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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星辉落进风沙里》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曲一弦的视线后偏, 目光从后视镜望出去。
红崖群内没有光, 那片追着车漫上来的水光在暗色的瓢泼大雨里像一湖搅动的水坑。
越野车猩红的尾灯下, 那片水塘就像一泼红色的血水, 一圈圈泛着涟漪。
以她为首的三辆车,仍处于红崖群内的低洼处。
水能漫上来, 说明地势低。
此时唯一的法子,就是跟紧傅寻的车,上坡离开。
她撂起对讲机,刹车一松, 一直保守的车速忽的往上飙高。发动机突然增大的响声里, 她的声音冷静, 沉稳, 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别管后面漫上来的水,刹车都松了,尽量沿着巡洋舰的车辙印走。”
尚峰闻言, 咽了口口水,强行压下惊惧感。
要不是此刻腾不出手,他其实挺想拿起对讲机问问小曲爷的……她说要沿着巡洋舰的车辙印走,可下雨天,路面上全是水, 哪来的车辙印?
除了车辆过隙荡开的涟漪和水纹, 他只能强行比对着巡洋舰的车距才能勉强跟住前车碾过的路面。
巡洋舰的车灯将山谷打得发亮, 嶙峋的山体,密集的雨势, 都在车辆飞驰般的前进中渐渐被抛至脑后。
驶过最后一段缓坡,曲一弦提醒:“前方路陡,车速别超过三十。”
红崖群的路势险峻,夹道狭窄逼仄。
再加上平时鲜有人迹,山路都是没压实的墓土,有最天然的痕迹。冷不丁就会有个坑洼或凸起的土堆,超速容易导致车辆抛锚,格外考验车技。
眼看着刚被甩至身后的地下水又一次渐渐涌上来,板寸在整车颠簸起伏的状态下,险些爆粗口。
“这鬼地方,水漫上来的速度比泳池放水口齐开还快……”
“我的刹车片一直泡在水里,现在陡坡一路都在踩刹车,刹车片迟早要烧掉。”
“底下是淤泥,还是人手?跟有东西缠着车轮一样,别说限速三十了,我就是想超速都难……”
“小曲爷,出口呢?出口在哪?还有多久?”
穿透对讲机的声音犹如机械的气音,嗡嗡响动。
红崖群内的雨势渐小,水势却逐渐增大。
曲一弦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眼,漫上来的地下水已经连巡洋舰的轮胎都淹没了三分之一,这样的上坡,再过半小时,三辆车都会被拖进地底的淤泥里。
她看了眼路标,无法再加速的情况下,她换挡减速,尽量避开山体夹道内的陷阱。轮胎碾过湿漉地面时,发出的哗哗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她抿唇不语,紧跟着只有一个影子的探索者车尾灯继续往前。
十分钟后,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傅寻的频道内再一次传来声音:“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他距离太远,电流声模糊了他的声音,车外被车轮抛起的水声里,他这句话断断续续,像随时会离开通讯范围一样。
曲一弦猜他是找到离开红崖群的出口了,但隔着一层对讲机,他的语气和情绪被磨平了太多,她一时分不清他说这句话的含义。
“好消息呢?”她问。
傅寻说:“我找到红崖□□界荒漠的出口了。”
“坏消息呢?”
总不至于是此路不通吧?
那就不叫坏消息,而叫噩耗。
她打亮双闪,放缓车速腾挪过一个直径一米的大水坑。
车轮刚离开坑口,立刻提速挂挡。
减震器咯吱的响动声里,傅寻语气低沉,语速极慢道:“出口是条河床。”
“我测量过水量深浅,目前的水量,几辆越野车涉水通过没有任何问题。”
目前?
曲一弦一听这词,就知道还有后续转折。
她沉吟数秒后,说:“我这情况不太好,地下水上涨太快。板寸的车一直泡在水里,刹车片很快就会报废。所以你直接告诉我那边最糟糕的情况,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几公里外,傅寻冒雨站在车前。
炽白的车灯把他身上那件冲锋衣荧光带映照得格外刺眼,他半蹲在溪流边,手心下是一柄直插入河床内的铁楸。
他看着渐渐上涨的水量,半晌才说:“十分钟后,这个出口就没法过车了。”
曲一弦一愣。
随即,车厢沉入短暂的沉默里。
依照地下水上涨的趋势,她一早就该警醒,雨势不停的情况下,地下水把红崖群淹没都极有可能。
红崖群的外围就像一个盛水的铁桶般稳固。
这才导致每逢下雨,地下水上涨,水势疯狂地冲刷着崖谷。那峡谷的山壁上,全是一道道雨水冲开的痕迹,山土驳裂,沟壑丛生,像有一道斧子硬生生将一座完整的山从中间劈开,细碎地瓦解成一座又一座小土坡。
“十分钟?”裴于亮脸色大变,他俯身,从雨帘覆盖的挡风玻璃往外看:“我们离出口还要多久?”
曲一弦侧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答:“按现在的车速,五分钟就够了。”
后面两辆越野车虽然缓慢,但只要紧跟着她,十分钟内全部通过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
她眼中光芒微闪,不着痕迹地借着看后视镜的动作遮掩掉心头突然冒起的那个念头——想要裴于亮的车队有所损失,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板寸的车目前虽然还没出现任何故障,但刹车片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陡坡又必须一路踩着刹车才能保障车辆不会失控……迟早,刹车片是会烧掉的。
如果她现在给板寸下绊子,或者估计领着车队多绕一条路……
但这个念头,在她看见巡洋舰身后紧紧跟着的两辆越野时,忽然烟消云散。
她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毁掉一辆车,合并有限的资源,无论是物资还是人手。可一旦动手,红崖群如此危险的时刻,整个计划未必会按着她安排的那样顺利,一旦有所偏差,出差错的代价可就不止一辆车了。
板寸车里,有两个人,哪怕这两人罪大恶极。
这事,她干不出来,也不屑为之。
她一安静,裴于亮也跟着沉下心来。
只不过,他再没回到后座上,他身子前倾,几乎是紧迫地盯住了曲一弦的一举一动。
曲一弦似毫无所觉吧,一切照常。
后半截路虽然不太好走,但比刚才那段陡坡路况要好上太多。她适当加速后,提醒跟在巡洋舰身后的两辆越野相应提速。
巡洋舰车顶的探照灯再一次捕捉到探索者,是在四分钟后。
傅寻开着探索者过岸,停在了河岸对面。
车距太远,隔着雨帘,他站在车外,用对讲机和曲一弦对话:“河床有淤泥,容易陷车,所有人全部下车,趁现在水浅,步行过来。”
“步行?”曲一弦下意识看了眼江允,见她脸色煞白,拧了拧眉:“天这么黑,水下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傅寻忽然叫她的名字:“曲一弦。”
那语气,不容抗拒不容置喙,几乎没给讨价还价的机会。
曲一弦突然有些怀念自己说一不二时的领导日子。
她低头,就着车内的后视镜往后座上看了眼,妥协道:“我知道了,我尽快安排。”话落,巡洋舰在红崖群的河岸边停下来。
她倚着方向盘,回望了眼后座,挑眉道:“都听见了?如果有不理解的,我可以给你们解释下,但尽快……晚了就强制执行。”
她等着裴于亮酝酿,先给尚峰下指令:“你车里没人,你先过河。”
没等尚峰反应过来,她又补充了一句:“别废话,你要是不过,就让板寸先过,等时间一到来不及过河,你就困死在河对岸吧。”
尚峰被她这句话说得一哆嗦,刹车都没踩,车头往下一扎,淌着水就下了河。
巡洋舰正对着河岸,探照灯的光线充足,能清晰地看到尚峰过河时,越野车劈开水流,整个车身恍如下沉了一般,车轮都快陷进了河道里。
“巡洋舰改装后,车身质量本就过重,一车满座,等于又加了几百斤。你们不愿意下车过河,那就等着在巡洋舰陷进河道里,直接报废吧。”她云淡风轻地说完这番话,目光瞥向裴于亮,又补充了一句:“巡洋舰是四辆车里,唯一有救援能力的保障车,在这报废了……”
她话没说尽,留了些余地。
但言下之意,谁都能听出来。
裴于亮喉结一滚,半晌,才推开车门,沉着声喝江允:“下车。”
权啸没有行动自由,最后几乎是裴于亮半拎半推扯下车的。
曲一弦没闲心关注裴于亮打算怎么过河,她挂好档位,预估了河道的宽度后,没多犹豫,直接开车下了河岸。
巡洋舰改装时做了车身抬高,即使此刻水量在汹涌的上涨,也不过淹没了车轮。
车灯把水面照得发亮,她分心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越野车。
越野带着满身淤泥正在爬坡上河岸,雨声交织着引擎,隆隆作响。
而越野车的身后,是车轮刨开河底淤泥晕开的混浊,它们正无声无息地顺着水流的方向渐渐围拢,沉淀,再被剜开。
巡洋舰过河过得很轻松,腾跃上河岸时,裴于亮和老总头已经一人带着一个,也从河岸渡了河。
只留下板寸的车,刚下河道。
曲一弦刚松了口气,对讲机一声轻响,板寸有些慌的声音隔着电波,断断续续:“小曲爷,我这……刹车片……烧了……车里一股糊味。”
“不打紧。”曲一弦人一放松,语调都悠闲了不少:“刹车片顶多就是刹车不灵,你现在这个速度,五码都没开上,要什么刹车?”
她之前担心刹车片损坏是担心路况不好,现在都过河了,刹车片坏了……那简单啊,上岸再修嘛。
“我担心是刹车盘出问题了……”板寸一顿,声音哆嗦:“水涨上来,车根本动不了。”
曲一弦忍不住斥道:“你踩油门啊。”
板寸的语气都快哭了:“我踩了,车不动了。”
她定睛一看,原本跟个老爷车似的一寸寸摸着过河的越野果然困在河中央,不进反退了。
眼看着车辆隐隐有被水流顺着冲流的趋势,她推开车门跳下车,三两步走到河岸插着铁楸的地方看了眼。
原先仅没过铁楸杆一半的水位线此刻正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攀升。
她头皮微炸,几乎是立刻吼道:“弃车,立刻弃车!”
板寸更哆嗦了,他无助地看向站在曲一弦身后的老总头和裴于亮:“我不行,车是老大的……”
曲一弦的暴脾气一下就掀了起来,她握着对讲机转身,盯住裴于亮和老总头:“怎么着,你连这条命都得他们做主?”
“水位线已经没掉一半的车身了,车辆下陷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以这辆车的泡水程度你就是拼上命把车开回来也没用了,根本救不回来。”说到最后,她语气越急,声色越厉。
傅寻旁观片刻,眼看见曲一弦耐心告罄,就要动手。他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
他淋了许久的雨,身上的冲锋衣早被雨水泡的冰凉。
曲一弦被他一牵一握,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冰冷的雨水。
“着急什么?”他声音冷冷沉沉的,漫不经心道:“大不了他们舍不得这辆车,我不给直升机就行。”
他拉开冲锋衣外套,连眉心也没皱一下,握着她的双手放进了他贴身的保暖内衬上。
他垂眸,目光从她惊愕的眼神落到她唇上,喉结一滚,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没我解决不了的事,你急什么?”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曲一弦一静。
觉得……是这个道理。
整列车队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 可不就是傅寻吗?
她习惯了任何事情自己解决, 软硬兼施也好, 江湖手段也罢, 起初是没人帮她,后来是能帮她的人还不如她自己。
她慢慢的, 也就习惯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没我解决不了的事”。
她咬着唇,有点想笑,又克制着, 只弯了弯唇:“好, 我不急。”
她这个表情落入傅寻眼中, 难得化开了他眼中的寒意。
他抬眸, 目光森然冷冽,眼中似有层层重压,布满了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顷刻间, 气氛斗转。
有那么一瞬,曲一弦像是触摸到了凝聚在傅寻身上黑与白的交界。她脑中掠过他站在讲台旁凝神倾听的绅士模样,再看回眼前,像是阎王般眼神黑沉的傅寻,心弦微微一颤, 似有石子被踢落, 引得弦音颤动不停。
良久, 裴于亮妥协。
他双眸微瞌,示意老总头召回板寸。
许是痛心随越野车一并留在河道内的物资, 他转眸看向岸边浸入大半污泥,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另一辆越野车,大步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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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寸上岸后,嘴唇冻得发青,浑身像抖筛似的抖个不停。
他感激地看向曲一弦,唇角翳动了数下,似想说些什么。
曲一弦最没耐心听这个,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找尚峰:“你现在也别去老总头那触霉头了,赶紧去换身衣服。”
话落,她似想起什么,转身看向站在车后,倚着巡洋舰擦小腿淤泥的江允。
过河时她应该跌过一跤,胸部以下全部湿透,腿膝及脚踝全是厚实的污泥。
裴于亮这会顾着心疼那些泡水了的物资,怕是没心情管她;老总头是个不管事的,指望他能关照到江允这个人质,简直是痴人做梦;尚峰又要拾掇板寸,抽不出身来……眼下能大发慈悲照顾江允的,也就她了。
曲一弦叹气:她前世一定是欠了江允这小王八羔子八百万没还就投胎了!
