本是很温顺的一副面孔,却倔强的毫不留情,一个人没入那条黑暗的小路。


    *


    林未回来就直回了工作室,一直待到很晚,身体疲乏了才收拾回了卧室。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门缝里溢出来一线白光。


    他走过,眼睛像被那光栓住了,然后他走进了一条时光隧道。


    就是不久前,他曾经多少次的跑来这里瞧,希望那里面的人能早点出来,这线白光他闭着眼睛也能在脑子里清楚的描绘出来。


    林未咽了咽空空的喉咙,转脸走过。


    刚才一瞬间他竟然在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如果。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有如果,一开始,从头到尾,阿森就只是在冷血的完成它的目的,所以它才会对他忽冷忽热,所以它才不会和他交心,所以他从来都不是它会真心亲近的人。


    所以他生气了,它会哄一哄,他死心踏地了,它又肆无忌惮了。它以前对他的好也很明确,就只有金钱上的绝对慷慨,因为那是它最容易给的,也是最不用费心思的,也因为他还能帮它实现更大的利益!


    他却错把那当成了它的感情。


    现在一切想来就通了,没有什么扭曲,没有什么莫名其妙,一切都是条理清晰的,合情合理的。


    浴室里,热水笼罩全身,林未仰起脸,热水冲刷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他感受着这股温热的力量,像是希望它能冲走堵在那头骨下的记忆。


    林未在浴室里待了好久才出来,霞姨却突然敲响房门进来,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有杯牛奶。这几天霞姨每天都送来。


    “您喝点热牛奶吧,喝了好睡觉,睡的安稳。”


    “从明天开始别送了,我以前也没有习惯晚上喝牛奶。”


    霞姨笑笑,“祁总也是一片好心,它说您最近晚上睡不好……”


    “霞姨好了,我今天太累了,困了,想睡觉了。”


    林未打断,他不想听关于阿森的任何事情,霞姨当然知道,这些天来都是这样,也只好放下牛奶出去了。


    霞姨刚走,林未将对那个人的气撒到了牛奶上,他拿去浴室狠狠的倒掉了。


    此后的几天,阿森都故技重施,拖他去老爷子那边请安,但他没再让它碰,也绝不可能再等着它,和它一起穿过那段黑漆漆的路。


    日子一天天过,林未因为情绪问题,已经好久没敢去见外婆,这些天阿森每天都不在,这天它刚出门不多会儿,林未也下了地下车库,准备出门却又被人拦了。


    林未掏出手机,从前阿森不在家,他很难得给它打一通电话,怕的就是打扰它。现在没了这种顾虑,真是一种畅快感。


    他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阿森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的犯人吗?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想去哪?”


    “我不是犯人!”


    “把电话给老爷子。”那头阿森说。


    林未以为阿森是要让老爷子放行,他摁了免提。


    “我马上回来,别让他自己乱走。”阿森的声音沉沉传来,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断了,林未再打过去就不接了,老爷子当然更不放他走了。


    这边路上,阿森才没走多远就要调头回家,董事长办的助理提醒,“董事长,九点的会恐怕会来不及的。”


    “来不及就往后推。”


    助理眼巴巴的看着宽坐后排的人,小心询问,“那下午的事,”


    “下午的事下午再说。”阿森面色不悦。手机还在它的手掌上响个不停,它干脆直接关机。


    很快,两辆刚出门没多久的车又出现在园子里,缓缓驶进地下车库。


    林未坐在保时捷上,老爷子无可奈何的挡在车前,看到驶来的两辆车,老爷子总算松口气。


    阿森下车,打发了人。林未一直没有下车,也没有看阿森,既然无人当道了,他便将车子打火,阿森却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上来。


    “出门去哪?”它问。


    林未连看也不看它,“跟你没关系,你也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阿森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像是准备坐稳,对林未的话点了点头。


    “两个条件你自己选。一,就这么出门,”


    阿森的样子是不准备下车了,林未余光里注意,他有些气愤,有些好笑。他的私生活它从不参与,以至于后来有什么事他都觉得如果麻烦它会难以启齿,因为好像压根它就不应当被他拉进他的琐碎里,而完全忘了,这个男人和他结婚了,也有些责任义务是应该承担的。


    阿森继续说剩下的条件,二就是林未下车,坐它的车,宽宽敞敞,舒舒服服的去。


    所以两个选择都不会放他走,林未侧脸看了一眼人,阿森也看他,空气都是沉重的。


    林未调回头,利落的将车子启动。


    林未不算个冲动的人,也一向耐得住性子,但是现在他日常亢奋,时时言行激烈,尤其是面对阿森。这大概是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爱之深责之切,正因为深爱过,恨才会深的一刻也不能淡然面对。


    阿森上了保时捷就没下来,车子驶出车库,苏以一行只好开车追上去。武龙那帮人神出鬼末的,一直没离开安城,却查不到踪迹,谁也不敢马虎。


    年关将至,和熹乐处处装点的喜气洋洋,会住进这个地方的老人,大多会满足两个条件:一经济条件好;二无人照管。所以留下来过春节的老人达到了70%以上。


    保时捷在露天停车场停好,车上两个人,却全程没有一点声音。车子停稳,林未正要扭身拿车子后排的糕点,坐在副驾驶的人率先拿到。


    林未愣住,阿森只是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拎好盒子,下了车。


    “你要去?我没有这种需要。你这种大忙人,一年见不到一次,谁也不会怀疑,就是你闲逛在大街上跟我外婆撞到了,他大概都不认识你。”林未忍不住嘲讽,脸上冷的拒人千里之外,他伸手夺了阿森拎在手上的盒子,一个人大步进了停车场边的一处长廊,走远。


    人没有跟来,林未拎着东西,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这才是正确的结局,是正确的出路。


    以前是他迷的太深,从未觉得不妥。现在想来,是自己太不自尊自爱,不管它是什么天大的人物,既然和他结婚了,那就应该尊他的外婆为长辈,逢年过节就应该见一面,拜访一次。


    但是没有,它太忙,而他觉得能理解。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尊,又怎么不被人看轻。


    和熹乐大堂明亮,处处窗明几净,林未到外婆的房间没找到人,先将外婆喜欢的苏式糕点放了,在屋里转悠了一圈。


    屋子很宽敞,卧室、客厅、饭厅等一应俱全,空气很清新,能闻到窗外草木的味道。


    浴室地擦的很干,空气中没有一丝异味,架子上的毛巾松软洁白。


    林未手指离开毛巾,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他在困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的那几天,一点也没有想过这些,没想过外婆正是因为他的努力而幸福的生活着。


    林未从浴室出来,和熹乐的工作人员进来浇露台上的花,遇上了,告诉了他外婆的行踪。疗养院里有剧场,隔三差五的有表演,林未找到外婆,老人家正欣赏的津津有味。他挤到他身边坐了足足十几分钟外婆才反映过来。


    林未陪外婆看完他最喜欢的部份,俩人出来,回了房间。林未拐弯抹角告诉外婆今年春节大概不能接他回家过了,因为舅舅被朋友介绍到马来西亚去做工了,当电工,工资待遇不错,所以舅舅欢天喜地的就去 。


    “它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


    外婆有些疑惑,好在林未早想好了托词,“你知道它的,我就怕夜长梦多,这是托了很大的关系才要到的名额,是大企业,人家管理非常严格,舅舅过去没问题的。”


    外婆又问了一堆,要给舅舅打电话,林未说出国了所以电话用不了,但是安定下来,企业会统一大家打电话回家。林未一一打消了他的顾虑,俩人正聊,外婆的护理员敲了门进来,很激动又有几分紧张的样子,瞧了眼林未,礼貌的打招呼,告诉老太太它们院长过来了。


    护理员进来,没关大门,立即就有脚步声、说话声传来。


    “还不知道老太太就是您的家属。”


    “祁董请,院长请,老太太住的就是这间了。”


