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理智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在他识海中一寸寸地断裂……


    “不论看到什么，都别信！”


    敖丙的声音在脑海中猛地响起，险些崩断的理智一瞬间回笼，疯狂向识海涌动的魔气被他强行逆转，刹那间运转于掌心。


    “嘭！”


    一道赤色的光穿越长街，重重地砸向尽头处的厉鬼。


    那厉鬼兀自狞笑着，直到那道红光将它彻底吞噬。


    红光直冲天际，云霄之上，化蛇张开血盆大口，翅膀翻拍间，一道飓风裹挟着一阵黑雾，向着哪吒的面门袭来。


    哪吒拧起眉毛，脚下一跃，猛地向后退去。在离地的刹那，那道黑色的飓风“嘭”地砸在了哪吒曾站立的地面上，砖石如同被剥去的鱼鳞，瞬间被卷入风阵。


    更多的飓风袭来，长街周遭的树木、房屋被连根拔起，在狂风阵阵中碎成一块一块，扭曲在飓风中翻滚。


    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堪堪躲过袭击的哪吒还未来得及观察周遭的变化，那飓风却像是未能一举咬杀猎物的野兽，一击不成，发疯一般将风暴中的碎石搅弄到一处，一齐向哪吒逃离的方向砸来。


    巨石铺天盖地地砸来，似是一心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本就焦躁不已的哪吒立时生了怒，强烈的恨意瞬间燃起身体内的熊熊烈火，周身翻滚起一层又一层的烈焰，火莲一般，将哪吒笼罩于一片火光之中。


    火光将巨石燃成赤红色，在与烈焰相接的瞬间，瞬间化作齑粉，红光弥漫下，扬起阵阵红尘，像是升起了血雾。


    滚滚的沙尘化作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哪吒与化蛇分隔开来，一切喧嚣消失不再，耳边突然静得有些可怕。


    “咿——呃啊！”


    接连袭击不成，化蛇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


    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再次将哪吒置身于那绝望的一夜。


    最痛苦的记忆狂风骤雨般袭来，哪吒下意识捂住胸口，脸庞因剧痛变得扭曲不堪。他透过殷红色的沙尘，仿佛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敖丙，挣扎着向自己伸出手，浑浊的眼里升出一丝的希冀，对他说：“救我……”


    “敖丙！”


    哪吒猛地抓向前方，在伸出手的刹那，炽烈的光穿破朦胧的沙障，掩盖了眼里的一丝光亮，甚至湮灭了敖丙的身影。


    假的。


    “别信……都别信……”哪吒喃喃着，心却忍不住颤抖。


    敖丙回来了，他不会离开我了。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疼，这么绝望？


    光亮越来越微弱，漫天的殷红色的沙土慢慢失了色，微微泛着杏红，而更远处的沙尘已然摆脱了火光的渲染，恢复了本色。


    黑色的雾气猛地升腾，将刚刚恢复本色的沙尘笼罩于黑暗中，又一点点向着红黄交接的沙障蔓延。


    黑色的雾气中弥漫着一丝腥气，跨越重重沙障，钻入哪吒的鼻息。


    血腥味！


    哪吒猛地惊醒。


    命悬一线。求生的本能逼着他忘却了恐惧，将全身的魔气化作周身的烈焰，冲向黑雾。灼灼烈火瞬间将厚重沙尘熔作虚无，破开障壁，所过之处皆为清明。火舌最终扑向那片布满杀机的黑雾，撩起迷雾一角的瞬间，化蛇那张狰狞的人脸，瞬间暴露于火光之下。


    哪吒此刻终于明白，他不能怕，不能退。


    惧意一旦滋生，记忆的狂风暴雨便席卷而来，瞬间熄灭他心中燃起的烈焰，将他彻底击垮。


    彻骨的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哪吒在清醒的痛苦中挣扎着挺立起腰背，眼神冰冷地盯着这不知真假的化蛇。


    炽烈的火光冲破黑雾，化蛇庞大的身躯矗立在哪吒身前，翅膀一拍，再次卷起狂风，呼啸着向哪吒扑来。


    哪吒没有躲避，阴风所过之地，烈焰燃烧更加狂烈，火浪顺着风势卷起漩涡，哪吒纵臂一挥，旋涡立时扭转方向，向着化蛇扑去。


    烈焰包裹着化蛇扭曲狰狞的脸，很快吞噬了它庞大的身躯，瞬间化作云烟。


    化蛇、迷雾、烟尘，所有的一切都被烈火燃尽。火光熄灭的刹那，玄清的脸出现在几丈之外，点头微笑着对哪吒说：“恭喜你，哪吒。”


