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那永远平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剧烈的波澜掀起，又被强行压下。四周那无形的“域”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冥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波动，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师兄心中最深、最痛的旧伤疤。他喘息着，继续道：“你以为师尊当年真的是意外陨落在‘古战场遗迹’吗？不是！他是发现了某些不该发现的秘密，关于这天地枷锁，关于巡天司真正作用的秘密！他是被灭口的！而下手的人，就隐藏在……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凌霄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近在咫尺。没有动用任何飞剑法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在了冥河额前的青铜面具上。


    动作看似缓慢，实则超越了时间的感知。冥河甚至连思维都来不及转动，就被彻底制住。


    “住口。”凌霄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顾玉笙等人从未见过的、足以冰封神魂的寒意与……一丝深沉的痛苦。“师尊，当年曾救你一命，不是你用来交易和亵渎的筹码。”


    指尖微光一闪。


    咔嚓。


    那青铜面具从眉心处，裂开一道细缝，随即蔓延开来，化作无数碎片，簌簌落下，露出面具后那张真实的脸庞。


    那是一张颇为清癯的中年面孔，依稀能看出昔日俊朗的轮廓，但如今却布满风霜与阴鸷，左颊还有一道深深的、似乎带着幽冥侵蚀气息的陈旧伤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疲惫、偏执、疯狂，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抹无法磨灭的悲伤与怀念。


    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凌霄，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不仅是声音，他发现自己连神念都被彻底封住了。


    凌霄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那道伤疤，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收回了手指，转身，不再看冥河。


    “玉笙，封住他周身大穴，以‘九霄镇魔链’锁住其元婴神魂。他肩上的伤，是‘幽冥蚀魂剑’所创，此剑歹毒，剑意已侵神魂，你以‘清心镇魂符’暂时稳住，回去后再设法拔除。”凌霄对顾玉笙吩咐道，语气已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平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是，师尊！”顾玉笙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取出巡天司特制的、专门对付高阶邪魔的“九霄镇魔链”，此链以多种克制阴邪的灵材炼制，对元婴有极强禁锢之效。他手法娴熟，配合凌霄残留的压制之力，迅速将已无反抗之力的冥河锁住，并贴上数道湛蓝色的“清心镇魂符”。符箓贴上，冥河肩头伤口处不断逸散的黑色腐朽气息果然被抑制了许多，他眼中疯狂的神色也稍稍平复，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灰暗。


    梅若雪则迅速检查了房间内外，确认再无其他埋伏或窥探，并收起了冥河跌落的那面青铜古镜和一些散落的物品。


    施苒走到师尊身边，欲言又止。她想问关于师祖的事，想问冥河最后未说完的话，但看到师尊虽然面色如常，周身气息却比平日更加冰冷疏离，便将这些疑问都压回了心底。师尊若想说，自然会告知。此刻，显然不是追问旧事的时机。


    凌霄看了一眼被锁住的冥河，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红莲坊市的灯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鬼魅的眼睛。


    “泣血谷之事，他已吐露部分，真伪待查，但不可不防。七日后的朔月之夜……”凌霄略一沉吟，“玉笙，将今日所获情报，尤其是泣血谷坐标与布局，最高优先级密报巡天司总阁，并提请协调南荒附近力量，严密监视泣血谷动向。同时，通知七宗，增派可靠人手，暗中接管落霞川五处节点，尤其是霞栖坊节点，务必在朔月之夜前，彻底拔除或反向控制，切断其对泣血谷的阴煞输送。”


    “弟子遵命！”顾玉笙肃然应道。


    “若雪。”


    “弟子在。”


    “你持我剑符，连夜返回浮梦一趟，叫你大师兄，开启‘静思洞天’，将他暂且安置。”凌霄取出一枚非金非玉、上有细微剑纹的小剑符，交给梅若雪。“此人……终究曾是我浮梦门人，身负重大隐秘，需由七宗与巡天司共同审理。路上务必小心，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剑意护持。”


    “是，师尊放心。”梅若雪双手接过剑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而温和的剑意，心中一定。


    最后，凌霄的目光落在施苒身上，冷峻的眉眼稍稍缓和：“苒苒。”


    “师尊。”施苒抬头。


    “巡天令异状，你已感知。冥河所言虽多谬误，但令牌吸纳‘古神遗念’碎片之事，应属实。此物干系重大，福祸难料。从今日起，你暂停其他事务，随我身边，我亲自为你护法，助你逐步炼化、掌控此令中新增之力，明辨其性，免被外邪所侵，亦防其力反噬。”凌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至于‘地蚀’所求的‘引子’之事，你无需担忧。有为师在，无人可强迫你与巡天令做不愿之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师尊！”施苒心中暖流涌动，用力点头。有师尊这句话，她便无所畏惧。


    凌霄微微颔首，衣袖一挥，一道柔和的灵光卷起被禁锢的冥河，又对顾玉笙和梅若雪道：“此地不宜久留。玉笙，你随我押送冥河，先行返回霞栖坊布置。若雪，你即刻动身。我们分头行动。”