    一群男人出现在门口,打头的一个男人,林未办手续的时候见过,是院办公室主任。再后两个,一个五十来岁,带着副眼镜,被尊称为院长,再就是阿森了,三人背后至少跟了十来个人,个个衣冠整洁,西装革履。


    外婆对这阵势有些蒙圈,院长来和他握了手,并询问他身体状况,流程就像新闻里那些大领导下乡慰问一样,嘱咐了身体,又嘱咐护理员要好好照料,最后转脸和阿森寒暄,好半晌才告别,态度之客气热络,最后十几个人消失了一半,阿森也打发了苏以带人去休息区等着。


    “丫头你怎么都不说一声,你看我这什么准备都没有。”外婆对阿森这样的出现很紧张。


    “外婆它就是一个小辈,你有什么好准备的。”


    祖孙俩正嘀咕,阿森回来将大门关了,回头叫了声外婆,样子恭敬亲切。


    老太太有些局促的看着跟前的年轻人,个子极高,西装干净的晃眼,脸也干净的晃眼,从头到脚都干净整洁的像个假人。


    外婆招呼它坐,大家便都在窗户下的沙发上坐了。


    林未全程只是冷眼看着,不明白阿森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他以为它最多就是留个人确保能再把他带回清溪山,没想过它会跟来。


    “您身体都好吧。”


    “好,住到这儿来锻炼的好,有保健医生指导,比原来要好得多了。”


    “那就好。”


    两张还算宽阔的沙发,一人坐了一张,不像家人见面,倒像工作会晤。


    “你爷爷身体还好吧?”老太太说。


    “它还行,挺好的。”


    “那就好。”


    林未坐在外婆一侧,不多言语,冷眼看这一切,他要清醒的看看阿森是如何演戏的。


    阿森跟一个老太太当然没有什么话要说,它看了眼林未,林未完全不理它。它伸手拿了面前桌子上果盘里的苹果,“外婆能吃苹果吗?血糖高吗?”


    “我是血脂高,血糖倒还正常。”


    “那给您削个苹果吃。”


    “不用不用,小光削就行了,”外婆转头看身边格外安静的外孙女儿。


    老太太是被刚才的阵势给吓蒙圈了。平常它们在院里能看到院长那都是在办宴会,举行大型活动的时候远远站在台上讲话的。


    刚才那么多人,院长还和他握手,所有人都对阿森恭敬客气,他现在看这个外孙女婿真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阿森耐心的削了个苹果,分成两半,一半给外婆,一半给林未。林未眼睛瞪着人,不接。


    “要我喂你?”阿森一句话让林未妥协了。


    外婆就坐在身旁,林未眉头一皱接了。


    老太太听这话暗暗窃笑,以为两个人关系正浓。


    37


    老爷子接了东西,林未手指顺势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老爷子不敢有什么举动,林未不回原先的坐位了,倒坐在老爷子右手侧的沙发扶手上,手指就落在他肩膀上。


    “我听院长说这边有幢楼叫海棠楼,外婆知道吗?”


    “海棠楼我知道,就在那幢楼的后边,再过一个河塘就是。”外婆回答。


    外孙女婿不是个普通人老太太知道,只是从没有真正见识过,先前的阵势他还看的有些担心。自己外孙女当然是好,只是这个外孙女婿能耐好像又太大了一些,真能对他的小丫头好吗。


    现在看小两口关系亲密,青年也好像很喜欢他的小丫头,老太太很高兴。


    林未一直亲昵的握着老爷子的肩膀,老爷子也不敢不受,林未说院长给老太太安排了一间屋,就在海棠楼最好的那一角,从三月开始一直到秋天都有海棠花开,春天不远了,现在搬过去正好,到夏天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荷花,夜里睡不着,有荷塘月色可看。


    海棠楼的事老爷子是听说过的,但是别说环境最好的那一角,就是那幢楼的边边角角也是一位难求的。林未的体温就笼在他的右边胳膊上,他的注意力就无可避免的挪到那里,再细一点,右肩上的伤口上好像还残留着细微的刺痛。


    她们相处的日子里,林未是赚的盆满钵满了,而他呢,四年的时间,肩膀上这道深深的伤疤是他唯一所得。


    老爷子往外婆挪,离开了林未的笼罩,“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就去吧,人家院长也是一片好心。”老爷子道。


    *


    午餐时间,疗养院食堂的顶层,豪华的餐厅里,一张大转桌坐了二十个人。


    林未受邀午餐,作为祁太太当然走不掉。


    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这一场是林未早就安排好的饭局,还是一开始的只是要确保他出门后,还要再将他带回清溪山装恩爱夫妻。


    老爷子不想来这种应酬,只是林未很会利用外婆,所以最后连外婆也在席。她们这方全员上桌,院里这边院长,院长还带了夫人,余下便是主任以及各部门领导,坐不下的还坐了另一张桌子。


    灯光璀璨,珠光宝气晃眼,服务人员着装整洁,来来回回的上菜,拆菜,杯盘碟盏之声不绝。


    那边院长在和林未聊和熹乐有意入驻华煜集团在其她城市的高端住宅区;这边院长夫人和他们寒暄,聊些家常。


    老爷子对这种场面倒也能自然应对,只是心里五味杂陈。


    另一张桌上坐着一个他还算熟悉的人,就是当初舅舅退走钱,他和人家混闹过的负责人,那人大概也认得他,所以今天连看也不敢看他。


    老爷子看那人对他的忌惮,看富华的餐桌,看这接待的派头,有点领会林未不择手段要拿到的东西是什么了。


    普通人费尽力气得不到的,别人会对她双手俸上,普通人拿着钱也找不到的庙门,会为她这种人大大敞开。


    午餐结束,外婆被护理员接走了,而她们由院长、院长夫人亲自送到停车场。林未握着他的手,扮演恩爱夫妻,将他带上幻影。


    老爷子没有拒绝,只是上了车便自己靠着窗,看一路飞过的事物,没注意过身旁的人。


    此后,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外人眼里她们是夫妻,私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老爷子心里产生了些想法,很现实的想法。


    如果他在祁家度过的这最后的一段日子,还只是继续这样沉默着。那么在三年五年后回过头来看,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先前,不自尊不自爱,满心满眼的只有喜欢和爱情,只因为林未一人。


    后来,经历过这些不堪后,就剩满心满眼的愁、恨、怨,也只为林未一人。


    他做过的只有这些了,没有一件是于自己,于亲人都有用处的。


    那么一开始是天真,后来就真是愚蠢了。


    春节如期而至,大年三十那天,老爷子一大早精心打扮了,要回苏家一趟,林未当然是不放他一个人走的,所以又是两个人。


    老爷子也不抗拒,还主动坐了幻影,没有闹过别扭就一起到了苏家。


    苏家,苏开诚一听林未要来,早早的就分附上上下下的准备迎接,请了私厨,还请了些有头脸的亲朋高规格接待。秦楠见这阵势是气的脸黑成了炭,先前老爷子住院的事不算小,闹成那样怎么还能和好,他不认为老爷子那自视清高的性格能忍下这种气。


    林未走到哪都是一行人,原来是一行青一色的娘们儿,现在中间夹带了个明艳的老爷子,真是分外惹眼。林未握着老爷子的手从幻影里带出来,苏家等着的人没有一个会怀疑老爷子在祁家的地位。老头儿的美貌就是天大的优势,当初这门亲事成立的时候她们就信这个。


    老爷子的美貌确实是极为突出的,所以秦楠才会如此的厌恶他。


    偌大的宴客厅,四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林未坐主桌,老爷子自然坐在她的身旁,苏开城坐在另一侧,苏老爷子坐在苏开城一旁,秦楠次了一个坐,但也能近距离注意着观察老爷子与林未两个人的小举动,而这点老爷子当然清楚。


    所以老爷子挑了几只鲜虾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故意推到林未面前,“你帮我剥,行吗。”