她招招手,拉开巡洋舰的后座车门示意江允上车:“上车换衣服。”
江允没作声,她抿唇看了曲一弦半晌,一声不吭地上了后座。
刚过险滩,整车队人仰马翻地忙着善后。
江允攥着湿漉的裙摆,看着曲一弦拧眉翻找,低声道:“我故意在河里摔了一跤。”
这声音温和清顺,听着柔软又无害。
曲一弦反应了一会才发现说话的人是姜允。
她手上动作一停,打量了她半晌,笑了:“给你找件衣服就感动了?”她低头,继续找可以让姜允换洗的速干衣。
江允摇头:“在大柴旦那晚,你和傅先生被老总头的人逼离了宾馆后。袁野立刻带我换了家宾馆住下,我当时躲在袁野房间外想偷听他打电话,裴于亮就是那个时候找上了我。”
“他跟我说,他知道我在调查我姐姐的失踪案,他为彭深做过事,所以知道些内幕。”江允见曲一弦手速慢下来,知道她在认真听了,飞快地瞥了眼车窗外,语速加快:“我本来的确是不怀好意,我想效仿洪前辈卧底黑砖厂来卧底车队,试图找出你们车队的违规证据。所以从半年前开始,我就在策划着这次西北旅行。”
“车队?”曲一弦眉心一蹙,紧盯住她的眼睛:“你不是来找江沅失踪线索的?”
“我没那么天真。”她掩唇轻咳了两声,许是有些冷,她双手环肩,声音抖唆道:“姐姐失踪了四年,我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南江人想在西北找到姐姐失踪的线索,难如登天。我就是想见见你,想挖点料搞垮车队,至于能不能找到线索……”
她看了眼曲一弦,负气地抿了抿唇:“就算这些都没能实现,我也想好了,到最后离开前,告诉你我是江沅的妹妹。不过……这些都只是我最初的想法。”
车窗外黑莽莽的,像无边无际的悬崖深渊。
她转头,看着巡洋舰车灯下奔流翻涌的河水,有些疲倦地枕着手臂:“来之前,我的确怀疑姐姐失踪这事另有隐情。可见到你以后,那些咬着牙的恨和厌恶都没了,直觉告诉我你不姐姐失踪的推手。”
曲一弦把衣服递给她:“那你还跟裴于亮走?”她当初和傅寻推测,江允会听话顺从地配合裴于亮失踪在鸣沙山,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信息交换。
如果不是江沅的消息,曲一弦不信还有别的什么讯息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江允甘愿去做裴于亮手里的人质。
“他说他跟踪你很久了,你这几年一直都在调查我姐姐失踪的线索,但迟迟没有头绪。”江允接过衣服,展开,抚平:“裴于亮说,那是因为你找错方向了。”
“他约我那天在鸣沙山见面,会走得远一点,只要我能引你进沙漠,他就告诉我原因。如果我不愿意或者报警、跟你告密,他一定会来南江给我姐姐上柱香,也一定会来找我算账。”
她脱下湿衣服,因为冷,肩胛微缩,紧紧蜷着,声音小而颤抖着:“我觉得这未必不是办法,兴许他手里真的有我姐姐失踪的线索,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曲一弦忍住骂娘的冲动,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威胁你?”
她一顿,又深吸,换气,语气尽量平和道:“那他后来跟你说了什么?”
江允摇头:“他告诉我的,和那天你在大帐篷里听到的一样。他说彭深就是救援队里的毒瘤,是带着假面的小人。”
她扯平衣角,再换裤子:“我知道你不会坐以待毙,真的送他出国界线。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假装睡着,偷偷听他们谈话。他们防着我,从来不说紧要的事,所以我故意表现对你的敌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里终于有了丝暖意:“我知道他储藏物资的坐标在哪里。”
她伸手,翻过曲一弦的手背,用冰凉的指尖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一串坐标数字。
“这是他后半夜醒来抽烟时和老总头说的,应该可信。”
曲一弦的表情有些微妙。
江允的示好,她不是没感觉到。第一天出发那晚,她在大帐篷外就有意无意的提醒过她,她来这是冲着江沅失踪的蹊跷,星辉这个车队更是有猫腻。
只是她当时不太理解,也无法参透江允的用意。
可直到此刻,手里犹还留有她指尖划过的冰凉触感,那串坐标点的位置更是跟印在了心底一样,无比清晰。
江允换好衣服,冲她笑了笑,说:“裴于亮和彭深的联系很深,我听他说过想离开西北是因为担心彭深会像当初对待王坤一样对待他。”
“我挺感激你这些年还一直记挂着我姐姐,虽然你可能会有更好的方式去调查我姐姐失踪的线索。但我忍不住,也想为她做点事情,想知道她当时到底遇到了什么。”
她推开车门前,深深看了她一眼,直到下车,都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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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一走,曲一弦独自坐在后座思考消化。
今晚和江允的这番会面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合乎情理。
她挑理着那些纷乱的线索,正心乱如麻,车窗被轻轻叩响,板寸撑伞站在车外,等着和她说话。
曲一弦收拾好情绪,揿下车窗,倚着座椅懒洋洋地看向他:“来道谢?”
板寸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更别提早前狐假虎威的那股劲,他清了清嗓子,仍是不敢抬头和她对视:“裴哥让我来问问,今晚怎么安排?”
“天都快亮了,还能怎么安排。”曲一弦指了指原地:“就这么待着,等天亮后再计划。”
说完,也不等板寸有后话,升上车窗,一副懒得再搭理的姿态。
板寸踌躇了良久,到了嘴边的谢意又重新咽回去,灰溜溜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傅寻后脚就整合完物资还了车。
裴于亮痛失一辆越野,先有的车辆自然要重新分配。
傅寻的探索者本来就是老总头的车,归还给裴于亮重新分配几乎是曲一弦喜闻乐见的事,就差光明正大地放个鞭炮庆祝第一段小节点上的险胜。
傅寻一来,她顿时有了可以说话的人。
“探索者还给老总头了?”
“还了。”傅寻把从探索者后备箱找出来的毛毯递给她:“今晚在后座将就一晚。”
曲一弦顺手接过,刚要和他好好聊聊,冷不防他压根没有松开毛毯的意思。她一扯没扯动,再用力时,被他借势翻身,压在了身下。
后座并不宽敞,两个身高都不矮的人一挤,几乎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
她一动不动,连挣扎也没有,柔和地被困缚在他的臂弯和胸膛之间。
这样的距离她不陌生,甚至靠得越近越有触动。
她微抬下巴,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她一主动,傅寻的自制力立刻全线崩溃。他低头,做他想了很久的事——狠狠地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唇微凉,呼吸很轻。
那点寒意,在鼻息交融的几秒钟后就无声无息的燃烧成了一种无形的火焰,火星四溅。像枯木,被火星点燃时,烧出浓郁的沁香。
“江允和你说什么了?”他分心问道。
曲一弦勾住他的后颈,轻咬他的下唇:“说了很多,你问哪一句?”
他轻笑,指腹摩挲着她的腰身,渐渐往上:“总结一下?”
“她给了我一个坐标,说是裴于亮藏物资的地方。”她的指尖绕到他背后,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料子,写了一串数字。
傅寻有些意外,连指尖也只停留在她内衣的边缘,没再往里进:“她记得这么清楚?”
曲一弦仰头,嘴唇落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
她明显感觉到傅寻一颤,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用齿尖轻撩他的耳垂:“你说,她是投诚,还是卧底?”
她无师自通,学习能力极快。
傅寻被她咬得耳朵发痒,避了避,低头去吻她的颈窝和锁骨:“我说过,比起裴于亮她更信任你。”
哦……他是说过。
但当时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多想。
曲一弦闭上眼,只凭手感去抚摸他的身体。从后颈,手臂,到背后。
他压得紧,属于男人的重量让她踏实又极有安全感。
她抬腰,妖精样地抬腿盘住他的腰身,低声覆到他耳边问:“你想这样我,想了多久了?”
傅寻装作听不懂,声线低低沉沉,犹带一丝性感的沙哑:“哪样你了?”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曲一弦微抬下巴, 眼神去寻他:“哪样?你确定要我明说?”
她语气挑衅, 极不服输。
傅寻却从她话里听到了一丝她自己也不曾留意的小得意, 他悄悄弯唇, 脸埋在她的颈窝侧,轻咬她的锁骨:“想很久了。”
他嗓音低沉, 说话时,鼻息悉数落在她的锁骨上,温暖的,干燥的, 像跃动的荷尔蒙。
曲一弦没接话。
她闭上眼, 耳根热得发烫, 像有一年睡在锅炉旁, 火光灼着的感觉。
他的唇流连在她的颈窝,耳后,亲吻既是干燥的又是湿漉的。这种陌生的亲密, 她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
封闭的车厢内,是沉重的呼吸声。
车窗上,冷热温差的交接下,凝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从后座到挡风玻璃, 像渐渐冰封的雪山, 隔了一层白霜和凝雪。
傅寻没再继续做下去。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落在她的皮肤上, 像烧灼的烫铁。
平息片刻后,他低头, 亲吻她的嘴唇:“裴于亮少了一辆车,物资虽有不足,但省着点还能坚持到补给。”
曲一弦懒洋洋的,不是很有兴趣聊正事。
她指尖在他胸口打着转,说:“你还挺能忍的?”
傅寻苦笑。
他那双眼在黑暗中幽亮得像星辰,微微闪烁。
没等她转话题,他撑在曲一弦脸侧的手沿着她的腰线往后,托了一下她的后腰。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挺身,轻撞了她一下。
属于男人的力量,清晰又直接。
曲一弦立刻噤声了。
她刚安静,傅寻却抵上来,严丝合缝地和她紧贴在一起。
隔着一层衣料,这样亲密的接触隐晦又私密。他却毫不避讳,低了声,问她:“喜欢这样的?”
什么叫引火烧身……大概就是这样了。
曲一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这里虽然还属于红崖群,但位置已经偏移,裴于亮想按时补给到物资,也不是那么容易。”
傅寻轻笑了一声,用指腹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张嘴,就没老实的时候。”
曲一弦辩解:“我怎么就不老实了?”
“我跟你谈正事的时候,你不谈。”他低头,鼻尖和她相抵,声音轻到仅她可闻:“我要跟你谈情□□了,你跟我谈正事,嗯?”
曲一弦自知理亏,没吭声。
傅寻按住她腰的手沿着她的腰线往下,拎起不知何时被她踢到一边的毛毯,拉上来裹住她。
“我不是能忍,”他说,“我只是不想你委屈。”
他的语气隐忍,颇有番怨怼她恩将仇报的意思。
曲一弦挺想说有什么好委屈的……做喜欢做的事,那是你情我愿,互相欢喜的事。
但一想到他刚才沉身撞上来的触感,顿时闭了嘴。
傅寻借着车外尚峰那辆越野车的车灯打量了她一眼。
她面色微红,五官眉眼都像是沐了一场春雨,眼底含光。
许是察觉到他的凝视,曲一弦侧目,对上他的视线,踌躇几秒后,问:“聊正事?”
傅寻抱着她坐起身,没松手,就让她倚在怀里,“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鬼点子?”曲一弦不满:“我这叫策略。”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正觉身心舒畅时,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中一掠而过——她觉得傅寻做炮友,挺屈才的……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尤其还当着傅寻的面。
她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走神:“江允不是提供了裴于亮下一个物资补给的坐标嘛,明天天亮后,借口抢救物资。板寸那辆车里有大量的汽油和饮水储备,用来拖延时间足够了。”
“至于路线……”曲一弦一顿,有些不太确定:“裴于亮多疑,戒心重,未必会把车队交给我领队,只能见机行事了。一旦现有的物资储备消耗过快,支撑不到裴于亮去补给站,物资补给就是迫在眉睫的事,由不得他做主。”
不远处,有车门关合的声音。
曲一弦分心往外看了眼,车窗底部被傅寻擦干了一角,正对应她的视野范围。
她低头望出去。
是板寸被安排了守夜,正从裴于亮和老总头待的那辆车换去尚峰那辆越野的驾驶位上。随着车门再一次被重重关上,车灯灯光一暗,整片红崖群外安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
天很快就亮了。
曲一弦没敢睡沉,天色刚放亮,她就醒了过来。
近黎明时,雨停了。
整片荒野寂静得只有远处河道的流水声。
那声音,从黎明到破晓,也不知何时彻底沉寂了,再无声息。
曲一弦从后备箱拿了牙罐牙刷下车洗漱。
昨天刚从裴于亮那分了半车物资,她难得奢侈,开了瓶矿泉水刷牙。
忙惯了事的人总闲不住。
曲一弦端着牙罐,边刷牙边溜达,走到河岸边才发现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她客气地和他打招呼:“尚峰,你怎么起这么早?”
回过头的是板寸。
他冲曲一弦笑了笑,站起身:“小曲爷。”
曲一弦也不尴尬,笑眯眯的含着口漱口水,含糊道:“你穿着尚峰的衣服,又埋着头,我没认出来。”
昨晚一事后,板寸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对曲一弦的态度更是温顺恭敬:“没事的。”
曲一弦还挺不习惯的,她多打量了两眼板寸,吐掉那口漱口水后,问:“你在这看什么呢?”
