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陆师兄(二更)


    紫金炉鼎是玉溪真人的本命法器之二, 听说是由混沌时期补天落下的一块巨石所锻造而成。


    其真假尚不可得知,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锻造炉鼎所用的材料绝非凡物。


    刀枪不入,真火不侵, 受了千年灵火滋养,虽攻击力不如陆九洲手中的天昭,若是光从炼制的丹药质量来看,也算得上神兵一件。


    在进入其中之后, 外面的声音被完全隔绝,陆九洲他们说了什么白穗完全听不到。


    炉鼎很深, 本就没什么光亮透得进来,尤其是在真火引出炉鼎被盖上之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个……”


    从刚才被自己拽进来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少年此时突然闷闷开了口。


    “咋了?”


    “……手。”


    沉翎的声音不属于少年人的清亮,有些轻, 跟风拂过来似的没什么存在,却又很舒服。


    他说到这里一顿,在两人互相看不见的情况下轻轻动了下手腕。


    “哦哦哦,不好意思, 我给忘了,我这就松开啊。”


    刚才白穗见他御剑上来时候险些被热风给吹下去,情急之下这才伸手抓了他。


    又因为这里面太黑了, 她光顾着探位置了,忘了放手。


    沉翎微微颔首,又发现此时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于是又轻轻“嗯”


    了一声。


    随即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白穗和沉翎平时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除了晨练之外, 就之前后山那一次待的时间久了些。


    可那时对方几乎全程晕倒,他们更是没有太多的交流。


    此时两个不怎么说话的人突然被塞在了一个封闭昏暗的空间,的确是有些尴尬了。


    因为要在里面待上个两三个时辰, 白穗想着总不能一直不说话。


    于是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双方都能聊的话题,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先出了声。


    “……谢谢。”


    “不仅是之前后山救了我的事情,还有这一次帮我重塑灵根。”


    沉翎和白穗离得不远,尽管他看不见,稍微感知下气息也能确定位置。


    他眼眸闪了闪,在白穗没有觉察的时候抬起手轻轻碰触了下有些发烫的脸颊。


    也不知道是外面的真火燎进来了让他发热,还是单纯因为刚才少女的碰触。


    “我好像从第一天认识你到现在一直给你添麻烦……也一直在欠你的人情。”


    “好像除了口头道谢之外,我也不知你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这些话如果在场在多出了一个人的话,依照沉翎的性子,可能根本没办法轻易说出口。


    可现在这个炉鼎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被外面的人听了去,他反而要比以往时候更加放松了。


    “啊,其实也还好吧,琼玉台那一次就算我不上去,当时陆师兄和青师兄也来了,有什么他们也会出手阻止的。后山那一回也是我把你带去的,不然你也遇不到那糟心事。”


    虽然都是做的任务,白穗不大喜欢沉翎把这些事情当成是欠自己的人情和负担。


    从穿到这个世界以来,无论是为了重生或者改变自己的意难平,她做这些都是自愿的。


    想到这里白穗又继续说道。


    “还有这重塑灵根的事情,看起来像是我帮了你大忙,但是没了你跟着进来我也没办法顺利洗髓。所以咱们是对等的,没有谁欠谁,你别放在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从一开始每一次在自己给白穗道谢的时候,她都极力撇开和自己的干系。


    沉翎薄唇抿着,并没有因为白穗这些话而高兴,相反的。


    他有些不开心。


    这种感觉和先前陆九洲无心说的那些话一样,哪怕是同门也过于疏远了。


    封闭的空间里,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数倍。


    少女身上带着桃林沾染的浅淡香气想,还有独属于她的清甜。


    混杂着炉鼎里各种丹药的味道,全然萦绕在他的鼻翼之间。


    一开始时候还好,白穗没什么感觉,等到真火将炉鼎内壁烤到发红的时候。


    她才明白了之前888为什么会说没有沉翎她根本受不住这一次洗髓。


    她是纯阴体质,又是冰灵根,这真火和她的属性说是互补,其实更是相克。


    温度一上来了,白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一片火海焚烧一般。


    从外到内,烫灼得厉害。


    “唔……”