    老头儿明眸善睐,一副聪明样,林未很自然的接了。刻意对正在和她淡话的苏开城说让她先剥几只虾,这句话出来,苏开城明显意外,只是极快的恢复正常,还假意说了老爷子两句不是,秦楠又来恭维两句,苏老爷子乐呵呵的,看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林未果然带上手套亲手剥虾。今天老爷子想怎么用她,她都配合。


    不是对她瞪眼就是怒骂的人一大早突然就打扮的精神明艳说要出门,她要跟,他也不拒绝,还没闹别扭的就上了她的车,一路上和和气气的来苏家。


    林未心里早有了几分数。


    林未剥好虾推给老爷子。一旁苏开城为了再打开话匣子,将一份做的颜色颇好的八宝鸭朝林未推了推,介绍说这道菜是今天请的主厨的拿手菜,非常有特色。


    林未就用公筷先给老爷子夹了一块儿,要他尝尝,老爷子自然的接受。


    林未其人,行事狠辣的名声不是秘密,眼下又独揽着堂堂华煜集团的大权,出行保镖随行,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是居高临下的主,身份之尊贵,若不是在这家宴上相聚,在这张桌上的多数人,在这餐厅里的多数人都是连话也和林未这样的人物说不上的。


    在座的有苏开城的朋友,有苏家的亲戚,当然就是老爷子的亲戚长辈,都不敢相信这个从小不受苏家重视的女孩儿能得到林未这样的人物如此的重视。


    老头儿能嫁好不稀奇,美貌老头儿能嫁好更是平常事,但一个没有家族背景撑腰的老头儿想要在祁家那样的豪门之家站住脚跟,得到尊重是比登天还难的。


    林未对老爷子的照料简直看的在场的人不敢相信。这是在老爷子将那几只虾推到林未面前时没有想到的效果。林未有用于他,他知道这点小事她还是会给他台阶下的,只是不知道她会这样的顺杆爬。


    老爷子也不管别人在怎么看他,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午餐结束,她们没走,一干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老爷子没这么多闲心和这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亲戚周旋,也没有价值,他只实施自己的计划,事不谊迟。


    老爷子当着父亲和后妈的面,当然还有林未,说要去给妈妈扫墓,问父亲去不去,父亲当然只得应下,连秦楠也应下,只是秦楠让和老爷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去时,十六七岁的少年才不屑这些大人的勾当,明说了不去。


    于是亲朋好友都告别,而苏开城和秦楠不得不随老爷子前往墓地,做完了一系列的基本祭奠流程,老爷子叫了林未先去休息,他有话要和父亲说说。


    林未早等着老爷子这一场的后文了,她极其的配合,立刻和苏开城道别,只是走前故意揽过老爷子,摸摸他的脸问他冷不冷,说山上冷要他别耽搁太久,言语十分的宠爱。


    如果是旁人做了这件事,那就不过是一对腻歪的新婚夫妇,没什么稀奇。而于林未这个对谁都没有什么好颜色,向来高高在上,说话的声音总有一种低沉的震慑感的人做来就有一种特殊的荣宠感。


    “就在下边等你,有事叫我。”


    “好。”老爷子当然配合。只是心里难免别扭。


    林未离开,因为安全起见,就是来墓地祁樾舟也带了两个人一同随行。林未的派头秦楠始终看的有些忌惮,不敢有半点不悦表现出来。


    墓前很快就只剩了三个人,老爷子收拾精神,直接开门见山了。


    “今天当着妈妈的面,”老爷子看了眼墓碑上的老头儿,那么年轻,有着和他相同的眉眼。“我要提一件旧事。”


    老爷子郑重其事,苏开城渐渐收起了因为林未而不得不布上的假笑。


    “当初妈妈去逝前在他自己名下的,也是他自己投资所得的有两处房产,我现在也长大成人了,还成了家,祁家当然是不稀罕这点财产,但那是妈妈的心血成果,我就希望您还是能把她们还到我的名下,由我自己保管。”


    苏开诚两口子完全没有预见老爷子会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在老爷子母亲刚去世不多久时外婆就提过,苏开城给的答案是要替老爷子保管到他成年,而等到他年满十八周岁的时候这件事已经成了陈年旧事,再提起苏开城就更是不想理会,给的答案是老爷子年龄还小,不能妥善管理,还是不给。


    一处住宅房产,一处商业店铺,老太太和冯高立早都知道她们的存在,但苏开城很早就利用关系轻松的就给更了名。外婆不敢硬要,舅舅不靠谱是一方面,老太太顾及闹僵了恐怕对老爷子不利是另一方面。孩子4岁就没了妈,好歹不能再没有爸爸,一年推一年,这件事到最后外婆连提也不敢提了,提了也是无望。


    苏开城笑容僵硬,“小以,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这事了?”


    “也不是突然吧,你以前不是答应过外婆,等我成年。我现在不仅成年还成家了,总该是时候了吧。”


    苏开城没有立刻发表意见,秦楠是急不可耐了,“小以啊,你这是不是有点过份了。你看你现在嫁的这么好,算是平步青云了吧,这大过年的回来也没见你怎么孝敬你爸爸,怎么倒还提这种要求。” 秦楠笑嘻嘻的,说谁家、谁谁家的女儿春节人还没到礼就先到了,这才是自己的面子,娘家人的面子,哪还有大过年的往回要东西的。


    秦楠吧吧的说,老爷子将视线落到秦楠身上,


    秦楠和他从没有在父亲面前撕破过脸,因为他们都需要演,但老爷子现在突然就不想演了。以前演是因为他除了演别无办法,少年贫,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但是现在他不需要了,他也已经预见了自己离婚后的未来。


    如果爸爸知道他和林未离婚了会怎么对他?


    那一圈的亲戚,秦楠这些人又会怎么对他?


    大概他会连苏家的门都不配进了。


    “这不是无理要求。”老爷子只看着父亲,眼睛里有种破釜沉舟的豁出去。这件事宜快不宜迟,过时也许这辈子他也别想再要回妈妈的东西了。“我要的只是您已经延迟履行了很多年的承诺。也不是承诺,这本来就该是我的,所以您一定得给我。”


    别说秦楠,苏开城老爷子也不给面子了。


    “不是我说,这别人家的女儿嫁出去都为家里谋福利,你看你嫁的这么好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感恩,要不是有你爸爸这样的平台你能嫁给林未?能嫁进这样好的豪门大户,怎么现在是要和爸爸翻脸吗?小以,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你闭嘴!”老爷子脱口而出。他情绪有点激愤,最近总这样,这种激愤的感觉说来就来,压也难压。


    “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开诚,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咱们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供他吃供他穿,给他挑了这么好的人家嫁,到头来倒是这么对我们。小以啊,真没想到你这过去才一年工夫就敢这么对我们了,要是日子长了,你真是个白眼狼,你爸爸真是白养你一场了,……”


    秦楠演的有声有色,恨不能把能想到的,能知道的罪名都安在他身上。离间计,这招秦楠使了十多年,不过也只是让这个本就对他没有尽过慈爱本份的父亲,对他更加冷漠而已。


    又还能怎么着呢?


    总算他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顺利活到了这么大。秦楠会离间,他就会讨好,讨不好父亲,他就讨好爷爷,总算也是如履薄冰的混了个衣食无优,有学上,有钱花。


    秦楠越说越离谱,简直快唱起来了。老爷子倒笑了,“爸爸,您最好让秦姨小点儿声,林未兴许没走太远,就不怕她听见我这么坏,有一天不要我了,您不怕以后生意没得做?”


    正中下怀,苏开城吼了秦楠,让他闭嘴,秦楠眼睛里快闪出了刀光。


    老爷子唇角上扬,眼睛里是满满的挑衅,他改瞧秦楠,“别演了,我都不想演了,咱们演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她就一点不知道?”老爷子指的是父亲,“省省吧,她如果真在乎血浓于水,她如果真在乎你这个和他结了婚的合法妻子,她不会坐着不管的。”老爷子刻意将合法二字说的很重。


    “你有没有动动脑子,她只是怕你安逸生事端,所以就放我们自己折腾,她就不用在你这儿费什么精神了,你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会事?她有在乎过你被我气的半夜睡不着这种事吗?”


