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衍朝着床跪了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床上女人的发丝往而后撩去，“反正活着……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当今官府横行霸道，你们早些逃吧，莫要在此惹我烦躁，扰我身后清净。”


    床上的女人轻轻抽泣着，不知是瞧不清人，还是不愿意理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羡清川回想着进房时瞧见的一排排书，本想往外走去，不知为何，脚下好像有万般重，如何都挪不动脚。


    谢春衍头发散乱，低声笑着，“你们杀了当官的？杀得好，杀得好啊！”


    羡清川问道：“叔叔，你也读人千言吗？我正好学到这了。”


    谢春衍轻笑一声，脑袋上下摇晃着，鼻中嗤道：“人千言？那东西，我三四岁便会背了。”


    说着，谢春衍扬起脸，瞧着这房中的角落里的蛛网，“我谢春衍，可是槐阳最年轻的秀才啊，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哀叹了一声，“前日夜，鼠鱼山天过百鸟，百声齐鸣，如有凤来。怪神鬼妖不可言说，龙凤我也不曾得见，不说这些，光说我这辈子，还未出过槐地，未去看过海呢。甚至连这鼠鱼山也不曾攀过，我这般……”


    羡清川凑近道：“要不带上您的夫人，随我们一起浪迹天涯？沿途看看这海，看看这天下？”


    “你们的行程路，会遇见海？”谢春衍盯着床上的人，语气平淡道：“生生，你愿意与我一起死在海中吗？”


    羡清川蹙了蹙眉，外头刘期粮倒是兴奋，也顾不得此处是女子卧房，直接跑了进来，目光炽热道：“这位兄台，您曾考中过状元？不知兄台是何年的？”


    谢春衍道：“我属龙的。”


    刘期粮惊道：“呀！兄弟你是属龙的？我属兔的，咱们两个就差了一岁啊，真是稀奇！”


    谢春衍眼皮轻掀起，“天下同龄人多了去了，你在这套什么近乎？”


    羡清川将头一偏，还未偷笑，又听刘期粮道：“谢兄弟，你属龙，我家小清川也是属龙的，这下你们俩可有共同话题了。”


    谢春衍这人真是怪的很，这时又不一个劲的寻死了，他瞧着刘期粮的眼睛，询问道：“你们，何时动身？”


    外头有人接话，“修整一日，明日夜临便走。”


    谢春衍道：“往哪去？”


    “往安稳去。”


    谢春衍往门口看去，那几个健硕的身影，将门外的大部分光都堵住，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激荡。


    若是生死必须在即刻选择其中之一，他选生。


    “方才，您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否赐教？”


    刘期粮瞧着这男人问自己，他哪里懂什么心药，他又不是女子，如何能理解那种悲愤？刘期粮嘶了一声，“老庄，老庄，家里嫂子能看看这女子吗？”


    庄辛也不进屋，在外头道：“兄弟，我家媳妇也在，要不你们就跟着我们走吧。路上两个女人也好做个伴，这就是个想开与想不开的事。”


    萧二牛疑惑道：“什么情况？你们突然捡俩大活人干什么？”


    还是一心想死的。


    无人回答萧二牛，只留萧二牛自己琢磨。


    琢磨了半天。


    他也没想通。


    这日夜里，萧二牛睡不着。


    他努力思考了一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们去找这杀人的凶手，却捡回来两个人。


    且那叫谢春衍的也很奇怪啊！


    不是寻死吗？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且不寻死了是件好事。


    但是他娘子那脸煞白煞白的，还是被那男人背过来的。


    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啊……


    双目无神，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喂！


    天上落下丝丝细雨，打在油纸挡上，轻沙声密集。萧二牛惆怅的叹了口气，既然是一起逃亡，上了一条船，为何不去这男人家歇息一晚，至少有个遮雨的地方吧！


    萧二牛带着满脑子的疑惑不解睡了过去，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小而拥挤的马车，因多了一个人，地方更小了。


    许明香轻手轻脚的从马车中出来，寻了自家男人，问道：“他们既然有间房子，为何今日不在那里睡，在外头过夜？瞧那女子，叫……叫……柳，柳什么来着？”


    庄辛道：“柳状盛。”


    许明香哦哦了两声，“柳壮盛。瞧她身子虚弱，还让她走这些个距离，不是折腾她吗？”


    庄辛低声道：“她受了刺激，心病还需要心药治，我们寻思你们同为女人，能说的话便也多些。”