板寸回头看了眼干涸的河道:“我昨晚守夜,反正睡不着就想出来看看。”
曲一弦也是刚留意到昨晚河水暴涨的河道此刻干涸得连个小水塘都看不见,她走近两步,看着河床上湿漉的淤泥以及河道中央笼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越野车。
“有看见什么嘛?”她问。
板寸的表情有些怪:“看见雨停后,河中央出现了漩涡,四周的水全往这漩涡里飘。小曲爷,这就是地开门?”
曲一弦没答。
她瞄了眼河道上方的浓雾:“什么时候起的雾?”
“有漩涡那会就起雾了。”板寸说。
曲一弦见过一次红崖群退潮。
水流像来时那样,顷刻间退得一干二净。当时也起了雾,只是那雾淡,十米内都是可见范围。不像这一次,浓雾的密度几乎遮天蔽日,把整个红崖群都笼罩其中。
“不打紧。”曲一弦抬头往地平线的方向看了眼:“太阳出来后,雾就会散了。”
******
但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曲一弦预料的那样顺利。
虽晴,无风。
浓雾的密度就连阳光也无法驱散,整片红崖群就跟仙岛一样,云山雾绕的伫立在河道的对岸。
曲一弦有些发愁。
一愁有雾,不利于回河道里抢救物资;二还是愁有雾,不好赶路。
吃过早饭后,裴于亮来请教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曲一弦唆着从裴于亮那敲来的方便面,头也没抬:“等等吧,再看看情况。”
裴于亮显然不想再在红崖群浪费时间:“我和老总头对这一带考究过,有条路可以绕开红崖群,就是远了点。”
曲一弦咬断面,三两下咽下后,道:“再等等吧,路还这么远,板寸车上的物资足够你们两辆车多撑一天。我可不想到时候,油不够用了,裴老板还要到我这来打秋风。”
不给裴于亮说话的机会,她又补充一句:“当然,裴老板补给物资的地方如果离红崖群很近了,那我听裴老板的,这就拔营。”
下个物资补给点还需一天半的路程,裴于亮自然不会透露,只能灰溜溜地回车里继续等着了。
******
一小时后,红崖群起风了。
曲一弦翘在仪表台上的脚尖晃了晃,懒洋洋地又闭上眼睡了回去。
又一小时后,裴于亮派尚峰来请。
曲一弦刚睡了一个饱满的午觉,连带着看尚峰都顺眼了不少,慈眉善目地下车跟了过去。
红崖群的浓雾已经吹散了大半,河道的淤泥也干涸得像是起了壳的盐壳地,一片片像干燥的鱼鳞,遍布河床底部。
昨晚困死在河道淤泥里的越野车也终于露出了它的车架子,整个车身至引擎盖高度,全是干硬后的泥巴,赤红色的淤泥像火山岩,烧结了整车。
曲一弦接过尚峰手里的铁楸,杵地捣腾了两下。
河床的地面结实,水分蒸发得连一丝也没了,锋利的铁楸竟硬生生削下整块如刀切的泥巴。可真要插进河床里,却纹丝不动,密不透风。
她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差尚峰去叫傅寻过来。
曲一弦有意拖延时间,一趟趟地差尚峰跑腿,直到红崖群的雾散尽了,再没有理由等下去。她终于放话:“尚峰,你和板寸下去看看,车里还有没有可以值钱的东西。”
尚峰哎了声,等撑着河岸的土坯下至河床,才想起来问:“小曲爷,车不用开回来?”
“还开什么开?”曲一弦一脸看蠢货的表情:“这车在水里泡一天了,被泥浇筑成这样还开得动?”
尚峰摸着鼻子哦了声,正要走,又被曲一弦叫住。
她把手里那柄铁楸扔过去,告诉尚峰:“车门肯定跟被焊死了一样,打不开,你先把泥铲了。”话落,她又补充一句:“要是泥铲不掉,你就用铁楸把车窗砸了吧。”
尚峰起先还点头如捣蒜,等听到后半句话,表情震惊:“小曲爷你开什么玩笑,这泥还能铲不掉?”
曲一弦一笑,笑得很是不怀好意:“你不信试试。”
尚峰将信将疑。
等走到越野车旁用铁楸用力一铲,不止没把泥铲下一层皮来,甚至连虎口都被震得隐隐发痛时,他惊呆了。
靠,这特么是水泥吧?
眼看着尚峰不信邪似的一铲一铲往下挖,曲一弦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
她眯眼看着河道中央那辆被泥裹缠住全部车身的越野车,压低了声音对傅寻说:“你看那辆车,像不像江沅当时开走的那辆巡洋舰?”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话出口后, 怕傅寻不明白, 她回头看了眼远处站在车旁抽烟的裴于亮和老总头, 抬起手, 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他胸口——冲锋衣内封口袋的位置。
“这张照片里的巡洋舰,也是车身布满了泥灰。车牌还是被擦了一下, 才能看清车牌号和星辉的团徽。”她喉咙有些发痒,极度得想抽烟,这种焦躁浮到面上,显得她脸色愈发难看。
裴于亮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烟头掷在脚下一踏, 抬步走了过来。
“傅先生, 小曲爷。”他在距离曲一弦还有两步远时停下来, 递了根烟给傅寻:“你这是让尚峰在干什么呢?”
话是对曲一弦说的。
曲一弦回头看了眼还在铲泥的尚峰,笑:“我让他把车窗砸了,看车里有什么能搬出来的东西……结果他不听, 非要跟黏住车的泥巴计较。”
裴于亮倒没有计较的意思,曲一弦打什么主意,他不是没猜出来。一上午都虚耗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边给傅寻点上火,边问:“我就是好奇这泥巴, 不就是淤泥吗, 怎么两个成年男人都撬不动?”
曲一弦挑眉:“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地质考察队的。”
她这话夹生又带刺的, “小爷我心情不好”这七个字就跟明晃晃刻脸上似的。裴于亮一笑,觑了眼边上抽烟不说话的傅寻, 八卦地问:“怎么,跟傅先生吵架了?”
跟傅寻吵架?
曲一弦侧目观了眼傅寻,正巧和他的眼神一对,她没正面回答裴于亮,转头时似是而非地来了一句:“谁要跟他吵架?”
裴于亮笑得更猥琐了。
他猜准了曲一弦和傅寻是吵架了,所以脾气差心情差,也没再不识趣地搁两人之间碍眼,溜达着下了河道,去监工了。
他一走,傅寻把烟一熄,说:“不一样。”
“可可西里没有像红崖群这样的土质。”
“我没说土质。”土质是不是一样的,她虽然不清楚但不代表她不会分辨。
曲一弦一脚踏上还没碾熄的烟头,说:“板寸的车是在我们眼前被水淹了,被河底的淤泥缠上了。江沅的车也是半截入土,捞起来全是泥灰。”
傅寻明白了。
她说的是两辆车的遭遇像。
板寸的车陷进淤泥里这是亲眼看见毋庸置疑的,那江沅当晚开走的巡洋舰,半截车身都是风干后的泥灰,要不是陷进过泥坑里,达不成照片里那个效果。
见他听明白了,曲一弦点点头,说:“你早跟我说过,江沅的失踪另有隐情。我一直猜不透有什么原因,让她一声不吭开车就走……”
她一顿,想到江沅可能遭遇到的险况,胸闷得有些喘不上气。
******
而河道那头,“哐”的一声巨响后,挡风玻璃整扇被铁楸穿透砸碎。
尚峰把铲不开泥的火气全撒在了砸玻璃上,边一脚踹开还牢牢黏在车窗上的玻璃,边支着铁锹矮身钻进车里。
刚进去,他就怪叫一声,骂骂咧咧道:“我就说这地方邪门吧,车里全是泥巴。”说话间,他从车里抛出来一包烟。很快,又扔出个手电筒。
最后零零碎碎的,真让他抢救出不少工具和设备。
只可惜能搬出来的物资有限,除了两桶汽油,其余伙食和饮水悉数泡进了淤泥里。
曲一弦并不关心板寸那辆车里抢救出了多少物资,对于她而言,裴于亮的物资越少她和傅寻的处境越有利。当下,给尚峰板寸留了清点整合物资的时间后,径直上了车,研究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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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车队拔营。
巡洋舰的主驾驶仍是曲一弦,副驾傅寻。后座人员减少,除了裴于亮,还有一位存在感全无的权啸。
江允被分配到尚峰的越野车里和他同车。
探索者本就是老总头的,板寸的车留在红崖群后,自然收整归队,仍由他和老总头一车。
这一路,比之前的路线都要漫长枯燥,车队光是绕过红崖群就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满目红赫色的山体,无边无际。
甚至在天黑之前,仍没看到周围的地形有任何的变化。
天黑后,无人区的路越发难走。
除了路上几次补给汽油,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尚峰在第无数次抱怨自己疲劳驾驶后,曲一弦大发慈悲,让车队原地休整。
她下车,清点路上消耗的汽油。
三辆大车,全不是节能型的越野,翻山越岭了一整天,汽油的消耗量十分可观。
曲一弦清点完,忍不住雀跃地挑了挑眉。等一转身,又拧眉,又抿唇,一脸苦大仇深地去找裴于亮汇报情况。
裴于亮正在和老总头看地图,见曲一弦过来,猜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他放下地图,问:“剩下的汽油还能坚持多久?”
“四百公里。”曲一弦算了算:“按我们现在的速度,大概七小时后,汽油耗尽。”
七小时,有些棘手。
裴于亮蹙眉:“算上车辆油箱里的汽油了?”
“算上了。”曲一弦说完,慢条斯理地又补充了一句:“尚峰那辆车可能还需要检修下,好像是刹车片出了点问题,怕影响到刹车盘。”
曲一弦算过,按照剩下的公里数和这个油耗水平,不可能顺利抵达裴于亮的物资补给点,强行也强行不了。
果然,裴于亮沉思片刻,问:“小曲爷觉得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甩给曲一弦,既是陷阱也是试探。
不过,曲一弦并不打算接招。
裴于亮对她本就不是完全信任,任何回答任何做法他都能找到怀疑理由,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点。
“五道梁有个小镇,汽修店,加油站包括小超市一应具有。”她指了指五道梁在地图上的位置:“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镇区,按裴老板规划的行程路线,除了五道梁再没有别的镇区可以补给。”
“当然。”曲一弦话音一转:“如果裴老板有别的计划,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她敲了敲车窗,示意:“裴老板可以好好考虑下,离今晚的扎营点还有四十公里的路程。等天一亮,车队继续拔营,可就没试错的机会了。”
话点到为止。
曲一弦也不多做纠缠,转身就走。
******
再次启程,已是晚上十点。
夜晚降温后,路上结冰结霜,路况十分糟糕。等抵达今晚的营地,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众人皆疲惫不堪。
扎完营,解决温饱,正待入睡时,尚峰来替裴于亮传话:“小曲爷,裴哥让你列一下需要补充的物资清单。”
曲一弦微怔:“现在?”
尚峰点头:“现在。”
曲一弦沉默数秒后,问:“你知道棒打鸳鸯是缺德的吗?”
尚峰:“……”
他无语了一瞬,低头,视线对上帐篷里的傅寻,谄媚一笑:“傅先生,耽误点你和小曲爷的时间,实在是裴哥催得急。他得先看过,才能知道要支付多少钱。”
曲一弦闻言,打趣道:“那你去问问,如果是傅寻付钱,是不是就不用看清单了?”
尚峰被噎回来,有些尴尬:“小曲爷,你就别为难我了……”
他一个底下办事的,一没人权二没人权三没人权的,本就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了,何苦为难他呢!
“行,等会请你如实转达下这句话——”
曲一弦酝酿了几秒:“我呸,缺你几个臭钱……说完了。”
尚峰都快哭了:“小曲爷……”
曲一弦横起来半点不妥协:“你不说我不列,我又不着急。物资补给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车队没油没柴没米,裴于亮摆那做派给谁看?”
尚峰这一手又捧了块烫红的铁疙瘩,他无语凝噎片刻,含泪颔首:“行行行,我说。大不了让裴哥踹死我一了百了。”
******
打发走尚峰,曲一弦贴着帐篷布帘好一会,没听到大帐篷里传来的愤怒咆哮声,她还失落了一会。
“裴于亮不气?这么能忍得住?”
傅寻手枕在脑后,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过来。”
曲一弦依言躺过去,躺得本本分分,不越雷池。
傅寻见她躺得板正,忍不住调戏:“这么怕我?”
曲一弦最受不得激,闻言,眼一睁,冷嘲:“怕你?为什么要怕你?”
傅寻寻思了下,意味不明地答了句:“幕天席地,这地方,应该不算委屈你了?”