    “是！”


    片刻之后，醉梦轩天字三号阁人去楼空，只余下破碎的阵法痕迹和淡淡的血腥气，很快也被夜风吹散，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唯有红莲坊市深处某些阴暗角落，几双窥探的眼睛悄然隐去，将今夜所见骇人景象，以各自的方式，传递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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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日，落霞川区域看似平静，水面之下却激流暗涌。


    顾玉笙将情报上报后，巡天司反应迅速，高层震动。泣血谷的情报被列为最高机密，紧急调动精锐力量前往南荒边境布控核查。同时，一支由阵法宗师和战斗修士组成的秘密队伍，以顾玉笙和暗中抵达的浮梦、巡天司高手为主导，开始对落霞川五处节点，尤其是霞栖坊地下那处隐藏极深的“人煞”节点，进行精准而无声的拔除与清理。


    凌霄带着施苒，并未直接参与这些具体行动，而是坐镇霞栖坊他们租住的小院，对外界不闻不问，仿佛只是寻常的师父指导弟子修行。


    静室之内，阵法重重开启，隔绝内外。


    施苒盘膝而坐，巡天令悬于胸前，散发着温和的暗金色光晕。凌霄坐于她对面的蒲团上，双眸微阖，指尖却凝着一缕比发丝还细、却仿佛蕴含着开辟混沌之意的淡银色剑气，缓缓点向巡天令。


    “放松心神，引动令牌中那份‘念’的共鸣，莫要抗拒，亦莫要强求，随我剑意指引，如观流水，如察微风。”凌霄的声音直接在施苒心湖中响起，清泠而镇定。


    施苒依言，摒弃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巡天令中心那股温热而古老的“念”感上。很快，那股“念”仿佛被凌霄的剑意唤醒，变得活跃起来，丝丝缕缕古老而纯粹的气息自令牌中弥漫而出，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苍茫、浩大、悲悯又疏离的复杂意蕴。


    在凌霄精妙绝伦的剑意引导下，这股“念”力缓缓流过施苒的经脉，浸润她的神魂。她“看”到了更多模糊的光影碎片：巍峨如天的古老宫殿倾颓，星辰在无声中寂灭，无数宏大的意志在呐喊、在叹息、最终归于沉寂……还有一道贯穿无数时空、仿佛由无数规则锁链组成的、无边无际的“屏障”虚影……


    这些碎片信息量庞大无比，且充满难以理解的上古道韵，以施苒目前的修为和见识，根本无法承载和解析。但凌霄的剑意如同最坚韧的堤坝和最精准的导管，既保护了她的神魂不被这庞杂信息冲垮，又引导着最核心、最温和的一丝“念”之本源，缓缓融入她的神念之中，与她自身的意念相结合。


    这是一个缓慢而需要极度精细操控的过程。凌霄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极细微的汗珠，可见其消耗与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第三天黄昏，凌霄才缓缓收回了那一缕淡银色剑气，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施苒也同时从那种玄妙的共鸣状态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明，神魂之力有了显着的提升，对巡天令的掌控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令牌上的暗金纹路似乎更加灵动深邃，与她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般的紧密联系。


    而最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知到，令牌深处，那份“古老纯粹的念”，不再仅仅是外来的寄居者，其中一丝本源已与她的心神烙印初步融合，仿佛成为了她延伸的一部分感知，可以有限度地调动其力，更能清晰地辨别出其“正大光明、守护监察”的核心本质，与冥河所说的“禁锢蒙昧”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记录者，以及……在特定规则下，天地秩序的维护者。


    “感觉如何？”凌霄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但更多的是欣慰。


    “感觉很好。”施苒仔细描述了自己的感受，尤其是对那“念”本质的认知。


    凌霄点头：“你感知无误。此‘念’确为上古某位执掌监察权柄的古老存在遗留，其核心是‘记录’与‘平衡’，而非单纯的‘禁锢’。冥河乃至其背后的‘地蚀’，要么是误解，要么是故意曲解，以达成其目的。你如今初步炼化一丝本源，已可借其力，更清晰地感知天地间异常的灵力波动、空间扰动，尤其是与‘幽冥’、‘邪煞’相关的痕迹。这对我们接下来前往泣血谷，会有所帮助。”


    “师尊，我们真的要去泣血谷吗？”施苒问。


    “必须去。”凌霄语气斩钉截铁，“冥河所供情报，经巡天司多方核查，泣血谷确有大规模异常阴煞聚集与人员活动的迹象，与血祭仪式准备特征吻合。此等伤天害理、动摇一方根基的邪行，必须阻止。况且……”


    他眼中寒光微闪：“那些‘影杀’刺客背后的主使，也必须清除。敢对我徒儿出手，便要付出代价。”


    施苒心中一暖，又问：“那冥河师叔……他所说的关于师祖的事……”


    凌霄沉默了片刻，静室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与深沉的痛楚：“你师祖，有一次游历下山，救了还是乞儿的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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