    这不是简单的炼化,而是将身体和灵魂完全融合。


    身体的炙烤白穗尚能忍受,可蔓延到了灵魂,她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疼得喘不上气来。


    【宿主,你别和沉翎离得太远,他不怕真火,你让他帮你护着点儿。】


    感知到白穗快要到承受极限了,888怕她疼得晕过去,赶紧出声提醒。


    然而白穗此时意识都有些混沌了,听得见888的声音,可脑子和身体都慢半拍,做不出准确的判断。


    她咬着牙,滚烫的身体像是烤得发红的生铁。


    “……白穗,你还好吗?”


    隐约听到了动静的少年迟疑了下,轻声询问。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细碎的压抑。


    沉翎心下一慌,连忙伸手往白穗所在方向探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因为看不见,生怕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然而他刚伸过去,黑暗之中一只滚烫的手立刻覆了上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惊,下意识想要挣开。


    只是一瞬,他反应过来这是白穗的手,便僵硬着身体任由她抓着了。


    “你的身体好烫,是因为真火吗?”


    “……嗯。”


    白穗此时的状态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昏昏欲睡,又难受至极。


    在碰触到少有的清凉后,这才勉强恢复了点儿清明。


    “我很难受,你过来点儿。”


    沉翎眼睫微动,大约知道了是因为属性相克才让白穗成了现在这样混沌模样。


    他咽了咽口水,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不忍她难受,只得红着耳根往她那边挪近了些。


    “……这样好些了吗?”


    沉翎用身体给白穗挡住了大部分的温度,他本身体寒,洗髓过程中吸收些真火对他百益无害,更不会有任何不适。


    可白穗不同,相克的属性会让她的身体冰火两重天。


    挡住和缓解完全是两个概念。


    白穗实在忍不住,拽着沉翎那只手直接往脸上贴了过去。


    柔软的触感骤然出现在少年的掌心,他惊得背脊都挺直了起来。


    他不敢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周围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沉翎总觉得外面的人透过炉鼎将一切全然瞧了个清楚。


    “白穗,我,我觉得你这样……”


    沉翎话还没有说完,白穗松开了他的手。


    在他刚松了口气之后,少女又一把抓住了他另一只手贴在了自己另一边脸上。


    “……”


    原来只是捂热了想要换一只手冰啊。


    沉翎咽了咽口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去。


    他听到白穗在碰触到他的时候没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后,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们,他们不是只是一起洗个髓吗?


    在沉翎面红耳热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时候,随着炉鼎的温度越发升高。


    单纯只是手,已经不能缓解白穗的难受了。


    白穗皱了皱眉,手撑着炉鼎内壁踉跄地站了起来。


    沉翎感觉到她要摔倒了,慌忙伸手去扶,结果手刚伸过去,便被对方一把抱住。


    这不是沉翎头一次抱白穗,之前后山回来时候便是他把她抱回来的。


    当时太过慌张着急,她身上一片殷红,全然是铁锈的气息,他哪里生的出什么旖旎心思。


    和现在完全不同。


    少女的馨甜与柔软一并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像是云朵一般轻盈。


    “白,白穗,你清醒一点,我们这样不好,你哪里不舒服你给我说,我试着用灵力帮你驱散下燥热可好?”


    白穗抱着少年缓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点儿意识。


    她眼眸一动,有些不舍得松开了这个人形降温冰袋。


    “抱歉,我太热了。”


    说到这里怕沉翎多想,她又补充道。


    “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出去之后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我,我不怕别人怎么说我,主要是怕你,这样对你不好。”


    少年以为白穗生气了,紧张磕绊的与她解释道。


    “也就是说你不介意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白穗前面的没听进去,就只注意到这里了。


    沉翎怔住了,昏暗的环境里,因为内壁被烧得火红而有了点儿光亮。


    他能够清晰看见少女那双映照着橘红火光的眼眸,澄澈明亮,带着点儿欣喜意味看了过来。


    他不是傻子。


    白穗这么问的意思很明显——要是他不介意的话,是不是可以继续抱着他?