    “你也被人当猴耍呢,你争下来了,我得不到了你以为就全是你的啦?你做梦!”老爷子唇上勾着挑衅的弧度。


    “老爷子!你今天是怎么啦!”苏开城总算听不下去,她压低声音吼老爷子。看得出来她还是顾忌着也许没走太远的林未。


    而秦楠被老爷子捅破痛处,气的浑身发颤。


    “我只想要回妈妈的东西。”老爷子认真的对气的怒目圆睁的苏开城说。


    苏开诚:“你大逆不道!”


    “不是我的,我一分不要,该是我的少一分不行!父兹子孝,反之亦然!”


    父女俩这下算是撕破了脸皮。秦楠和老爷子斗了十多年,但秦楠还从没有机会对老爷子动手,秦楠看准了苏开城的脸色,朝老爷子一步逼近去,他扬起了手,今天就要借这东风好好教训老爷子一次。


    老爷子说的是真事,有时候他会被老爷子这鬼精的丫头气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秦楠扬起手,落处一定会是老爷子的脸,但绝对不会想到下一刻发生的事。


    苏开城握住了他的手,而老爷子倒顺势给了他一巴掌,打的极重,极准。


    苏开城是顾忌林未,不敢让老爷子受着伤回去,但她这一挡,倒成全了老爷子。


    “老爷子!”苏开诚被老爷子这大胆的举动彻底震惊。


    “这是他该得的!”老爷子打了人,眼睛里有种莫名的激愤,他狠瞪着眼睛,这一巴掌苏开诚和秦楠已经措手不及,不敢相信,老爷子竟然又挥起了手,又再给了秦楠一巴掌,“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这巴掌是替妈妈打的,因为他竟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女儿!”


    “你放肆!”苏开城怒吼!


    老爷子狠狠的,漂亮的面孔竟然有几分林未惯常带着的狠戾,他直奔主题:“春节过完我要收到已经更名的房产证。否则我可以让你从明年开始在华煜这边一个项目都拿不到!一个你都拿不到!”


    38


    秦楠捂着两边红肿的脸颊红着眼眶,直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这么欺负。苏开诚软坐在了老爷子母亲的坟前。


    苏氏一向就和祁家华煜集团有业务往来,老爷子和林未虽然已经结婚,但也没有对她这边有什么额外的照顾,她还耐着性子等着今后放长线钓大鱼,只要老爷子和林未婚姻长期稳定,何愁没有好处,何况现在华煜集团是林未在当家。


    这一下午,她的美梦算是做到头了。


    老爷子要的东西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老爷子今天的态度让她的放长线钓大鱼成了泡影。


    *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一路走过落叶满地的林间小路,一路出了公墓。


    老爷子至上车就将头靠在车窗上,眼睛只看车窗外的事物,脸上没有事成以后的喜悦,没有和林未同车的愤慨。


    林未看着老爷子,看他柔软微卷的长发,看他被车窗外的天光照的晃眼的脸颊,看他秀气的凸出于侧脸的挺秀鼻尖,看他安静合着的唇。


    最后伸手升起车子前后排之间的隔板,从车子储物箱里拿出个杯子,倒了半杯热水朝老爷子递过去。


    像是猝不及防,像是惊吓,老爷子第一反映是猛的推开,热水撒了林未一手。


    两人对视,老爷子皱了眉,没有道歉,没有一个字,漂亮的眼睛里不再有光,有的只是浓浓的拒意。林未先垂了眼,将杯子放了,拿了纸巾擦手。


    “陪你大半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是倒杯水给你,用不着这么大反映吧。”


    “不喝,谢谢。”


    “谢人是不是应该温和一点。”


    老爷子已经转回了脸,头靠着车子,继续看车窗外。林未漫不经心的再将水倒满,又递给老爷子,“说那么多话,不口渴,乖,喝点水。”


    老爷子再转回了脸来,林未当然知道他再转脸的原因。


    “没想偷听,是怕你吃亏。也打发了祁樾舟她们。”


    老爷子看着她,眸色微动,只是讽刺似的扯了扯唇,像是在说真是谢谢你了。


    “我没受罪,不吃亏,只是跟着你走一趟,你就拿到了想要的,看你高兴了我也舒心,这种程度的利用是双赢,我不介意。”


    “我不在乎你介不介意。”老爷子咕哝道。


    “对,不用在乎,就当我还你的。”


    老爷子听到了,但他没说一句话一个字,林未倒的水他最终也没有接,甚至连余光都避开林未。车子一路回了清溪山,老爷子自己回了工作室,完全不管林未说什么,干什么。


    今天是年三十,公司里早放了假,林未也给这边家里的佣人放了假,身边只留了祁樾舟她们。


    老爷子刚进工作室一会儿,林未跟了进来,“那边宴客,跟我去一趟。”


    “我会去露面的。”老爷子冷答。


    “国.家领.导今天这种日子都得放假,别做了。”林未过去,高高的站在书桌边,拖了老爷子手上的触控笔。


    “林未!”老爷子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老爷子对林未没有半点情面,林未倒握着那笔举的高高的。老爷子看着人,林未高大,英俊,没有一点变化,是老头儿都会喜欢这种外形的人。所以她这是以为他会蠢到去够她的笔?玩打情骂俏?然后日子还能将就着过?


    老爷子面色冰冷,只冷冷的瞪着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的林未,“对一个过了年就会离婚的人,我希望你正常一点!”


    “过了年就离?会不会太急了,不过房子过户的时间。”


    林未捅破他的事,老爷子眼角微动。“这不用你管。”


    “放心,你配合过我,我也能配合你,让你拿到想要的东西。”林未自觉无趣,手从半空中落下,老爷子没有多余说话,只一把夺了笔,转身坐回了椅子里。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副耳塞放到耳朵上,一头连接到电脑上,女歌手温婉的声音灌进耳朵,他努力让自己安静,安静,忘了周围的一切。


    老爷子始终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林未也没办法,她原地踱步,半晌报复性的拖了张椅子杵到老爷子近旁,拿了他一边耳朵上的耳塞,放进自己耳朵里。


    两个人被一副耳机连接起来。


    林未对着老爷子空了的耳朵说话,“老爷子那边来的人不少,你要我一个人过去告诉她们我正在被人离婚,所以大年三十只能自己一个人过来?”


    老爷子只余光里瞥了一眼人,伸手要夺回耳机,被林未一把握住手,老爷子侧脸斜她,林未松手,只是耳机没有被拽走。


    “这歌不错,我也听听。”


    老爷子不发火,也不骂人,他累了,也疲倦了,不想节外生枝。只是利落的摘了自己耳朵上的耳塞,然后一把拔了耳机连接着电脑的那头,女歌手的声音立即从电脑音箱里出来,霎时溢满整个空间。


    “这样也行。”林未好脾气的道,她完全不生气,但老爷子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己又回了头,继续自己手里的事。


    这是年后的工作,设计一套系列图,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化妆品品牌通过一个以前他们合作过的杂志社编辑介绍找到的他们,对方拿着杂志社的一套图,点名要画这套图的画师来设计,预算给的很高,温乐她们高兴的不得了。


    老爷子慢慢恢复工作情绪,林未一直没有走。


    林未大概是第一次看老爷子画画,第一次和老爷子坐在这工作室里。她依在椅子里,眼睛没有离开过老爷子。


    她大概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长时间的盯着他看,很年轻,极年轻,人消瘦,但皮肤青葱饱满,甚至还有几分稚气,一点也不附她所知道的那个做过、面对过那么些事情的聪明老头儿。


    林未蓦地恍惚了一瞬,一时间尽然想不起老爷子的年龄。


    最初的时候他才十九岁。


    林未心上莫名的浸开一股凉意。


    她好像从未想过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孩儿。一见她就脸红,她说什么他都说好,漂亮的眼睛总看着她。