    哪吒盯着一脸高深莫测玄清，沉默了许久，才松了松紧绷的脸，冷哼一声，问道：“你在搞什么？”


    “帮你，”玄清缓缓走近，“只有克服恐惧，才能共图大业。”


    “你是不是有病？”哪吒拧起眉头，“这幻境是哪来的？”


    玄清低头浅笑道：“你忘了这里还有狐族吗？”


    “难怪，”哪吒肩膀一松，苦笑着问道，“那我算是成功了？”


    “自然，所以我说恭喜。”玄清道。


    “没想到……”哪吒哀叹，“陈塘关那一站竟然不是我最恐惧的……原来我已经放下了……”


    玄清低下头，眼里浮现一抹哀色，劝慰道：“如今你法力强大，足可重建陈塘关，届时自然可恢复往昔的热闹繁华。”


    “你说得对，”哪吒抬起头，轻轻拍了拍玄清的肩膀，“多谢。”


    玄清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回手拍了拍哪吒，叹了口气，又劝道：“时间不多了，咱们得速速离开此地。”


    “玄清……”


    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玄清身体一僵，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哪吒，手下意识搭上后腰，“怎么了？”喉咙发紧，声音微微有些喑哑。


    “原来你的武器，也是弓箭吗？”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玄清”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哪吒侵入了假玄清的识海，在进入的瞬间，一股强大又熟悉的气息猛地袭来，他全身的神经下意识紧绷起来，强烈的恨意再次笼罩在心头。


    无量仙翁。


    识海中苍茫一片，零丁的记忆飘过，流转着温润如玉的清光，映照着一片宫阁楼台，万千紫气自宫殿深处升腾，仙鹤飞舞于祥云之上，发出阵阵清唳。记忆的主人跨坐于坐骑之上，身后是一众阐教弟子，很快，哪吒就在此人的记忆中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玉虚宫，鹿童。


    只是他的识海里为何有无量仙翁的气息？


    “咔嚓——”


    耳边响起玉碎的声音，识海中飘零的记忆一个接一个的碎裂，最后云散而去。只留下一块苍白的碎屑，似零落的浮尘，轻飘飘落在哪吒的眼前。碎屑之上，无量仙翁那抹虚伪的笑意骤然闪现，哪吒的心一沉，扬手燃起烈焰，将那碎屑彻底燃为灰烬。


    “哪吒，好久不见。”


    在碎屑消失的瞬间，半空之上，浮现起无量仙翁的虚影。


    哪吒冷冷地看着那道幻影，暗中将魔气集中于掌心，警惕着识海中其他的异样。


    无量仙翁高踞于云端之巅，脚下苍白的祥云翻涌不息，仙气升腾，勾勒出一副悲悯众生的姿态。他心系苍生，却又纤尘不染；悲悯万物，却从未真正堕入凡尘。


    传说中的，完美无瑕的，神明。


    无量仙翁暗中打量起哪吒，狭小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拯救了西岐百姓，立下无量功德，我本想助你修炼以在封神之战中立下不世之功，不想你竟毁我阐教至宝玲珑宝塔，还伤我弟子数人，如今又与那东海恶龙为伍，哪吒啊哪吒，”无量仙翁攥紧拳头，一脸痛惜，“你当真要背叛阐教，转与那些妖邪为伍了吗？”


    哪吒冷眼看着无量仙翁的惺惺作态，最后冷笑一声，讽刺道：“装什么装，老匹夫。”


    “你，当真是冥顽不灵！”无量仙翁被气得胡须翻飞，突然侧过脸对着身边不知什么人说道，“你们看看，这竖子，哎！”发出重重的叹息声。


    怪不得演得这么认真，真的有看客。哪吒低下头，突然发出一阵笑声。


    无量仙翁质问道：“不思悔改，还笑些什么？”


    “笑？”哪吒猛地抬起头，怒火在眼里熊熊燃烧着，几乎要将无量仙翁生吞活剥，“我笑你愚蠢，干了脏事，屁股都擦不干净就敢在这颠倒黑白！”