    沉翎沉默了。


    他想要点头,但是又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占了少女意识不清明时候的便宜。


    “……那你介意吗?”


    半晌,他听见自己声音喑哑,这么沉着声线问道。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咱们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帮你重塑灵根,你帮我抵挡下真火侵蚀。咱们互帮互助,要是你脸皮薄我出去之后一定闭口不谈此事。”


    白穗难受的不行,根本没有怎么注意少年的异常。


    她这人一向奉行只要不违背什么道义原则,怎么舒服怎么来,从不会委屈自己。


    见沉翎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忸怩抗拒,白穗高兴的拍了拍自己身边位置。


    “来,你坐这儿,咱们排排坐。”


    “我一会儿要是又像刚才那样受不了了,你别等我动手,我可能没力气了,直接抱就成。”


    少年看着白穗一脸激动的样子,确定了此时她意识还算清明后,压着唇角,僵硬着抱着膝盖坐在了她的旁边。


    白穗肩膀贴在他的肩膀,垂落的发带搭在他的面颊,又滑到了他的胸前。


    看着那条发带,沉翎的眼眸闪了闪。


    他记得这条发带。


    琼玉台时候白穗的发带被剑风给切断了,这一条是陆九洲拿另一半续上给她的。


    “你喜欢什么颜色?”


    “唔,好端端的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白穗被烘烤得又有些意识混沌了,听到他这话后口齿不清地说道。


    “没,就是觉得你这条发带颜色太素,样式简单,不大衬你。”


    “是吗?我觉得挺好看的。”


    她此时昏昏沉沉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也迷迷糊糊地胡乱回着话。


    “唔,不过你说得对,这白色的是素了点儿,等,等我一会儿出去找陆师兄给我绣枝桃花上去吧,他手巧,肯定绣的好看……”


    白穗说完这话后再撑不住,脑袋一歪直接倒在了另一边。


    少年没有怎么看,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他压着唇角,垂眸看着昏睡过去的白穗半晌。


    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陆师兄陆师兄。”


    “我就在这儿你就只知道个陆师兄。”


    32.  第三十二章   月夜(一更)


    玉溪控制真火的时候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全然将炉鼎周身覆盖, 而是循序渐进,慢慢升温。


    不仅是因为白穗和其属性相克一时之间很难承受,更因为少年从未经历过这样长时间的洗髓, 恐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最先晕倒的不是沉翎,而是白穗。


    少女的身魂本就不稳, 在被真火炼化融合的过程中很难长时间保持清明的意识。


    沉翎没觉得多难受,只是身体也开始火烧火燎了起来。


    他知道, 这是灵根重塑的前兆。


    金火灵根会对真火有强烈感应,再加上白穗洗髓时候她的灵根的中和,他一直以来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正常的体温。


    只是灵根重塑并不代表能一下子将他破损的命脉一并恢复。


    沉翎受损的一是灵根二是命脉, 前者破损会让他无法像其他弟子那般修行,后者则会让他的身体虚弱,难以疗养。


    现在灵根重塑了只是他资质恢复了,但是他这身病痛的身体依旧如初。


    这也是为什么他只能选择炼丹, 而无法修剑。


    昆山对剑修的要求很苛刻,资质和体质一样都不能缺。


    雪嫣然虽然主修的是炼丹,可她的体质堪堪合格, 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剑丹齐修,甚至要是得了玉溪的允许是可以直接转为剑修的。


    可沉翎不行。


    倒不是沉翎看不起丹修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只是觉着, 自己身在天下第一的剑宗里哪怕不是主修的剑, 也该有一身拿的出手的剑术才是。