    她想起来了,开始她带他去看过舞台剧的。女孩儿不看台上,就看她。结束后,她问他怎么不看戏,女孩明明脸红,倒很有勇气,也不扭捏,直说戏没有她好看。最后分别的时候主动亲了她的脸颊,“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


    林未的视线模糊在老爷子的屏幕上,老爷子已经毫不受影响了,笔在屏幕上来来去去,线条变幻莫测。


    林未像是不耐烦的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了窗外。


    去年3月结婚的时候,他刚满22岁不久,她蓦地想到老爷子23岁生日好像过了,算来大概就是他一个人在春江花苑的那些日子。


    工作室里只有音乐的声音,女歌手不厌其烦的歌唱。


    直到下午五点,老爷子才收拾了工作,林未竟然一直没有离开。


    两个人从建筑出来,只带了小光一个,老爷子不喜欢看到家里处处保镖。


    三个人一路穿过园子,老爷子大步在前,完全不理林未,更不要她碰,林未有些失意,双手扎在裤兜里,大衣被她敞开,衣摆撇在身旁,高高的个子,亦步亦趋的走在老爷子背后。


    这样的三人行很尴尬,小光吊在最后。小光从没见过谁敢这么和林未硬钢,就是老爷子对林未也多少是哄着来的。


    小光有些为老爷子担忧,她觉得老爷子人很好,不愿意看到她们俩真的闹翻,只希望他别把林未的耐心消耗光就好。林未这样的娘们儿是走到哪儿都是人群里的焦点,不知道有多少老头儿在盯着,只要她愿意,老爷子随时可以成为过去式的。


    *


    老爷子这些天来身体好了不少,能下楼了,只是仍没有支撑自己来去自如的体力,她坐在一张轮椅上,康秘书就是老爷子的腿,一直推着她。


    年三十照例是家宴,只是今年与往年相比不同的是少了三叔一家,也没人会提及她们家的事,被三叔留下的那两个女孩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种夹着尾巴做人的卑微。


    老爷子注意到了,但他没心思去关注这些。从过来,祁明泽就不时的看他,她今天才从海城回来的,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她大概是此时此刻才知道他又回来祁家了这件事。


    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失望。


    老爷子不看她,也不想解释。


    从过来,林未就总拽着他,身边来来去去总有人,他也不好和林未拉扯。今天来了不少亲朋,从祁明泽回海城起,这些人就知道祁家的输赢大概是定下了。所以林未当然成了最大的香饽饽,站队的,表忠的,拍马屁的络绎不绝。


    总算找到间隙,老爷子要走,林未一把握住他的手。“上午我是怎么配合的?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老爷子从林未掌中拧走自己的手腕,人多,处处都有眼睛在看着她,林未当然在乎面子,他拧她也只好放手。


    “我去洗手间,要不你叫小光看着我?”老爷子讽刺的剜了林未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些天有晴的迹象,白天就天光明朗,傍晚倒现了夕阳的余晖。老爷子进了园子,虽然空气冷,但通透清爽,绝对要好过留在那看似光鲜亮丽的大厅,要好过站在林未的身边。


    老爷子离开的时候分明是注意了别人的眼光,没有人在注意他的,尤其是祁明泽。而他才不过放松了一会儿,祁明泽就出现在了面前。


    他出来绝对不是要方便和她见面的,他也不想跟她解释什么,老爷子转身就走。


    “小以!”祁明泽喊他。


    老爷子脚步不停。


    “你是想我跟你拉拉扯扯吗!”


    老爷子低着眼睛,视线里是青石板缝隙里的一棵杂草。拉拉扯扯,她这话说的很准确,他最近最怕的就是拉拉扯扯了,因为林未整天都在对他做这件事。


    他早烦了。


    老爷子总算没走,祁明泽也不靠近,“为什么又回来,林未她,有些事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你不该再回来。”祁明泽语气很重。


    老爷子紧了紧手指,“你不是说过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支持。”


    祁明泽被一噎,“支持不包括回来!林未她压根,”祁明泽原来说的有些急躁,这下倒是突然停了,她将声音压低,苦口婆心的架势,“小以,听话,别性任,以前是我不好,没有阻止你,如果你肯接受,我愿意用一切来弥补你。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继续了,否则这次我会用全力阻止!”


    老爷子总算转脸看了祁明泽,祁明泽很恳切的看着他,就像从前,都是为了他好,绝不会害他,就是这种神情。但是他看她却变了,就像看林未那样: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两个人他都不敢再熟悉了。


    老爷子淡淡的一扯唇,只是不想跟她继续说下去,“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蠢到被耍的团团转了。这次就是一个交易,我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离婚的事,林未要哄爷爷,就是这样。”老爷子眼睛看了看周围,“过了这个冬天,这辈子我也不想出现在这里了。”


    大厅这方,老爷子说是去洗手间,倒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大厅里人多,林未个子高,放眼望去,倒也好找人,但始终找不见老爷子的人。目光扫过,她看到苏云惠,老爷子没在他那边,今天老爷子也没有跟苏云惠说过话。


    林未冷冷转开视线。


    人群里苏云惠消瘦了好些,珠光宝气也难以掩盖整个人的憔悴。当初老爷子能顺顺利利的跟林未结婚,他出了不少力。这是他在为儿子清扫绊脚石,铺路,只是铺晚了,也铺错了,还铺到了林未脚下。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矣,但一切皆在于祁明泽肯与不肯了。


    这边,林未看不到老爷子的人,她又试着寻了另一个人,祁明泽竟然也不在。林未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脸色也一点点暗下来。


    先前祁明泽看老爷子的眼神林未拿出来细细琢磨。


    很快,林未掏了手机果断拨了老爷子的电话,电话通了,但响了几声不接倒还给她挂了。林未看着黑掉的手机,舌尖抵了抵脸,再拨,这次更是响了一声就给挂断了。


    “太太不接电话啊。”小光的声音从身边冒出来。


    林未的不悦很明显,她手指攥手机攥的指节泛白,转了脸来看小光,小光愣了一下,赶紧递上自己的手机,“要不你用我的打试试?”


    林未看了小光片刻,突然一把握上了她的后脖子,小光愣愣的被林未逼视着,倒还是淡定的说话,“太太还在气头上,不接您电话很正常,对老头儿还是要有点耐心的。”


    林未喉咙里轻嗤一声,“你倒是挺懂哈?”


    小光别扭的笑笑,“没吃过猪肉,也还见过猪跑,我,我不是说你们,我看过别人,老韩,老韩她就怕她老婆的。”林未脸更黑了。


    “我去给你找,现在就去。”


    小光推林未的手想走,林未不放,“你去哪儿找。”


    “不是去洗手间了吗,我去洗手间找。”


    林未其实倒也好哄,听小光这么说,只是拍了下她的脖子也放手了。


    “傻瓜,这么长时间洗澡都够。别去洗手间了,你去那边找,我找这边。”


    两个人还真一人走了一边。


    39


    园子里,老爷子态度决绝,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意思祁明泽看的清楚,也看的心凉,更不知道是如何她们就走到了眼下这种地步。


    她从没有想过要在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她只是希望他幸福了。


    老爷子说明了回来的原因,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林未强迫你,告诉我,我不会放过她!”趁老爷子还听得见,祁明泽最后说了一句。


    老爷子大步的离开,他听到了,只是没有任何反映,他努力控制眼睛里的湿意。比起林未,他更不想见的人就是祁明泽。原因太多,理不清,也不想理清。大概还包括姑妈的那句“就算我不嫌弃他的身份”这是他没办法忘记的。


    别的事够多够乱了,也乱的他不敢去理会,而这句简单明了的话,这句嫌弃,是明明白白的毁了他的自信,毁了一个努力的将自己绷直的人的尊严。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境地,而就像他在林未面前不会有什么地位这种说法,在外婆面前在舅舅面前也更没有这回事,他以为在她们的面前也是如此的,然而不是,从来就不是。