    “你——”被哪吒的粗话震惊得一时无言以对的无量仙翁眯起眼睛，指着哪吒道，“一派胡言！即便你是师尊所看重之人，这般不尊师重道，将来即便封神，也会堕我阐教威名！”


    “那我问你，你的仙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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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何处而来？”哪吒质问道，“天元鼎如今又何在？”


    “不知所云！”无量仙翁一挥衣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哪吒，“诸位，师尊虽看好此子，可惜我师弟太乙真人实在疏于管教，依我看，此子将来必会成我阐教的耻辱，不如及早……”


    “无量仙翁，你成仙多年，仇家应该不少。鹿童杀人，我有证据。等我出去之后，你让鹿童做的那些脏事，桩桩件件，我都会让它们大白于天下。”哪吒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看着无量仙翁的背影，发出森寒的笑声，“有本事，来杀我们灭口。”


    无量仙翁的身影僵硬在原地。


    不等无量仙翁的身影消散，哪吒先行退出了鹿童的识海。


    “你！”恢复了意识的假玄清猛地一跃，后退数丈，瞬间变回了鹿童的模样。与此同时，他手如闪电般横向一探，鹿角弓已然在握，他信手拉动弓弦，金光闪过，撕裂长空，向着哪吒的眉心射来。


    电光石火间，哪吒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随意地抬起右手，在那箭矢即将洞穿眉心的前一瞬，五指一合，便将其牢牢钳在了指间。


    鹿童正欲搭弓再射，一道蓝光闪过，他的脑中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时，咽喉已经被人扼在了手中。


    哪吒还站立在几丈开外，在抬眼的一瞬，眼里迸发出似水般的柔情，他嘴角一扬，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没事吧？”


    扼住鹿童咽喉的人声音似玉磬，从容而温柔，“只是迷了路，没事的。”说罢，那匀称白皙的指节猛地加重了力道，“你怎么在这里？”


    鹿童用余光探去，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却又觉得熟悉的脸，直到他细细打量，看到此人额间的龙角，才恍然道：“你，你竟然……没死……”


    敖丙抬起左手，两指一并，轻轻一划，鹿童的身形立刻僵硬在原地。


    敖丙松开手，走向哪吒，“你没事吧？怎么这么狼狈？”敖丙的目光落在哪吒被沙尘覆盖的衣袍之上，“可是遇袭？”说着，眼里迸发出一丝怒意，接着便冷冷地盯向鹿童。


    鹿童冷哼一声，别过脸，不再看向二人。


    “他哪有那本事？”哪吒抖了抖身上的沙尘，“是无量仙翁。”


    敖丙的瞳孔瞬间皱缩，“怎么回事！”


    哪吒将经过细细地说了。敖丙听完立刻皱起眉头，“卑鄙无耻！他是想光明正大地取你性命！”


    哪吒见敖丙发了怒，忙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劝慰道：“别急，我都说了我有他的罪证，他若是想杀我，岂不留人话柄？”


    “哪吒，你……”


    “他大抵是没想到，我见了他不仅没喊打喊杀，还反将他一军”哪吒冷笑道，“他自以为了解你我，设下陷阱就能让我们自投罗网。”


    “他确实成功过……”想起往事，敖丙不寒而栗，“你的话，其他金仙未必会当真。他巧舌如簧，若是真说服了其他金仙举阐教之力来杀你，那……”


    “是啊，仅凭一两句话，就能说服其他金仙来杀我这个灵珠吗？”说着，哪吒移步到鹿童面前，问道：“你师父还没把我是魔丸的事告知其他金仙吧？”


    鹿童再次别开脸，没有回答。


    “你已经是个弃子了，还想帮他遮掩什么？”哪吒提醒着鹿童此刻的处境，“若不是弃子，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何况，我跟无量老贼说的是，我有你杀人的罪证。”


    “你！”鹿童的眼里满是怒意，“你胡扯！”


    “反正你已经被放弃了，”哪吒的身形威压在鹿童面前，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如今这世上，最想你消失的就是你那位师父。咱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好好想清楚，你现在应该帮谁？”


    鹿童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真的是哪吒？”


    哪吒明明是桀骜不驯的魔丸，是天生便要搅动风云、颠覆乾坤的孽障。可眼前的他……看似平静之下却裹挟着无尽深渊，谈笑间便将他置身于地狱之中。


    哪吒挑了挑眉，冷笑道：“不然呢？”


    冰冷的笑意，竟让鹿童自妖魂深处，生出一阵陌生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