曲一弦一下想起他昨晚在车上那句近乎纵容的轻叹——“我只是不想你委屈”。
真……
苏得要她老命了。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占嘴上便宜没多大意思, 曲一弦还是喜欢来点实际的。
她光是想着有那么一天, 傅寻会被她压在身下, 予取予上的……就忍不住有点上火。
就像干燥的枯木擦亮了一簇小火苗, 那簇火苗烧啊烧的,直把她的心肝烧得滚烫又热忱。
她主动停战, 卷了睡袋和毛毯准备睡觉。
也是倦极,曲一弦闭上眼没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了傅寻, 站在博物馆的展馆前看镇馆之宝——一尊鎏金青瓷琉璃塔。
馆内只有一束灯光, 柔和的, 打在他的身上。
曲一弦看见自己站在展馆的大门口, 等他发现自己。然而,一批教授学者涌入,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要论证鎏金青瓷琉璃塔的历史典故。
他站在人群中央, 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似压根不认识她一般,曲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无框眼镜,很快随着人流离开。
她一句“王八羔子”还没骂出口,脚下的青灰色瓷砖陡然四分五裂。眼前的展馆, 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地震, 墙壁上的挂画被震脱落地, 墙灰扑簌簌落地。
满地烟尘里,她脚下震颤, 仅一瞬,天旋地转。
等曲一弦缓过那一阵晕眩,睁眼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仍困在梦中。
目光所及之处是敦煌七星大酒店的她的专属客房,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个不停。她披着浴袍起身,推门而入时,一个赤-裸的男人身影赫然跃入眼中。
他背对着自己,正在淋浴。
水汽蒸腾的淋浴房内,那双熟悉的黑沉的眼睛透过水雾,清晰地捕捉住她的目光。
她看见自己倚着门,跟调戏良家妇男一样吹了声口哨。
随即,径直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解开浴袍入内。
氤氲蒸腾的水汽里,傅寻的拥抱和亲吻就像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她咬着他的肩膀,锁骨,胸口,质问:“在展馆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他无暇分心,亲吻着她的耳窝。
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像最催-情的烈-药,她闭着眼,配合地仰起脖子,感受他带着水汽温暖又湿漉的亲吻从耳垂一路落至胸口,最后一口咬在她的胸前。
他的声音低沉又含糊,混着水声,低声道:“想把你藏起来。”
他抬眼,那双眼又深又亮,眼底的欲-望如藤蔓,一丝一蔓裹缠住她:“除了我,谁都不能占-有你。”
曲一弦一个激灵,忽然惊醒。
心口酥酥麻麻的,心跳剧烈。
她睁眼,茫然地盯着帐篷顶出神了一会,扭头去看傅寻——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睡袋叠得齐齐整整,像是已经离开了一会。
帐篷外,尚峰日常狗腿地忙着拍裴于亮的马屁。
曲一弦听了会,耳根热到爆炸的焦躁感渐渐消散。
她双手垫在脑后,想:尚峰挺有文化的,拍马屁都能不带重样地往外蹦成语。关键,每天夸得还不一样,前天夸颜值,昨天夸气度,今天直接海吹决策英明神武。
等等。
她蓦地翻身坐起。
去五道梁补给的事定了?
******
曲一弦拿着牙刷牙罐溜达出去时,尚峰正围着她的帐篷四处打转。看见她掀帘出来那刻,眼睛一亮,忙跟了上来:“小曲爷你醒了啊?”
曲一弦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这不是废话吗?她要是没醒能站这?
尚峰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小曲爷,是这样的。我的车不是出故障了吗,裴哥让我跟你一起去五道梁,补给完物资顺路检修下,省得后半程再出问题,耽误大家的行程。”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问:“顺路检修?难道不是监视?”含着牙膏沫,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听得并不清晰。
尚峰连蒙带猜,才勉强领悟。
他擅察言观色,这几日的相处,不说摸透了小曲爷的脾性,但三分总归有了。
他小心地打量了曲一弦两眼,见她面无表情,不辩喜怒,琢磨了几秒,讨好道:“哪能啊……车出故障这事是确有其事,您昨晚也看见了,仪表盘上的故障灯亮个不停,而且队里也没有懂汽车维修这门道的,没法准确排除故障。再者,我是想着,补给物资不都是体力活吗,这重活糙活总不能让您干吧,我是主动请缨的,跟裴哥没关系。再说了……”
曲一弦呸了声,吐出牙膏沫。
尚峰知道她是不高兴了,立刻闭嘴。
曲一弦挺满意他的识时务,慢条斯理地刷完牙,也不为难:“除了你呢,板寸不去?”
尚峰赶紧摇头:“就我一个。”
曲一弦说:“是吗?要不是知道你是裴于亮的狗腿子,我都要以为你是跑我这来应聘工作了。”
这话挺不客气的。
尚峰尬笑两声,小心观察了两眼她的表情,见还有商量的余地,腆着脸道:“傅先生不也得去嘛?二位都是裴哥的贵客,重活我可真不敢让你们亲自来。”
曲一弦斜睨了他一眼,笑了:“你说话是越来越讨喜了啊。”
尚峰见她要上车,跟了两步:“小曲爷您别笑话我了,你这要是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就跟裴哥汇报一声,我们先上路了。这一补给,得在镇上耗时不久,挺耽误时间的。”
曲一弦拿毛巾的手一顿,她转头问尚峰:“等等,你说什么?我们先上路?”
“是啊。”尚峰无辜地睁圆了眼睛,问:“哪里不妥吗?”
曲一弦问:“哪个我们啊?”
尚峰:“傅先生,小曲爷,还有我啊。”他转身,指了指独一辆停在不远处路口的那辆越野:“就我们三个人,开我那辆车。去镇上补给完,再顺路去检修。”
曲一弦把毛巾一撂,脸色一下晴转多云。
尚峰顿时连气都不敢出了,生怕曲一弦要拿他撒气。
他屏息等待了几秒,用余光觑了眼她的脸色,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小曲爷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请裴哥过来亲自跟你说?”
“不用了。”曲一弦语气冷淡,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扔下一句:“十分钟后就出发,你回去跟裴于亮说声,让他别误事。”
******
尚峰前脚后,曲一弦后脚就去找傅寻。
傅寻正在巡洋舰车底检修,昨天路上颠簸,悬架有个螺丝松了,他正在车底下紧固。
眼看着曲一弦到处乱转,像是在找他,他握着扳手从车底下钻出来,叫住她。
这冷不丁的出现,曲一弦被吓了一跳。
她回头张望了眼,见没人注意这里,压低了声问:“尚峰刚才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他松手扯下手套,扔进工具箱里,一句定了她的心:“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裴于亮会找人跟着盯梢是意料之中的事,分开行事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五道梁不比无人区,来来往往的车队,运输车辆和镇上居民,无论哪一环都有可能出岔子。
裴于亮会防备,会算计,才在情理之中。
傅寻压下后备箱的车门,忽然问:“昨晚做噩梦了?”
他话题跳得太快,曲一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噩梦?”
傅寻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跟在她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又深又沉,像幽邃的深谷,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些破碎的残梦片段瞬间一股脑涌进她脑中,香艳的,露骨的,欲拒还迎的……
她的胸口蓦然涌起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酥酥麻麻的,像过了道电流,满脑子的绮念。
曲一弦觉得……她可能是要栽了。
******
十分钟后,以曲一弦为首的越野车提前出发,前往五道梁。
近城区,终于不再是坑洼难行的搓板路,从省道上高速,一小时后,车辆通过高速收费站进五道梁的关口。
随即,沿着柏油路又行驶了十五分钟后,远远的,可见尽头一座小型城市的轮廓跃然而上。平层矮屋的屋宇排列整齐,道路横立。隔着阳光的反射,就像海市蜃楼般,虚弥飘忽。
曲一弦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正襟危坐的尚峰,打趣道:“有多久没进过城了?”
尚峰咧嘴一笑:“挺久的……”他还想说点什么,目光忽的在车前某处一定,旋即脸色大变:“小曲爷,前头那是什么?”
曲一弦循声望去。
五道梁的路标牌下,设了路障,有警方正在路口盘查车辆。
她脸色微妙地和傅寻对视一眼,云淡风轻道:“五道梁有野生动物检疫站,这不就是正常的检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尚峰狐疑。
他揿下车窗,趴出去望了眼。
曲一弦不动声色地往后座望了眼,等看见尚峰手里紧紧握着的卫星电话时,视线一凝,很快移开目光。
眼看着离路障越来越近,尚峰越发坐立难安。
饶是曲一弦刻意避开和他有眼神对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数次落在她的身上,似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曲一弦减速,即将停车时,忽听傅寻的声音似压在胸腔般,满含压迫的威胁道:“我建议你把刀收起来,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下车,死活不论。”
曲一弦下意识抬眼。
后座的尚峰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手中的东西一下握不住,掉落到垫子上。
刀具落地的声音清脆又锐利。
曲一弦握住档位的手一顿,正要转头,傅寻伸手覆住她的手背,低声提醒:“看前面。”
他的手收回去前,用力握了握她的。
曲一弦心一定,减速,挂挡,彻底在路障前停下来。
她揿下车窗,面不改色地看向封住路口盘问进镇车辆的顾厌。
两厢目光对视的刹那,她听见傅寻颇不悦地啧了声。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顾厌走过来, 脚步停在了车门前。
他轻压住帽檐, 松了松警帽, 审视打量的目光无遮无拦, 直接透过曲一弦敞开的车窗往里望。
视线触及副驾的傅寻时,顾厌的目光微微一凝, 但转瞬,格外自然地投向后座的尚峰。
仅一瞥,他收回视线,例行公事地请曲一弦出示她的行驶证和驾驶证。
曲一弦下意识要取放在冲锋衣内衬里的卡包, 手离开方向盘的刹那, 脑中有火花迸现, 几乎是短短的数秒内, 和顾厌达成了某种默契。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落在档把上,转身问后座的尚峰:“行驶证呢?”
尚峰像是刚回过神来,他嘴唇发白, 用力抿了抿才有点血色:“在在在前面……副驾的前面。”
他拧了下鼻尖冒出的冷汗,结巴道:“副、副驾前面那个储物、储物格……”
曲一弦按他指示,倾身去翻。
“里层,有个塑料密封袋……透明的,对, 就这个。”
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 曲一弦翻出个皱皱巴巴的透明塑封袋。
她拉开封口, 把车辆行驶证递过去。
顾厌翻开看了眼,再开口时, 语气冷静又淡漠:“你们三个人是干嘛去的?”
曲一弦回:“旅游,自驾旅游。”
“旅游?”顾厌轻笑了一声,又问:“打哪来的?”
“西宁。”
顾厌合上行驶证,语气变得沉肃:“驾驶证呢?”
曲一弦:“……”
她假意干笑了两声,说:“没带。”
顾厌挑眉,又问:“那身份证呢?”
曲一弦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和驾驶证待一起呢……”
她抬手指了指后座的尚峰:“我们出来旅游,车是后座那位朋友的,他的驾驶证行不行?”
顾厌拧眉,似有些烦了:“你开车,却给我他的驾驶证?”
曲一弦被嘲了也不恼,正措辞着,又听顾厌问:“后座那位怎么了?”
他微倾身,侧目望向后座的尚峰,眉心蹙着,带了几分打量,道:“你下车接受下检查吧。”
尚峰本就发白的脸色更白了。
曲一弦怕戏演过了不好收场,忙道:“我这位朋友身体不适,有点高反。我们营地比较远,全在无人区。除了这辆车还有一辆保障车在原地休整。我和朋友是带他来五道梁的诊所挂点水,缓解下高反。”
顾厌抿唇,压在帽檐下的那双眼定定地看了她数秒:“那别耽误时间了,”他捏着那本车辆行驶证,转身前留下一句:“下来跟我处理一下扣分情况。”
曲一弦讪笑两声,眼看着顾厌走远了。转身,目光凶狠地盯住仍心有余悸的尚峰,压着声斥道:“老实点,不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话落,也不等尚峰回应。她侧目,和傅寻交换了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拎上零钱包,紧跟着下了车。
******
顾厌一路走到路障后的交警车前停下来,见曲一弦跟上来,取了设备输入证件号码登记尚峰的车辆。
他不开口,曲一弦就安静侯立着,没敢吱声。
当初她临时决定这个抓捕计划时,顾厌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觉得这个计划毛糙,冒险,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但奈何当时时间有限,可支援的后备力量滞后,也没来得及再磨合意见,匆匆忙忙就商定了计划。
她还在出神,顾厌头也没抬,低声问:“身份证号。”
曲一弦一怔,纳闷道:“你来真的啊?”
顾厌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他无声沉默时的凝视总让曲一弦有不寒而栗之感,她搓了搓手,目光落到左侧那辆交警车上时,随口扯了一句:“你道具还挺齐全的。”
顾厌彻底收起手上的设备,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当时只给了我一个大概的计划和任务坐标点,说失联就失联。我能怎么办?”
“江允在鸣沙山失踪一事,敦煌景区和公安局都高度重视。结果没进展不说,刚有点突破性的线索,连带着又失踪了两个人,成了一起绑架案。”
曲一弦自知理亏,一声不吭听着训。
“为了配合你的行动,我这边报备了警局领导,出动了大半警力,沿路设关卡。每个补给城市都安排了起码一个认识你的警察,二十四小时值守,好随时掌握你的动向。”
他俯身,从车里拿了包烟,手指刚挨着烟盒,想起现在的身份是交警,正在执勤,又松手把烟盒扔了回去,空着手关回车门。
“军事要塞那已经部署了部分警力,不多,就几个,全是我队里的人。”他眯眼,低声道:“都和你认识,也方便配合。”
曲一弦哦了声,笑得有点心虚:“我也是逼不得已,当时那个情况,我走不了……总不能真的扔下江允不管吧?裴于亮那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江允落他们手里……”她一顿,忽的想起一件事来,“江允的家属呢?都安置好了?”