    老爷子脸上是说不尽的失意、颓丧,他花着眼睛没走多长一段路,就差点和小光撞上。小光没有及时避让,是因为那头的祁明泽。老爷子还没能走出祁明泽的视线,她还在那头看着老爷子,此刻又看着小光。


    从来阳光英俊的娘们儿,此刻像被林未感染了一般,身上多了许多黑深深的气质。高高的,冷冷的站在小道尽头。


    小光忙的错开祁明泽的眼神,“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去了,跟我回去吧,董事长在到处找您。”


    老爷子站稳不悦的扫了眼小光,将小光扶他的手推开,继续走路,“她找我做什么。”


    “就是看您不在,担心你。”


    老爷子轻嗤一声。


    林未他都不顾及了,当然更不会理会这些惟林未是从的人。她们没有是非黑白,没有自己的思想感情,就算他真诚的尊重她们,但如果林未哪一天要翻脸了,他在她们眼里就只会是一个可怜的麻烦。


    “你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就是去见小祁总了,又不是外人。”老爷子大步的走,小光听的一脸煞白。两个人一路朝建筑去,很快她们两个突然就和林未“狭路相逢”了。


    林未高高的站在那头,出来室外她身上穿着大衣,暮色降下,园子里的灯已经点亮,她站在一处灯下,暖色灯光落在她干净的黑发上,她等着她们走近,面色由冷转淡,眼睛在老爷子身上逡巡。


    “您可别这么说,董事长听了会不高兴。”小光小声跟老爷子说话。


    “你是要我撒谎,你不都看见了么。”


    “我没看见,就看见您一个人了。”


    果然走近,林未第一句话就是问老爷子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老爷子看了眼小光,小光眼光光的看他,“你问她。”老爷子丢下话,直直的从林未身边走开。


    “太太在园子里透气,天要晴了,还有夕阳呢。”小光赶紧回答,就看到林未的脸色明显好转。


    其实她还是满好哄的,至少在苏的事情上是这样。


    *


    餐桌上林未问老爷子,“小光惹你啦?”


    老爷子不理,只是自己吃东西。林未一条手臂搭在老爷子椅背上,手指握上他的肩膀,“这么多人,别做脸做色的,嗯?”


    林未近在身边轻声和他说话,老爷子手上握着餐具,目光从盘子里抬起来,转了脸看她,在唇上扯出一个僵笑,算是回了林未的话。


    老爷子的倔强程度这段时间林未算是见识了。


    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


    晚餐设在宴客厅里,因为还有场表演,餐毕,老爷子被林未拽着在前排坐下。表演者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方言老相声艺术家。


    祁家现在的状况与这气氛多少有些不合,只是这场表演早在老爷子生日那时就预定下了。


    老爷子这次家宴有身体原因,大概也有情绪原因,从头到尾连假笑都难得,这场表演总算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了。


    台上,老艺术家方言亲切,言语诙谐幽默,讲的都是接地气的生活锁事,台下掌声雷动。


    但林未从头到尾就没怎么看台上,她看老爷子,看他偶尔皱眉,偶尔转脸来剜她一眼,不悦她看他。


    林未朝老爷子倾身,“我就是看看你凭什么这么有底气。”


    老爷子侧脸,昏暗中对视,他反唇相讥,“那你看出来了吗?”


    “很漂亮,眼睛也好看,嘴巴也好看,”林未一双眼睛细细的在老爷子面孔上流转,又低眼睛看向老爷子的胸口,室内穿的不多,老爷子身上的针织长裙很露身型,“身材也不错,是有傲气的资本。要是少皱眉,像以前多笑,就更好了。”


    台上又暴妙语,周围在哄笑,鼓掌,老爷子侧脸看了下不远的老爷子,“我看爷爷身体好的也差不多了,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会多笑的。”老爷子对林未扯了扯唇,一把推开林未搭在他椅背上的手臂,要起身离开。


    林未一把握住老爷子的手腕。


    “放手!”


    “你不想要苏家的房子了么。”


    “林未。”


    “一会儿还有烟花要放,我想看,你不能让我一个人看吧?”


    老爷子狠狠的瞪着林未。


    等到表演结束已经十点多了,园子里一方空旷的草坪上早布置好了烟花,一众人都从建筑里出来,都裹上厚外套。


    早些年烟花会放到临近12点才燃放,近年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便不等12点了。


    老爷子的轮椅一安定,草坪那头烟花此起彼伏的升空,炸开,多彩绚烂,轰轰隆隆的声音里夹杂着草坪上欢闹的人声。


    祁家自己人不多,但加上亲朋,参加的是家宴,就少不了带着孩子,园子里的佣人也都来了,草坪上聚了不下百人。


    有专门的烟火师负责大型的烟花,还专门备了些小的烟花可以自行燃放,草坪上孩子妇女欢闹不已。


    林未也早挤到了老爷子身边,将老爷子拉到草坪里,递给他一根烟花。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通电话老爷子都叫他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既来之则安之,老爷子是这和说的,林未觉得老爷子说的有道理。他也希望老爷子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没有什么会比健康快乐更重要的了。


    林未帮老爷子点燃一根烟花,俩人举着,各捂着自己的一边耳朵。一束束的高亮从他们手上升空,炸开一团小小的烟火。林未乐着,老爷子仰着脸,脸上是与林未相同的笑容,脑子里却想起了上一次看到烟花的情形,那是在纽约。


    草坪边,林未看着那边的人,掏出手机撇开林未,将老爷子一人装入屏幕,拍下。


    烟火在他身后轰轰烈烈的炸开,他仰着脸,微卷的长发温顺的垂下。


    手机放下,林未侧脸看小光,“你想个办法,把他领开。”


    “谁啊?”


    林未眼神突然不悦,小光一下明了,“我跟人家又不熟怎么领开。”


    林未郑重道,“长着脑子就该多动动,去。”


    “……”这不是为难人吗!


    最后小光编了个极其蹩脚的理由把林未给骗走了。说什么她们这边厨房里的人都放假了,要过了年初三才会回来,问他要今晚宴会用剩下的面包,拿回去明天吃。


    老爷子看小光,小光心虚的不看他,领着林未走了。果然很快,林未就出现在了背后,手上握着一把和林未给他的一样的烟花。


    老爷子目光落下,转身要走,林未一把拉住。


    “刚才康秘书说老爷子问他,要他好好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在闹别扭。”


    “这不是早晚的事么?”老爷子反问。


    “那也得到时候再说。”


    林未二话不说,将手里的烟花一把塞给老爷子,只抽了一根。“拿着,看我给你放烟花。”从兜里掏了打火机边点边侧脸看老爷子。


    老爷子没有好脸色。


    “笑一笑,别整天苦大仇深的,小心年纪轻轻长皱纹。”


    滋滋的声音从烟花头上冒出来,林未不对着天空倒递给老爷子,头就冲他,老爷子吓的一跳闪开。


    “林未!”老爷子吼。林未明知道还得燃一会儿,所以就追着递给他,但以防保险,也只是大概对着他的,不过老爷子已经吓的跳脚了。


    “你拿开,你不准对着我!”


    林未看着老爷子好笑,她伸过手去一把将人揽了回来,压在了臂弯下,另一边手将烟花举起,一束明晃晃的火焰从她手上升空,响亮的在空中炸开。


    老爷子吓的一抖,举手捂耳朵。林未低头看怀里的人,嘴角扬起。


    “要不要自己拿?”她好心情的问。


    “不要!”


    林未再没松过手。


    “跟林未就能放,跟我就不能。”林未身体高大,像大人逗小孩儿一样,就将老爷子圈在怀里不放,还点燃了一直握在老爷子手上的一把烟花。


    烟花滋滋的响,老爷子吓傻了。


    一根烟花握在手上也有些害怕,这么多都点燃了他不敢拿。


    “林未你拿去!”


    “不要。”


    “你快拿去。”


    “你求我。”


    “林未!”


