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乌盆记

作品:《戏神!

    看着徐老头那花白的头发,满是污泥和裂痕的指缝,以及通红的眼眶。


    周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也许,对于那位朱县令而言,让穷人没有活路,才是他的官路。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若不对百姓敲骨吸髓,极尽剥削,又哪来的孝敬银去打点四方?


    而最可悲的是,就算徐伯伯一腔怨愤不息,化为了邪尸,也无法报仇。


    因为朱县令的府中还养了一位猖兵,就算没有周生,没多久他也会被那猖兵发现,然后生撕活剥。


    做人时无法复仇,做鬼后同样如此。


    “小老儿一把年纪早就活够了,命比草贱,死不足惜,但我那可怜的翠翠,还没有嫁人,就被人糟蹋后活活害死!”


    “玉大夫,小周,小老儿没用,只能求你们,给那孩子……讨个说法了!”


    他老泪纵横,一边说着,一边跪下来重重叩首。


    周生想扶起他,却被玉振声按住了手臂。


    “你受了这一拜,他才能放心走。”


    听到师父的传声,周生心中微震,似是理解了什么,不再阻拦,沉默地受了这位耄耋老人的叩首。


    这一拜之后,徐老头的残魂好似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开始出现消散的迹象。


    望着那道正在消失的身影,周生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徐伯伯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喊过一句冤,他似是真心觉得,自己命贱,死不足惜,只是在心疼从小养大的翠翠。


    可周生却清楚地记得,徐伯伯是一个很好的人,当年给自己吊嗓时,说好的是每天十文钱,吊嗓一个时辰,可他却总是“超时”,只为让自己的嗓子能达到最好状态。


    他甚至常常在说好的休息日也赶过来,不要钱也要给周生吊嗓子,只因为喜欢他的好嗓子,怕他耽误了。


    这样一位宽厚待人、淳朴善良的长者,不应该是这个死法。


    “徐伯伯,你的事,我接下了。”


    在徐老头的阴魂渐渐消散时,周生突然开口,声音坚定,目光冷锐。


    “不仅是为了无辜冤死的翠翠,更是为了你。”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的命才贱,那就是做奸犯恶之人,绝不是你。”


    一个靠着自己手艺和劳动吃饭的人,一个能把弃婴无私拉扯长大的人,才是命比金贵。


    “徐伯伯,你送我样东西,请我唱阴戏吧。”


    周生挤出了一抹笑容。


    “我们这一行有规矩,拿了人的东西,就必须要把戏唱完,什么东西都行。”


    徐老头一愣,他望着眼前青年那双干净的眼睛,坚毅的面容,和十二年前的少年似乎别无二致。


    “小周,我没什么东西留下,就再为你吊一次嗓子吧。”


    “好。”


    玉振声取出家中的胡琴,递给了老徐。


    “真是一把好琴!”


    拉了一辈子胡琴的徐老头,只是轻轻一摸便赞口不绝,他眼中的血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弓毛虚搭外弦,无名指悬空微抖。


    “梆…梆…梆…”


    三记闷音似更梆。


    接着中指抵弦揉出幽咽之音,如泣如慕,如怨如诉。


    那熟悉的旋律,让周生立刻便知道了是哪一出戏。


    “未曾开言泪汪汪,尊一声太爷你听端详。”


    “家住南阳太平庄,姓刘名安字世昌……”


    乌盆记。


    周生开嗓,唱腔不高,却浑厚有韵,如云遮月,似水浮波。


    徐老头顿时拉得更起劲了,眼睛半眯着,似闭非闭,头微微摇晃,整个人都享受其中。


    “贩卖绸缎转还乡,赵大夫妻图财害命,主仆把身丧,望求太爷做—主—张啊啊啊!”


    最后一句,周生将转音和拖腔发挥到极致,和徐老头婉转清亮的琴音完美融合,水到渠成。


    这一刻,徐老头眼中露出一种飞扬的神采,仿佛彻底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烦恼和痛苦。


    他下意识笑了出来。


    而后便在这样的心境下,琴音戛然而止。


    啪!


    名贵的胡琴落于地上,弓弦震颤。


    周生也收了唱腔,他目光低垂,默然不语。


    尽管此刻脑海中的洛书绽放华光,又积攒了许多能量,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意。


    良久,他终于开口。


    “吊嗓一次十文钱,徐伯伯,这次我没钱给你,就给你唱一出阴戏吧。”


    “希望到时候,你能喜欢。”


    玉振声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看着徒弟的一言一行,他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复杂。


    这孩子,太像他了。


    希望他以后,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丹山,你打算怎么办?”


    他出声询问。


    “师父,我打算再去一趟朱府,先要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要再摸一摸朱府的底。”


    听到这句话,玉振声微微颔首。


    “不错,算是有些长进。”


    “那你说说,准备如何进朱府?”


    周生想了想,道:“您不是给县令夫人看病吗?我做为您的徒弟,陪您去朱府再诊,应该也是顺理成章。”


    “猖兵呢,如何解决?”


    玉振声淡淡道:“先说好,既然是你答应了要唱阴戏,那这件事就由你自己来解决,我不会出手帮你拦猖兵。”


    玉不琢不成器。


    自己这徒儿天分很高,丝毫不下于当年的自己,唯一欠缺的就是经验。


    所以这些年,在周生成功修出道行后,他也开始有意让其单独处理一些事,去磨炼一番。


    如此,才更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中元鬼戏中活着出师。


    周生抬头看了看窗外不断升高的朝阳,目光一闪。


    “师父你讲过,咱们唱阴戏的,也要懂得借助天时、地利、人和,那猖兵虽然凶悍,但若是到了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一样不敢外出。”


    “那时,就是去探查朱府最好的时机!”


    听到此,玉振声总算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却并未夸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既已谋定,便可后动。”


    他伸了伸懒腰,然后走到屋角的水缸处,伸出手指逗弄着那条金鱼。


    “浅水鱼养不出海蛟龙,笼中鸟成不了云里鹰。”


    “丹山,放手去做吧。”


    “真出事了,也不要怕,为师……”


    “会帮你收尸的。”


    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