    丹修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东西, 但是剑修可以。


    和所有慕强的剑修一样,沉翎也渴望变强。


    尤其是在后山白穗那一剑诛杀火蛟之后,那画面好几日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散。


    玉溪真人力排众难将他从南越带回了昆山, 可他继承不了她的衣钵,也没办法做到像陆九洲和青烨那样出色。


    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修行之前沉翎一直以来都是得过且过,被迫咸鱼的。


    他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既然没办法有一番作为,就不要给周围人添麻烦最好。


    然而在重塑灵根,看到修行希望之后,他那股原本熄灭的火焰复了燃,隐约有燎原的趋势。


    想到这里沉翎眼眸闪了闪,低头看向因为受不住真火而浑身发烫,紧皱着眉头的白穗。


    他指尖微动,犹豫了下,而后轻轻将她的眉头抚平。


    “谢谢。”


    谢谢你给了我希望。


    也谢谢你给我了救赎。


    ……


    三个时辰不长不短,刚好从晌午等到日落黄昏。


    真火也一直未灭,等到那紫金炉鼎周身全部变成了和真火一般幽蓝色之后。


    玉溪真人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将真火收了回来。


    火焰在指尖慢慢熄灭,屋子里原本灼热滚烫的温度也跟着骤然下降了许多。


    雪嫣然拿着手帕擦拭着额头和鼻子上的汗水,看着一旁两人一身清爽的样子,心下很是羡慕。


    不愧是金丹修为以上的修者,当真寒暑不侵,不像她,待了这么久都快成烤鸭子了。


    “玉溪真人,现在可是洗髓完成了?”


    几乎是在玉溪刚收回真火的时候,陆九洲这么急切上前询问道。


    “洗髓是差不多了,不过他们两个情况特殊,估计还得在鼎里面再等一会儿,等到余温散的差不多就可以出来了。”


    其他修者在灵火灭了的同时基本上就可以出来了,但是白穗和沉翎不同。


    一个体质特殊,一个灵根重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需炼化的时间自然是要比常人要更久一些的。


    陆九洲薄唇抿着,微微颔首退在一旁没再说话。


    只是那双眼睛一直落在炉鼎上面,没有移开过分毫。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过于紧张了。


    主要是白穗的属性和真火相克,灵根相克的两个修者,强的一方一出手便能将对方全然压制痛不欲生。


    更何况白穗这种尚未完成筑基,还受的千年真火,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雪嫣然虽然不怎么了解相克属性所带来的影响,却也知道肯定是不好受的。


    她看向紧绷着脸的陆九洲,又看了一眼同样也有点儿担心,仔细用神识探知里面情况的玉溪。


    这是玉溪的本命法器,陆九洲是探测不到里面的。


    玉溪先前顾着操纵真火,一心不可两用,只有此时才能去感知下白穗他们在里面是何情况。


    “陆师兄你别担心,我师尊能够知晓里面的情况的,你等她先看看吧。”


    雪嫣然一边擦着汗一遍将视线落在玉溪真人身上。


    一开始还好,不知后面感知到什么了,玉溪的神情愕然了一瞬。


    而后很是不自在的收回了神识。


    “怎么样真人,她……他们有没有出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伤吗?”


    “咳咳,这个倒没有。”


    玉溪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下,说话时候少有的不大敢看陆九洲的眼睛。


    “就是吧,你也知道这真火炼了三个时辰,里面又热又闷的,他们没抗住昏睡过去了。”


    “不过我刚才用神识检查了下他们的身体,洗髓和灵根重塑都很顺利,也没受伤什么的,应该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等过一会儿就醒了。嗯……问题不大。”


    陆九洲听后松了口气,只知道白穗没什么事了,也没多注意玉溪异常的神情。


    “那个陆九洲啊,你从晌午到现在也守了大半天了,这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们可能还得等一会儿,你要不先回长云峰吧,别让你师尊担心。”