    烟花眼看就要冲出来,老爷子急的跳脚,林未就看着人不怀好意的笑,这种笑容于她很少见,阳光明朗,英俊的眉眼像有光,可是老爷子已经不在乎了。


    最后一刻林未才一把握住老爷子的手举了起来,一束束的烟花接二连三的从她们手中冲向天空,爆炸声更响,老爷子吓的尖叫“林未!”。


    “叫吧。把心里藏的怨气、委屈都叫出来。”


    “林未!”


    “大声点。”


    “林未你混蛋!”


    “再大声点。”


    40


    从老爷子那边回来,老爷子就直接回了卧室,一进去就将门反锁了。这一夜他没再见过林未,也不管她有没有衣服可以换。


    家里厨房里没人,祁樾舟她们又没去老爷子那边,林未走之前就在外边订了家餐厅,做了一套大餐送到家里来。


    健身房,地方特别宽敞,也应有尽有,可以抵得上一个娱乐场所了。祁樾舟她们经常在这里消耗时间。


    林未带着小光过来,她们正打牌,桌子上全是吃的,电视里是春节晚会节目,几个人玩儿的很热闹,不知道林未这种日子还能来这儿。


    祁樾舟一起身,剩下几个人赶紧丢了手上的东西。


    “您怎么来了。”祁樾舟眼睛瞟了眼高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种日子不回卧室缠媳妇,跑这儿来干啥。


    林未白了眼祁樾舟,祁樾舟笑笑。


    她走了几步,扫了一圈,“玩儿的挺高兴啊。”拎了张椅子坐了。


    祁樾舟有些不好意思,将林未坐下的那方桌面上的啤酒收了收。林未倒握住她的手腕,拿了她手上还没有开罐的啤酒,扯开,仰头喝了口,招呼其她人都坐下,她要陪她们玩牌。


    林未私下里也没那么难相处,跟她久了,大家也都大概习惯了。


    这群人酒量都好,但大家都没往醉了里喝,只林未喝的多了点儿。牌打到半夜1点散伙,林未成了散财童子,钱一把把的派出去,没人不高兴。


    最后祁樾舟扶林未回去睡觉,正要上楼,林未不走了。


    “带我去你哪儿。”


    “……”祁樾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我不想一个人睡。”


    那也不能跟我睡吧?


    祁樾舟只当她喝多了,手伸到她胳膊下,想架她上楼。


    “我怕忍不住去找他。”林未整个人扑在了祁樾舟身上,“他又不给我好脸色,我担心会忍不住对他动手。”


    祁樾舟无奈,只能将林未架着去了自己的卧室。因为身高原因,她的床也是定制的,所以很宽大,睡两个人倒没什么,就是有点别扭。


    祁樾舟将人放到床上,林未老实的躺着,眉头紧皱像是很难受。


    她拉了被子替她盖上。


    林未的私事她从来不多嘴,这下有点忍不住了,“你伤人家伤的也不浅,要是不能好好过了,干脆就放了他,你也能开心点,大家都好。”


    林未费劲的争了眼,眉头皱的更深,“别说废话。这辈子也不可能放手。”


    也不知道是醉话还是狠话,说完林未一下就闭了眼,眉头也松了,像是彻底睡着了。


    跟林未一起睡,祁樾舟睡的小心翼翼的,林未睡觉不打呼噜,一点声音也没有,安安静静的。她根本不敢让自己睡死,所以到了后半夜,困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第二天被小光叫醒,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还有了阳光,林未早没了人影。


    祁樾舟有点蒙圈,“董事长人呢?”


    “在厨房里,做早饭。”小光有点为难的样子。


    祁樾舟还迷糊着。


    “叫醒你,我还要上去请太太。”小光转身走了。


    二楼卧室,老爷子早起床了,冲了个澡,换了身精神的衣服和外婆视频,外婆已经搬到了海棠楼,看来住的很高兴。外婆讲了昨天是怎么过的,今天院里还有什么什么表演,最后是护理员要带外婆去吃早饭,视频才挂断。


    老爷子握着手机,在微信里发红包,外婆第一个,林未第二个,再翻给合作伙伴温乐和宋天和发了红包,霞姨也有份,没了,今年他想送祝福的人没了。


    门上响起敲门声。


    霞姨她们都放假了,谁会来敲门。


    声音再响起,“太太,董事长让您下去吃早餐了。”


    是小光的声音,厨房里人都不在,吃什么?老爷子突然想起昨晚小光找林未说的话。


    倒还真不是完全的借口。


    老爷子是准备着吃面包或蛋糕了,不过也正好方便拿回工作室吃。老爷子这么打算着下了楼,进了餐室。餐桌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祁樾舟的人,林未也在,她们一人面前一个大碗,碗里白白的,绿绿的,每个碗旁边都有一个红包。


    吃的倒是不是面包,也不是蛋糕。


    小光和老爷子还稍微熟悉一点,赶紧拉开林未身旁的椅子招呼他入坐。


    林未脸上从头到尾都挂着点笑意,她看着他,“坐吧。”


    老爷子只得过去。


    林未视线绕着他,“我记得年初一得吃汤圆吧。尝尝好不好吃,我也很久没吃过了。”


    老爷子坐下,才看了眼碗里的东西,洁白浑圆的汤圆很好,但是为什么撒葱花。


    祁樾舟也刚好进来,小光坐了一张椅子,祁樾舟也坐了,老爷子还愣着,祁樾舟和小光同时说话:


    “汤圆可是董事长亲自煮的。”


    “谁煮的,汤圆里撒什么葱花?”


    “……”


    早坐在这里的人也早想问这个问题了。


    彻底的片刻安静过后,就是一阵勺子碰碗的声音,和谢谢董事的声音此起彼伏,祁樾舟的人一个个都埋头狂吃。


    林未侧脸看老爷子,眼睛里是很真实的疑惑,“不可以放葱花?”


    老爷子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别人的汤圆都不放葱花。”


    林未眨了下眼,低下眼睛看自己面前的汤圆,那样子竟然有些可怜,好像很受伤。老爷子才仔细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和平常不太一样,衬衫不大合身。视线往下到袖子上,长度是合适的,就是宽了。


    祁樾舟在那边弥补自己的失言,夸其实多了葱花多了股清香味挺别致,老爷子才想到这衣服是祁樾舟的吧。


    林未从昨晚到今早都没有机会进卧室。


    老爷子收了视线,低头和大家一起吃有葱花的汤圆。


    林未进厨房已经是让人咂舌了,竟然还亲手煮东西给大家吃。如果不是煮的这么有个性,大概没人会相信这是她一大早一个人翻箱倒柜,上网查了时间火候,最后别出心裁的撒了点葱花作点缀,又自认为很好看的杰作。


    “行了,别废话。不爱吃自己吃锅盖去。”林未打断祁樾舟的虚假恭维。


    没人想吃锅盖,都埋头努力吃光,虽然味道是有些怪。


    娘们儿吃东西都快,吃完了的人都自己将碗筷收走,拿去洗,也都拿走红包,道一声谢。老爷子实在吃不了多少,剩了一半,捧着碗准备起身自己去洗,林未一把将他拉住。


    “放着,有人收拾。”林未夺了他手里的碗,将红包塞到他手上,谁知老爷子碗是不拿了,将红包直直的拍在林未面前,“谢谢,不需要。”


    特意做的早饭不领情,特意包的红包连看也不看一眼。


    *


    林未一上午都在书房里抽闷烟,最后被祁樾舟劝进了健身房,练拳,林未力量很足,再加上火气,祁樾舟真被她搞的抵挡不住。


    最后林未也折腾的撑不住了,从八角笼里出来,浑身汗水浸泡,乌黑的短发湿了,能看到发根下冷白的皮肤。


    时间临近11点,小光跟着,问她午餐什么,她们好安排。


    “吃锅盖!”林未一声吼。累成这样了,火气也还在。


    真是伴君如伴虎,早上还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敢相信的亲手煮早饭呢。


    祁樾舟也随后出来,解着手套,想把小光喊回来,谁知道小光竟然跟上去,“您是想吃锅盖肉吗?”