    轻飘飘的雨丝落在他们发顶，夜里的风混着一丝凉，许明香还是不解，“咱们逃亡本就不易，为何还要收了这两人来？咱们武馆教头都功夫好，碰上什么事也好有个周旋，就算是我也有些防身的法子，这两人，不说他二人拖累咱们，若是遇见什么危险，他们该如何自保呢？”


    庄辛解释道：“白日我等去那，见他家中收拾的干干净净，书也摆的整整齐齐，字写得漂亮，羡大哥喜欢，便邀来了。”


    何止是喜欢啊。


    羡寻朗随手将桌上摆的册子拿起来看了一眼，便一个劲的说，“这人不能死，这人不能死啊！这人若是死了，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既然大哥发话了，那小弟们就努力帮你保住这人，不管别的，先掳来再说。


    夫妻二人交谈了会，便各自回了各自修整的地，今夜夜里是韩火热与公山大羊值夜，两人静静地坐在不远处，也不说话，就呆坐着。


    公山大羊腰间的鞭子被他自己抽了出来，一圈一圈的在胳膊上绕，也算是解闷。


    韩火热的长剑立在近旁，韩火热静静的瞧着远处的山石，昏暗里，山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


    也是好笑，这教头韩火热，名字听起来是挺活泼的，可是这人一点也不活泼，天天坐那，一句话也不说，若是不怎么亲近，只闹个熟脸的，还以为这韩教头是哑巴呢。


    其实不是。


    他就是这个性格。


    跟谁也不说话，跟谁也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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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他唠嗑，他装聋作哑。


    你跟他玩闹，他微微一笑。


    你跟他着急，他不跟你闹。


    你上墙揭瓦，他当没看着。


    这家伙最爱干的事，就是练完剑之后扫地，刷碗，学着做菜。


    今早的鱼，就是他做的。


    许明香轻手轻脚的往马车的方向走，寻了一方手帕，擦了擦粘在衣上的雨，发也有些湿乎乎的，怕携了寒凉气进了马车，便将外衣脱去一层，光线暗得很，掀开马车的帘子，瞧见内里的羡清川已经睡了过去。


    因为那叫柳壮盛的女人来，这马车中的家伙什搬到了外头，空间还算是大些，睡在里头不会特别的累。


    羡清川睡在中间，许明香低着脑袋瞧看，这车里的两人睡得都有些不安稳，那女子本本就虚弱，睡得也难受，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许明香看的有些不忍，便寻了帕子，替她擦汗，下午时也喂了些鱼汤，瞧着喝了汤下去，脸色好转了些。


    困意袭来，许明香欲睡去，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叹气。


    声音极轻，那人道：“早知如此，衍哥，我们该早些搬走的。”


    许明香忍不住接话道：“搬去哪啊？”


    “今儿，不搬去我家祖宅了，咱们搬去阴曹地府，搬去那里。”


    许明香被吓得睡意全无，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连忙往身边看去，那叫柳壮盛的，睁着眼，痴痴笑着，也不说旁的，只直愣愣盯着许明香笑，瞧瞧许明香，再瞧瞧睡着了的羡清川，“你们这样的，真好啊，可惜我再也不能如你们一般了。”


    许明香忍着惧怕，“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如何不能像我们一般？”


    羡清川睡得不沉，此时也醒了，她听见许明香问话，便转眸去看身边的柳壮盛。


    柳壮盛倚着马车边，眸子轻敛着，本该明媚的脸泛着病态的白，眼眶通红，眼珠里血丝干涩，好似极其疲惫，再也哭不出什么泪，“我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脏了身子，残花败柳，就好像是在泥泞里头滚了一圈。”


    羡清川觉得不对，“柳婶，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况且那人已经死了，为这种恶徒搭上性命值得吗？那恶徒若是在世，知道你为此事要死要活，定要笑掉大牙。”


    柳壮盛没再说话，只是隔着那一扇小小的窗口，瞧着外头模糊的窗，雨还在下着，外头的油纸铺了许多，打上去的声响听着并不吵，但是因为心事重重，听着这雨声，也颇为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柳壮盛问道，“你们要去哪里啊？”


    羡清川牵着身边许明香的手，本欲睡了，听她这样问，便也说道：“我们去新的地方，建一个新的家。柳婶婶，你看过海吗？”


    柳壮盛道：“在我小的时候，去看过一次，那日风很大，天色也不好，海的颜色灰蒙蒙的。”


    羡清川道：“你好好活下去，以后见到的海不会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我爹说人生数十年，多一年的心路，所见的风景也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