“在敦煌。”顾厌扯了扯唇角,说:“这边你不用操心了。”
曲一弦揣摩着他的意思,应该是江允家属那边不太好安抚。想想也是,家里两个姑娘接二连三的都和她沾上边了,不是失踪就是被绑架,谁受得了……
她点点头,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转而换了话题:“你在军事要塞看到我说的那辆车了没有?”
“看见了。”顾厌的表情有些冷,似不太愿意多提:“为了不打草惊蛇,除了第一时间让队里的人收集证据以外,没做别的安排。”
曲一弦微微颔首,没再接话。
过了几秒。
顾厌问:“你这边呢?”
“裴于亮的情绪还稳定吗?”
“目前还在掌控中。”曲一弦拧眉,斟酌道:“他疑心重,戒备心强,不花点心思不太听话。唯一乐观的,是他那个车队人心不齐,比较好攻破。”
顾厌勾了勾唇,说:“你能在这露面,猜想情况是还可以。”
曲一弦笑了笑,借着后视镜往路边那辆越野瞥了眼:“差不多了,你要是没什么交代的,我就回去了。后头那个,是裴于亮叫来盯梢的,被他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是还有个事。”顾厌说:“袁野也在五道梁,要不要安排你们见一面?”
曲一弦低头从零钱包里抽了张红的递给他,见他挑眉,解释:“做戏做全套。”
“有道理。”顾厌敛着的眉心一舒,似笑非笑:“等你请我吃饭等了两年,这张算定金了。”
……打这主意呢!
曲一弦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我等会会去安迅车队服务站,服务站周边的储备比较齐全,我记得附近有个汽修厂,袁野有人熟,你让他去那等着我,我会去找他。”
顾厌撕下违章处理单递给她,轻嗯了声:“好,知道了,我会代为转达。”
曲一弦接了单,夹在指尖扬了扬:“那我回去了。”
顾厌送了两步,察觉到车内那道视线跟阴魂不散似的一直盯着他,苦笑一声,止步在路障前,目送她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
******
进五道梁,抵达安迅车队服务站时,近中午饭点。
唯一的一条车道上,运输车辆来来往往,卷起路边满地灰黑色的沙土,乌烟瘴气。
从服务站驶入加油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攒上了一层泥灰。
曲一弦在九五号汽油加油站前停下,下车给油箱加油。
除了车辆自带的油箱,后备箱还有数个空着的油桶,全需要加满储备。
抵达军事要塞的路程不远,三辆越野每辆车顶多再吃完一箱汽油就能抵达。
她盘算着路上会消耗的油量,完全没注意下车的尚峰。
等看见他时,他期期艾艾地站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处,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曲爷,要我帮忙吗?”
曲一弦连话都懒得跟他说,抬手指了指后备箱里的那几箱空油桶,示意他加满。
尚峰哎了声,麻利地拎着油桶去加油。
他前脚刚走,曲一弦握着油枪卡进油箱,绕去副驾敲了敲车窗。
傅寻揿下车窗,语气略有些冷淡:“怎么?”
曲一弦向来粗枝大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指了指加油站斜对面那个门厅破败的安迅车队服务站:“到地方了,你不下来走走?”
傅寻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三间水泥构出的矮平层,外头的瓷砖破碎了不少,稀稀拉拉。卷帘门上积年累月的积满了路边的灰尘,漆黑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唯有屋顶的门牌支架像是换过新的,劣质的画布上,白底红字写着“安讯车队服务站”。
服务站的两侧各附带了一间很小的木屋,一间用油漆刷了“厕所”,一间刷了“热水”二字,简陋不堪。
“这个服务站是星辉在五道梁的补给站。”曲一弦解释:“安讯车队主营运输车,总站不在这,这里也仅仅是个小站点,服务运输车的司机师傅。彭队和安讯车队的创始人关系好,连带着星辉也沾光,补给点,救援物资储备点都放在这了。”
傅寻觉得曲一弦学东西很快。
这一招“迂回战术”,他对曲一弦用过几回,效果显著。
他仍坐在车上:“你带尚峰来这个站点,不怕他看出什么?”
曲一弦不语。
她手肘支着窗棱,微笑着看他:“怕什么,他不是都敢拿刀威胁我了,大不了在这把他拘了,也好出出气。”
她哎了声,压低声,靠近他:“他拿刀出来的时候,你看见了?他怎么拿的?刀尖朝哪?”
傅寻的目光落在她不断张合的唇上,喉结轻轻一滚,移开视线:“我看他反应不对一直留意着。”
他停下来,回忆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像润了酒,又低沉又醇厚:“刀尖向你,应该是想抵着你的腰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曲一弦点点头,不觉后怕,反而有些赞许:“没看出来,他还有点胆色。”就是用错了地方。
她支着下巴,勾勾手指,示意傅寻靠近:“你过来。”
傅寻侧目看她,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时,自有一股低气压铺天盖地。
曲一弦起初被他的威压震慑过,也就现在,觉得他就是不高兴的样子都透着男人魅力。
她干脆踮起脚,手撑着车窗,凑近他。
也不做别的,目光落在他忽而吞咽的喉结上,停顿了几秒,随即微微偏头,吻了上去。
这颗滑动小球的触感没她想象中的有趣,曲一弦没尽兴,抬起头,张嘴咬他下巴。
她觉得咬得不重,但仍听傅寻“嘶”了声,是疼痛难忍。
她一迟疑,立刻松了嘴,也全然不知自己无辜的样子看上去更招人,和傅寻对视几秒后,问:“咬疼了?”
傅寻不答。
他微抿唇,有些蠢蠢欲动。
曲一弦浑然不觉,她松开手,在车门外站得笔直:“大不了过两个天让你咬回来。”
她还想说句什么,油箱加满的提示声响起,她侧目看去,咬住下唇,跟只偷腥了的猫似的,背着手去挂油枪。
******
加完油,曲一弦领着傅寻和尚峰去服务站隔壁的餐馆吃午饭。
安讯车队的服务站虽然看着门面破坏,餐馆环境却很干净。曲一弦熟门熟路的领了号码牌,点了碗牛肉面和杏皮水,等着傅寻和尚峰也点完餐,她走到一扇木门隔开的小卖部里逛了一圈,直接让老板搬了五箱矿泉水出来。
结过账,她坐下吃饭。
面端上来时,她斜挑起一筷子在汤里一浸,再捞起来时,起了个头:“有个事刚想起来问……”
她瞥了眼尚峰,笑眯眯的:“你刚在车里,想对我干什么来着?”
尚峰忐忑了一上午的脸还是忍不住绿了。
这哪是刚想起来问,分明是掐着点地和他秋后算账,好让他食不下咽!
他苦巴巴的,先卖惨:“这一车,就我属贼。见到警察,我自然就哆嗦。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也是裴哥教我的……如果遇到事,挟持您就完事了。”
没看出来,关键时候这尚峰的嘴皮子还挺利索。
曲一弦筷子一搁,问:“我看着像是吃硬的人?”
尚峰结巴了半晌,摇摇头:“曲爷你要是气不过,不然打我一顿?”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接话,身旁的空椅被拉开,有人横刀阔斧地一屁股坐下来,“呦”了声,问:“这年头还有人求着被打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话音刚落,傅寻一声轻哨。
一只雪白的影子风风火火地踩着桌面一路小跑,那阵势,颇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阵势。
曲一弦下意识挡住面碗,等她凝神看去时——那团白影扑腾着小短腿,一个蹦跶,准确地扑进了傅寻的怀里。
“咯咯咯咯咯咯!”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曲一弦扭头。
果不其然对上了袁野那张微笑的大脸。
他下巴上的胡茬有些日子没剃了, 青黑色的, 看着就不修边幅。脸皮蜡黄, 黑眼圈也有些重, 看着跟人生突逢变故了一般,没半点精神。
但此刻, 曲一弦最关心的不是袁野遭遇了什么,而是下意识侧目看向了一旁瞠目结舌的尚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柴旦那晚,尚峰也是其中一员。
他可能不认识那只貂, 但一定认识袁野。
事实证明, 她的猜测是对的。
尚峰在短暂的惊讶后, 几乎是立刻陷入了“进贼窝”的恐慌和惊惧感。他起身, 因太过匆忙,没留神脚下,不止推翻了椅子还绊得自己一脑门磕到了桌角。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 引得服务站餐馆内所有停车下客的司机都侧目望了过来。
曲一弦的脸色微沉,手上筷子往碗沿上重重一搁,毫无商量余地地呵斥道:“把椅子扶起来,坐下。”
尚峰捂着撞疼了的额头,心有余悸。
就差几厘米, 他撞到的就不是额头, 而是那双眼睛了。
他没听清曲一弦说了什么,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视线在曲一弦和袁野身上稍一打转, 抖着手指了指两人:“你们果然是有预谋……”
曲一弦耐心的,沉住气道:“你先坐下。”
尚峰此时已经失了大半的理智,满心满眼全是曲一弦反水毁约的恐慌感。他四下张望了眼,刚寻到出口,还没来得及拔腿,就被一直防备着的曲一弦狠狠地扣住了肩膀。
他一下没挣脱开,急了:“曲爷你行行好,我也不回去报信,你让我走吧。”
曲一弦笑了笑,说:“不急,我们先谈谈。”
她强压住他的手腕,逼他跟着自己进了餐馆内唯一一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卫生间。
袁野睁着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见傅寻眉心微蹙,似有不悦,极有眼见力地跟着起身:“我去搭把手啊,寻哥你先吃。”
话落,他逃也似的追上去,帮忙了。
******
曲一弦把尚峰扯进卫生间后,先进去看了一圈卫生间内有没有人,见隔间全部空着,反手关上门,挡在门口。
门外袁野哐哐地敲了两下门:“曲爷,要我帮忙吗?”
曲一弦头也没回,说:“帮我看着门,别让人进来。”
门外安静了数秒后,袁野心不甘情不愿的:“……哦。”
尚峰听完这话,抖得更厉害了:“小曲爷……”
曲一弦打断他:“我再问一次,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你都做了哪几样?”
尚峰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做过,就跟着老总头挖挖土,做点投机取巧的小生意。”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顶多就嫖过妓,那也是……”
他抬眼看向曲一弦,吞吞吐吐道:“应酬需要。”
……
曲一弦差点笑出声来,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是应酬需要。
不过现在也不是挑刺的时候,她抬手拨了拨头发,问:“那你跑什么?裴于亮要跑路,一是得罪了人混不下去,二是杀了人犯了法,你当五道梁城关门口的交警真的是例行检查?那是封路设关卡等着抓他呢。”
话落,她缓和了语气,又道:“你跟着裴于亮,是从犯,要判刑的。你只要现在跑出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尚峰不语。
他虽然一直知道曲一弦不是真心真意帮裴于亮的,但直到此刻,两人以对垒的方式谈了这番话,他才确认事实的残酷性。
他嘴唇嚅啜了数下,问:“那刚才在五道梁关卡的警察,是来抓裴哥的吗?那他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个交警除了处理违章能知道什么?”曲一弦语气轻蔑,眼神微讽:“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打算报警。你就是光听上头那两位八卦也该听了个囫囵,江允我是必须带回去的,裴于亮手里还有江沅失踪案的线索,这些都是我要的。”
“所以你不必忧心我现在就会出卖你,出卖裴于亮。只是……”她微微一顿,有所保留地打量了他两眼:“你要是老这么碍事,我不介意先把你处理了。”
话说到这,尚峰就是再迟钝也听明白了。
曲一弦闲他麻烦,闲他事儿会添乱。担心他会坏事,所以才把底都透给他,让他心里能有个计较,两厢取得个平衡。
他舔唇,口干舌燥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话我就说到这,你要是没什么问的,或者仍旧一意孤行,且看谁能占上风吧。”这一句,就是□□裸的威胁了。
尚峰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内心挣扎了片刻,小心试探道:“那门外那位……我记得他是你副手。”
曲一弦这会很好说话,“你是替裴于亮问的,还是替自己问的?”
尚峰一默,又不说话了。
曲一弦没了这个耐心等下去,转身要走。
手刚挨着门把手,尚峰叫住她:“小曲爷,我是替自己问的。”
曲一弦背对着他勾了勾唇角。
鱼饿极了,面前又只有鱼钩上的鱼饵,你说他上不上钩呢?