    林未回头看小光,“……”


    祁樾舟:“……”


    这小子可以拖出去埋了。


    林未在健身房的浴室冲了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出来,脾气是被小光给磨没了。


    林未没有出健身房,大张开着双臂趟进一张沙发里。祁樾舟接了景洪一个电话,带着点坏笑的在林未旁边坐了。


    林未头仰放在沙发扶手上,支着双长腿。“有话就说。”


    “景洪说有个小明星想来给您拜年。”


    “哪个小明星,给我拜什么年。”林未懒闭着眼睛。


    “就公司拍的那条广告嘛,那老头儿挺漂亮的。肯定是想继续拿明年的合同。”


    “不见。”


    “您就不想来个以毒攻毒?”祁樾舟提醒。


    林未先是没反映,半晌后,睁了眼,直起头来。


    “激他一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祁樾舟说完林未脸色变化,祁樾舟倒赶紧进行免责申明,“先说好,你知道我也不了解老头儿的,这就是我自己瞎想的偏方,不能保证效果的。”


    祁樾舟只怕干坏了,到头就全怪她。


    *


    老爷子在工作室里一边听音乐一边做事,小光又来敲门,告诉他家里有客人,要他出去露个面,也正好吃午饭了,老爷子就出来了。


    谁知小光所说的客人是这样的客人。


    那头除了林未还有一男一女,那女的有些眼熟,老爷子辨认了好半天才认出这是谁,秦汐婷,也是秦楠的侄女儿,最近常在广告上出现。老头儿大衣放在臂弯上,身上的裙子紧裹着腰身,长发掩着半张脸,妆容精致,年纪与他相当,倒有几分妩媚的风韵。


    老爷子顿时心上一紧。


    和秦汐婷一起的娘们儿正和林未说话,秦汐婷的眼睛就没有从林未的脸上移开过。


    林未身上已经不是上午不合身的那套衣服,她西装笔直,干净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很英俊很精神。


    老爷子看着,走近,有三个陌生人从餐室那边出来,手里提着很多空盒子,有人向祁樾舟道别,他听她们说开饭了。


    林未打头就领着那两个人进了餐室,绅士斯文。林未的绅士,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老爷子不动声色,进去,宽大的餐桌被占的满满当当,菜异常的丰盛。


    “来啦。过来。”林未看到老爷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秦汐婷小姐,这位是他的经济人,”林未回头看正要入坐的娘们儿,娘们儿赶忙站直自我介绍,“我姓丰,”


    林未一点头,转而给她们介绍老爷子,只称他为苏小姐,其她的什么也没说。


    不可避免的,老爷子和秦汐婷四目相对,只是对方装作不认识他,还和他打招呼“你叫我婷婷就行了”。


    老爷子一扯唇,落坐,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祁董事长真是太客气了,我们这样也太打扰您了。”经济人客套道。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能跟这么漂亮的婷婷小姐吃饭是荣幸。”林未作手势邀请俩人用餐,娘们儿挺局促,老头儿倒是十分的自在,因为林未的奉承更是受用的一脸灿笑。


    “婷婷小姐近来挺忙的吧,最近没少在电视上看到你。”


    “您也爱看电视?” 秦汐婷娇声惊讶。


    “婷婷小姐的名气,不是到处都能看到么。”


    这对话,祁樾舟一直在一旁候着,听的不禁捏把汗。她转看老爷子,却还只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


    经济人接话,说今年秦汐婷正有一部古装网剧在播,算是火了一把,粉丝也大涨,广告也接了很多。林未顺势奉承,又问秦汐婷是哪儿人,听说就是安城人,更是夸赞,还亲自将一道秦汐婷说好吃的菜推到他面前。


    秦汐婷全程飘飘然,连声音都更黏了几分,一旁经纪人不时偷偷在桌子下拐他,提醒他注意言行。


    林未虽是一脸的笑意,但经济人真有点莫明的害怕。因为和听说的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秦汐婷又是个眼力见薄的人,情商与这张漂亮小脸几乎成反比。


    经济人不时观察这餐桌上的另一个人,被林未称为苏小姐,但这大过年的,是从屋里请出来的,怕这就是祁太太了吧。


    这位年纪轻轻就是一集团之董事长的人,已经结婚了,她知道。所以一开始对这一趟行程都不太抱希望,只是没想到会顺利成这样。


    一张桌子上各怀鬼胎,秦汐婷怀的什么鬼胎,是老爷子最关心的,他想起那天打秦楠的两巴掌。这是他的报复?


    找自己侄女儿勾引林未,就算不成,或许好歹也能离间离间她们的夫妻关系。


    老爷子只是冷眼看着秦汐婷的忸怩作态。但秦楠这次最大的失误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一场只会是徒劳,因为她们本来就会离婚,而期限也只到他拿回妈妈的东西即止。


    所以就算是他让自己侄女有本事爬上了林未的床,也不会伤到他分毫。


    老爷子只是不动声色,面色淡然,不管林未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林未当然一直在注意老爷子的态度,他这事不关已的态度让林未看的起火。


    一餐饭结束,林未火气一点点聚集,这件事既然是开了头她就不想停,她要看看老爷子到底还有没有一丝的在乎她。所以对餐桌上的小明星发出邀请,要带她们去园子里赏花,晒太阳。


    “这,这不会太耽搁您吧。”经济人有些不知所措。


    林未从餐桌上起身,“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她走到老爷子身后,握上老爷子的肩膀,“是吧,苏小姐,你也一起去,今天这种日子就该轻轻松松的过,看看花草什么的,不正好找灵感。还忘了告诉你们,我们苏小姐是画家。”


    老爷子被肩膀上的手带着从椅子上起身。经济人还在干巴巴的拍马屁,说难怪觉得老爷子有什么不同的气质。老爷子从椅子边走开,脱离林未的双手,淡淡一扯唇,“你们自己玩,我不太想去,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


    老爷子说完,看了眼秦汐婷就出了餐厅。


    戏就是要做给老爷子看的,他一走,林未几步追了出去。


    秦汐婷想去追,被经济人一把拽住。祁樾舟就在她们几步开外,也不方便交流什么,经济人只说让他穿上大衣,室外冷,别冻感冒了。


    “好婷婷听话,后天咱可还有个大活动,冻感冒就麻烦了。”


    林未出来没多远就追上了老爷子,老爷子甩开她过来纠缠的手。


    “我让你站住!”林未命令的口气。


    老爷子好笑的转脸,秦汐婷的目的他猜到了,林未今天这种突破一惯作风的殷勤他又怎么会猜不到原由。


    “林未你别幼稚了!离婚是早晚的事,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跟谁亲近,你不就是想让我看吗?我看到了,但是这关我什么事,我无所谓的!”


    老爷子转头又要走,猛的被林未一把握了肩膀,将他逼到了一方柜子边,她弯腰下来,高大的身躯压迫着人,“既然不在乎,发什么火?”


    “我觉得你可笑!”老爷子一字一字咬的清楚。


    “你嫉妒了!”林未肯定的道。


    老爷子:“你在自欺欺人!”


    老爷子的眼睛里只有狠,只有挑衅,很明显很清楚。林未目光在老爷子双眼间深深流转,她心里的火一股股的蹿,心脏上开始堵的难受。


    一阵脚步声过来,伴着说话声,林未松了手,她丢开老爷子的肩膀,但没有退开,“不瞒你,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变了。”


    林未不屑的一笑,“也许我就该换个老头儿试试,今天正好来个现成的。不如你就帮我把把关,也顺带的验一验你自己,看看我跟别的老头儿在一起了,把对你的心思用到别人身上是什么感受,如果真一点不在乎了,说明缘分尽了,我答应你,离婚。”


    林未转身走了,招呼了来人一起出了建筑。


    老爷子随后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