    青年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平日向来欢迎他的玉溪,今日好像很是希望他早些离开。


    “我今日带师妹过来洗髓一事宗主早已知晓,我若是把师妹一人扔在这里提前回去了,才更要被宗主训斥。”


    意思很明显。


    他不仅不会走,还要坚持等着白穗从炉鼎里出来。


    “那,那你也别在这里干站着啊,这多累呀。”


    玉溪说着往隔壁丹药房看去,又眼神示意了下雪嫣然。


    少女怎么说也是跟了玉溪两年的人,对她这些小动作小暗示自然心领神会。


    她虽疑惑,却也没多想,连忙上前带着陆九洲往丹药房方向过去。


    “对啊陆师兄,这炼丹阁多闷多热啊,你要等白师妹还是去隔壁丹药房吧,那里凉快,而且你要是嘴馋了还能吃几颗丹药解解馋呢,我平日最喜欢在那里待着了。那里好几种丹药都是甜口的,保证你吃了一颗还想再来一颗。”


    陆九洲皱了皱眉,这时候才觉察到了不对劲。


    长云峰的修行有多重,雪嫣然不知道,没理由玉溪不知道。


    平日里别说站三个时辰了,就算站个三日夜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他今日就是在这里站在等人而已,比起入门修行时候有什么好累的?


    在雪嫣然要拽着他往丹药房方向过去的时候,陆九洲用剑柄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哪怕用剑鞘封着,天昭的剑气还是让人脊背发凉。


    “不用了嫣然师妹,我就在这里等着就好,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去丹药房休息吧。”


    陆九洲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极好说话,哪怕弟子们八卦开玩笑到了他头上被他听到了也只是一笑而过,若是太过了也顶多是皱眉训斥几句,鲜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青烨和他同样动手不知轻重,雪嫣然也更喜欢后者。


    然而好说话的陆九洲生气起来,比一直冷着脸的青烨要可怕百倍。


    就像是现在,他什么也没做,单单一个眼神过来,便让雪嫣然僵在了原地。


    没了动作。


    玉溪见此也没了办法,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炉鼎上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在了边缘位置。


    随即一把桃木剑挽了个剑花从下面飞到了炉鼎旁边,少年单手抱着白穗,另一只手借力在炉鼎。


    他蓄力一跃,衣袖被风吹得烈烈。


    因为一直在炉鼎里面待着,沉翎原本苍白病态的面容染上了浅淡的绯色。


    他生的本就好看,模样也是属于那种昳丽挂的,只是平时他大多都是低垂着眉眼,不大敢直视别人。


    此时沉翎眉宇之间少了些黯然,眼下那点泪痣没了遮掩,让他整个人都添了点儿媚色。


    白穗身体脱力,头靠在少年的胸膛位置,长长的发带耷拉在他的肩膀。


    风一吹,飘起发带从他眉眼拂过,又勾勒着他的鼻梁再到嘴唇。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带着旖旎色气,光是瞧着就让人耳热面红。


    从炉鼎里跃出踩上剑面后,沉翎弯了下腰,手穿过白穗的膝弯,将她稳稳抱住。


    而后这才御剑从高处落了下来。


    “师尊。”


    沉翎落地之后先朝着玉溪真人微微颔首,觉察到了对面青年的视线,眼眸一动,这才看了过去。


    “陆师兄……”


    陆九洲没立刻说话,他走近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怀里的白穗。


    呼吸绵长清浅,除了体温过高之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看上去只是单纯睡过去了而已。


    “沉师弟,恭喜。”


    确认了白穗没事之后,陆九洲这么沉声对少年叮嘱道。


    “灵根重塑极为难得,后续更是不可大意。我明日会与青烨说,这几日晨练你且不用来琼玉台了,好好在玉溪峰调养一段时间,等到灵根稳定了之后再来也不迟。”