她笑:“我在无人区待了多久就和外界失联了多久,要说是碰巧遇上的,你估计也不信。那只貂看见了吧?这玩意是傅寻养的,巡回能力强,可能追着味就跟来了吧。”
话落,她再没停留,开门走了出去。
这说辞,要是搁曲一弦面前说,她还不如相信是碰巧遇上的。但对尚峰,她拿捏了分寸,话说三分软,一字一字全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
她出门后,抬眼,斜睨袁野。
后者咧着嘴笑,显然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没好意思求饶只能腆着一张脸,讨好地看着她。
以往,袁野和她寸步不离,喝酒吃饭带队,几乎就没一声不吭消失这么久的。
她心里一软,到嘴边的斥责重新咽了回去,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到了桌边,曲一弦坐下后,先去看貂蝉。
这小东西好不容易回到傅寻身边,粘人得紧。两只短萌的爪子死死地扒在傅寻的胸口,说什么也不松开。
傅寻无奈,左手托住它软软的臀部,抱着它吃饭。
袁野见状,赶紧把随身带着的鲟鱼干罐头推过去,又从口袋里掏出七七八八样小玩具小零食,一股脑全放在了桌子上:“我从西宁回来就从伏叔那把貂蝉接过来养着了,刚开始它不愿意待在屋子里,睡醒后一得空就跑到门边抓挠的,想开门出去找人。”
他憨笑两声,眼里全是慈爱:“我看着怪心疼的,就带着它跟……”
顾厌的名字就在舌尖上,他谨慎地回头看了眼开了条门缝的卫生间,压低了声道:“就带它跟着顾厌每天辗转,一路到了五道梁。这小畜生通人性,知道我是带它出去找你们了,乖得不行,给什么吃什么,我一路走走停停给它搜罗了不少吃的玩的……”
袁野发觉自己说着说着偏题了,话音一止,忙换了话题:“我刚才也是因为在汽修店等不到人,怕你被事绊住了,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没成想,这貂循着寻哥的味,直接从我肩上滑下来,跟只猴子似的……”
他尴尬地看了眼曲一弦,试图求她原谅:“我真不是故意坏事的。”
“没怪你。”曲一弦挑了口面,边吃边问:“你什么时候跟顾厌联系上的?”
“我那天联系不上你,我就猜你这出事了。而且鸣沙山那么大的动静,想打听到你的事还不简单,西宁那我换了人守着,赶紧回敦煌了。”袁野说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起初在敦煌等了两天,但一直没动静。我等不住,想着你最后既然是跟顾厌联系了,那我跟顾厌走总没错。”
这不,跟对人了。
说完,余光一带,瞥见卫生间的门开了,他脸上的笑意微收,问:“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他大拇指横竖,指了指尚峰的方向:“他出来了。”
傅寻还真有件事吩咐他做:“门口那辆越野车,后备箱里全是刚加满的汽油,你去把汽油倒掉三分之一,混柴油进去。”
袁野瞪眼:“柴油?”
傅寻微闭了闭眼,默认。
曲一弦闻言,眉梢轻挑了一下,有话到了嘴边,碍着袁野也在,没立刻开口。
等袁野一走,尚峰过来,她更不能提了。
就这么憋了一顿饭的功夫,趁着尚峰把车开进修理厂,她在桌下,用脚踢了踢傅寻:“进饭馆前,你牵我手就是为了不让我锁车门,好让袁野去偷天换日?”
傅寻否认:“我不知道袁野在这。”
也是,从顾厌那得到消息后,她还没空告诉他。
她正要再问,回想起他上一句解释,突然回过味来……他否认的是不知道袁野在这,并不是不知道她要锁车门。
这么一想,曲一弦顿时兴致萧索,算账的爱好都没了,踢开椅子就往外走。
******
汽修厂和服务站离得很近,只隔了一片门店,大约百来米。
曲一弦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坐在汽修厂门口晒太阳的袁野。他面前站着的,是刚把越野车开过去检修的尚峰。
两人似在争吵着什么,一旁蹲着稳固螺丝的修车师傅频频回头张望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等走近一听。
袁野扯着嗓子吼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鞋子你看着赔,觉得我价格要高了你自己去买,我还能缺你这点钱啊?”
曲一弦往下一瞥,看了眼袁野的鞋。
那双白色的运动鞋上有一片泼上去的污水,溅了一小片,那角度看着也不像是人为的,倒像是溅起来的。
她眼神往车旁一瞟,果然在车轮底下看到了一小淌洗车后的污水。
见她来了,两人同时停了争吵,侧目看她。
颇有……让她主持公道的意思。
这种小场合,她最擅长四两拨千斤。曲一弦摸出张零钱递给尚峰,微抬下巴指了指斜对面之用一块木板刷着“超市”字样的小平屋,说:“给我去买包烟。”
袁野没吭声,阴沉沉地盯着尚峰离开,连挪动一下都懒得,只踢了踢凳脚,示意他旁边还有空位。
“你跟他撒什么气?”曲一弦坐下来。
许久没这么单纯得就晒着太阳,她肩胛一松,整个人放松下来。
袁野转头看了她一会,问:“寻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曲一弦哼了声:“他这会宝贝着那小畜生呢。”
“别小畜生小畜生地叫貂蝉,人家有名字,而且还特别通人性,你骂它它都能听懂的。”
曲一弦睁了睁眼,满不在乎:“这么说,我每天二十四小时想炖它它也听明白了?”
袁野被这么一噎,放弃了。
行吧,他小曲爷和貂蝉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慢慢来吧……
“油换好了?”曲一弦问。
“换好了。”袁野迟疑了一下,说:“这汽油混了柴油,给油箱加上,怕是挺伤车的。”
曲一弦多少猜到了点原因。
五道梁距离废弃的军事要塞用不了多久时间,他们出来补给前,为了储存更多的汽油,每辆车的油箱都是加满状态。按正常的油耗水平算,足够支撑一天的公里数。
抵达军事要塞前势必会再加一次汽油,混合了柴油的汽油会对汽车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只要有一辆车出现故障,就能顺理成章地逼停车队。
只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和袁野说。
袁野见她不搭腔,猜她是自有安排,就没再多嘴:“还有个事。”
曲一弦懒洋洋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转了转脸。
袁野说:“彭队对这事挺重视的,亲自过来了,就住在镇上的宾馆里。你要不要去见见?”
曲一弦那点慵懒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睁眼,坐直了,问:“彭队来了?和你一起来的?”
“没……”袁野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小曲爷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顾厌那部署、安排都只和彭队通了气,也没告诉我,说是机密。少一个人知道,你就多一分安全。所以彭队比我先到五道梁,由他直接分配星辉的救援力量,连我也没让参与。”
曲一弦眉心一锁,静了一瞬。
“没让你参与的意思是?”她问。
袁野觉得曲一弦这问题怪怪的,他想了想,回答:“我除了知道有多少车队调过来待命以外,具体怎么分配,分配在哪,执行什么任务,我一概不知。”
“队里没人觉得奇怪?”
“没有吧……”袁野也不是很确定:“你失联后,队里一下群龙无首,彭队这时候站出来领导大家分配任务,又是为了营救你,感觉救援队一下子特别有凝聚力。”
曲一弦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你说他住哪?”
“悦来宾馆。”
“你呢?”
“我和顾厌一块睡车里,我这几天……”袁野还想说自己这些天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被曲一弦一个眼神打断,顿时安静如鸡。
“那你最后一次见彭队是什么时候?”
袁野饶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眯着眼打量曲一弦:“小曲爷,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曲一弦半分不惧他这毫无水平的打探,直言道:“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想听哪一件?”
袁野被她一噎,梗着脖子和她较上劲了:“那你随便说一件,看我听过没有!”
曲一弦冷笑一声,说:“我把傅寻睡了,你听过?”
袁野靠的一声,猛得站起身来。他身后的那把椅子被他的衣摆一带,直接掀翻在地。
他踩着那双运动鞋在污水里踏来踏去,一连数个卧槽后,转头,无法接受地又问了一遍:“真的?”
曲一弦翻了个白眼。
假的。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说出去的话, 泼出去的水。
曲一弦也没收回的意思, 她眯眼, 打量着跟个炸球了似的袁野, “问你呢,你最后见彭队是什么时候?”
袁野哪还有心思回答她。
他搓着手, 来回走动着,双目炬亮,瞧着比当事人还要兴奋:“小曲爷,那我寻哥……跟你的关系算不算进一步升华了?”
升华?
曲一弦有些纳闷, 她什么时候和傅寻沉淀过?
不等她回答, 袁野转头折回来, 扶起椅子重新坐下, 咧着嘴傻乐个不停:“我就觉得你和寻哥登对,一个西北一霸,一个古文物鉴定界的大佬……啧啧。”
他呷巴了下嘴, 说:“算不算跨领域联姻了?”
曲一弦:“……”挺后悔的。
早知道袁野是个不稳定的炸-药-包,引线一抽就能爆-炸,她嘴贱个什么劲。
她身子贴着座椅靠背往下一滑,冲锋衣的内衬衣领恰好挡住了她的耳朵。噪音稍减后,她闭上眼, 暖融融的阳光下, 她满眼皆是被阳光熨帖出的橘粉色, 盈盈发光。
背脊一放松,她干脆把修长的双腿也伸得笔直, 随即微微侧身,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陷进椅子里,一动不动地闭眼小憩。
耳边,还是袁野一惊一乍的询问声——
“我怎么还是觉得你这消息的真实度存疑呢?”
“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跟寻哥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我之前八卦你和寻哥什么关系时,你还给我上眼药,看看现在,打不打脸?”
“你怎么这么冷漠?难不成我现在操心的是别人。”
怎么就不能来个人把他的嘴阻住呢!
曲一弦侧了侧身,继续不搭理。
又絮叨了片刻后,自觉无趣的人重新安稳地坐下来,开始自问自答:“应该在我走之前就有苗头了,肯定是我粗枝大叶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否则进展能这么快?”
他啧啧了两声,又感慨:“现在年轻人的生活节奏是真快。”
“我算是见识了,以后女人说的话坚决不能信……网上不就说了,女人的话得反着听,果然是实践出真知。”
话落,他长长一叹:“可怜我貂妹,小小年纪就有后妈了。”
曲一弦倏地睁开眼,语气不善:“你再给我说一遍?”
她冷不丁的开口跟诈尸了一样,结结实实地吓了袁野一跳,他捂住嘴,语气坚定:“不说。”甭管要他重复哪一句,他都打死不说。
曲一弦冷哼一声,“算你识相”四个字到了嘴边,余光瞥见沿着下坡路肩走来的傅寻时,快速地踢了袁野一脚:“见着傅寻什么话都别说,把嘴闭紧了。”
袁野哦了声,憋笑。
“我忍不住怎么办?”
曲一弦恶狠狠地威胁道:“那我就亲自把你的嘴缝上。”
******
一小时后,越野车的故障排除,检修完毕。
时间也不早了,曲一弦试驾后,结账准备返程。
她还在柜台前等袁野找零,原先的收银员从电脑端拉了张维修单,不由分说拉住尚峰开始详细说明检修情况。
曲一弦侧耳听了听,猜袁野是有意支开尚峰,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仍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
嚓嚓嚓的收银凭证打印声里,袁野从笔筒里抽出支黑色的水笔,在手记的货款清单薄上留了个宾馆名和房间号。
收笔的同时,收银凭证打印完成,袁野撕下凭证单和零钱一块递给她:“收好。”
曲一弦有片刻的晃神,她抬眼,目光和袁野相视。
他什么也没再说,但眼里的光明明暗暗,像无数个在荒漠沙山的夜晚里,被风吹得晃动的探照灯,生生不灭。
曲一弦垂眼,接过钱,直接对折塞进了裤袋里。
临走之前,她轻叩了叩桌面,随即,再没停留,转身离开。
袁野目送着她上车离开后,才嘀咕了一声:“知道了。”
轻叩桌面是他和曲一弦之间的暗语,一下代表“解决了”,两下代表“安全了”,三下表示“问题很棘手”。
而刚才,她轻叩了两下。
曲一弦是在告诉他。
——我现在很安全。
——知道了。
******
曲一弦离开后,没直接回营地和裴于亮会合。
她抄小路从巷道一路往南,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口。
尚峰今天被曲一弦收拾了一道,格外老实,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蜷在后座上,也不多嘴,只一双眼骨碌碌转着,仍保持着警惕。
曲一弦在路边停了片刻。
起初还只是在观察宾馆,后来目光四转,落到了隔壁窄到只有一条楼梯过道宽的小水果店里。
她想好了要怎么去试探彭深,同时她也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她与彭深战友般的互相信任互相依托的友情也将一去不复返。
信任这层纸太薄,哪怕是一条细小的裂缝,只要撕裂开就难以再修补回来。
她眼眸阴沉沉的,一下天晴,一下阴云密布,似在犹豫,挣扎,迟迟下不定决心。
傅寻耐心等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回去晚了会惹裴于亮怀疑,视线从宾馆的旋转门落到隔壁的水果店里,问曲一弦:“想吃水果?”
曲一弦没答,只视线偏了偏,和他对视了几秒:“我该不该吃?”
傅寻假装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上一次提到彭深,她就不高兴了很久。这个钉子,他没必要去硬碰。
他委婉地提点道:“过了这家水果店,再往下走又是无人区。你想吃,也吃不到了。”
后座的尚峰听得一头雾水,他幽幽地往外看了眼,直觉两人都有言下之意。
他装作没听见,专注地望着车窗外。
曲一弦一想,也是。
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不适合她。
不就是买斤水果的事,用得着这么前思后想,斟酌再三吗?
