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大明今日之问题(一)

作品:《穿越朱由检,请大明赴死

    倪元璐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


    “各位请看屏风!”


    他话音落下,小太监将屏风上的纸张再一撕,一个新的页面出现了。


    那是一副古怪的图画,由许多长短不一的竖条排列而成。


    “成周时期,国祚八百载!”


    “西汉、东汉,各自两百余年。”


    “大唐盛世,绵延二百八十九年。”


    “两宋相加,亦有三百一十九年。”


    倪元璐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回响。


    “而到我大明,自洪武开国至今,已二百五十九年矣!”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那么,诸位大人可曾想过,我大明的国祚,又会是几何呢?”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惊恐、荒谬和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


    天下无不灭之王朝,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或许秦始皇不懂,但后来的皇帝应该是都懂了的。


    可懂归懂,谁敢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你倪元璐是不是疯了?你看看你背后御座上坐的是谁!


    倪元璐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目光,他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之中,继续说道:


    “要答此问,或可以史为鉴。”


    “西周、两宋亡于外敌;东周、大唐亡于封王、藩镇;西汉亡于权臣;东汉、暴秦之亡,始于黔首。”


    “那么,若我大明将亡,又会是何种原因呢?”


    殿中大臣各个惶然,许多人已经不敢再听、再看,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与这场滔天祸事隔绝开来。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道呵斥声突然炸响!


    “大胆!”


    众人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韩爌已然离坐而起!


    他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正怒不可遏地以手指着倪元璐。


    “陛下!臣请斩此獠,以正视听!”


    “皇极殿乃何等庄严之所,安能容此等亡国妄言!此非人臣该言之事!”


    韩爌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变调,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御座。


    风暴的中心,已然汇聚。


    倪元璐也不慌,他只是转过身,再次向着御座上的朱由检拱手一拜,然后便垂手侍立,一言不发。


    无声的动作,却表明了最清晰的态度——我之所言,皆为君命。


    一时间,殿中气氛凝固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年轻的天子身上,等着他的裁决。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黄立极心中暗叹一声。


    你这痴物,是住墓地住傻了吗?今日局势当真看不明白?


    今日之讲,哪里是这五人要讲,分明是皇帝要讲!


    果然,御座之上的朱由检缓缓开口了:


    “韩卿,你难道认为,这世间当真有万世不灭之王朝吗?”


    平淡的问话,却直击要害。


    韩爌内心激烈地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不出违心之言,只能躬身答道:“回陛下,世间……诚无不灭之王朝。”


    但他紧跟着又抬起头,语气急切地说道:


    “然而陛下!此等言语,或可私下阐发,或可与阁臣相商,却万万不可在这大殿之中公开宣讲啊!”


    “此等言论一旦传出,天下人心动荡,便自此始矣!届时奸邪之辈借此生事,国本动摇,悔之晚矣!”


    朱由检轻轻摇了摇头。


    “韩卿的心是好的。”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然,讳疾忌医,终究是蔡桓公之流,注定要被淹没在青史尘埃之中。”


    “朕虽读书少,却也知防患于未然之理。”


    韩爌急得额头见汗。


    “陛下,臣并非说不提此事,而是不能在此提,不能在此时提,不能……!”


    他顿了顿,将那句“不能对天下人提,否则黔首无知,听话只听半句,各地从此就要多事了”的话咽了下去,但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朱由检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同。


    “韩卿此言,诚然有理。”


    就在韩爌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时,朱由检却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假设。


    “但是……韩卿,朕且问你,假设在东汉灵帝之时。”


    “满朝君臣,乃至天下百姓,都提前看到了大汉之将亡。”


    “那么,是天下诸侯会瞬间并起,不等董卓进京就将大汉撕得粉碎?还是天下臣民会居安思危,众志成城,合力扭转乾坤,再造汉室呢?”


    群臣被这别出心裁的设想惊得目瞪口呆。


    韩爌也彻底呆住了。


    这……这是什么说法?


    知汉之将亡?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可这个说法……似乎又隐隐有些道理。


    但……但他一时之间,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根本理不清头绪。


    不等韩爌想明白,朱由检便接着说道。


    “韩卿坐下吧。若大明真的要亡,不管我们谈与不谈,它终究会亡。无非是早晚而已。”


    “人心动荡,或许亡得快些。但也可能因看清弊政而众志成城,让这大明,亡得慢些,甚至……不亡。”


    “我们还是先听听这篇雄文再做论断。诸位爱卿,都给些耐心吧。”


    “此篇策论,确可称古往今来经世第一雄文。”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倪元璐身上,轻轻做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便靠回龙椅,闭目养神。


    韩爌犹豫着坐下了。


    他虽然是前朝首辅,但毕竟刚刚起复,现在身上两个官职也没有。


    说句不好听的,连称臣都是僭越了……


    倪元璐此时才缓缓抬起头,他望向御座的眼神之中,却全是狂热!


    是啊!若能提前看清大明之亡,那将如何?


    这正是这十日之间,陛下指着他们趟出来的道路!


    虽然他们五人,在查证资料的过程中,一次次被那惊悚之极的真相骇得夜不能寐,甚至一度觉得此题无解。


    但陛下是天生圣君,他既然敢将此题公之于众,那便一定有解!


    倪元璐转过身,重新面向群臣,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或不屑的脸,胸中的热血在奔涌。


    所有人的目光,


    再次聚焦于他。


    所有人都收摄住了自己的心神,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倪元璐的心越跳越快,却越来越兴奋。


    “以史为鉴,却不能只看历史!”


    他高声说道。


    “我大明,会如周一般,毁于藩王吗?”


    他看向众人,许多大臣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朱家藩王造反?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亡于外敌,如昔日之蒙古,或今日之女真吗?”


    一些人沉默了,开始顺着倪元璐的思路在思考。


    女真如今虽然只据有辽东一隅,但其军力之精悍,朝野皆知。京师又在九边左近,并非高枕无忧之地。


    若再有一次土木堡之变,京师猝然被围……这个念头虽然荒唐,但并非全无可能。


    可多数人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无他,女真体量太小了,人丁不过十余万。要说他们能夺了这诺大的天下,还不如信藩王造反来得实在。


    倪元璐见状,继续说道:“权臣、藩镇,我大明内无此忧,外无此患,故此两项可不提。”


    “那么,会亡于黔首吗?”


    多数人的思路,终于被他彻底带进了这个节奏之中。


    他们忍不住去想,若是黔首生乱,会发于何地?


    是大河之侧河南?白莲聚集的山东?还是流民遍地的湖广、郧阳?又或是地贫民苦的陕西?


    但也有少数人,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今日的论述,虽然新奇大胆,但似乎也不过如此。


    占了个“敢说”二字而已,如何能当得起陛下那句“古往今来经世第一雄文”的赞誉?


    这分明是为接下来的新政铺路罢了,实在是……无趣。


    就在此时,倪元璐却摇了摇头。


    “圣君登基,欲起新政,革除时弊,爱惜子民。又岂会坐视黔首流离,坐看烽烟四起?”


    “故此,臣等认为,黔首之忧,亦非我大明亡国之根本原因。”


    他话锋一转,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那么,我们遍查典籍,走访各处,最后找到的那个最根本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倪元璐内心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朝后退了一步,回到五人之中。


    他只负责开题,后面的戏码却轮不到他来演了。


    五人之中,开头之人最为风光,中间三人最为激烈,而结尾之人最为震撼。


    他也想抢一下其他位置,可惜贡献实在不足,厚不起这个脸皮,开不了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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