    “有劳陆师兄了。”


    沉翎顿了顿,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青年先一步上前从他手中将昏睡的少女接过。


    动作很轻,但是只有沉翎感觉得到,他用了剑气将他给定住了一瞬。


    一时之间他根本没法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白穗被他抱走。


    哪怕陆九洲的动作再轻柔,那清冽的气息还是让她觉察到了什么。


    她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看了过去。


    先入眼的是青年线条流畅的下颌,紧接着是微抿的薄唇,最后,她对上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


    他亦在低头看她。


    “陆师兄?”


    “……嗯。”


    陆九洲这么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的白穗能够清晰感知到他震动的胸膛。


    大约是觉得只是这么应太过敷衍,他喉结滚了滚,又继续说道。


    “你刚洗髓身体还很虚弱,要是累了就再睡一会吧,我御剑送你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穗的错觉。


    他好像不大高兴。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陆九洲向玉溪她们打了招呼,还没等她反应,便引了天昭御剑带她离开了。


    夜晚的风很凉,白穗身体正热,吹过来的时候舒服的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也没有起初那么难受,脑袋也不怎么昏沉了。


    昆山晚上的雾气也重,月光透过来的时候也笼罩着一片朦胧的薄纱,看不真切。


    恢复了清明的白穗这时候才有了些气力。


    玉溪峰到主峰有挺长一段路程,她不想累着陆九洲,于是动了下身子,想要站到天昭剑上。


    “不想摔下去的话就别乱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风太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陆九洲的声音随风传到白穗耳朵里,也莫名带上了寒意。


    白穗愕然,抬眸看向了陆九洲。


    如果之前时候可以说是她多想了,然而现在她却不那么觉得了。


    青年平时就算不笑的时候眉眼也是温和的,可此时却是敛着,唇线也是往下压着的。


    不仅如此,从先前出来到现在,这一路上对方都没有低头看过她一眼。


    “你不高兴?”


    陆九洲御剑的动作一顿,晃了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稳。


    “……没有。”


    “那你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都皱着眉,而且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白穗一点儿也不相信对方说的没有,她见他抿着唇似乎又不打算回答了,只得自己胡乱猜测了起来。


    “是我在里面不小心睡过去了你等太久耽搁你修行了,还是我太重了累着你了?”


    “主要是炉鼎里太热了,我想保持清醒的,只是沉翎身上太凉快了,我没忍住靠着他睡着了。我也没想到会睡这么久,等睁开眼时候天都黑了,我……”


    “没有。”


    陆九洲没有等白穗说完,垂眸直直看了过来。


    “我没有因为等你而不高兴,也没有因为你抱着你而不高兴。”


    “我是自愿等你的,而且你很轻,不重。”


    “……那你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不知道。”


    青年沉默了半晌,皱着眉这么闷闷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对于陆九洲思考这么久回答了这么三个字,白穗说不惊讶是假的。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连自己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知道的人。


    大约是白穗脸上的疑惑和愕然太过明显,陆九洲很难忽视。


    他额发被风吹开,露出了那双漂亮的眉眼,里面映照着月色皎洁,又没有往日的清明。


    白穗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明白。


    无论是从书中还是现实接触上来看,陆九洲都是一个纯粹坦诚的人,他要的不想说便不会说谎,要是真不明白那便是真的不明白了。


    她也不好再逮着这个问题继续为难陆九洲了。


    夜风吹得她惬意舒服,她身体还是有些脱力,没过多久眼皮就开始一下一下打架了。


    在白穗撑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昏昏沉沉之间,头顶青年的声音随风传到了她的耳畔。


    “我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我不高兴的原因不会是你。”


    她眼眸动了动,没有睁眼。


    只是微动的睫羽暴露了她的情绪。


    昆山月夜,雾霭沉沉。


    他的声音轻柔,风也轻柔。


    连落在身上的月光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