没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你们在车里等着,我去拎点水果。”
尚峰听到关门声再伸长脖子去看时,曲一弦已经穿过马路,到了斜对面的水果店。
******
水果店的门店太窄,像是从宾馆楼道里分出来的一间矮屋,逼仄狭窄。
曲一弦没进店,她瞄了眼水果的成色,跟批发似的要了一大摞水果。等老板切瓜时,她边摘了颗提子吃着,边说:“老板,麻烦你个事。我这还要出去办事,你给我送一份切好的哈密瓜到3607号房间,找彭深。”
“3607是吧?可以。”老板往备忘录上记了房间号,又听曲一弦嘱咐:“要是房间里没人你再拿回来给我。”
“行。”
拎了水果,曲一弦等着老板进了宾馆,也折返回车上。
哈密瓜过了季,已经没那么甜了,果肉凉凉的,一口生香,两口生津,别有番滋味。
曲一弦吃得慢条斯理,一双眼,不是盯着哈密瓜果切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宾馆。
尚峰分不到瓜,眼巴巴看着。
直到宾馆门口再次出现那个水果店的老板,小曲爷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不等尚峰凝神细看,她手里的塑料叉子一扔,转身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切,悉数递给了他:“全吃掉,浪费一块就割你一寸舌头。”
尚峰托着果切的手险些没拿稳,他忙用两只手托住果切盒底,闷闷地哦了声。
引擎启动离开前,尚峰咬着第一块喂进嘴里的哈密瓜又转头回望了眼。
站在路口的水果店老板捧着一盒切好的果切,正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收回视线,低敛眉目时,眼里有像镰刀弯一样的光,一闪而过。
******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一言不发。
半路尚峰更改了目的地坐标时,她也只是冷冷瞥了眼,意外地没计较,也没出声嘲讽。
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尚峰惴惴不安,坐垫下如有针刺,正随着颠簸的搓板路一下一下地顶着他。尖尖的,刺刺的,不知何时会刺入皮肉里的不安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
所以当即将靠近营地的最后一段无人区里,曲一弦停车,要原地休息时,尚峰紧绷着的弦一下就松懈了。
小曲爷说是原地休息,实则是打算敲打敲打他。
尚峰不傻,他心里有计较有猜测,几乎是主动地提及道:“裴哥只给了一把防身的小刀和卫星电话,除了让我在路上盯紧了回去汇报以外,没有别的任务了。”
曲一弦挺满意他的识趣,她敲着方向盘,问:“那你回去怎么汇报?”
尚峰嚅喏了下嘴唇,瞄了眼傅寻:“我不说可以,可那只貂……”那只貂是活物,又那么肥一只,想带回车队还瞒住裴于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他愿意不说,这貂的存在也说明了今天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到时候,他这同流合污的叛变罪可严重多了。
“貂你用不着操心。”傅寻看了他一眼,语气颇淡:“它不会让裴于亮发觉。”
尚峰还是有些狐疑,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抱了保留的态度。但眼下,他也不愿意得罪曲一弦,沉着眼,瓮声瓮气的嗯了声,跟委顿了似的,委委屈屈地缩回后座的角落里。
******
回到营地,是下午三点。
裴于亮停留的位置是一座古迹遗留下的烽火台,土坯被风沙馋食,塌了大半。
这种暴露在阳光底下又没保护单位重视的古遗迹,向来都逃不过最后风化的结果。
她把车停在巡洋舰车后,临下车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尚峰。
后者接触到她的眼神,下意识移开,不敢对视。
裴于亮半小时前就接到了尚峰的报信,整装待发。
见曲一弦下了车,先是瞥了眼尚峰,见他面色有些不自然,心弦微提,意味深长地关怀道:“这趟路上还平安吧?”
曲一弦笑而不语,只抬脚踢向尚峰腿弯,猝不及防的这一下,直踢得尚峰膝盖一弯,险些扑倒在地。好在他反应快,失去重心前,及时用手撑了一下地,才踉跄了几步,险险站稳。
裴于亮却被曲一弦这满含隐怒的举动松了心弦,绷着的脸也微微松泛,露出几分笑来:“呦,这小兔崽子是怎么得罪小曲爷了?”
曲一弦不耐烦应付他,怕说多了露出破绽,倚着巡洋舰没再往前走:“车钥匙呢?”
“时间还早,要继续赶路就别磨蹭。”
裴于亮把车钥匙递给她,含着几分探究审视了她几眼,“小曲爷今天火气不小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后半句话,他转向尚峰,微重了语气。
尚峰明白曲一弦这是在给他铺路,被裴于亮那阴沉的眼神一瞅,故意装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也没……什么事,挺平安的。”
见裴于亮不接话。
尚峰悄悄用余光瞥了眼曲一弦,低声道:“就是裴哥你送给我的那把……”
裴于亮忽然伸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怒斥:“我瞧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等会再跟你算账。”
话落,他差使板寸去尚峰车里搬物资,正欲给曲一弦赔个罪,再探探口风。余光瞥见傅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车辙印看,心下咯噔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傅先生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傅寻抬眼,没什么情绪道:“看来这里,挺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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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完物资后,趁天色还早,继续赶路。
裴于亮照旧带着江允搭乘巡洋舰,起初还顾虑着傅寻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没主动搭话。等车绕过一座山头,视野里一马平川,无遮无挡时,他放松了些,问起曲一弦去五道梁有没有什么收获。
曲一弦边调整车速,边回:“五道梁路口设了关卡,沿路查行驶证和驾驶证。”
裴于亮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捏着江允肩胛骨的手劲一重,直听到江允闷哼一声,才发觉自己反应太大,立刻松了手,往后倚住椅背,不动声色地追问道:“那你也被查了?”
“查了。”曲一弦瞥了眼后视镜,目光和裴于亮隔空一对,似笑了下,说:“没带驾照被罚了一百,还被教育了一顿。”
不等裴于亮再问,曲一弦又说:“我带线这么多年,从没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以后也不好意思再往外说零违章了。”
裴于亮留意着她的表情,从眉心,到眼神,再到她的唇角,仔细地分辨着她表情里与平时不同的细小差异。
但意外的是,她说话的反应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垂眼,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咬进嘴里,含着烟,他的声音含糊,有些难以辩清:“进城后没再遇到事?”
“进城后没有,倒是进城时……”她故意一顿,咬着字,慢条斯理道:“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裴于亮闻言, 唇角挂住笑, 但那笑意浅浅的一层, 只浮于表面:“哦?什么事?”
曲一弦往后视镜里瞥了眼, 目光正好和他渐冷的视线一撞,“裴老板还能不知道?”
她也懒得装诧异, 语气平淡无奇,只含了丝嘲讽,凉声道:“进城时遇到关卡,不是你指使的尚峰拿刀威吓我?”
“要是换一个心理素质差一些的人, 在那帮沿路盘查的交警面前露了馅可怎么是好?我失信事小, 要是就这么暴露了裴老板的行踪罪过可就大了。”她一笑, 眉目生辉, 连那话里令人不适的嘲讽都被淡化了不少。
裴于亮故作不知:“有这样的事?”
曲一弦没接话。
这种大家心里都门儿清的事情,也不是他演技好就能揭过去的。
显然,裴于亮也知道这个道理。等了片刻没等到曲一弦出声, 知她是打算计较到底了,遂出声道:“小曲爷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插曲。尚峰做事向来谨慎,要不是他为人稳重有规矩,这趟去五道梁补给我也不会让他跟你去了。真有小曲爷你说的这情况, 我猜也是因为当时局势紧张, 让这小兔崽子害怕了。”
“出发前, 我告诫过他,让他凡事以你为先, 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亮刀子。我哪知道他会错意了,拿了防身的东西却是朝小曲爷出手了。”
裴于亮这人常年混迹在底层最阴暗的地方,说的话都跟骗鬼似的,张嘴就来。
他摆明了想抵赖,不愿意承认,曲一弦也没有摁着他脑袋低头认错的道理和本事,但让她眼睁睁吃上裴于亮这一暗亏,她又实在不服气:“这样啊……”
她语调微转,语气缓和:“我当尚峰是听了裴老板的授意,当时要事在身,怕耽搁了正事就没跟他计较。裴老板应当了解我,我这人,睚眦必报,等今晚扎了营,你让尚峰来我帐里一趟,我好好给他讲讲道理。”
她明里暗里一通威胁,完全没给裴于亮留半点面子。
偏这态度让裴于亮打消了不少对她的疑虑和猜测,他笑了笑,竟有些服软:“小曲爷何必和尚峰计较。”
没给曲一弦接话的机会,他立刻换了话题:“小曲爷刚才说到五道梁进城区设了关卡,可有问问出了什么事?”
“问了。”曲一弦收回视线,专心看着前方路况。
天色渐渐黑了,远处的落日像即将沉入荒漠里,地平线上余光暖暖,像一个巨大的火炉。
她眼底映着的都是金线织成的光,微微发亮。
“五道梁运输车辆多,交警大多设障排查。规模成熟且检查最严格的地方应是昆仑山山口往可可西里去的路上,有个大驿站,司机若是本地人,核对身份信息即可。乘客会严查,有时是指纹识别,有时是人脸识别,要是带的行李多,被抽查行李也是常有的事。但五道梁这道关卡,查的是车。”
“车?”裴于亮不解。
沿途设关卡,需耗费不少警力,就只为了查辆车?
他顿起狐疑。
按理说,江允失踪,曲一弦和傅寻接连失联,警方这边肯定是要下不少功夫追查线索的。
他走的这些天,虽说挑的都是无人区,但后头一辆追兵都没有,本就令他不安极了。如今听曲一弦这么一说,他更是疑窦重生,觉得事事透着股诡异。
曲一弦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眼他的反应,解释:“像是在查套-牌-车。”
裴于亮不语。
这倒合理。
车队之前全用套-牌-车,没一辆是用自己的牌照。警方在不知人数、规模以及嫌疑犯特征时,沿路查套-牌-车,的确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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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天色随着车速一点一点像西沉的深渊,拖拽住夜幕一路往前,驶入了无边无际的星海里。
今晚无论是星空还是月色,皆璀璨生辉,像倒挂在天际的一道银河,星辰流转,星辉熠熠。
曲一弦急着赶路,又不想姿态太明显。期间还故意和傅寻换了一次位置,在副驾上享清福。
路过一处草甸时,裴于亮忽然叫停了车,说要下车方便。
曲一弦看了眼路线图,距离今晚的露营地还有近一百公里的路程,便让傅寻在马路边上停了车,放几人去方便。
裴于亮下车前特意带上了江允。
江允的待遇虽然不好,但比起一路被绑着只配在后座的权啸好太多了。加上后来几日,她配合听话,跟棱角全被磨平了认命了的清苦姿态,饶是裴于亮这不会怜香惜玉的,都对她多照顾了几分。唯一坚持的,是绝不让江允有机会和曲一弦私下接触。
唯一例外那次,还是在红崖群,江允泡了水,全身湿漉,若是不换衣服,当晚可能就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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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一空,曲一弦也跟着一静。路上盘算着要和傅寻说的那些话,一时被她忘了个干净,连个线头都拎不出来。
她转头望了眼不远处在和尚峰说话的裴于亮,忽的想起一事:“你下午回营地时看到什么了?”
她当时没留意,只听到了傅寻和裴于亮的对话。想问,又找不到机会,坐立不安了一整天。
傅寻不答反问:“彭深不在宾馆里吧?”
曲一弦很慢地摇了摇头:“不在。”她让老板送水果上去,并叮嘱如果房间内没人就再拿回来。隔着一条街,她看得清清楚楚,彭深不在宾馆里。
“营地里多了条车辙印,胎纹和巡洋舰没改装前的胎纹一样。”傅寻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问:“彭深一般开的什么车?”
曲一弦回想了片刻:“是辆锐骐工作车,皮卡,但也不常开。”
“大部分时间都停在救援队的车库里,做救援车用。”曲一弦问:“还记得胎纹吗?等会给我眷画张。”
傅寻微颔首,目光落在后视镜上,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找机会问问江允,她下午在营地,问问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没有。”
曲一弦也有这个意思,比起试探、瞎猜,有个人证要方便得多。
她还想说些什么,车窗被敲了敲,裴于亮站在车外,示意她下车说话。
曲一弦熄了火,车窗半降:“怎么了?”
“今晚就在这扎营吧。”裴于亮转头,下巴微抬,示意曲一弦往后看去:“个个都累了,赶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小曲爷下来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扎营的地方,今晚先休息了。”
曲一弦没立刻接话。
她反应过来,裴于亮是在故意拖慢赶路时间。
原先到了嘴边的那句“就一百公里能抵达我们事先定好的露营地”直接被她咽了回去,她应了声好,开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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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甸地势平整,不远处有从雪山脚下流下的细小涓流,仅曲一弦小拇指的宽度,要不是她一脚踩下去,溅了满脚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还真发现不了。
选好扎营地,解决了晚饭后,各自回帐篷内休息。
曲一弦开了一天的车,在车上时还不觉得累,等躺下来,筋骨一松,绷着的弦一下散了,顿觉浑身酸疼。
藏了一天的貂蝉不知打哪钻了出来,尖脑袋从睡袋里拱出来,只露出双绿豆眼,皱着粉粉的鼻尖盯着曲一弦看。
那眼神……直看的曲一弦头皮发麻,她再也躺不住了,翻身坐起,往傅寻身边靠了靠:“你不管管你家这只大老鼠?你快看看,它这是想找我寻仇还是想吃了我?”
傅寻正在画胎纹,被她一打岔,垂眸看去,却不是看貂蝉的,而是在看她:“它也挺想让我管管你的。”
“管我?”曲一弦狠狠瞪它:“我就说它在记恨吧。”
傅寻握着笔,在指尖一转,笔帽轻轻打了她额头一记:“你说话还是要客气些,它能听懂。”
曲一弦:“……”
她沉默了几秒,问:“它是吃了一本新华字典进去吗?”
傅寻忍不住笑,他把笔纸搁至一边,示意她坐过来些:“顾厌和你说什么了?”
他一问,曲一弦才想起正事没说,防备被人听了墙角,她移过去,压低了声道:“他说在军事要塞看到江沅开走的巡洋舰了。”
这倒不意外。
傅寻扣住她的腰身,一揽一抱,直接抱进怀里坐着:“还有呢?”
没前-戏没调-情,他突然来这么一下,饶是曲一弦这脸皮厚的都有些吃不消。她耳根一涨,微微发烫,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一本正经地谈正事还是分点心做些什么……
没等她绮念太久,膝上搭上了一双爪子,那小白老鼠撑着她大腿一跳,整只白团子窝进了她的怀里,竖着耳朵来凑热闹。
……那感觉就跟有熊孩子当电灯泡一样,煞风情极了。
她轻咳了一声,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他说按我要求部署好了,他会负责接应。”
傅寻嗯了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微微低头,和她额头相抵:“没说什么让你小心之类的话?”
“说了啊。”
傅寻又嗯了声,问:“他喜欢你?”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问得曲一弦小心肝都颤了。
她怔了下,摇头。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反应都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改口:“他是战友,能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战友。”
傅寻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作声。
曲一弦觉得这对话这场景都有些怪怪的,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坐正,拉开个安全距离。
刚一动,他低头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袁野说知道跟着他就能找到你。”
他抬眼,眼里的所有情绪一遮无揽,尽数为她所见:“我吃醋了。”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吃醋这种话从傅寻的嘴里说出来, 少了几分可信度, 偏又让人觉得无比心动。
曲一弦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面上不显, 只挑起眉梢,看着他, 故作正经道:“你没听他说?顾厌是我最后联系的人。换了你是袁野,你也会用定位顾厌来追踪我的策略。”
“不会。”傅寻说:“我等不了,我会自己来找你。”
他说他等不了,会自己来找她。
曲一弦心一软, 内心深处的某处柔软毫无预兆地被彻底击溃,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问:“我有这么重要?”
“很重要。”他压着声音, 有些沙,有些哑,沉沉的, 像浸润着一层磨砂质感的粗粝,很是好听。
曲一弦一时走神。
虽然她对自己的魅力挺有自信的,傅寻这样处处拔尖的人,想要找个相貌漂亮的,姿容倾城的, 气质优越且多才多艺, 温柔可人的, 不管哪一种,对他而言都太容易了。
有的是女人, 会真心倾慕他。
但他偏偏要喜欢她。
她一不温柔解意,二不良善柔和,甚至浑身带刺,满是跑江湖的江湖味。
真论起来……曲一弦觉得自己除了长得漂亮,身段好,业务出众,好养活以外再挑不出别的优点。
可能……傅寻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的?
她一走神,傅寻就察觉了。他微微松手,低声问:“你是在担心明天?”
按照目前的路程来看,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抵达这趟行程的终点站——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回神。
她伸手,拿起那张拓了车辙印的草图。
这张草图是副半成品,胎纹从边缘到纹心,流水鱼鳞般。
她凝神看了片刻,说:“不是那辆皮卡。”
皮卡的车轮花纹她记得很清楚,是大齿距的全地形轮胎,胎纹比这个还要简单。
“看着不像是改装轮胎。”她扬起草图,对着灯光照着看:“你还记不记得胎纹的深度?”
“不深,不像是专业越野的越野车。”他指了指胎纹两侧对应的花纹:“像普通款式的suv车胎,不确定是牧马人还是途乐。”
曲一弦在脑中细细搜索了片刻,仍是没有能匹配上的车辆:“匹配不上,可能他就没开自己的车过来。我听袁野说,这次行动彭队和顾厌一起负责,顾厌负责部署警力一网打尽,彭队负责救援队支援。”
“袁野算救援队的高层力量,现场调动和实战指挥能力比这些年退居幕后的彭队要强得多,但这次行动他没被允许参与,甚至连救援队怎么排兵布阵的,他也一无所知。”
那么多的蹊跷,几乎把所有事件都集中导向了彭深。
她潜意识里仍旧不愿承认,彭深会与江沅失踪一事有关,更不愿意相信彭深会站队裴于亮的阵营。
但接连的巧合,譬如:裴于亮与彭深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彭深秘密帮助裴于亮藏在敦煌,隐瞒了傅寻;彭深一反常态亲自带队且不批准袁野参与;水果店老板没能送出去的那盒鲜果果切;营地里不属于车队任何一辆车的外来车辙印……桩桩件件都把线索指向了彭深。
曲一弦头疼得不行,捏着眉心缓和了一会,才问:“有没有可能这是彭队和顾厌的策略?”彭深和顾厌主要负责营救,那协同作战也不奇怪。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曲一弦先自己掐灭了。
不实际。
首先,假设裴于亮说的有关彭深让他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彭深是不会主动跟警方暴露他和裴于亮的关系。
就算他有合理的理由解释了他和裴于亮的关系,联系上了他,并且提出见面,那就不可能单纯只让彭深匆匆一面便离开营地。
这事往严重了说,对她的整个计划有很重大的影响。这一步没走对,请君入瓮这一招面临的是彻底失败的结局,不止有违顾厌这些天的辛苦筹划,也与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彭深没理由暴露自己和裴于亮的关系。
即使是救援行动中的一环,这么重大的安排,顾厌也不会对她只字不提。
那就说明——如果下午来营地的人是彭深,那彭深是擅自行动,他的目的尚不可猜测得出来,但有一点,曲一弦此刻面临的是前所未有进退两难的境地。
曲一弦把草图压在防潮垫上,抬眼,和傅寻对视。
这一对视,连话也不用明说,傅寻立刻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压低声音,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他翻出地图,摁下笔帽,用笔尖在标红的坐标点上划了个重点:“目的地还是这里不改,无论彭深在这次行动力充当了什么角色,所有人的目的地都会是这个军事要塞。”
怕她不懂,傅寻解释:“彭深来营地无非两件事,一是为警方游说,二是给裴于亮提醒,这行动瞒着你,显然是不想你知道,那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曲一弦垂眸,示意:“你继续。”
“按第二种推测,彭深来营地一定是裴于亮默认,准许的,否则他不可能找得到裴于亮的行踪。二是他来营地的时间和你刚好错开,说明彭深今天上午要来这事,裴于亮起码在前一天就知道了,很有可能,你拔营出发的时候,彭深已经到了和裴于亮约好的地点,只等着裴于亮赶去相见。”
傅寻曲指,指关节在草图上轻轻一叩:“裴于亮性格多疑,他如今四面楚歌的迫境,想必比我们行事还要谨慎。彭深目的未知……”他一顿,眼神渐渐犀利,眼里的情绪清晰直白,不容她拒绝得透着几分紧迫和暗示:“也可能不是未知,而是你不愿深想。”
曲一弦一怔,抿唇不语。
半晌,她才表态:“有点难。”
她又一次舔唇,说:“你信任你,也是一点一点,从打破偏见到慢慢信任……”
“我和他不一样。”傅寻打断她:“我对你从来没有除男女之情以外的目的。”
曲一弦揪住重点:“从来?”
傅寻沉默了几秒,反问:“哪里有疑问?”
不等曲一弦回答,他举例:“在西安请你喝酒,是因为看上你了;这些年替你留意江沅线索,也是想趁机追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替你做这么多事做什么?”
“嗯?”
听着还怪让人感动的……
但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没等曲一弦深究,傅寻曲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深叹了口气:“想听你说一声喜欢,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是不是有点……犯规了?
鼻尖还有他手指触摸时的触感,温热的,不太明显的触感。
曲一弦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有些羞,有些躁,但比起害羞,躁动的情绪好像更明显一些。
她抿唇,轻声提醒:“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这人激动起来,不分地点场合的。”
傅寻笑了。
他今晚给人很柔和的感觉,从眼神,笑容到整个人的姿态。
灯光把他的身影投映在帐篷上,黑莽莽的,他坐在灯光里,笑容像是自带光芒般,吸引着她全部的心神。
他问:“你怎么个不分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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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帐篷里。
裴于亮半靠在睡垫上,听尚峰汇报今天去五道梁补给的经过。
“你说你们刚到五道梁的关口就被拦下来了?”
尚峰点头:“是啊,路口有交警盘查行驶证和驾驶证。”
裴于亮勾了勾唇,全身懒洋洋的:“那个交警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尚峰有些为难:“我就是记得,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您形容啊,我那点水平,也就小学毕业吧。形容长相还只会用国字脸鸭蛋脸,宽宽的眉毛和红红的脸蛋……”
他有些害臊,摸了摸后脑勺,讨好地端着在桌上晾凉了的速溶咖啡递给他:“裴哥你喝,已经不烫了。”
裴于亮笑了声,盯着尚峰看了半晌,才接过纸杯:“你倒挺有意思,那个曲爷刚才在车上可是跟我告状,指桑骂槐地说我治下不严,你沉不住气,拿刀威胁她。她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他吹了口热气,眼神瞥向坐在帐篷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允,笑得意有所指:“我要是不给她这个面子,她和阶下囚有什么两样?”
尚峰跟着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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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呢?”裴于亮低头,呷了口咖啡,再抬眼时,眼里的精光半掩,像藏在暗处的狩猎者,蠢蠢欲动。
曲一弦明知这是傅寻的激将法,自然不上当。
她扬了扬草图:“正事还没说完,按你所推测的,裴于亮虽然默许彭队来营地和他私下见面,但并没有放下防备。这说明,裴于亮没有说谎,他告诉我们的事里,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傅寻从善如流:“哪一半?”
“有交情是真,交情匪浅也是真,裴于亮说的彭队指使他去陷害王坤也是真的,如果裴于亮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失去了彭深的庇护,他也不至于在西北待不下去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边界线。”且不说路上是否顺利,就是边界线,边界巡防力量就够他吃一壶的,哪有人触犯了法律,犯了罪,还想轻易脱身的?
“是。”傅寻颔首,赞许道:“裴于亮既然愿意和彭深私下见面,说明彭深手里有他感兴趣的东西,现在能让惊弓之鸟的裴于亮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见面的,除了和他有关的消息外,没有别的。”
曲一弦僵坐着没动。
她和傅寻,都是极其理智冷静的人。否则这么凶险万分步履艰难的局面,也不至于走得如此稳当。
她知道傅寻下面要说什么。
彭深手里能让裴于亮感兴趣的消息,除了内部的行动消息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彭深很有可能出卖了她和顾厌,把具体的行动计划透露给了裴于亮。裴于亮为了检验真假,会心甘情愿走一趟。
否则,她就是那颗绑在他心脏上的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与其一路上担惊受怕,时时防备她设下的陷阱不如一次解决。何况,彭深要想和他交易,除了消息自然也允诺了别的,裴于亮未必没有安全撤退的后路。
彭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他怕裴于亮被警方抓捕,会狗咬狗,咬出一堆有关他不堪的事。
彭深最重名声,他不会容许他靠着救援队攒下的慈善名声毁于一旦,也舍不得今时今日社-会-政-府给予的嘉奖和不知内里深浅的群众加诸于他的荣耀。
更或者。
他还有更害怕因此被抖漏出来的事——江沅。
想到这,曲一弦一个激灵,浑身跟坠入了冰窟似的,冰一阵冷一阵。
她压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全部的情绪,那些翻涌的,覆灭的,沉淀的,全如抽丝般,一缕缕弥漫在眼底,像沉入湖中的碎石,渐渐迷了方向。
半晌,她才哑声开口道:“如果真是我们想的这样,这个局,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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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峰眉心隐蹙,他做的极有张力和分寸,那一蹙既分的欲盖弥彰感几乎让裴于亮以为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沉声,一字一句,几近诱哄:“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尚峰抿唇。
半晌,他似挣扎不过般,颓丧为难道:“小曲爷有威逼利诱,让我……”
他顿了顿,似难以启齿:“让我替她保密一件事。”
角落里的江允,下意识一抖,她压着脑袋埋在膝窝里,只一双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
短暂的安静里,裴于亮喝咖啡的声音直接又粗犷,带着粗糙的不讲究。
尚峰咽了咽口水,说:“她见了我们上次见过的那个车队副领队。”
“离开前,还特意去一家宾馆门口买了水果……像是借着买水果,找水果店的老板帮她找人。”
裴于亮一静,坐正了些:“说详细点。”
“啊?”尚峰迷茫:“别的没了,进五道梁以后,除了这两件事,一切正常。”
尚峰平时就蠢笨,需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裴于亮不疑有他,只冷笑道:“那位素来有手段,既然能让你发现,她就有把握能做到让你守口如瓶。你能回来告诉我,算是忠心。”
他拂了口咖啡的热气,慢条斯理地道:“那家宾馆是不是叫悦来?”
尚峰回忆了片刻,顿时背脊冷汗直流,脑门发热。
他抬头,结巴道:“是、是是悦来宾馆。”
“那是彭深的地盘。”裴于亮笑,回视尚峰时,他眼底倒映出尚峰劫后余生的表情,笑得更畅快了:“看来这位小曲爷终于相信彭深不是只好鸟了,好事,是好事!”
“等着吧。”他指甲轻刮着纸杯,一字一句阴沉道:“明天有大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